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苍……我求你,别杀朱蜓……”
“你要死要活,就为了这件事?”左擎苍却似乎不为所动,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唐煜看着眼前的石阶,双眼发直地说道,“苍苍,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一直瞒着你。我发誓,以后再也
不会离开你了……求你……”
左擎苍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中透着冰冷,干涸地回荡着。
“你以为,本座要处死齐飞宇,是因为你?”
唐煜身上一震,脸色一片惨白。
“齐飞宇是烛龙教的叛徒,非死不可!如果你要和他殉情,随你。”左擎苍说完,就站起身来,经过呆愣住的唐煜身
边,吩咐了一下押送他的手下,“他要是还不吃饭,就卸了他的下巴,强迫他吃!”
“是。”
“苍苍!”身后唐煜苍白的声音倏然传来,“为什么一定要这么逼我!”
“本座逼你?”左擎苍重复了一句,却没有再说下文,走出了议事厅。
唐煜怔怔看着眼前的地面,手紧紧攥成拳头,无力的感觉漫天盖地席卷过来,心疼的无以复加。原来自己是如此没用
,本想要两个都保全,最后却是两个都伤害。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左擎苍走出大厅之后,脸上冷静淡漠的伪装尽数剥落,露出里面的惨不忍睹。他深深吸进一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
唐煜,真是个可恨的东西。
有种想要毁灭一切的愤怒,他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心里那团自从回来后就一直烈烈燃烧的火焰。
此时夏护法忽然来报,“教主,毒门大公子和远舟到了。”
数丈高的烛龙教大门之外,和远舟牵着马,安静地遥望着西边落下的红色太阳,连绵的刀峰上坚硬的岩石被涂抹成了
黄金的颜色,分外辽阔壮远。
“和公子,教主有请。”
和远舟收回飘远的眼神,向着亲自出来迎接的夏护法微微颔首,然后抬步向前。
幽暗的石廊中,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是空气中那紧张的味道透漏出了这些日子发生的变故。
甫一进谒见厅,便见左擎苍已经命人摆好了茶,而他自己正坐在正中的玉椅上,面色比以往稍显苍白,但仍然高大挺
拔,一派沉稳。
可和远舟脑子里却浮现出这位教主衣衫半解眼中含媚一脸不甘地被他压在身下的样子,一股子的冲动就直往下面涌去
。好在他控制力强,脸上依旧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双手抱拳,“左教主,别来无恙。”
左擎苍再见到这个曾见过他所有不堪样子的人,全身都有点不自在,但还是回礼道,“和公子别来无恙,请坐。”
和远舟依言坐到他右首的椅子上,端起桌上的玉茶盏,轻抿一口。
左擎苍见他并不说话,只好先开口,“和公子此次前来,有何要事么?”
“没什么,只是听说你受了伤,来看看你。”他的语气平淡如常,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可左擎苍却怎么都觉
得暧昧。
“只是小伤而已。”
“瑶山派多年隐藏的最终阵天噬造成的伤害,真的可以是小伤么?”和远舟深潭般的眼眸望着他,仿佛能透视他的一
切伪装。
“……休养一阵就没有大碍了。代本座感谢和门主的关心。”左擎苍却依旧嘴硬。
“不是我爹关心,是我关心。”和远舟静静地说,“你和我解除婚约,令我爹颜面扫地,可是把他气得不轻。”
左擎苍又被噎住了,他皱着眉头,半天才说出句,“本座向他赔罪。”
“结伴这种事本来就是你情我愿,何罪之有?”和远舟淡然道,“不知唐公子现在如何?”
左擎苍眉间微微皱了一下,“他很好。”
和远舟微微挑起眉,左擎苍那一瞬间的情绪波动已经告诉他事情不简单,但是他选择不继续询问,只是默默站起来,
往左擎苍的方向走了几步。
左擎苍看他动作,立刻警觉起来,脸一冷,“你干什么?”
和远舟对于自己对左擎苍造成的影响很满意,他嘴边提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轻笑,“我只是想给你诊脉。”
左擎苍抬眼扫了下静默地立在周围的属下,心中懊恼自己的反应,嘴上仍然威严非常,“不必了,本座说过,本座无
碍。”
“难道你不想尽快痊愈么?”和远舟说着,仍然走到他附近,伸出手。
左擎苍骑虎难下,虽然不想跟这个人有身体接触,但是堂堂教主,怎么能连这点事儿都唯唯诺诺的。于是只好把手放
到对方手里。
和远舟的手不似唐煜那般和暖,但是也微微透着层红晕,静悄悄的热度顺着接触的皮肤扩散。
细长的手指按上脉搏,和远舟的眉目却有些凝重。
“你伤的不轻。心肺肝脾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丹田也真气外泄,好在你几时调养,护住了丹田。但是照这样伤势,
你得养三年才能完全复原。”
左擎苍沉着脸点点头,日玄殿主跟他说的差不多。三年时间,真是吉凶未卜。
“就算我插手,也要一年才可以完全复原。”和远舟撤开手,淡淡地说。
左擎苍抬眼看他。
一年??
