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还了么?我们正道的人命是命,烛龙教的教众就不是人了么?”
“哼,唐公子,你这么维护那魔头,当初在烛龙教该不会是当那个当出感情来了吧?”乾坤楼副楼主有些讽刺地问道
,话中已经隐隐带上几分侮辱之意。
唐煜眼角微挑,折扇轻扬,“江副楼主,你可以污蔑我,但请就事论事,莫牵扯到其他。我在烛龙教一段时日,确实
与左擎苍多有接触,所以才知道他本性不坏,只不过是天命使然,不得不从。”
太虚殿大侍僧此时缓声道,“所以,唐公子的意思是,就这样放过那魔头?”
“非也。非但放过他,而是让他活着,为自己犯下的杀孽恕罪。”唐煜转向大侍僧,“慈悲的大荒神为救天下苍生化
身屠魔剑,不也留了魔神蚩尤一条生路,将他禁锢在永恒的黑暗中,为自己犯下的罪行忏悔恕罪。对一个魔头来说,
杀掉他并不能改变什么,只有让他活着,才有机会让他知道自己是错的,不是么?”
“哼,要瑶山派就这么忘了当日魔教杀上瑶山时血流成河的惨景,恕我等俗人办不到。”白锁晨言辞之间少有转圜余
地。但在他话毕后,安然却忽然站了起来,说道,“在下认为,唐公子说得有理。”
七城剑派当初也是被烛龙教收拾得极惨的门派之一,此番听到盟主竟然这么说,令众人都有些惊愕。
其实安然早些时候,曾因为误会被误认为是烛龙教圣子,因此在烛龙教中度过过一段时日。那段时间,左擎苍虽然一
直对他心存怀疑,但一直周到地护卫照顾他,无论如何,两人算得上旧识。后来烛龙教把七城剑派打得落花流水,左
擎苍却并没有杀他,虽然说是要留着自己的命羞辱正道,但他知道其实是对方在手下留情。
加上唐煜说得确实有道理,与其杀了他,不如囚禁他,令他悔改。
“杀掉一个废人,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这一次的战役正道虽然获胜,但是大部分的烛龙教众都成功撤离,不如暂且
留着他,若是以后烛龙教又有什么动作,我们也好多一份筹码。”安然淡淡地说道,出尘的面容上有着令人难以质疑
的清高之气。
听到终于有人被说动了,而且这个人还是安然,唐煜总算松了一口气。
太虚殿沉吟半晌,“贫僧也同意唐公子的话,只要那魔头真能悔改。”
瑶山派和乾坤楼都坚决要杀掉左擎苍,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看汤显德的意见。
汤显德看了眼自己的儿子乞求的眼神,眉间微皱。
那魔头已经那个样子,应该是不会再出什么乱子了吧?当时那么轻易就被自己刺中,想是已经雄风不再了。
只是不知道瑜儿和那魔头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还是等问清楚以后,再决定要不要留着魔头的命比较好。
分外溺爱儿子的他,长长叹出一口气,“就这么杀了那魔头,的确是有些便宜他了。我出岫城的黑寒铁坚不可摧,阴
冷非常,必然能将那魔头永世禁锢。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第 33 章
左擎苍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如果死了,为什么还能感觉到五脏中传来的阵阵隐痛,为什么还能感觉到阴冷的空气刺痛皮肤。可如果活着,为什么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全身动弹不得?
他觉得自己现在说不定已经在棺材里了,只是灵魂不知道为何还恋栈着肉体。他觉得脑子里空空如也,很多东西过眼
烟云一般闪逝,如流沙一般抓之不住。
忽然间,一缕香味犹如轻柔的浮烟,缓缓延伸到他的鼻间。温暖的芬芳,似乎能把侵蚀周身的寒冷都赶出体外一样,
宛如温纯的桃花酒,令人迷醉。
可是这香味却另左擎苍全身僵硬,绝望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
为什么就算死了还是摆脱不了这个香味?
这噩梦,如果连死亡都洗不去,他该如何才能自由?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到,有人将一块厚实的布料披在他身上,然后一双手臂环绕着他的身体,在他身后动
作着什么。左擎苍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他整个人木木的,似乎已经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反应。
唐煜用钥匙打开那连着墙壁上铁环的黑寒铁,左擎苍的肩膀已经被那锁链穿透,黑色的血迹铁锈一样附着在粗糙的锁
链上,伤口有些溃烂,令人不忍多看。
唐煜觉得眼眶发热,手有些抖。
怀里的人,眼神空洞,什么光芒都不见了,死气沉沉的,就像灵魂已经飞走了一样。
曾经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全身都散发着光芒一般,却被自己害成如今这幅摸样。
自己生命除爹爹外最看重的两个人,一个惨死,一个已成废人。自己难道真的是命中带煞,凡是与自己沾染上的,都
没有好下场?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他本就不该招惹左擎苍,两条平行线,不该有任何交点。
可为何最后承受痛苦的都是他身边的人,他最看重的人?
将左擎苍背起,在手下惊异的眼神中外外走。可是在走到地牢门口时停住了脚步。汤显德失望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
怒色。
“孽子!!”
