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葛清幽随着大汉进入重院,踏入偏室的一瞬间,他除了能够听到翻动书册时发出的“沙沙”声之外,就没有别的声音。
灯已燃起。
大汉已离开半天,他已站了很久,可是葛惊洪的手没有停,也没有抬头。
葛清幽道:“父亲。”
葛惊洪应声道:“恩。”
葛清幽赔笑上前,站在桌子的对面,看着他父亲道:“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葛惊洪道:“在你看来,是不是只要是和拿娘有关的,都算”大事“?”
葛清幽道:“不过您说的大事却肯定和她无关。”
葛惊洪抬头,看着他,道:“女人偏偏就是最会坏”大事“的,你如此动情,今后如何还能让我放心的下?”
葛清幽笑道:“父亲多虑,一个女人而已,就如同一件衣服,孩儿若是日后厌倦了她,自然就把她脱了。”
葛惊洪道:“等到你将她明媒正娶后,再把她脱了?你还真不把家风当回事啊!”
葛清幽不说话了。
葛惊洪忽然道:“你知不知道谁是内奸?”
葛清幽道:“孩儿猜到了三分”
葛惊洪头未抬,道:“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葛清幽道:“总归该是朝廷中人,又或者他就是三爷。”
葛惊洪突又问道:“那三爷到底是谁?”
葛清幽道:“难道不是谭寺文?”
葛惊洪道:“谭寺文是谁?”
葛清幽道:“这天下姓谭的人太多了,父亲不是再”
葛惊洪道:“朝廷当中又有几人姓谭?”这谭字说出,他的人已站起来,将那书册摔在桌上。
葛清幽一闪而近,并没有多问,因为他已知道那“谭”字是何等含义了,他只是说:“孩儿不懂,咱们葛家庄若是找了一个大靠山,岂非好事,为何父亲还要临重待命一般愁苦?”
葛惊洪道:“有的靠山就是瘟神。”
葛清幽这才霍然抬头,目光刀一般看着他父亲,面上毫无表情,道:“小心隔墙有耳,父亲,还请仔细些。”
葛惊洪厉声道:“仔不仔细都有杀身之祸,灭庄之灾,你这痴儿”
葛清幽道:“到底是怎样个原委?”
葛惊洪似也怔住,慢慢的坐下,道:“你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应该知道有句老话,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咱们葛家庄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东西了”
葛清幽道:“是,可朝廷不还是要父亲做帮手吗?”
葛惊洪道:“原本是这样的,不过,只怕离开逍yao岛后,就不会是一直如此了。”
葛清幽道:“父亲明示。”
葛惊洪目中射出了寒光,沉吟着,终于道:“清幽,父亲辛苦创下的基业,全部都是为了你啊!想我葛家纵横三代,何等荣耀风光,你又是个好苗子,将来绝对能将葛家带上巅峰!否则,为父又何苦自小就忍痛叫你去江湖历练,何苦费劲心思栽培你?连你娘亲都不要了!”
葛清幽脸色瞬间苍白,几乎完全没有血色,他目中也没有了往日的明亮光采,目光呆滞而深沉。
他的目光就像是刀锋般射在地上。
葛惊洪似乎并未瞧见这目光,接着道:“你娘亲就是因牵绊了我,甚至威胁到了葛家的根基,父亲才会下了狠心将她抛弃,有些话我早该和你讲,清幽,女人都是祸根,你那痴情的一面到底是像谁?”他慢慢的走过来,拦着儿子的肩膀,道:“清幽,无毒不丈夫,你以往可是做的很好的,为何几个月不见你,你竟变化的如此巨大?”
葛清幽目光闪动,笑道:“父亲一直教育孩儿,为人不可营营狗狗,碌碌无为混过一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哪敢有一天忘了自己的重托,为了葛家庄的未来,孩儿也不会叫父亲失望啊!”
葛惊洪“哼”了一声,将手放下,转身道:“我是你的父亲,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焉能不知?”
葛清幽道:“知子莫若父,父亲大人既然清楚孩儿心中所想,就请不要逼迫孩儿了。”
葛惊洪道:“你对待自己的父亲也是如此小心的吗?清幽,我是你的父亲!”
葛清幽忙笑道:“父亲教训的是,孩儿想必是太过紧张了,说来这几个月可当真害苦了我,每天都过的是战战兢兢,日日提防,险些就再也见不到父亲一面了。”
葛惊洪一摆手,叹道:“不必再说下去,只要咱们爷俩渡过了难关,那个叫小荷包的丫头你想怎样我都不会再多加阻拦,此时要以大局为先。”
葛清幽的面色居然缓和了下来,笑道:“孩儿不论何时都以大局为重,父亲莫要忧心。”
葛惊洪道:“我先拿个东西给你看看,再来说大局。”
葛清幽道:“是。”
葛惊洪忽然回头向他笑了笑,随后带着葛清幽辗转走到书架前,小心翼翼的将架上的一盏小锦盒打开,道:“你且仔细察看,这盒子里的是件什么兵器?”
