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吃过饭,李叔叔就匆匆带着肖素走了,我并没有来得及和他说‘再见’。
饭后喝茶的功夫,肖素就成了小孩们的谈资。从常常来参加聚会的下一代的口中,我得知李叔叔有两个孩子,第一个
孩子,也就是肖素的哥哥,比他大6岁,在肖素上高二的那年就去世了,原因是先天性的肾衰竭。其实,这病在那孩
子刚刚出生时就查出来了,李叔叔他们也是挣扎了几年,才决定又要了肖素。
肖素一出生,就被爹妈喂了不计其数的药片,药水。大家都说“别的小孩儿都是吃奶长大的,而肖素是吃药长大的。
”肖素吃的药有非常大的副作用,‘含有大量的雌性激素’——王叔叔的儿子王宾彻底从生理医学角度解释了肖素的
与众不同。
关于肖素,关于他哥,关于他家的故事,这些人大概每看到肖素之后就会提一次。大家的嘴脸尚好,讲完多半是叹息
,多半是可怜。可就是这种莫名的氛围,让我感觉越发的不舒服,说到可怜之人,可怜之事,都要陪上些眼泪……这
种东西,你跟着哭过,怜过,叹息过,能有什么用?
我忽然想起了,关云说过的不要人前落泪的道理。不过是路人甲乙丙丁,谁能真的给谁安慰?我不知道,我刚才其实
想过问问这些男生女生有没有人知道肖素的联系方式,因为我觉得我能比别人都了解他一些,或者说多帮助他一些。
可是想到关云,我又把这个念头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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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过后,胡晓从家里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一串用红丝线串起的银铃,他说:“这是祈福用的,能给你带来好运。
”
我数了一下,这上面一共有七个铃铛:“是说,可以实现七个愿望,有七次幸运吗?”
“不是。”他否定的很干脆,然后用利益最大化的方式解释着,“是七个铃铛代表一周七日,每天都有好运气。”
我不迷信,可是拿到这串铃铛后的第七天,我拿到了考研的成绩——这是我这辈子千百次考试,第一次体会到超水平
发挥是什么滋味:这跟天下掉馅饼没什么区别。
于是,我决定请本次撞大运的帮凶,送幸运铃的同学一起吃馅饼,意大利的,还必须是自助的。
吃自助pizza,我绝对不是那种素质不高,‘扶着墙进,扶着墙出’的人。因为我不用扶墙,就已经比那些扶墙的鼠
辈,能造的多了。
“你吃了那么多?还没饱?”胡晓最近开始管制我的吃喝了,“都吃出肚子来了。”
“差不多了,我再去拿个冰激凌。”我基本上满足了,没到极限,算了,过犹不及。
“不能吃了。再吃,就不给礼物了。”胡晓口头威胁我。
“啥礼物?”我一愣,“情人节?过了好久了。”(其实,情人节,我是发过短信,问他干啥的。人家回答极其简略
:加班!)
“情你个头,祝你考研成功的礼物。”他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纸袋字。
我一把拿过袋子,拆开一看,靠!这是啥呀?!××健身中心,健身年卡……
“豆儿,你嫌弃我长得胖?”我捏了捏自己的脸,“我也不胖呀,1米8了,150斤。我查过,标准体重呀?”
“不是嫌你胖。你以前上大学还去打个球,现在一直不动,身体肯定不如以前了。”
他说完这话,我心里忽然冒出一些不cj的想法,这想法带到脸上就变成了猥琐:“噢,呵呵。行,我努力,你别担心
哈。”
“你去死吧。”他声音压低,怒气却盛,“你爱锻炼不锻炼,关我什么事。”
“我去,我去。”赶快认错,争取宽大,是我一贯的态度,“那你呢?咱俩一起去?”
“我们公司有,我一般都在那运动。”
“那你别去你们公司的了,你和我一起去吧?”我想多争取一些和他在一起的时间。
“在那,不光是运动,也是跟其他同事交流的机会。”他说的头头是道,“平常大家都忙,这也是个说话的机会。”
“靠,你就珍惜跟别人说话的机会,不珍惜咱俩说话的机会。”我听的一肚子郁闷,指着墙上画着一个pizza说,“
那个饼要是你想的所有东西,切完,我占多少?”
胡晓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圆圆的大pizza,然后说:“估计,看不见。”
“啊?!你真狠。”我看着他,有种想拿着生菜把他卷着吃下去的冲动,“我地位就这么低?”
“别闹了,说正经得吧。”他居然把这类问题全部归为‘不正经’,“你九月份入学,这半年还准备在原来的公司干
吗?”