唐煜低下头,恭敬地唤了声,“爹。”
“别叫我爹!畜生,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与这魔头有染……”
唐煜紧了紧托着左擎苍的手臂,垂下眼睛,“爹,晚些时候,孩儿再去向你说明。”
“晚些时候?!”汤显德气的浑身颤抖,他儿子在烛龙教中被囚禁数月最后竟然活着生还,江湖上本来就已经传得不
堪入耳,没先到现在却自己亲眼看见这样的情景。他蓄力于掌上,“放下那魔头,不然我连你这孽子一起拍死!”
“爹……你答应过……”
“我答应暂时留他一条命,只是以为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但若是为了你们那些肮脏的勾当,我趁早把你们两个一并毙
了!”
“爹!”唐煜背着左擎苍半跪下来,“孩儿欠他太多,不能看着他受苦。他已经是废人了,爹,你就放他一马吧!”
“你!”汤显德气的说不出话来,举掌便要劈下。可是那一掌到了面门上唐煜仍是不闪不避,汤显德心下一惊,连忙
收了些内力。唐煜被那一掌震得发丝都飞散开来,头上一阵眩晕,好在及时稳住身形,没有惊扰到背上的人。
眼见亲子就算这样还是不放开那魔头,汤显德几乎要吐血了,“你……你这孽畜……是真以为我不敢劈了你?!”
唐煜吞咽下嘴里的血腥,回答道,“爹,孩儿保证,会派人好好看着他。他毕竟不曾伤害过出岫城一兵一卒,何必非
要关在牢里呢?只要有黑寒铁,他就动弹不得,爹你还在担心什么呢?”
“真是岂有此理!你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么!竟然跟这些歪门邪道混在一起,你太令为父失望了!你忘了朱蜓是怎么死
的?还是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早就已经忘了人家?!”
“我没有忘,但我也记得是谁把小蜓送入虎穴的。”唐煜平静地回答,“他固然杀了小蜓,但我也害他成了现在这副
模样。这份仇已经报了。爹您常教导我知恩图报,左擎苍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现在救他的命来报答他,有什么错么?
”
汤显德一听,感情这儿子是在怨自己当初把朱蜓送入烛龙教的计划,又是愤怒又是心虚,还有无可奈何。
“魔头不能离开地牢!你不要妄想了!”
“那我就和他一起住在地牢。”
“真是反了你了!”
“既然如此,孩儿带他回去就是了。”唐煜说着,转过身,背着人往地牢深处走去。
“逆子!你给我回来!”
唐煜知道这回把爹爹气的不清,但是他没有办法。苍苍已经这个样子,他不能再放弃他了。
唐煜果真在地牢里住下来,而且把原本阴冷的地方来了个大改造。地面上被打扫的一尘不染,搬进了温暖舒适的床铺
,升起了驱寒的火盆。而他在左擎苍的牢房隔壁也弄出来一间屋子,那是他自己的居所。
每天早上他都会为左擎苍看一次脉,时常在药方中修改一些剂量。一日三餐也都是他亲自下厨,严格按照制定好的食
谱烧菜,然后亲自喂着左擎苍吃下。
但问题是,左擎苍不肯吃。
即使把汤勺放在他嘴边也不肯张口,像木头人一样没有反应。
唐煜没办法,只好尝试把他的嘴捏开,但即便是半强迫地喂下了药,过了一会儿也会被吐出来。看到左擎苍捂着胸口
趴在床边连心肺都要呕出来的样子,唐煜急得满头大汗,嘴角都起了泡。
一连三天,左擎苍水米未进,原本就虚弱的身躯现在更是如风中残烛一般。
唐煜捧着已经凉了的饭碗,看着面前无动于衷的人,心里翻涌许久的情绪倏然爆发开来。
他一把摔碎了手里的瓷碗,对着左擎苍大声叫着,“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是恨我么!!我已经尽力了!!我明明已
经给你解了百月香的毒!!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身体里还会有!!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做的啊!!!”
他徒劳地喊叫着,可惜床上的人根本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他觉得心口刀割一样疼痛。当初看到朱蜓后,心生疑窦,故意留在教中。除了想伺机带走朱蜓外,也知道正道把一个
出岫城的人安插在烛龙教绝对不简单,故而想要调查清楚。他检查了左擎苍周围的所有物品,最后在朱蜓每月送给左
擎苍过目的账本的墨迹中发现了百月香。
百月香气味微淡,被墨香掩盖,若是每次下上一点,被施药的人根本不会察觉到任何异常,就连大夫都检查不出来。
为了掩人耳目,他约齐飞宇在千年樱下见面,半逼迫地问出对方开始下毒的时间。之后,他用百叶雪莲配置出可以中
和白月香毒性的冷香,放在身上,借着亲近左擎苍的机会解开对方身上的毒。如此便能在不惊动左擎苍的情况下护得
二人周全。同时他又揽下看账本的差事,每当齐飞宇有接近左擎苍的机会,他便缠过去,令飞宇没有继续下毒的机会
。
到他离开时,白月香该早就被清干净了。
所以在最后,他爹催动白月香的时候,他震惊得无以复加。
为什么左擎苍体内还会有?这是不可能的啊?