葛清幽狐疑的瞧了父亲一眼,便伸头去看,只见那盒子里放着个小巧银色弯钩,说不上来到底算做兵器抑或暗器,他委实猜不出此兵器的出处,一直默然不语,葛惊洪终于开了口,缓缓道:“你不说话?那为父就告诉你,此兵器在岛上险些就害了我的xing命。”
葛清幽这次索xing连口都不开了,而后又沉默了很久,葛惊洪才转过头,道:“江湖上都管它称为”刺突“(英文:peshcubkard),因它小巧并能直中人的要穴,是以,使用此兵器者必须还要是个精通医理之人,这样才可发挥其威力,而据我所知,不论三爷还是别的什么人,可没有如此功力啊”
葛清幽急道:“孩儿曾和谭寺文交过手,那时我还不知道他就是三爷,不过,以孩儿之见,他的功力绝对发不出刺突。”
葛清幽接着道:“可是如此再想,既然发刺突之人的武功是这般高超,他又又怎会”
葛惊洪道:“又怎会失手放我一马?”
葛清幽面色十分的难看,道:“父亲难道也不觉得奇怪?”他脸色更冷,缓缓再道:“要不然,就是说那三爷也并不知情这岂不就证明了除了三爷之外,在沈砚石身边竟然还有个奸细?”
葛惊洪道:“你接着说,我一直在听着。”
葛清幽道:“那人就适意失手,以此来警告咱们葛家庄,他日后可少不了要找葛家庄的是非。”
葛惊洪神色不变,淡淡道:“但这人却和别人不同,他下次再来的话,恐怕是一定要取了我的xing命舱休。”
葛清幽道:“他是授了谁的意?丞相?”
葛惊洪道:“不会是左丞相,他最近和寇准右丞正明争暗斗,哪肯轻易惹怒了咱们,他可有太多的把柄在咱们手上呢。”
葛清幽道:“哦?不是丞相,也不会是三爷,那会是谁的意思?”
葛惊洪道:“想我葛家威镇天下,富可敌国,世上所有的东西,具可予取予求。”
葛清幽道“”父亲的用意是指“
葛惊洪道:“又有常言,立下大功,祸因早种,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葛清幽一怔,道:“不会是当今圣上?”
葛惊洪道:“有的东西失去了价值,自然就要遭到遗弃,我们现在反倒要紧咬着左丞不放,只有他,才能救葛家庄!”
葛清幽叹道:“原来那人竟然也是三爷身边的奸细,可笑,可笑”忍不住呵呵笑几声,垂下了手。
葛惊洪道:“你说我们该如何应对?”
葛清幽道:“如果我们向三爷告发,不但三爷不会相信,恐怕反倒又会失去左丞这个庇护,而那人也还不会下手,若您老在岛上有什么闪失,他便无法向左丞交待,左丞到时定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葛惊洪冷漠的目光突然放出几分赞赏,问道:“那要如何走下步。”
葛清幽道:“且就当作什么也未发生,待我们在岛上之时,将那人找出来,想法子将他杀了。”
葛惊洪又沉默了下来,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淡淡道:“你知道那人是谁?”
葛清幽道:“孩儿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他再也不说第二句话,对上葛惊洪的双目,坚定的微笑着。
葛惊洪突然道:“他是谁?”
葛清幽垂头,目中露出一丝得意之色,但等他抬起头时,目光已又变得恭谨,笑道:“沈砚石的拜把兄弟,姓申名嘉。”
葛惊洪并没有看他,只是凝注着桌上的灯火,缓缓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可比的上他的谋略?有把握对付他吗?”
葛清幽道:“此人可谓是天下最狠毒,最诡诈之辈,若不是他故意露出一手,孩儿到现在仍是蒙在鼓里。”
葛惊洪冷冷道:“这是废话,我只想听你能怎样解决了他。”
葛清幽的目中突又射出怒火,但瞬即平息,淡淡笑道:“孩儿自诩聪明绝伦,不过,若是和申嘉相比,恐怕也只有服输的份儿了。”
葛惊洪道:“那你就等着他来杀你么?”
葛清幽道:“他故意露出线索,就是已经猜到孩儿定能发现他的身份,然后桔们陷入两难的境地,既不能告诉左丞实话,也不能投靠别人,他可是皇上身边的,所以,只要咱们不慌,在岛上能不被他算计了,等一回到汁,申嘉再是有能耐,也不是随便就能撼动葛家庄的。”
葛惊洪道:“避开他的算计,会是何等艰难。”
葛清幽道:“父亲别担心,日后跟紧了三爷,那申嘉纵有通天本事,也拿我父子二人无法可施。”
葛惊洪道:“听你口气,似乎是早就想到了对策了。”
葛清幽道:“对策没有,却有抽身的方法,孩儿能想到的,申嘉自然也早就算好了。”
葛惊洪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从明日开始,我便将营地扎在三爷后方,步步跟着他,那申嘉总不会连谭三爷也敢去招惹。”
葛清幽道:“既是这样打算了,父亲你还是今夜就动身的好,莫要夜长梦多。”
葛惊洪道:“你也回去收拾行囊,带上侍卫和为父一道走。”
葛清幽突然笑了笑,道:“申嘉此刻正和沈砚石等一处,还是无法跑到这儿来的,待明日天光,孩儿自然会前往营地会合父亲。”
葛惊洪冷笑道:“清幽,你舍不得拿娘受颠簸,竟然连头脑也不清楚了,那你又何曾知晓,申嘉他此刻人在何处?”
