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内室里潺潺水声响起,悠言再次哀怨的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这才挪着步子,一步三回首的蹭出了房间。
见悠言出了门,御天行也在考虑,自己是否该到房间外面等待将暝沐浴完毕——虽然他的存在,只是一抹意识,但,留在房中听内室潺潺水声,也很奇怪。
“啊!”
然而正盘算间,御天行忽然听到门外一声低呼。再不犹豫,御天行的意识飘到了门外。
出了门,御天行才发现,原来发出一声低呼的正是悠言——这个喜欢装作孩子的俊秀青年,刚刚走出房门,便被几只手牢牢捉住。而几只手的主人,则是公雅、瑶光、以及坤仪。
“师尊,两位师叔祖,你们鬼鬼祟祟的在门口做什么?”
悠言受惊一般不停拍着自己的胸膛,一面顺气一面问道。
“嘘——”
三个人明明都该是大央派地位尊崇的长辈,此时却不约而同进行着幼稚无比的行为。
不过显然这悠言早已习惯了几位长辈的行事作风,并且很快也加入了其中,故作神秘的压低了嗓音问道,“师尊,师叔祖,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啊?啊!小师叔现在正在沐浴,难不成你们是要偷看?”
悠言的猜测刚说出口,就遭到三只铁拳。
瑶光低声啐道,“呸呸!小孩子家成天不学好,竟是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你也不多留个心眼想一想,若是想要偷看,我们又岂会站在门外。再者说,以我们三人的修为,若真想偷看,还轮得到被你发现了形迹?”
“……”
御天行听到此时,已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除了第一句话听起来还勉强有一点长辈风范,后面的话,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劲。
显然悠言也同御天行一个想法,揉着被敲痛的头顶,不服气的小声嘟囔着,“那师尊和师叔祖们是来做什么的啊?”
“自然是来找你的。”
掌门公雅依旧是衣不沾尘的脱俗模样,然而,那眼中闪烁着的精明笑意,却让悠言忍不住脊背发寒,牙齿打颤,“师师师,师尊,您有什么要打听的、要问的,尽管直说。不过,悠言恐怕也没法子满足您三位的好奇心——你们也知道小师叔的性情了,要从他口中打听出这十年来的去向,根本就如同要顽石说话一般,根本没有可能。”
“你这臭小子,竟然将暝儿与顽石作比较?”
悠言一句话出口,再次换来瑶光一顿粉拳,若非担心惊动了内室沐浴的将暝,他此刻一定会叫苦连天,而如今,他却只能呲牙咧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过了半晌,瑶光打够了,终于停手。一直没有说话的坤仪这才半眯着眼睛说道,“你说的我们又怎会不知?只不过,暝儿的包裹是你提回来的。你这个鬼灵精怪的小娃儿,会乖乖的只是将包裹拿回来,而不做任何手脚?”
一句话说的悠言一张苦脸立刻乐开了花,颇有些洋洋自得的说道,“嘿嘿,还是坤仪师叔祖了解悠言。”
坤仪等三人一副“我们都知道”的模样,等待着悠言开口。
悠言认命的叹了口气,便使了个眼色,示意几人离这里远些再说话,却不想在此时听到房内将暝淡漠的声音响起,“师尊,二位师叔,既然来了,就请进来说话吧。”
悄悄前来打探消息而被当场逮住,三名长辈、一名小辈,脸上却全无羞愧之色,理直气壮推开了房门,以公雅为首,依次进了房来。
“师尊、两位师叔,不知来此有何贵干?”
淡淡看了一眼立在门口的几人,将暝虽是刚刚出浴,却已是穿戴整齐、一丝不苟。就连发梢,都不带半点湿意,令人不禁怀疑他方才是否真的在沐浴。
没有看到俊美的师侄出浴模样,瑶光一双美眸之中写满了失望。
比起瑶光,公雅、坤仪则显得平静许多,“哎呀,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十年不见,师尊实在是想念你得紧,这才等不及晚上的接风宴,先过来瞧瞧你。来来来,暝儿,快让师尊好好看看你。”
一面说着,公雅已来到将暝面前,握住将暝肩头,将其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一番,这才感叹道,“嗯,我们的暝儿出外游历十年,长大了,成熟了,比过去更加俊美不凡了。”
“那是自然,也不看他是谁的孩儿。皇——”
瑶光正说得起劲,却在坤仪一个目光示意之下硬生生收了声。
谁知,坤仪、瑶光的顾虑在将暝看来全不在意。平静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缓缓响起,“二位师叔不必如此避讳。爹娘已逝,将暝心知肚明。”
“哎——”
听将暝如此一言,公雅叹息一声,握住将暝双手,微蹙着眉说道,“暝儿如此淡泊世情,我这个做师尊的,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公雅一句话,使得将暝难得有了一丝表情变化。微挑了眉梢看向公雅,将暝淡淡的说道,“修行之路,讲究清心寡欲、心无杂念。少了世俗烦扰,修仙之途应当更加顺畅无阻,师尊又有何不解之处?”
