这一下大出他意料之外,哪想得到深夜里竟还有人来点自己的穴道?不由得大是懊丧:“啊,早知道刚才就该动手,现在可要倒霉啦,沈老哥,真不能听你的!”只见那人惋惜不舍得再瞧瞧小申嘉漂亮的脸蛋,然后转身走几步,轻轻推开窗子,飞身而出,申嘉心道:“我可要快些解kai穴道,跟在他身后,看看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当即以大师傅所授的解穴之法冲解穴道,试了一下,怎样也解不开,沈砚石睁开眼,忙伸指以家传的“乾坤指”去解申嘉穴道,他直花了大半天,方始解kai被点诸穴,那人因功力未够,又不欲令他知觉,因而使力极轻,否则他解穴之法再妙,却也冲解不开,二人待得站起身来,匆匆穿上衣服,沈砚石先道:“一早猜到你非要去看的,刚才那个人你知道是谁吗?”申嘉道:“是谁呀?觉得好像几分熟悉似的。”沈砚石道:“我的大堂哥,沈飞,今晚你是第一次和他”照面“。”申嘉点头,他自然不知道今早帮他解围之人,正是那沈飞,二人再既跃出窗去,四下里一片寂静,哪里还有沈飞的影踪?他们站在黑暗之中,颇感沮丧,申嘉忽尔转念:“沈飞再怎样也是沈哥哥的亲戚,如今出了这样蹊跷的事,他能帮我吗?”想到此处,登时心中不安,沈砚石忽然拍了他肩膀,笑道:“我知道他能去哪里,咱俩去那看看。”申嘉笑着点头,并未将心里的念头说出,二人随即东行,这时已是晚春,沈园山林间野花放出清香,他们二人一时借着月色瞧那满地野花,如点点繁星布在夜空,实是美丽不可言,信步便顺着一条小溪走去,山坡泉眼之水顺着小溪流去,偶尔挟着一些细小的花瓣,相互层叠,娇艳翩翩。
走了一会,忽听得左首树林传出格格一声娇笑,正是沈夫人,张燕的声音,沈砚石微微一惊,心道:“小妈怎么半夜在这里?”却听得她低声笑道:“小飞,婶子代叔叔谢你了,不,应该是代沈园谢你。”跟着是几个男子的爽朗笑声,不必多听便知是段云飞、沈飞、朱容大总管三人。
沈砚石心头一震,看那申嘉垂着头不语,拉着他一块藏起,心中已然雪亮:“小飞哥点申嘉弟弟的穴道,多半不是好事,哎呀,申嘉弟弟的事别是父亲吩咐的……”霎时间一阵难过,又想:“我长这么大,挨打挨骂的,一直孤零零,申嘉弟弟就像是老天送给我的亲人似的,他要有事,我一定帮他!”自己对语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忽听得脚步声响,有人从后面走来,便在此时,沈夫人等也低声笑语,并肩而来,申嘉、沈砚石忙闪身在一株大树后一躲。但听得两边脚步声渐渐凑近,沈夫人见着来人,笑道:“夫君,刚才我还替你夸赞小飞呢,他做的很仔细,那小鬼是醒不来的了。”声音温柔,似乎很是愉快,原来从另一边来的那人正是沈冲。沈冲见到他们几人,叹气,笑一声道:“小飞,你记得点砚石的穴道了吗?”沈飞“咯噔”一下,强作漫不在乎,笑道:“叔父,小侄做事请您放心,砚石睡得死着呢,不会醒来。”沈冲道:“你这小子忒也大胆,砚石那孩子聪明不外露,要是叫他救了申少爷,咱们就功亏一篑了。”段云飞接口道:“沈兄弟点了那小子几处大穴,肯定解不开。”沈砚石心道:“多亏平时练习”沈家乾坤指“还算用心,要不怎样也救不了申嘉弟弟。”再瞧申嘉却是惨白着脸,死死抠着树皮。
