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没有推辞。我知道,他让我上去坐,就让我明白了他说过的关于‘老死不相往来’的话已经成立了:那个
曾经的关云已经死了,站在我面前的是个清俊文秀的理科讲师,今天,当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在这种念头下,我更不
能提起,这手臂上的伤,是为了那个曾经的他。
进去他的屋子,我坐在椅子上,接过他沏好的茶,看了一下四周:很简单的陈设,很干净的环境。
“研究生生活怎么样?”他开口带着些许戏谑。
也许真的只有浪费过时间的人,才知道浪费时间的空虚:“不怎么样,人和日子一样无聊。”
“总是这样过的。”他看我忽然说了句让我半天没回过神来的话,“我要结婚了。”
“啊?”我的声音发颤。
“恩。十一的时候。”他说这话平静的就想说十一要去给学生补课一样。
“关云。”我忽然难受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张弛。”他叫了一声,似在回应,但忽然转了话锋和语气,“你,还和那个男生在一起?”
我知道他上次见到了我和胡晓,而以他的经验,当然看出了我们的关系。
“恩,他叫胡晓,是我同班同学。”我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抬头看他。
“那就珍惜吧。”他说得是让我珍惜,原因却很寒冷,“这种幸福注定是减法,过一天,少一天。”
听到他这样说,我忽然想换个话题。或者可以关心他一下,像关心其他同学和朋友那样,问问他结婚的事情,女方的
情况。可是,婚姻,毫无疑问,一定是我们这种人的坟墓,所以,我尽量回避:“你打算一直教书吗?”我挑了个毫
无伤害性的中性话题。
“差不多吧。铁饭碗,也不用太多麻烦。”他笑得很淡,但是看的出来,没什么不舒服。
“那挺好。”这种小心翼翼,什么都不好说,不能说的谈话,让我觉得很累心,也很无味,“能活得少些麻烦,就很
不错了。”
“恩。你住宿舍?”他问的话,我明白一点。
“是。不过,不太想住了。”想起今天刚跟刘硕干了一架,我冒出了‘不回去住宿舍’了的想法。
“你男朋友呢?”他看着我,问得很自然,“他在干什么?”
“他在一家公司上班。他自己住。”说这话,我忽然有些不爽,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加了一句‘他自己住’。
但是我从来没问过胡晓,我是否可以搬去和他同住。我就怕他来句‘不成’,然后我脸上挂不住,心上就更挂不住了
。
刚说到这里,我手机就响了,拿出来一看,是胡晓的。接起来就听到他在那头略带兴奋的声音:“张弛,我提前搞定
了,你来找我吧,我大概半个时候后到家。”
“成,那我现在过去。一会儿见。”我挂了电话,朝关云笑笑,“我有事,先走了,改天再聊。”
“好,你先忙吧。再见。”他送我出了屋门。
说实话,我动过想去参加他婚礼的念头,似乎纯为了看看那个即将嫁给他的女孩长什么样子,只是,他并没有要给我
请帖的意思,而对于他,我也不知道自己算得上哪门子亲戚或朋友。
******
赶到胡晓在城中心租的房子时,他已经在家了。
他听到我的敲门声,出来开门,用笑容掩盖着工作了一天的疲倦:“进来啊,没锁门。”只是看到我手上缠着的纱布
,他的笑容忽然僵在脸上:“怎么弄的?”
“不小心划破了。”我推着他进了屋子,进去后,就看到客厅的桌子上放着一碗刚刚泡好的方便面,不觉唤起了自己
肚皮的叫声:“我也饿。”
“你也没吃呢?”他看了下墙上指着九点的挂钟,又看了我一眼,“那你先吃吧,我再去弄一碗。”
这真的是一个谁也来不及可怜谁的场景,他一碗,我一碗,两个人对着两碗辛拉面。但是真要比谁更可怜一点,那折
桂的肯定是我。因为我右手缠着纱布,想吃饭,基本上只能靠左手了。
“我喂你。”胡晓在看着我三次没能夹起一点儿面条的情况下,从我手中拿过了筷子。
其实,我是想过申请个叉子的,不过有保姆,那比叉子要方便多了:“好,呵呵。”
我觉得我笑得很憨厚,就像一只等着蜂蜜的狗熊,等着豆儿用筷子挑起面条,提起来吹口气,小心地放到我张的大大
的嘴里。自打我懂事起,就再没人喂过我吃饭。我必需说,这感觉太温馨了,生理上的,就是脑袋里有小蜜蜂嗡嗡,
周围有小蝴蝶拿小翅膀替你扇风的那种感觉。
“豆儿,你以后每天都喂我吃饭吧?”我间歇性抽疯的时间又到了,被人家喂了蜂蜜,就真觉得自己是那只熊了。我
想我正在用一句玩笑间接询问他是否有‘同居’的意图,这样也许才不会带来尴尬。
“想得美。”果然,我想的太美了,他只白了我一眼,“你先老实交代这到底是怎么弄的?”
“跟室友打架了。”我觉得坦白不一定从宽,但是抗拒必然是会从严的。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说和他处的挺好的吗?”
