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灰衣人忍不住说道:“三爷可要细细思量清楚。”
谭寺文淡淡的说:“我思量的很清楚,你下去!”
“我?是,属下告退”
说完了这句话,淡灰衣人垂头躬身,然后他的人也恭敬地退出了院子。
谭寺文听得脚步声远了,借着灯火回头瞧了瞧几丛山茶花(英文camellier),见那等姹紫嫣红后,心情才又转和了些,而后便阔步进去屋内,随手挑起剪子修了修烛花,方坐在凳上,眉头却忽的皱在一处,一双星目冷冷的向上扫了扫,忽然间,他拔地飞身,竟一下掠至房梁横木的边角,左腿虚探,右手扬起就是一掌,开门见山,一出手就以毒辣掌法攻敌要害,梁上那人显是沉稳,只见他胸口微缩,竟不退避,右拳直击对方横臂手肘,左手伦挥,解kai谭寺文的掌法,随即身形半转,竟已落向地面,谭寺文见他去势好快,心头倒也一震,暗自叹道:“好轻功,倒是眼熟了些”疾忙斜退而上,手腕疾翻,纵身跟去再以铁掌相击,那人扭腰左转,两手回兜,虎目相对,此招正是“步步为营”之势。谭寺文见他出手了得,不敢再有轻敌之念,当下打起精神,使出浑身解数,可谓小心在意,见招拆招,遇势破势。
那人心知谭寺文手上功夫厉害,决不让他一双铁掌碰到自己身子,双手严守门户,只见有隙可乘,立即以腿攻敌。此人腿上功夫甚是到家,两人斗到酣处,只见小小的房室之中人影飞舞,拳脚越来越快。
此人好似不愿被谭寺文认出,退在书架之旁,身形更快,谭寺文久斗不下,心中焦躁,正要想法去那屋外疾呼隐藏在周遭的守卫,忽听那人冷笑道:“你那骑兵队的好马儿们都已经快死啦!”一把将个枯黄颜色的草根子扔了过来,狂笑:“好马儿们可吃了太过的狗舍草(英文ragwort一种植物,可使马匹中毒),统统都变做了死马。”
谭寺文听得这人的声音,竟是不由得一声大叫:“小小!!?”小小此刻身上所穿乃是他半路抢来的官差布衣,谭寺文自然就未能及时认出他,却说这谭寺文武功原比小小高出些许,只因他心中陡然不安,委顿之下,气力不加,兼之身对故友,初次相斗,不免心怯,这才又让陆小小拆了数十招,待得精神一振,手上加紧,只听得“砰”的一声,陆小小肩头中拳,他一个踉跄,向后倒退,眼见敌人乘势进逼,斗然间飞起左腿,足下朝天,踢向谭寺文胸口。
这一招出腿如电,极为厉害,谭寺文一时大意尚未能出招,只得伸手去格,胸口已被踢中,谭寺文胸口一痛,左手“嗖”的弯转,五根手指已插向了小小的小腿,右掌往他身上推去,陆小小单腿站立,瞧见来势,顺着猛推的劲道,身子直飞出去,掠到那四角桌上,谭寺文左手伸出,猛抓向他背心,自后紧追不放,二人围着桌儿又是斗了三招,但见谭寺文是又惊又怒,喝道:“你怎么可能找到这间房屋!”他这一出手、一喝问,小小微感惊诧,冷冷道:“畜生的窝,自然容易找!”方才回身再立于桌上,谭寺文托地直横出两腿,“垮嚓擦”两声,赫然自桌下将那两条桌腿踢断,桌子轰隆一倒,小小慌忙玄转踏在地上,出手竟是沉稳之极。
谭寺文气喘不止,门外灯火晃动,他瞟了瞟天色,说道:“小小,你可曾去过营寨?”谭寺文对于陆小小是如何找到他的住处自然不感兴趣,但若小小得知了申嘉之事,可就大大不妙。
陆小小苦笑道:“谭木头,如今你说的话还当真多,哎呀!应该称呼你为谭公子,谭公子可千万别怪罪小人,饶我一命。”谭寺文道:“我没空听你啰唆,你去没去过营寨?!”陆小小“哼”的冷笑半天,才道:“我自然见过你们的营寨,却不会跑进去的,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住在那里面?”谭寺文连声冷笑,看着陆小小道:“你想杀我报仇。”陆小小脸色不变,摆一摆手,说道:“不是我想杀你,怎么才能和你讲明白呢?就比如说带着你到猪肉市集那么走一圈,就得有多少屠户要对着你流口水啊。哪里还用的着我陆小小动手呢?”