“干吧?或者帮老大干点他的买卖,他北京这边也要人盯着。”反正就半年了,我晃悠着也没人管那么多。
“恩,这个,我必需和你说一下。”他忽然转了严肃,“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帮你们老大干。”
“豆儿,你别担心,我不去深圳,就是在北京这边帮个忙。”我一边解释,一边补充,“老大都开口了,我不好推脱
。”
“不是这个原因,我只是觉得帮他干大概最后剩下的都是麻烦。”他话说的比我手里的冰镇可乐还凉,“亲兄弟,都
是明算账的。”
听完这话,我真tm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记得我是跟眼前这人说过:对别人,怎么留着一手都成,可是对我,要真心
。现在,我觉得我这话把范围说小了,你对我好,就要对我家人好,对我兄弟好。老大不光是咱同学,他是我兄弟。
我看着他,也转了严肃:“胡晓,你知道什么是兄弟吗?”
“什么意思?”他敏感地察觉到我的不悦,但是还是坚持自己的理论,“钱不算清楚,很多事情到最后都是一团糟。
丑话都是先说下的。”
“没什么意思。就是说,你要是和老大一起掉进河里,我都得想想,先救谁。”我甩下这句话,站起来就走出了餐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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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tmd这学了算账,就开始跟谁都算账了!
我心里骂了一句,伸手打上车就往家走。开车的司机师傅挺逗,看我坐在旁边一脸怒气,就跟我说:“小伙子,跟女
朋友吵架了?”
“得,您怎么知道?”我想着刚才越发郁闷。
“你们这岁数的人,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烦恼啊。”
“啊?我们烦恼多了,还有上学,工作之类的,都是麻烦。”
“得了,等你到了我这岁数,上有老,下有小,中间有领导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司机师傅一边说,一边自嘲的笑
了笑。
“我现在就tm有个领导,天天教育我,已经烦死了。”我这个大嘴巴,说着说着,就说开了,“给朋友帮忙,他都管
着。”
“有人管是福。一般人都是懒得管的。”司机师傅语重心长,“谁愿意干这受累不讨好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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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愿意干受累不讨好的活儿?是我,是我,还是我。
白天去公司上班,晚上帮老大搞他那摊儿。我终于达到了比胡晓还忙的境界。
时空交错,这词就是给我们俩发明的。整整三个月,除了偶尔的电话短信,我们没见过一次面。他是不是故意的我不
知道,反正我是带着半故意的性质:我就要看看,谁憋的住!都是男人,就tm你要面子。
不过,说实话,我真越来越不想帮老大干了,因为实在太累了。老大一个月给我2500,我说不要,他死活不干。终于
,在三个月后,我捧着十二万分的歉意打电话给老大说:“老大,你再找个人吧,我实在是没啥本事撑下去了。”
“啊?啊。好吧”我都这样说了,老大肯定也不会为难我了,“那我再找个人替你,不过估计要些时间,你再替我顶
一阵?”
“成。”
我一个‘成’字,又替他顶了一个月。八月份的时候,我彻底轻松了,老大那边甩手了,公司那边也辞职了。一心一
意准备回学校读书了。
帮老大了结了手头的工作,我顺带把这四个月他给我的一万块钱给他转账回去了。然后写了一封电子邮件给他:有人
跟我说‘亲兄弟,明算账’。我觉得这话有道理,但是真的想做兄弟,最好别算账。
老大回信了,这信也挺逗:那咱们这么算,这‘一万’算你入股了,成了,我分红给你,赔了,你跟我一起砸在里面
。
‘一万’对于一个公司,真的是小钱。可放在老大和我之间,真的仿佛一个‘友情’不能碰触的禁地,就这么悬着也
好,起码,我还是我,他还是他,我们还是兄弟。
过了‘一万’这个坎儿,我忽然觉得胡晓的确是为了我好。都说爱情经不起金钱的考验,友情也未必经得起考验。
想起豆儿,就想起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一周一个电话,匆匆问候,连思念和牵挂都变得匆匆,来不及细细品味了
。我想了半天,还是在周末的时候给他打了一个电话,约了出来吃午饭。
吃饭的时候,我告诉他自己已经辞了职,老大那边也不干了,就准备专心读研了。而我也顺便提起了还给老大的钱。
他听后,只说了一句:“这‘一万’若是老大借你的,或者你借给他的,都罢了。若是交易,就完全不是味道了。”
这话很和我心,我朝他会心一笑,就不想再说这个曾经让我们争吵的问题了:“你觉得咱俩是不是特伟大?”
“你又抽疯了?”他看了我一眼,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四个月,同城不见,是不是天底下没第二对儿能干出这种事情来了?”
