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笑过他,说迟鹏亏了,改口居然没要改口费,这是当地必需的婚俗之一。
“那你赔我呗。”迟鹏露着白牙扑上来,将樊宇折进床单里一阵翻腾。翻的樊宇气喘吁吁筋疲力竭,只剩下骂的力气
:“你打算折腾死我,然后再去找个新的爱吗?”
“哈哈,被你看穿了,”迟鹏体力很好,几分钟就又生龙活虎,“那我只有杀人灭口了。啊呜——”
“啊……”
樊宇鼻子一酸,捂住脸颊,他实在不该想起上个月的今天,那时候的他们还能在床铺里嬉闹,现在他已经完全没了玩
的心情,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拉着迟鹏抵死缠绵。他甚至有种奇怪的渴望,就是某天某时某刻,忽然死在迟鹏的怀抱里
,像睡着了一样,再也醒不过来,也就不会惧怕什么压力,什么离别。
迟鹏拍拍他的背,还以为自己猜对了:“其实你要是真舍不得北京,咱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不!!!!”樊宇仿佛被电到,一下弓起背来,眼睛瞪得大大的盯住迟鹏,“不许提回去,不许提,记住没?!”
迟鹏被他吓一跳,糊里糊涂的点了点头。爱人的要求他一向会满足,何况这听起来真的是很小的一个要求。可他哪里
知道,如果他一直提一直提,一直戳爱人的死穴,樊宇就很可能拉着他连火车站都不出,直接买返程票回去北京,也
就不会有后来的故事。
出火车站的时候,樊宇走的很慢很慢,迟鹏觉得奇怪,樊宇就拿旅途辛苦当幌子。他其实心里明白,一旦回到了家,
迟鹏看到自己的父亲病重,一定会无法分神注意自己,更无法照顾周全。那时候,离别也就有了最佳借口和时机。
“那是,售票口?怎么和进站台离这么远?”
“那进站台的台号怎么写的这么小,认不清楚怎么办?”
“列车车次也写不明白,上错了怎么办?”
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两个人两身大汗,初夏的中午艳阳高照下,樊宇居然饶有兴致的逛起了火车站。这让迟鹏百思
不得其解,更加苦不堪言:“小宇,你的问题好奇怪,我从这里上过多少次车,也没错过啊,看不清楚不是还可以问
火车站的人吗?实在不行,万一真弄错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大不了就回来呗。”
回来?樊宇心一沉,他哪儿来的回来的资格?
“快叫车吧,我走的脚都酸了。去你家吧。”樊宇冲迟鹏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那一句“去你家吧”几乎耗费了他全部
的气力,他现在真的已经挪不动一步。
迟鹏家已经有些萧条,原本干干净净的客厅如今满是灰尘,年幼的妹妹独自在家,她已经学会了做饭,放学回家的第
一件事就是做饭,然后送去医院。迟鹏樊宇进门时,恰巧赶上她要出门。
“哥!”不堪重负的妹妹好容易找到了依靠,扑进兄长怀里嚎啕大哭。哭的迟鹏心乱,哭的樊宇心凉——他仿佛已经
看见,命运在不远处正一点一点露出狰狞面目,血盆大口。
“鹏!”樊宇无助的抓住迟鹏的衣角,惶恐不安的摇着脑袋,他乞求,他在心里跪向苍天乞求,如果能留下这个人在
身边,他宁愿不要以后的五十年寿命。
“小宇乖,你在家等着,我得去看看。”迟鹏甩手丢下樊宇,带着妹妹心急火燎奔向医院,他哪里看得到身后那人情
深似海,顷刻崩溃,泪水决堤,漫过他们之间的咫尺天涯。
“他那天很晚很晚才回来,”樊宇无意中瞥了一眼右下角的时间,“糟糕!”原来都已经凌晨三点,估计对面的小黑
客早就被他的唠叨烦进爪哇国去了吧。正说要关对话窗口,那边却传来闷闷的一声:“喂?怎么不说了?”