只听沈冲道:“虽是如此,一切还当小心,夫人,你明日以我名义代表你们张家去见齐家兄弟时,先观望观望,不要告诉他们申少爷在我们沈园。”沈夫人笑道:“我自理会得。”朱容道:“申少爷就软禁起来,老爷,齐家兄弟当真会为了个孩子和我们结盟?”沈夫人柔美一笑,说道:“沈园便罢了,可我张家却是江湖第一丝绸买卖的大户,他们没道理不领咱们的情。”沈冲道:“更何况,申少爷到底是个隐患,留他在沈园万万不行,早一日将他除去,早一日过安生日子。”说着对首几人一齐点头。
沈砚石颇为奇怪,知道爹爹和申叔叔交情并不一般,小时候从娘亲那里听说他二人乃患难之交,所以当第一日听申嘉自报家门之时,心里也有了几分谱,他沉思半晌,突然间想到了爹爹的一句话:“咱们别功亏一篑。”难道爹爹果然是不念往日情谊,对申嘉弟弟算利用?想到此节,隐隐感到恐惧难过,内心已有了答案,可是这答案实在太可怕,无论如何不敢明明白白的去想它,只是安慰自己:“不会的,爹爹虽然并不很疼爱我,这几年却也是常来督促我习武上进,他还是心中有情谊的,说”软禁“申嘉弟弟……”他想到“软禁”二字,登时全身一震,自己也不知为甚么无端端的为申嘉害怕。
他呆了半晌,不自禁朝着申嘉望去,只见树林中透出一星月光,照着他的小脸,竟已是面色森森,沈砚石心中怦怦乱跳,放轻脚步,朝着他悄悄靠近,挪到身旁,定了定神,申嘉扭头瞧着他,慢慢道:“你……你……和他们到底是不是一伙的?现在是骗我吗?如果不是,沈哥哥,你不会害我吧?”沈砚石道:“我不管爹爹要拿你怎么办,反正今晚我放你和王叔叔走,帮不了你,也不害你。”二人同时叹口气,从树缝中向外张望,只见沈氏夫妇对面而站,在和旁人说话。申嘉一声不响的听着,心想:“我这个笨蛋,沈哥哥要是和他们一伙,早把我交出去啦!好!我要是再能脱逃,将来一定回来报恩,沈哥哥,不,沈大哥,申嘉再此只能悄悄向天发誓,此生只认你做亲兄弟,将来打下天下来和你共享。”
只听得沈飞道:“叔父,齐家要是得到风声,强要我等交出申少爷,又不肯结盟那该如何?”申嘉心想:“如何?哼,你们都等咨!”只听沈冲道:“你若担心,那就别跟着我,天下万事,不经艰难困苦,不担着风险未卜,那有安乐时光?”沈夫人娇嗔道:“小飞不过随口一句,别计较了,他算不错的孩子。”沈冲一笑,说道:“希望越大,才越会严格管束的,我骂飞儿那是希望将来他能好过我,再说,这次孤注一掷,沈园要面对怎样的风险,你们也都该知道……”沈砚石听到此处,一道心寒从心上直冲上来,不由得全身打战,只听沈冲继续道:“齐家势力强大,背后又有谭丞相撑腰,否则如何灭的了申门?我沈冲不可能为了所谓”交情“将沈园推向死路,所以申少爷一定要给我看好,不能出差错。”朱容说道:“在下有个主意,不如先将申少爷武功废去,挑断手筋脚筋,叫他再没本事逃跑,而后遣离嫌人等,一直等到适当时候再将他送往齐府。”
沈冲点头道:“此计甚妙,只是申坤怎样也算我弟兄,实在不忍下手。”朱容道:“不必劳烦老爷,在下可以代劳。”沈冲转身拍了拍夫人的肩头,笑道:“燕儿,朱师兄真比你夸得还能干,我们沈园好福气。”这时他回过头来,申嘉看得清楚,不由得心里恨出血来,原来沈冲之前全是做戏,甚么朝天起誓、拼死受孤等等,全是假装的,再听他竟还打算对自己下如此毒手,登时气得咬破了嘴唇,只听沈冲对段云飞笑道:“云飞啊,这次也要多谢谢你,叔叔答应你,只要能渡过难关,一定好好犒劳你。”段云飞道:“叔叔,你只须得答应我一件事。别的什么我也不要。”沈冲道:“甚么?跟叔叔说吧。”段云飞:“把砚石送给我就行,叔叔,不骗你,每次看到他,心里头可痒痒着呢,那天见他把脸洗净了,其实也不错的相貌,就叫侄儿看上了眼,想收进房里做小宠,反正叔叔如此一来,也就少了件麻烦。”