“呃——你啊……”
被将暝一句话问得无言以对,公雅有些无奈的苦笑一声,摇摇头,“暝儿啊,你性情太过薄凉,鲜少有人事物能够引起你的关注。这份无欲无求,固然不错,但,道家的自然天长,却并非仅限于如此表面含义。到家主张出世,是为了让人们明白,学会出世才懂得入世;同样,入世才能懂得出世。以出世的心态,做入世的事情,功成而弗居,才算万代功名,如同天地恩德一般啊。”
论起道,公雅才恢复了初时的超尘脱俗模样。周身的气息,也好似伴随着公雅意味深远的话语,变得飘渺、难以捉摸起来。
不过,将暝却依旧坚持己见,“将暝并不认为心无杂念有何不妥。”
见将暝一如既往固执己见,公雅有些不赞同的摇头道,“修真入道,又非出家礼佛。道家,虽也同佛家一般,讲究顺其自然,无欲无求,却也未必定要摒除一切欲念。归根究底,关键还是在于一个‘顺其自然’上。
旁的不说,便是禁欲这一条,道家可是自古便有‘雌雄相配、阴阳调和’的双修之法。你瞧,你的爹娘,皇华与香琼,不就是一对神仙眷侣,他们的修行,也从未曾因为情念欲念而有所阻滞,反而相辅相成之中,修为增进更快。只可惜——”
“爹娘之仇,将暝有朝一日定会偿报。”
结果公雅委婉的叹息,将暝不带感情的花语,仿佛只是述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似乎早就猜到将暝会是这般反应,公雅眼中写着几分了然。不过,了然并不代表认同,于是,公雅此时同时也微微蹙起了眉——并非不快,只是,好想带着一抹淡淡的担忧。
看着公雅复杂表情,御天行心中大略能够猜出几分缘由——将暝此人,虽然根骨极佳,却无奈太过无情。若是这样的人来日修得大道,不知对世间,是福还是祸……
不过,即便如此,公雅对于将暝的喜爱似乎也未曾减去半分。转瞬便又收敛了严肃模样,恢复了一脸慈爱怜惜。
“呵呵,每次论及此处,师兄总会败下阵来呢。”
瑶光在一旁微笑说道,坤仪也开口搭腔,“那是自然,不止师兄,你我还不是一样?谁让暝儿是我们最心疼的师弟、师妹的孩子。又生得那么出色,即便冷冰冰的模样都是那么的可爱,真是让人想要不爱都难呐。”
“呵呵,师弟说的不错。正是如此。”
瑶光点点头,唇边笑意更浓。
对于三人卵足了劲的奉承讨好,将暝不为所动,却只是伸手拿过桌上摆着的包裹,打开,取出三片玉简,放在三人面前,“师尊,二位师叔也不必再绕圈子。将暝此行目的在此。”
第二百二十九章:入梦(五)
“将暝此行收获便在此,请看。”
一句话,果然成功引得三人不再赘言,一同伸头朝面前三枚玉简探去。身后的悠言则好似早已知晓,并未表现出过多好奇。只是,那严重褶褶光辉,却是遮掩不住,似乎也未打算遮掩。
“这些是——”
初次见到这三枚玉简的公雅、瑶光、坤仪,以及方才已经偷偷瞧过小师叔包裹的悠言,都对玉简上记载的东西充满好奇。
而将暝则是语气平淡的说了一句,“我登上了无极山巅。”
“!”
其余四人听将暝一言,同时瞪大了眼。
辈分最小的悠言扬声惊呼道,“什么?!小师叔你竟然登上了传说中的无极山巅?!听说那可是修真界与仙界的夹缝,根本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所在。并且,即便教你有幸遇见了,也十有八九在登顶半途,迷失在两界夹缝,再也找不到归路!”
显然悠言所言,是众所周知的传言。公雅皱着眉听完悠言的聒噪,这才沉声说了一句,“暝儿,这回你实在是太胡闹了!”
一反之前或嬉笑或慈爱的模样,此刻的公雅明显带着怒气,是在责怪将暝的一意孤行,“我早就告诉过你,无极山巅不过是个无人能够证明真伪的传言。即便传言真的属实,你铤而走险,若是有个万一,叫我如何对你逝去的爹娘交代?”
谁知,公雅一番话,换来将暝冷若寒冰的话语,“爹娘被人灭了元婴,莫说肉身,便是灵魂也已灰飞烟灭,师尊不必担心将来无颜面对他们二人。”
“你?!”
将暝大逆不道的言语终于惹得公雅拍案而起,颤抖的手指指向将暝,抖索的唇几度翕张却终究没能说出什么过分严厉的话语。
一旁的瑶光、坤仪也是脸色数变,终于归于一声叹息。
微微摇了摇头,三人眼中的意味,御天行能够明白——将暝年龄虽小,心性却坚如寒冰,能够如此面不改色说出自己生身父母魂飞魄散的事实,实在令人觉得心寒。
然而,比起公雅的无奈叹息,御天行却是想起之前无极仙人所说的话——将暝身怀异禀,却也因此以感情作为了代价。
不过,无极仙人口中所谓的“代价”,是将暝生来如此、天命所取的代偿呢?抑或背后另有隐情?