“果真可以?”
“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好好休养一年。”和远舟没有起伏的语气,听起来却分外自信。
如果能在一年内复原,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如果你真能令我和雪枫一年复原,本座定当重谢!”
和远舟却微微扬起下颚,“重谢就不必了。为我安排一个舒适的居所,看来我需要在这里待上一阵。”
就这样,齐飞宇在烛龙教暂住下来。左擎苍为他安排了一间宽敞的寝殿,准许他随意出入烛龙教的炼丹房和掌管医药
的日玄殿。
而另一方面,处决齐飞宇的日子也在一天天临近。
期间,唐煜用藏在扇子里的香料配了一副简陋的香,竟然迷晕了看守的属下,迷迷糊糊地把钥匙给了他。他凭借的绝
顶的轻功,在没有惊动一个人的情况下,逃了出去。
但是左擎苍早就料到齐飞宇被行刑之前他会有动作,所以已经命春护法秋护法这两天多加留意他,他逃到大门处的时
候,被两人发现。
唐煜身上藏有的香料本来就不多,春秋护法又都是绝世高手,他虽然凭着不差的身手周旋了一会儿,还是被二人擒下
了。
他不甘地挣扎着,无奈抓在他肩膀上的手如铁铸般坚决,分毫不动。
“放开我!”他从牙缝里吐出这三个字,满面戾气。春秋护法也有些惊讶,唐煜一向是俏皮潇洒的,从来没有露出过
这么凶狠的样子。
由于他挣扎的厉害,两人不得不点了他的穴,把他送到左擎苍面前。
唐煜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两眼发红。
踏踏踏的脚步声,一双青色锦靴出现在视野里,青花锦服的下摆随着步履微晃,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停住。
左擎苍垂眸看着脚下的人,面上喜怒莫测。
“苍苍……我求你了……别杀他……”
“你逃出来,是因为不喜欢牢房的环境么?”左擎苍冷冷开口,“既然如此,本座就给你换个地方。”说罢,他抬头
,吩咐人找来钢索。
唐煜抬起眼,卑微而可怜地看着他,仿若蝼蚁一般,“求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保证他不会威胁到烛龙教的
……”
左擎苍却仿佛充耳不闻,结果属下递上的儿臂粗的镣铐,锁住唐煜双手,然后将他整个人拖着向前走了几步,将另一
端锁在石桌一处镂空的雕花上。
锁是精钢打造,石是雪山上一块百年年月的陨石打造,唐煜就算有通天本领,也别想挣脱。
左擎苍向所有人吩咐道,“这两天,除了必要的送水送饭,不要接近他。”而钥匙,则被他收入怀中。
此时只有头部能活动的唐煜转过脸来,盯着他,“苍苍……别逼我恨你……”
“恨我?”左擎苍转过身来,垂眼看着他,却被唐煜的眼神刺痛了角膜。
“要恨,你就恨吧。齐飞宇必须死。”他转开了视线,本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加上已经对唐煜失望透顶,本以为就
算对方恨自己也没有什么。痴情花毒解了后,该报仇的尽管报仇来好了,他不在乎多杀一个人。
可是真正看到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呼吸停滞。
接下来的两天,议事厅里基本只有唐煜一个人待着。送进来的饭菜他一口都没有动过,只是蜷缩在桌边,狠狠撕咬着
自己的唇,手腕已经因为挣动磨出了血泡。不见天日的洞窟深处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飞
宇还有多少时间能等到他。
可这锁链这么紧,锁眼那么奇怪,不论怎么撬都撬不开。
小蜓……小蜓等我……
然后左擎苍来了,在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
脚步声很缓慢,一步一步却如千斤般沉重地敲在唐煜心上。
他抬起头,对上左擎苍冷酷的双眼。
“齐飞宇已经被处死了。”他说完,将手里的东西扔到地上。
那是一件染了血的素衣,还有一只断手。
那只手白皙修长,微微张着,手指蜷缩着,指间无助地向着天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唐煜愣愣地看着,像个没有灵魂的布偶。
他眼中的光芒尽数溃散,仿佛生命也跟着剥离了一样。
他的小蜓,哭鼻子的小蜓,可怜兮兮的小蜓,在香樟树下微笑的小蜓……
他曾经发誓要疼惜一辈子的人……
没有了……只剩下地上那只手,孤独地躺在血泊里……
“不……”他听不到自己说了什么,颤抖的手一点点深处,在触到那手的瞬间,又慌忙地缩了回去。
不是真的……
他还是失败了……在那么多的努力之后。
他找了他那么久,到头来却是眼睁睁看着他走上死路……
心疼得像要裂开,唐煜感觉眼前发黑,喉头一甜,呕出一口血来,滴落在红衣上,落下一块深色的斑点。