“啊?你没睡吗?”
“我还在听呢。”
“你不是过了午夜十二点就会困的不得了吗?”
“是啊,所以我今天把手臂都掐青了,”小黑客不以为然的挥挥他的左手臂,上面果然一块一块的淤青,“继续说吧
。我陪着你。”
“你……”樊宇不知道该说什么,最想道谢,却又觉得这声谢太浅显,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可如果说别的,
他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来代替这个谢字。
“不用说谢的,”小黑客手托下巴,有点赖赖的挑挑嘴角,“你以身相许就行了。”
樊宇心里那点感激之情瞬间烟消云散:“你干嘛不去死?!!”
“嘿嘿,”小黑客笑的顽皮,像个大孩子,但说的话又让人那么动容,“我当然不会去死,你还在人间,我跑去天堂
干什么。”
“……”樊宇原本打算关机的手指停在半空,僵了很久。
“喂,我送你的第五件礼物,你收到没啊?”
樊宇这才想起去翻那个地上包装的很好看的快件,他这几天倾诉的太投入,心思好像缺了一角似的,做什么事都丢三
落四。就连收到快件也不记得给人家签字,急的人家追进门来,喊了他好几嗓子,他才翻过味儿来。
梦游一样签完字,梦游一样回到房间,继续梦游一样给小黑客讲当年的故事,至于礼物,完全被他忘到脑后。要不是
小黑客半夜提起,他大概永远不会想起来。
“不是吧,这是什么?”一瓶老白干赫然醒目,樊宇把它重重放到桌子上,摄像头前,怒气冲冲,“你这什么意思?
要我醉生梦死吗?”
小黑客不以为然,转身不知从哪里取了一只酒杯,对着镜头晃晃:“陪我喝一杯,如何?”
“啊?”
“把你的故事装两个酒杯,你一杯,我一杯,咱们一起喝怎么样?”小黑客的眼睛又黑又亮,像是一种鼓励又像是一
种蛊惑。
“我……”
“喂,别让我等太久好吗?我端着杯子手腕很酸的。”小黑客的笑容很温暖,尤其在这寒冷逼人的冬夜,很容易让冷
了很久的人渴望靠近。
樊宇于是中了魔咒一样斟满白酒,举起杯子,对着镜头一饮而尽……
昏昏然醒来,嘴里又苦又涩,樊宇很是奇怪,一摸脸上,才明白原来是泪流进嘴巴里,沾染在舌尖。隐约有饭香扑鼻
而来,樊宇并不觉得饥饿,但还是循着去找源头。厨房,有一抹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鹏!!”樊宇十分激动的扑
上去,谁知那人连身都不曾回,直接叫他离的远些。
“鹏?”
“给你留了饭,在锅里,你自己吃,我去医院了。”迟鹏忙碌的,只顾得上丢给爱人一句话,就匆匆别去。他根本不
晓得,这一句话根本不够佐餐,更不够填补樊宇刚刚噩梦般的一觉——他梦见,他走的时候,迟鹏冷冰冰的一张脸,
不喜不悲。
“如果我走了,你会很开心,我就会拼了命也要离开,就为了你那一时的开心,我也会这样做。”樊宇喃喃低语,饭
菜如鲠在喉。他还想说的有很多很多,只是不知道命运留给他们的,还有多少时间。
迟鹏的父亲,从手术到化疗放疗,罪一样没少受,可就是挡不住病一天比一天的重。迟鹏妈妈以泪洗面,迟鹏妹妹六
神无主,一切的重担仿佛一夜之间落在了迟鹏一个人的肩膀上。樊宇想帮他,可迟鹏妈妈说什么也不肯,生怕迟鹏爸
爸见了他又走的快一些。樊宇只好呆在家里,做做饭。
可惜这点孝心也没尽多久,因为有次化疗之后,迟鹏父亲吃他做的鸡汤,不知为什么呕吐的厉害,把迟鹏妈妈吓得几
乎魂飞魄散,怎么也不肯叫他再下厨房。就连洗碗也不肯让樊宇动手。