他百思不得其解,看到左擎苍毒发惨败,他只觉得五内具焚,却已经无可奈何。局势已经被逼到最后,不是你死就是
我忘,再也没有两全的办法。
而最后,在千年樱下,左擎苍面对他时绝望伤心的样子,令他知道苍苍误会了。可是他没有机会解释。
而现在,他再怎么解释,对方也听不见了。
不论他再怎么歇斯底里,对于左擎苍来说,只是一片搅动的空气,除此之外,毫无意义。
苍苍恨他,这一点再也改变不了。
这一认知令他感觉喉咙里一胀一胀的疼,就像要爆开了一样。无力的感觉漫天盖地,令他觉得自己像个废物一样。
做人如此失败,他才是那个应该瞎眼聋耳的罪人。
此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左擎苍虽然瞎了聋了,但是嗅觉还在。自己身上的味道,他是认得出来的。
如果他恨自己,也必然不愿意吃自己做的东西。
心思一动,他便快步离开,名人吧他临时的房间换到远一些的牢房离去,然后又去厨房做了一碗银耳粥,叫一名下人
端去为左擎苍吃下。
大约一个时辰后,下人拿了吃干净的空碗前来复命。
唐煜捧着那只空碗,有些苦涩地笑起来。他总算吃饭了,这是好事。
可是心里怎么那么疼呢。
唐煜不敢再接近左擎苍的牢房,只是远远地看着,看下人把碗里的食物一勺勺送入左擎苍口中,直到一滴也不剩了,
才放下心回去吃自己的饭。到了晚上,他也常常会趁着左擎苍睡熟到他牢房里去,坐在他的床边,静静看着他。俊逸
的面容上气色已经好了很多,但还是有着几分憔悴,眉间微微皱着。
他做恶梦了么?梦里是不是有自己呢?
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题,常常一发呆就是一整夜。然后在天刚刚破晓的时候离开,好让自己身上的味道能够在左擎
苍醒来之前散开。
这样的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已经过去了三轮寒暑。
似乎一切都平静下来。烛龙教的被破在江湖上沸腾了一阵,邪不胜正的真理又一次被验证,出岫城也一下子成了英雄
,虽然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是用怎么样的手段取得胜利。但辉煌很快就回归平淡,江湖上永远不缺新鲜的传说事迹
,比如说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飘渺宫两任宫主之战。
而相比起来,出岫城中的生活就如隐居一般。毕竟这只是一座香城,城中居民只有一半会些武功,大部分的人都是靠
制香卖香为生。
唐煜的生活也很平静,只除了他爹总是想把他这个逆子导回正途,不停给他介绍一些豪门公子或是正道侠士。后来他
不耐烦了,直接告诉人家自己不能人道,气得他爹嘴都歪了。
除此之外,他每天的生活重点还是在左擎苍身上。
百月香毒发,毒性侵蚀了左擎苍的眼睛和耳朵,他虽然施全力救治,但也只能稍稍恢复一点左擎苍的视力。但所得的
效果也只是能让他看到模糊不清的轮廓,要恢复成原本的样子,几乎不可能了。
至于听力,则似乎一直没有改善。
他仍然没有放弃,每天泡在书库里,翻查能治疗此种毒造成的伤害的方法。
然后这一年的冬天,下第一场雪得时候,汤显德受了风寒,引动了沉寂多年的心疾,前一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好好的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起来时人便已经没了。
出岫城举城大丧,城民自发食素七天。
唐煜在汤显德的灵堂前也跪了七天,为了自己的不孝。爹活着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好好尽过孝道,总以为自己还有很
长很长的时间可以弥补,所以常常把疼爱自己的爹爹气得头顶冒烟。
没想到,只是一场雪,就这样轻易地把爹爹带走了。
又一次,眼睁睁看着自己至亲挚爱离自己而去,什么都做不了。他面上麻木,静静地盯着排位上那几个冷冰冰的字体
,满眼刺目的惨白,就像在嘲笑他的不堪。
第七天他昏倒在灵堂前,被下人抬了下去。
发丧之后,唐煜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谁也不见。三天后他走出来,整个人仿佛被风一吹就要倒了。
他走去了地牢,左擎苍当时刚刚吃完药,看到一缕白影进入视野,同时鼻间传来熟悉的香味。
习惯性的全身僵硬,左擎苍微微皱眉,面无表情。
唐煜挥退所有下人,慢慢走到他面前,脸上全无血色,眼睛下面一片青紫,几乎要人不人鬼不鬼了。
他忽然俯下身,抱住了左擎苍。
左擎苍开始用力挣扎,虽然全身酸软无力,但挣开眼前人的力量还是有的。
只不过今日不知为何,唐煜分外固执,一动不动地抱着他。
“我只有你了……”他无谓地说着对方听不见的话,一遍一遍。
可是左擎苍却忽然一把推开他,趴在床头呕吐起来,吐得昏天黑地,最后明明食物都已经吐尽了,还在撕心裂肺的干
呕。
唐煜傻呆呆地站着,脑中一片空白。
原来自己的接近,会让他恶心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