谭寺文正自惶急,听他忽出言相讥,怒极反笑,道:“看来你倒不改平日的脾xing,能调侃别人几句是几句。”陆小小苦涩一笑,道:“可你却不知,调侃你时,我这心里就好像有无数条虫子在钻,在咬,若不是这般疼痛,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扑上去把你卸成十八块,拿着你的头去祭朱姑娘。”
谭寺文一怔,半天才道:“朱姑娘?”陆小小先是嘻嘻一笑,只觉得口中甚是艰涩,道:“朱姑娘到死都未能见上沈大哥一面,而这不正是拜你所赐,谭寺文,其实你也应当为朱姑娘感到难过。”谭寺文忽然用力的握住拳头,低头无语,陆小小瞧见,竟然哽咽着嗓子,慢慢的说:“你和我本是同生共死的朋友,谁能想得到今日竟成为一世之死敌?”
“可我们还是朋友。”
“是的。”陆小小大声道:“不论我们谁杀了谁,你和我,依然是朋友。”
谭寺文大笑,拍拍手掌:“好,陆小小就是陆小小,我谭寺文没白交你这个朋友。”
“你我一日为友,终生为友。”陆小小道:“今日为敌,永生为敌,可谓是敌友参半。”
谭寺文只觉胸中一阵热血上涌:“但你要相信我,朱姑娘的事我毫不知情,而你一定要相信我所说的,人生得朋友如你,至死我亦无憾,小小!”说罢,毅然向小小伸出了手,小小几步上去,两个人互相用力一握对方的手,面对面看着彼此,便在这时,只见得院落外头灯火通明,必定是方才的一番打斗惊扰到了守卫,此时事势紧迫,谭寺文也无暇细思量,心想:“虽然朱姑娘不是我所杀,可习老大等人却是丧命于我手,今生今世,陆小小和我都是敌人,也罢,此刻叫他先走,日后等他报仇之时,我们再分恩怨。”说道:“守卫就要到了,你若还是那个聪明的陆小小,就应当知道该怎么办。”陆小小一惊,侧耳静听,自知谭寺文的守卫已入得近来,也不敢多挨时刻,将手撤出,向谭寺文道:“下次你可要在房里放些细绳铃铛才好,我陆小小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只要能杀了你,就算用些”下流“手段也在我的情理之中。”谭寺文忽然笑了笑,又问道:“那我要问问你这”不是“英雄的好汉,方才我和那灰衣人的对话你可曾听到?”陆小小叹气,笑道:“你和那人的话必定很是机密,小小也很想听见,可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的时间,我便错过了,就算我再想去找他,恐怕也没你灭口的动作快,谭公子,你可也要相信我呀!”话音刚落,身子往空中一跃,待他飞上半丈有余,身形一侧,已自窗口纵了出去,眨眼间便落地再转,飞出墙头。
陆小小才自离去不到盏茶功夫,院落外的守卫们便一哄而进,都慌忙在窗边下和谭寺文见了,随后报上名来,谭寺文细细再瞧,发现那许言笑也在其中,许言笑先是拜了一揖,接着看了看此地的狼藉,忙垂头道:“公子受惊了,属下失职,请公子责罚!”谭寺文却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不是在营寨的吗?我命你用心帮申大人”打理“军中事务,你却胆敢擅离职守,公然抗命?”