最后樊宇除了收拾收拾屋子,便整天再无所事事。眼睁睁看着其他人都在他身边忙忙碌碌的,各司其职,只有他闲来
无事,站在那里都显得多余。樊宇忍了一周终于忍不住,有天一定要拉着迟鹏去找工作。迟鹏也知道父亲的病来势汹
汹,没有足够的医药费治疗,是绝对撑不住的,便听从了樊宇的建议,两个人终于在到家的两周后才第一次一起出了
门。
“小宇,我知道上次那件事,你受委屈了。”樊宇万万没想到的是,迟鹏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上次父亲呕吐的那
件事。
“嗯……没事。”樊宇转过身去,偷偷擦眼,一霎那,前几天受的委屈真仿佛可以一笔勾销。
凭着迟鹏在北京积攒的工作经验,他很快找到了一个待遇不错的工作,只是上班之初,要有段实习期,比较辛苦。樊
宇则选择了打杂的钟点工,迟鹏觉得奇怪,因为凭借樊宇的设计天赋,他完全可以找到一份相对稳定而收入较多的工
作。但樊宇却说,他想从基层做起,慢慢学着来。迟鹏只好由着他去——他实在没太多精力分给樊宇,因为父亲已经
病入膏盲。
第十九章
樊宇不得不快点做决定。一来迟鹏的父亲病越来越重,二来他怕夜长梦多,迟鹏会更依恋自己,而自己也会更舍不得
,三来,迟鹏的妈妈有天忽然从医院跑回来,哭着跟迟鹏的妹妹说,叫他劝劝哥哥,因为迟鹏父亲唯一的心愿就是看
到迟鹏结婚。这话进了樊宇的耳朵,就变成了一块大石头压在心坎上,一天赛一天的沉重,压得他终于透不过气来。
半夜里喘息着醒来,抱着身边空空的枕头呜咽不止。
那天之后他再没能睡个安稳觉。
时间过的飞快,流沙一样转眼就从指缝里消逝不见,根本不给他把握的机会。樊宇总觉得好像昨天才到山东,今天就
已经距离约定分别的日子不到两周了。
“鹏?”樊宇听见门响就从厨房奔出来——他早先悄悄的把钟点工辞了,把全部的时间都放在家里,好随时静候着迟
鹏的归来。而迟鹏白天要上班,去医院大部分是值夜班的,二十四小时几乎有二十三小时不在家过。所以樊宇只能等
待,一分一秒的数着过。他现在的希望好大,就像充气的气球,庞然却体轻,悬浮在空中,一根小小的针就能让它原
形毕露,无处躲藏。
打开门,门外的邮差笑呵呵,却挽救不了樊宇摔碎在地的期盼。不是迟鹏,他还没有下班,肯定不会这时候回来。这
点樊宇心知肚明,可他还是挡不住心头那点微薄希望。如同一个寒冷到极点,等待取暖的人,眼看着丁点火星都会有
所奢求,有所希冀。但希冀的力量太弱小,螳臂挡车,根本拦不住命运的车辙。最多在命运经过的地方,留下一滩赤
红,表明它曾经的存在。
桌上的饭菜渐渐凉了,樊宇也没有胃口动筷子,迟鹏妈妈去医院接替迟鹏,他却到现在还没回家,这让樊宇不安,忍
不住一再往窗外张望。迟鹏的妹妹这些日子仿佛迅速长大了,虽然没问过,大概也了解了樊宇的身份,难得的是她并
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厌恶,反而对樊宇一再表现出友好。这让樊宇多少少了一些孤独感。
“我哥他……今天去取钱交医药费,可能会晚,你别等了,吃点东西吧。”
樊宇回过头,迟鹏妹妹正同情的看着自己,她大概也感觉到什么了吧,这个敏感的女孩子,虽然年纪还小,可是心眼
不少。其实迟鹏也很聪明,只不过,他现在实在顾不得自己。唉,想起迟鹏,樊宇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他怎的还
不回来?