葛清幽道:“难道不是和”
葛惊洪道:“今日下午,为父从谭三爷那儿得知,他们抓到了两名叛dang,正押在地牢内受”刑“。”
葛清幽道:“当真有此事?”
葛惊洪道:“其中一位便是你所说的申嘉,另一位却是那沈二小姐,你不是要告诉为父,申嘉此时正呆在地牢里?”
葛清幽的嘴闭上了,闭成一条线,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道:“不错,申嘉肯定还在地牢内。”
葛惊洪道:“你是说他要引沈砚石等人上钩?”葛惊洪盯着他,道:“沈砚石不会如此鲁莽。”
葛清幽道:“但习小雕会。”
葛惊洪冷笑道:“沈砚石又怎会料想不到,不加以阻止。”
葛清幽道:“他已经没有能力阻止了,在他一步步进入申嘉的谋后,他就再也救不了任何人了。”他笑了笑,接着道:“他若能够早日阻止,遭遇也不会有今日这般悲惨。”
葛惊洪轻笑一声,道:“申嘉那厮也无需太过得意,当今圣上保不准下一个要杀的人,就会是他自己,他也不过是条狗罢了,和我们所谓半斤八两。”
葛清幽淡淡道:“可在近期内,还轮不到他。”
葛惊洪道:“离开这个逍yao岛,我看倒未必了。”
葛清幽道:“父亲是决心要铲除他,是么?”
葛惊洪道:“哼,有他这样的人在,皇上永远也想不起葛家庄的用处来,岂不越发催着圣上杀庄夺势吗?”
葛清幽道:“父亲以现在的身份地位,又何必冒这个险?”葛惊洪的嘴又闭上,瞧着葛清幽,葛清幽笑了笑,半天才道:“只要一离开逍yao岛,只要申嘉卖友求荣的消息一散发出去,还怕没人代劳?父亲切不可着急,有些事情是会转变的。”
葛惊洪又沉默了半晌,忽然问道:“这些就交给你去办,那现在,你到底是走不走?”葛清幽笑着,讨好道:“今夜定会安然无事的,父亲就请先行一步,孩儿明日再去营地也不迟。”
葛惊洪冷笑道:“若是申嘉的话,他早就将拿娘抛下了。”
葛清幽道:“可孩儿不是申嘉。”
这句话说得很简单,也很尖锐。
葛惊洪突然纵声大笑,道:“不错,你还没胆子杀你生父,申嘉却说不准了”
葛清幽笑道:“父亲答应了?”
葛惊洪骤然顿住笑声,道:“你既然确认自己今夜安全,我无需强求。”
葛清幽道:“父亲不必担心孩儿……”
葛惊洪道:“你是我葛惊洪的独子,我葛家庄未来的顶梁柱,不担心你,我要担心何人?”
葛清幽微笑道:“担不担心都不重要,只要父亲相信孩儿的能力就可以了。”
葛惊洪冷道:“你倒信得过自己。”
葛清幽道:“不是孩儿相信自己,是父亲相信。”他慢慢的又接着道:“若是见到了三爷,还请父亲千万不要提起小荷包,她不能”
葛惊洪道:“提起她……你父亲只怕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去拔老虎须。”
葛清幽道:“这点孩儿自然也知道,只不过……”
葛惊洪道:“不过怎样?”
葛清幽道:“切莫和谭三爷多说话,他太是精明,恐怕瞒他不过。”
葛惊洪沉吟着,还未说话,葛清幽突然道:“父亲最好穿上护身甲,怎样也好防备些。”
葛惊洪面上初次露出喜色,又默然良久,忽然问道:“你心里还是很孝顺的,和你的娘亲到底不一样,她只想着自己,清幽啊,其实为父一直觉得对你很愧疚,对你很苛刻,也因为你娘亲的缘故,这么些年来,更是感到我这父亲的失败,哎!告诉父亲,你是不是真的很思念娘亲?”
葛清幽苍白的面色一下子又变为惨淡,垂下头,道:“是。”
葛惊洪盯着他的脸,一字字问道:“你恨父亲吗?”
葛清幽沉默了很久,终于又回答了一个字:“是。”
葛惊洪道:“其实你非但不该恨我,还该庆幸为父将你娘亲抛弃了。”
葛清幽愕然抬头,道:“庆幸?”
葛惊洪冷冷道:“若非她离开,今日你就已成了孤魂野鬼了,女人都是祸水,都是废物。”
葛清幽的头又垂下,竟然冷道:“可我却是废物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