许言笑道:“启禀三爷,申大人已经离开了营寨别院,无人得知其行踪,属下虽已派人去寻了,但这事总归是要通报公子一声的。”谭寺文笑道:“你倒规矩得很。”许言笑微笑道:“跟在公子身边做事,务必要规矩忠心,属下时时刻刻都把这句话记在心里,不敢有一点怠慢。”
谭寺文笑道:“你们对我忠心,也就是对朝廷忠心,都是一样的。不过,你偏偏就做了一件对朝廷不忠的事。”许言笑心里一颤,小心的道:“公子莫要吓唬属下,属下怎敢对朝廷,对公子有二心?”方才堆笑的脸已变的诚惶诚恐。
谭寺文脸色终于才变了变,怒道:“军分六等,我来问你,何谓上下?何谓主次?何谓先后?你如今不顾上下、主次、先后,把军令当做儿戏,自认为可以揣摩到我的心思,就违抗命令,若那申嘉不见了,你大可以派个传令兵来通报,报个信我难道还用得着你来做!把你安排守在营寨,必定是有很重要的用意,如今我却被你打乱了阵脚,军队又与朝廷不同,所谓军令如山!而你竟然胆大包天到不把我的话当回事?!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那还要我这个三军统帅作甚?说起我平生最厌恶的人来,当属那杨修!没成想,许大都统却急着想步杨某人的后尘哪!”
谭寺文说罢,再一侧头,只见满屋子的人“呼啦啦”悉数跪了下去,那许言笑脸色更是大变,开口一个该死,闭口又一个该死,正忙不迭的带着众人磕头请罪。
谭寺文见状,接着重重的叹气,忽然转口道:“但无论如何,你也总算对朝廷有过大大的功劳,统领起事务来也是很有手腕的。”又叹了口气,接着说下去:“你和他们几个也别再请罪了,你需清楚,我是对事不对人。”马上再苦笑道:“表面上看好似圣上将任务放在我一个人身上了,有功劳当属我,有罪责属下摊,其实这里头的艰辛暗涌又有谁知晓呢?许言笑,下次切忌不可再犯,这次就权当是提醒了,你我二人共事也有些日子,你理应明白我的为人,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快点起来吧。”
许言笑当先站起,再不敢抬头,道:“属下真是糊涂,不但未能替三爷解忧,反倒无视于军纪,公子,若日后我还犯浑,请直接将属下依法办理就是。”
谭寺文瞧了瞧众人,道:“那既然是这样,许言笑,你还不快点回营寨?”那许言笑点了点头,忽然又问道:“公子,要不要属下顺着方才那人的足迹追查下去?”
谭寺文冷哼一声,道:“我要怎样不需要别人来猜,方才那番话是我说的不清楚呢,还是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呢?”
那许言笑吓得面容变色,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一边退后,一边直道:“是!是!是!属下即刻回营寨继续追查申大人得下落。”说完,立刻回身带着众守卫旋风一般退出了屋子。
谭寺文冷眼看着,然后轻轻走到门边,轻轻依靠上,淡淡一笑,道:“申嘉要是能让你们找到,他就不是申嘉了。”
第二十七章:逍yao岛——悲歌(四)
月色,月上中天。
月光通过那层簿簿的窗纸照进来,照在葛清幽光滑得如同缎子般的面容上,这张秀容映衬着烛火,美丽的不真实。
他懒洋洋地坐在椅子里,将一只手拖住下巴,斜身倚靠在窗边的木坎上。
他心里觉得舒服极了。
经过了几个多月艰辛的磨难,世上还有什么能比洗个热水澡后在房中喝酒解乏更会令人感到快乐呢?