“我哥会舍不得你的。”樊宇吓一跳,猛地转头看着眼前这个个子矮矮并不漂亮的小姑娘,心里有点慌张,又有点怨
气,怎么连这一天到晚忙功课的妹妹都能发觉他的秘密,怎么那个爱着自己的哥哥却笨到没有反应。
“我……”樊宇张张嘴,正准备叮嘱什么,门忽然开了,迟鹏顶着两个黑眼圈风尘仆仆的归来。
“还有饭没?”迟鹏狼吞虎咽了一顿,樊宇始终在旁边看着,一言不发。迟鹏妹妹早乖巧的躲进自己房间,可她的话
却重重的砸在樊宇心里,怎么也挪不去。怎么办?迟鹏的舍不得是必然的,自己走开也是必须的,怎么才能协调其中
矛盾,怎么才能让迟鹏接受?
“你,你吃饱了?”樊宇的眼睛连偷瞄都不敢,他生怕看一眼迟鹏,自己就会打退堂鼓。
“啊?嗯。”迟鹏的头发好多天没有理,乱的像茅草窝。
“那你怎么不问问我吃了没?”樊宇声音都颤抖,这是他第一次故意找茬,底气难免不足。而且他非常怕,怕迟鹏会
看出端倪。
迟鹏一愣,傻傻的看着他,不知所以然。
樊宇趁机跳起来,演的格外逼真:“你怎么不问问我???!!!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等多久,你知不知道我到现在还
空着肚子,你一句不问反倒吃的这么踏实,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迟鹏完全傻掉,他疲惫太久的神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小宇,你……”
“你什么你?!你根本早把我忘的一干二净了!!你自己说,你摸着良心说,我有哪一点对不起你,我大老远跟着你
回山东,天天在家里闷着,等着你念着你,结果你呢?你凭什么把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你凭什么对我不管不问,你算
是老几?!”
樊宇一口气说了一堆,说的自己口干舌燥,筋疲力竭,空空如也的胃也在这时候添热闹,泛起一股股的酸,一直泛到
他嘴巴里,苦苦涩涩的,好像吞了一大杯的泪水。樊宇难受的猫下腰,捂住胃口,豆大的汗珠子一颗一颗的往下掉。
迟鹏急忙奔上来,一把抱住樊宇瘦削的身体,用大大的手掌反复抚摸他的脊背。每次樊宇有不舒服,他都会这样安慰
,每次还都会有奇效。
可这回是例外,樊宇一点都不见好,脸色更是变得苍白。叫迟鹏揪心不已,抱住他就要往医院去。然而,樊宇却较上
了劲,说什么也不肯听从迟鹏的话,甚至最后钻进房间里,重重的关上了门,再不跟迟鹏说一句话。
那一晚,迟鹏又去医院值夜班,樊宇则在房间里哭了一整宿。
第二天是周末,迟鹏不必去上班,所以回家来睡觉。进门看见樊宇,就是一个大大的拥抱,还有忙不迭的一串道歉声
:“小宇,对不起,对不起,我昨天不是故意的,下次我会改一定会改,相信我,好吗?”
樊宇的牙齿咬住下唇,他必须拒绝,必须不能有半点犹疑的拒绝,就是打落牙齿也要和血吞下去的拒绝,只是绝对不
可以让身后的人察觉:“走开!”
“啊?”迟鹏僵住。
“我叫你走开!走开!!”樊宇冷冰冰的甩给他一个白眼,扬长而去。
丢下迟鹏一个人,一身疲惫,十二分的沮丧。
到了傍晚,迟鹏终于睡醒,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两只眼睛又炯炯有神。拜托了妹妹去送饭,换来了和樊宇短暂的
单独相处。“小宇,我做的晚饭好吃吗?”迟鹏主动的把碗都洗了,抱着樊宇像个小孩子一样的撒娇。
樊宇知道自己该甩开他,可是又实在不忍心,昨天的拒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这时候他心里除了爱,还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