沈砚石听了他这么“恶狠狠”的话,眼前一黑,几欲跌倒,申嘉扶着他,隐隐约约听得沈冲道:“原来这样,怪道你总去欺负那孩子,既然你想要,只需等上一阵,待平息这一波,砚石随即叫你领去。”朱容道:“老爷就是心地宽伟,不失大家之风。”沈冲叹道:“咱们走到今日,实在也是情非得已,沈园渐渐落寞,怎样也不能跨在我手上,还有,去拜访齐府时,随行家仆可得费神物色才是。”沈飞道:“是,叔叔想得周到,就交给侄子来做吧。”沈砚石、申嘉二人心中一片混乱,一个想:“爹爹对我狠心,也是迫不得已,他的难处实在多,可叫我这样送给别人,也不能够,到底要怎样,才能两全其美呢?”一个想:“太好啦,沈哥哥说不定想着和我一起走,他爹那样对他,心里不恨死才怪!他们还想废我武功?歹毒的沈冲,你一定要好好撑下去,我申嘉长大了,第二个要报仇的人就是你。”这时沈冲夫妇和朱容兀自在商量东行的诸般筹划,二人不敢再听,凝住气息,轻轻提脚,轻轻放下,每跨一步,要听得林中并无动静,才敢再跨第二步。
他们知沈冲武功极强,自己只要稍一不慎,弄出半点声音,立时便会给他们惊觉,这二十几步路,跨得其慢无比,直至离那林子已在十余丈外,才走得稍快。
他二人毕竟只是九岁孩童,考虑到此,已属聪明难得了,随后拔步急奔,向山坡下的庭院深处跑去,越奔越快,越奔越急,到后来竟是发足狂驰,半个时辰之中,不敢停下来喘一口气。奔逃到了王成房,竟是找人不到,到得天月明亮,不敢再呆,又想着偷偷逃出再说,方行至偏院,就在此时,忽听得远处有几人大声吆喝:“往哪里走?”“快都给我站住!”接着黑影晃动,两人闪进院中,月光照在他们身上,沈申二人看得分明,不由得大惊,原来当中一人撑着两根长杖,却是沈园大管家朱容,只见他左杖在地下一撑,发出“铎”的一声,便即飞身而起,拦住他二人,这一下实是高明之极的轻身功夫。沈申两人不约而同的大叫一声,互视了一下,心中均是惊惧万分:“他们怎得这样快?”当下回身倒退,扭头就溜,再只听得身后脚步声响,朱容两人追到林边,低声商议了几句后,另外一汉子空中一个筋斗,阻住申沈二个孩子的去路,手中青光闪烁,握着一柄单刀,朱容身后大声喝道:“大少爷,怎的一见我,你就吓得直跑啊?”沈砚石却只是站在原地不动,朱容咳嗽一嗓,那汉子挥动单刀,呼呼虚劈,渐渐分开沈申两个孩子,突然间“波”的一声,朱容右杖从身前戳出,正中沈砚石胸口,势道甚是劲急。沈砚石一下闷哼,便向后飞了出去,摔在地下。另外那汉子挥动单刀,向申嘉砍去,只欲生擒他,申嘉右脚在地下一撑,向左跃开数尺,避开了那柄单刀,左脚自地一点旋转,伸出小手,向那汉子小腹点去,那汉子武功也自不弱,挺刀挡架,申嘉瞪眼,不能叫两指碰到刀背上,左脚收回着地,右腿扫向朱容腰间,只见他双足此起彼落,快速无伦,虽然全靠单薄内力支持身子,仍能余出一脚对敌,却是丝毫不落下风。
朱容转了过来,扔杖避开,俯身抓起,那申嘉又轻又小,被他张臂擒住右脚,倒个提住,申嘉大叫:“放下我!沈大哥,你快走吧!”朱容哼了一声,这时借月色细瞧,申嘉只见朱容面色狠毒,双目射出凶光,可怖之极,大骇之下,自是想起他曾说“废去武功,挑断手脚筋脉”一说,立时拼命挣扎,咒骂:“你们这些人早晚下地府,被炸被煮,送给阎王爷爷下酒,在变成……”是越说越难听,那汉子也把沈砚石按在地上,说道:“小杂种,你骂吧,骂得不难听都不行,你骂得紧了,我手上也自然会重些。”那朱容道:“申少爷,你想叫沈公子……”