他看来仍是那么纤巧、那么秀气;就算是天下有名的,也未必会有这么完美的一双杏花眼。
他心里也觉得意极了。
他潇洒的为自己斟满一杯酒,仰头喝尽,重重将杯子放在桌上。
他那双杏花眼睛里竟也似有种恶毒的、夺目的光芒。
他摆了摆头,微一迟疑,笑道:“做的这风筝,也不知明日能不能飞上天。”拨转身子,兜了一下,从身后坎钩上拿下个蝴蝶风筝,蝴蝶斑斓,他却觉得这蝴蝶在对自己冷笑一般,再慢慢道:“小荷包若是不喜欢,这东西又有何用处?不过枯架一个。”
葛清幽喝的更急,一壶酒已经全空,自是不由得笑出声来,道:“她岂非就像个木头人?我无论怎样雕刻,都看不见她的生命。”但还未再开口,屋外竟有个身影一闪而过。
这久已凄惶的山间小院里,此刻竟有人敢来夜探,又有谁能猜透来人的用意?方才的大队人马才从这里出发,这座小院,明明只剩下了三个人,而此刻却多了一个。
葛清幽变色,只见他惊恐的睁大眼睛,但全身上下,却一动不动,那紧密的睫毛,在烛光下就像是黑色的羽扇。
葛清幽看了看屋外,低声道:“绝对不可能”又语塞道:“我……我……分明不会预料错,一点都不可能错。”
他就这样静静坐在椅上,约莫过了片刻,忽听得四面八方“当当当”打过三响,也不知是何物所发出的,接着“嗖”的一声,自墙外竟一盏快刀,这刀堪堪要砍在葛清幽头上!就在火光一闪之际,葛清幽纵外窜开,径跃一个翻身,落地后一个甩手便熄灭了烛火,走向床前,随即抄起床边悬挂的长剑。
静夜之中顷刻间便全没声响,那葛清幽眼睛一转,拔剑出鞘,提身跃到了门边一侧,待要推开房门,又低头想了一想,自语道:“既然申嘉已找上门来!我可千万要沉住气。”心思想到这里,探头外望,只见外面是月影朦胧,他是什么也看不出,随即便弯下身来,越发焦急、惶恐,葛清幽心里惦念小荷包的处境,自己又怕死不敢贸然出去探一探情形,可谓是进退两难,正当葛清幽拿不定主意之时,忽见屋外人影再现,一人由远至近落到院子的中央,待那人又走出几步后,步伐才慢了下来,那人随后在原地划圈子般的再走了一阵,边走边笑:“葛少爷,你房间的墙被我刺出个大洞,你还打算一直不出来么?好吧,如果你不出来,我就再刺一个。”葛清幽不但不急,竟笑答道:“阁下好刀法,倘若您当真有本事将这间房子刺塌,就请放手来做,我至多就是和它一起共存亡了。”那人走近,围着大屋门前又是团团的转了几圈,接着道:“我劝你还是把门打开,看看我手里拿的是什么。”葛清幽笑道:“不如还是劳烦您进来,让我瞧一瞧吧。”那人一拉袖子,急步抢到台阶前,跳到高阶上,却见是大门紧闭,门边两侧各悬了个对联长匾,写着首题词小对:左对为:腊梅花腊梅香处处凄凉,右边却是:落梅风落花客曲幽清歌。月光明晃晃地照着长匾,没由来的带出几分萧瑟,门边那人居然依旧气定神闲,冷笑着道:“申公子早就料到葛少爷会走此招,眼见果然如此啊,他派我来是为了招葛少爷见上一面,你又何苦防备于我呢?”葛清幽当下起步,缩身窗底,不敢稍动,心想:“你刚才那一刀就是要来结果我xing命的,你见事情败了,自是不敢进到屋子里,怕我暗算,我若出去,可要往哪里逃?”只听那人呵呵再笑了几声,说道:“公子,小荷包姑娘一会儿就被接来,你也快快出来吧。”葛清幽冷笑两声,抬头向着屋外说道:“这位朋友,既蒙枉顾,可惜你不是申公子本人,在下就不好亲自相迎了,你又何不进来相见?”
那人大笑一声,自顾自道:“小荷包姑娘亲口说,要等到和葛少爷成亲之时,才会将她那冰清玉洁的身子儿献给丈夫,说到这番话,她娇羞已极,你说,若是若是将小荷包姑娘放到我们那群如狼似虎的军队里头,又待会是怎样的光景呢?”葛清幽眼前一黑,晃了两晃,险些晕了过去,屋外那人似察觉到葛清幽的愤怒,但未得上司号令,他还是纹丝不动,默不作声了一会儿,只见他侧头向墙上的洞看了一眼,冷笑道:“想不到葛少爷夫人的大驾这么容易就能请到,那我们也就不用和你客气了。”缓步退回,眼睛眯起,已成了一条线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