不过若是后者,看公雅等人反映,似是并不知晓。那么,将暝真的只是天性薄凉而已么?
“无极仙人给了将暝三部修真功法,分别为人修、魔修与妖修。师尊与两位师叔可要过目一阅?”
似乎对于公雅等人的反应全不在意,将暝只是继续自己先前的话题。
公雅等人再次无奈叹息,摆摆手说道,“罢了,这是你自身机缘际遇。况且,魔修、妖修功法对我们也没有半点用处。人修功法,我们自由尊上传下的醉梦功法。”
对于公雅从容放任的态度,御天行有些意外——虽说早看出了公雅是个随性之人,但,涉及到门派之别,他竟然如此容易的允许本派弟子修行其他功法么?
若只是魔修、妖修功法便也罢了,御天行确实未曾想到,便是连人修功法,公雅也不曾表示阻止将暝改修其他。
不过,将暝倒是主动开口说道,“人修功法,将暝也并未打算休息这乾坤诀。”
“什么?乾坤诀?”
方才还对将暝出示的功法表示并不在意的公雅等人,再次失态的惊呼出声。不过公雅旋即又了然点头道,“也对,既是仙人,赠出的定非凡品。”
说罢,公雅与瑶光、坤仪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方才继续对将暝说道,“暝儿,若你一心要为皇华、香琼报仇,便不必介意我们这些老家伙,尽管修习这乾坤诀吧。”
不待将暝开口反驳,瑶光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暝儿,比起本门醉梦诀,这乾坤诀,更加适合暝儿你的性情呢。”
“——”
对于瑶光所言,将暝沉默不语。
而御天行,则好像与将暝的思绪有着感应一般,接收到了将暝心里的念头。
心中片刻诧异过后,御天行便轻易接受了此刻匪夷所思的事实。
既然他能够以意识的形式出现在万年前的时空,那么,能够感应到将暝所思所想,又有何不可呢?——他没有忘记,这一段奇遇遭遇的初始,一切都是由将暝此人开始……
收敛心绪,御天行静心感受将暝意念。
原来将暝虽然尚未探入灵识细查无极仙人赠与他的三部功法,但修真界中早已失传的顶级功法乾坤诀,却是足以令世间所有修真者为之疯狂的至宝。
据说若是将乾坤诀练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六合八荒”,便是沧海桑田、毁天灭地,也只是弹指一挥便能轻易改变。
这还仅指乾坤诀在修真界中所能达到的境界,若是到了仙界、神界,乾坤诀中所包含的力量,是尚在修真界的他们无法想象的!
既然连已经修真多年的将暝都无法想象乾坤诀的威力,那么,刚刚入道修真不久,连元婴都尚未结成的御天行便更加无法想象了。
不过,单是将暝心中所想的那所谓“六合八荒”的威力,便已足够令所有追求力量的强者趋之若骜、所有平凡怯懦的弱者闻之色变。
“但,将暝并未想过背叛师门。”
将暝的话,令御天行不禁想要挑眉一笑——这将暝,说他性情薄凉,却又偏偏看重师门之义。他冒险登上无极山巅,为的便是求得天下无敌的本领。然而此刻手中得了传说中的功法,他却又声称不习。这岂非自相矛盾么?
正当御天行如此想着,却听将暝继续说道,“有魔佛诀、天龙诀,已是足够。”
“原来如此——”
公雅等人听到将暝后话,皆是一副了然模样。御天行心想,看来这魔佛诀与天龙诀亦是魔修与妖修中的顶级功法。又思及魑裟邪修习的,便是那魔佛诀,想不到竟是如此巧合,将暝的魔修功法,竟也是一样。
莫非,这也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御天行思及这种可能,不禁自嘲起来——曾几何时,他也变得如此迷信起来?然而,遇见炎儿以后,种种巧合际遇,种种不可思议,由不得御天行不去怀疑,是否当真有什么高人在他们不知情的时候,安排好了一切?
想到此处,御天行心中有些不悦——虽然他也因此得以与炎儿相遇相许,但,若当真有人在背后操纵一切,只是将炎儿与他当做棋子摆布,他绝不会善了!
沉默不过须臾功夫,公雅再次开口,“暝儿也不必执着于门派之见。皇华、香琼从来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再者我们大央派,修习的醉梦诀功法,本就讲究随心所欲、性本天成,是以,门派之间根本与我派弟子无关。之前之所以无人修习别派功法,皆是因为他派定不会轻易将功法外传。而且,修真者既已修了一派功法,多数无法再兼修其他。
然而这些限制,眼下全都无碍——乾坤诀本就已是世间失传的功法,无所谓门派归属。而暝儿你天生异禀,兼收并纳,并不会受到功法所限。只要循序渐进、不急于求成,寻得平衡之处,集百家之长,也未失为一件美事。”
“是啊。”
公雅说了大段话,刚刚停顿片刻,便被瑶光接了过去,“暝儿你本就心无旁骛,说来倒是不负了你一副难得的根骨。如此看来,也算是天生我才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