突然间,林内身形一幌,一道黑影纵到那汉子身边,一伸手挖他腑下,道:“最好放开他……”似是沙哑至极的嗓音,汉子大声道:“你!你又是哪里……”双手紧贴地下,暗运内劲,要想抓住沈砚石,但触手处尽殊溜溜地,哪里还有人?朱容、汉子再回过神,却见月光下,竟是个黑衣男子,面上遮半,手里提着沈砚石,一双眼睛紧紧盯在朱容身上。
朱容想了下,才道:“如果你高兴,就把他带走吧,沈公子恐怕还要谢你相救之恩。”沈砚石瞧这黑衣人几眼,急道:“我……我觉得好多啦,求你先想法子救我朋友,就是……”黑衣人道:不说我也知道,给我闭嘴!“沈砚石拉住他衣袖,道:“其实你是好人坏人我不清楚,可现在也只有求你,叔叔,我们……”
黑衣人懒得再听,伸手挖沈砚石腋下,他不发一声,突然纵起,单爪在身前一尺处舞了个圆圈,猛向朱容扑去。朱容听得他扑到的风声,向旁急闪,回了一掌,白日黑夜,于他全无分别,但黑衣人视若无见,两人手中都有个孩子,登时打了个难分难解,旁观那汉子竟插不上手,二人斗得十余招,只觉一团犀利对武之中,似乎四面八方都有强力要扑击过来,自己发出去的拳脚是否能打到敌人身上,半点也没有把握,打斗的瞬息之间,沈申二人宛似身处噩梦,拳头擦过,更觉恐怖,两个孩子却未发出一声哀叫,余下汉子摸索着在旁施上一两招,虽然明知他二人手上的孩子生死系于一发,但混战之中,实是必须上前相助,也只有心中偷偷祈求的份儿。
打打杀杀声中,只听得黑衣人掌声嗖嗖,朱容铁拳呼呼,两人相拆不过二三十招,但守在旁边的汉子,心中焦虑,竟如过了几个时辰一般。猛听得“蓬蓬”两声,朱容狂呼怪叫,竟是身上连中两掌,不待别人反应,突然“电光”一闪之间,黑衣人抢过申嘉,低低笑两声,夹着两个孩子顺着小路直奔越出高墙,在这沈园疾闯几番下来后,两个孩子终于吓得大声呼叫,一声呼未息,双脚已经着地,只吓得脸如土色,双膝发战。
那黑衣人道:“胆小鬼!已经到外面了!”申沈两人四处一瞧,更是惊讶不已,他们当真已到了府外的小门口处。
沈砚石向着黑衣人道:“王叔叔,一定是你,别藏着了。”黑衣人:“王叔叔?什么王叔叔,除了王叔叔就不能是别人?”申嘉道:“没错,就是你,瞧您一路对沈园如此熟悉,又最是疼爱我和沈大哥,再不会是其它人。”说着过来要抱,黑衣人躲开,道:“你们说的那个王成,乃是个蠢人,早就叫我救走了,再者,你们听我嗓音难道也分辨不出?”二人向他打量,见他身材匀称,高矮虽和王成差不几分,那眼却不同神光,申嘉心想:“谁知他是好是坏?我近日所见之人都狡猾损的很,难不保他比沈园中人更加恶毒!”便道:“王叔叔在哪呢?他现在身上的伤好了么?就是背后中的那一拳,绷带还缠着呢吗?”黑衣人冷笑,竟然不理他,对沈砚石道:“王成拿了一笔安置费用,过得比你们好,这点放心,绝对没人找的到他,至于你们……”说着迈开大步,几个起落,已将二人远远抛在后面,而后自转角折回,手中两个包袱,摔在沈砚石怀里,沈砚石连忙接好,黑衣人道:“包袱里银两衣服,给你们备的好了,此刻快拿了东西,往别处去吧,老子能做的也就这么多。”申沈二人愣住,震于他的所为,要说什么,脑中未定,黑衣人接着道:“蠢才,趁着天色未明,快走,还有……”冷冷扫了一眼申嘉,直白道:“沈大公子,我极不喜欢这小子,以后没人在你身边,多留些神,能和他分开就尽量别带着他!”申嘉暗地咬牙,看了看沈砚石,再自转头之时,黑衣人早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