“我也是这阵子忙,这个case大,再过两周就好了。”
“唉。”我忽然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亏得是咱俩凑合了,这要是找了个女孩子,谁受得了四个月不陪着出去玩啊
?”
“是啊。”他配合演出也很到位,“幸亏咱没造那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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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豆儿送回了他在六部口租的房子,我就赶紧跑回家点卯赶晚饭。
老常看我回来,像往常一样激动:“你小子回来了?快,洗手吃晚饭。”
“妈,你看见我怎么跟看见亲生儿子一样激动?”
我刚说完这话,脑袋上就挨了一下:“你以为你是垃圾堆里捡的?”
吃饭的时候,就是老生常谈的问题。我爸说:马上要去读研究生了,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妈不一样,她开始有创意了,除了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学一贯的认真读书教育外,她开始了新的人生教育:学机
灵点,在学校里找个好女孩儿。
“你看你愣头愣脑的,哪家姑娘愿意跟你。要学得稳重点。”我妈说的头头是道,“也不吸取教训。”
“啥教训?”我听的有点儿晕乎。
“得了,你还能骗的了你妈。”我妈一脸笃定,“上一个分了也就算了,就当积累点经验了。”
“噢,知道了。”我含糊答应着。看来我妈是够精的,最起码我什么时候处在感情低谷她全能发现。亏得马上就要住
到研究生宿舍了,否则这地下活动真的不好搞啊。
23
八月末开学,我正式回了原来的学校,当了老三的师弟。
研究生住宿条件非常好:两人一间。我的室友是个天津人,是从外校考过来的,叫刘硕。都说‘京油子,卫嘴子’。
我们俩一唱一和,绝对的一对儿相声搭档。两个人的宿舍,比原来四个人的还热闹。
而周围很多人都愿意凑过来,和我们搭着说话。这下,我们宿舍就成了个据点,有事没事,周围的男生都往这里凑。
可是聊得多了我渐渐发现,这广度是有了,深度却不如以前大学本科的时候。人长大了,废话越来越多,真心话却越
来越少。
不知道有个理论是否成立:人一辈子说的话就那么多句,年轻时候说多了,年老的时候就容易失语。这话是谁说的?
除了我们家豆儿,还有谁能这么咒我呢?他常常教育我:祸从口出,平常没事少说些废话。
这话,我从来没往心里去过。直到有一次,我听到刘硕以火星人的姿态像周围不明真相的群众散播着化工系有个留校
的讲师是二椅子的八卦的时候,我看着他说得唾沫星子乱飞,直接来了句:“背后说别人,小心被口水噎死。”
“c,你说谁呢?!”他的性子,点火就着。
这跟我很像:“你丫嘴巴那么脏,你觉得呢?”
“你tm没毛病吧?”他看着我,忽然发狠道,“不是你丫也和他也有一腿吧?”
“我c你大爷!”我承认,他这句话触及了我的底线。狂躁的时候,我从来不带脑子,直接上去就踹了他一脚。
他从地上跳起来的时候,就直接扑在了我身上。其他人看着我们扭打起来,都纷纷赶上来劝架,拉开的时候,我们都
挂彩了。
我右胳膊上一道口子,被他用抄起来的相框划的,到了急诊室,缝了九针。
缝好了,又打了破伤风针。我肯定是不想回宿舍了,回家带着彩去吓唬老张,老常也不太可能。于是,我给胡晓挂了
电话:“豆儿,你在家吗?”
“不在,在公司呢。有事吗?”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给你打个电话。”
“噢,我现在加班呢,东西有点多。我晚上到家给你打电话?”
“成,你什么时候到家?”
“十二点左右吧,你那时候没睡呢吧?”
“没,你打吧。”
“好。一会儿再说。”
“一会儿再说,bye.”
挂了电话,一看手机,才tm七点。到十二点,五个小时,我上哪里去熬?
给老三打电话,他居然和女朋友在青岛旅游?!这tm什么研究生生活?研二就开始把假期放在学期里了?挂了电话,
我开始对结束了所有课程的研二生活产生了无比的向往。
我手臂上缠着纱布,路过青年教师公寓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家我的名字……
“张弛?是你?”
我停步回头,是关云,他留校当了老师,我因他当年说的那句‘不再见’,就没告诉他自己又考回了这里。可是总是
应了那句“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紧走了几步,站到他的面前:“巧啊。我考回来了,读研究生了。”
“你手怎么了?”他轻轻皱眉。
他当了老师,气质比以前稳重了很多,隐没了我当年见他时魅惑的风骨,这样的关云,我并不熟悉:“没事,狗咬了
。”
“要不要上来坐?”他指了一下身后的青年教师公寓,“我就住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