左擎苍见他如此,也并不好过。
胸口闷疼,脑子里嗡嗡作响。
唐煜……会恨自己的。
但是,齐飞宇不存在了,不会有人再来抢他的人了不是么……
齐飞宇……不过是个初恋而已,就连唐煜自己也承认,他左擎苍对他来说也是同样重要的不是么?没有了阻碍,说不
定,以后唐煜会原谅他……
说不定唐煜有一天会忘了齐飞宇,他们之间的一切可以回到最初。
抱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左擎苍点了唐煜的哑门穴,然后接住了倒落的身体。他垂着头,看着怀里已经消瘦了许多
的人,手轻轻拨开他额前的碎发,冷冽的眼睛,尽数化成温柔。
现在没了齐飞宇,他忽然发现自己没有那么气他了。
他终于回来了,是他一个人的情人了。
从怀里掏出齐飞宇身上搜出来的属于唐煜的玉佩。他承认,当他看到那玉佩上的“汤瑜”二字时,整个人都战栗了一
下。
怪不得唐煜如此擅于用香,原来他就是出岫城城主汤显德最有天分的大儿子,也是十年前就离家出走杳无音信的不肖
子。
就连“唐煜”这个名字都是假的……
不过没关系,反正现在他是他的唐煜,他一个人的唐煜。
唐煜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头顶飞舞的拢烟纱,迷迷蒙蒙,仿佛是梦境里飞出的一片云。这令他觉得,之前种种不过
是一场噩梦。
“醒了?”随着一声轻轻的呼唤,唐煜掉回冰冷的现实。
左擎苍高大的身影挡住面前的光线,走到床边坐下来,眼神间柔和了几许冷冽,“你睡了两天了。”
唐煜此时却不想看到他。
因为一看见他,就会有一种汹涌强烈的情感,从五脏六腑涌出,冲击着他脑中的每一根思路,燃烧尽他的理智,支配
他的全身。
那是一种名为恨的情感。
唐煜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恨左擎苍。
但是现在,原来一切可以发生得这么自然。原来他看着那双故作疏离冷酷却也落寞非常的眼睛,也会恨不得将它们挖
出来,和着血吞下去……
他杀了小蜓,不论自己怎么苦苦哀求,他就这样把小蜓的残骸仍在自己面前。
他怎么能这么狠心?
不论如何,小蜓也在他身边十三年,他怎么能说杀便杀?
唐煜闭上眼睛,将头转向了另一边,似乎连看都不愿再看他一眼。
这无声的拒绝,却比一切语言更令人难受。
左擎苍压下心里的不快。毕竟现在的情况,不能太逼他。
于是他站起身,静悄悄地离开。
出来走了不远,却碰上了刚刚从炼丹房拿了草药的和远舟。
“你脸色不好。”和远舟说。
“受了内伤,当然不好。”
“不是,是比前两天更不好了。”和远舟微微皱起修长的眉,“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切忌大喜大悲。”
左擎苍却死不承认,“本座何曾大喜大悲过?”
“表面上是没有,心里呢?”和远舟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这令左擎苍本就不好的心情越发不快了。他拂袖离去的当口
,却又听和远舟说道,“一会儿我会送药去你房里。”
“……知道了。”
第 28 章
左擎苍心里很烦,烦的原因还是只有一个:唐煜。
唐煜自从醒了之后,便不再和他说话了,甚至也不想看他,一直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没睡。唯一
一次和他对话,是要求他放了自己。
左擎苍当然不答应。先不说他和唐煜之间那些纠纠缠缠,就算是从更广泛的利益来讲,唐煜身为出岫城少主,现在已
经对烛龙教一清二楚,如果放了出去,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所以唐煜的脚依然被锁在床柱上,半步都不能离开那张大床。就算要如厕也必须有人牵拉着那条锁链。
唐煜觉得自己就想一只宠物一样,被左擎苍豢养着,尊严全无,心中又悲又愤。他与左擎苍差的太多了,根本就是只
能为人鱼肉。
而左擎苍面对如此的唐煜也是毫无办法。
两人之间就这么陷入僵局,谁都不能让步,闹腾得左擎苍周围的人都捏着把汗。
左擎苍确实在控制,但是离他爆发的那条界限也不远了。他无法忍受唐煜将他当成空气一般,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而这一天,当左擎苍端着饭来喂唐煜吃饭,却反被他打翻了饭碗的时候,脑子里那根线终于叮的一声断了。
他一把扯住唐煜的衣领,将他压在床榻上,自己则压在他身上,两人的脸离得那么近,眼睛里的危险仿佛能蔓延出来
,碰触到唐煜脸上的绒毛。
“唐煜,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唐煜固执地偏着头,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