“说急了。他先动手的。”谎话出口,我有些不好意思。
“早就让你管住那张嘴,都不听。”他皱起了眉头,“伤的重吗?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这小破口儿来什么医院呀,发点纱布,回家自己缠缠算了。”
“你就贫吧。要不要隔几个小时换药之类的?”他凑进了,似乎想知道拆开纱布的样子。
“不用,能屈能伸的。”我看着他忽然鼓足勇气又说了一次同居的想法,“豆儿,我跟室友吵架,不想回去住了。我
们家也不敢回去……”
“那你先住这儿吧,可是上学要早起很多。”
听到领导特批,我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在发光:“好!没事,我上课都是下午的。”
24
一个缝九针的口子有多严重?这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比如吃饭的时候,它肯定很疼,所以自己不能动手。
但是拥抱的时候,它还能忍,所以完全可以凑合一下。
“你手没事了?”胡晓在厨房洗碗,感觉到我从后面的熊抱。
“死了都要抱。”我在后面一边抱,一边蹭,耍着无赖,“豆儿。让爷香一个。”
“洗碗呢。”他声音假装冰冷,可惜就是一层春水消融之后的小薄冰。在我贴身上来,悄悄探头舔了一下他的右耳廓
之后,春水乍然被春风吹皱,桃花的嫣红染上了怀里人的侧脸。
现在是几月?九月。南半球的春天果然厉害,连我们这住在北半球的都感受到了……
怀里的人真好,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我这个人从小对气味敏感,每次我妈晒完被子,抱回屋里,我总要凑着使劲
闻闻被子上那阳光烘暖的味道;还有每次下完雨,楼下小花园的青草混合泥土的香味,都让我知道‘沁人心脾’果然
是个舒爽的词汇。
“豆儿,你真好闻。”我打心眼里赞美着他身上这股清新如雨后森林的味道,“有花味儿,还有草味儿。”
他忽然转身,捏住我的下巴,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好灵的鼻子。”
啥意思?敢逗大爷,那不是等着被大爷调戏呢吗?!我一使劲,用能绷开胳膊上口子的力气把他攥在怀里……面对面
贴着,硬是要把两个人粘在一起,没有一条缝儿。
“喘不过气了。”豆儿的嘴在离我的脸一厘米的地方抗议着。
“坦白吧,去哪堆儿花花草草里打滚了?”我一脸奸笑,戏谑着。“惹了这么一身香味?”
“是‘一生之水’的味道。”豆儿忽然眨了眨眼睛,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跟我说,“我觉得Ralph Lauren有款运动型
的香水很适合你。”
这孩子一定是很久没谈过恋爱,忘记了。这眼看着嘴皮子碰嘴皮子的当间儿,居然用说明文的口气帮我推荐香水?!
最可气的是:给我推荐香水,和给弹棉花的推荐竖琴有什么区别?!
“豆儿。”我稍稍放松了怀抱,也就是个能喘气的富裕量。然后就开始不遗余力的教育起怀里这个长得抒情,味道抒
情,但是说话很像白开水的男青年,“你知道什么是浪漫吗?”
“你嘴唇上有个渣子。”对面的人根本没带搭理我这场儿的,接下来的一句话更让我冒火,“唉,现在看清楚了,那
个胡子也没刮干净。”
“干净的那是太监!”我也有点哭笑不得。这家伙捯饬的倒是干净,可那也不一定是为我呀?我跟他一起这么久,也
没见他用过香水,这几天没见,怎么就用上什么“一生之水”了?想到这里,我忽然添了郁闷:“豆儿,怎么想起用
香水了?”
“你手臂上的伤,真的不用换药?”看来我们俩完全没在一条路上溜达,他脑子里的弦跟我完全没有共振。
“说,谁给你买的香水?”我看着他,又一次试探道,语气是半开玩笑的威胁。
“不是买的,我给你看。”
松了怀抱,他把我拉到卧室,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纸盒子。打开后,里面有很多小拇指大的瓶子。
“都是我公司同事给的,好几个女生,她们常去逛街,拿些样品回来,顺便就照顾其他男同事了。”他拿出其中一个
淡蓝色的小瓶子,对我说,“这就是Ralph Lauren的那款运动香水,你试试?”
“你确定她们不是就照顾你一个人?”我还是有点不放心,看着当年的胡院草,忽然有一种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的
感觉。
“都是姐姐辈的,她们看我们这几个进去一年还不知道上进的年轻人,有点着急。”胡晓说到这里笑了一下,“她们
要是看到你,肯定觉得我们还不错了。”
“这什么话?你们不是会计师事务所吗?怎么搞的跟时尚杂志似的?”我一脸的郁闷,“这么小资,可不利于建设社
会主义精神文明啊。回去跟她们说,你们家领导说了:工作时要专心,别搞些杂七杂八的资产阶级腐化堕落的东西。
”
“哈哈。你非被她们教育死不可,哈哈。”豆儿总是给我的话面子,好笑不好笑他都笑得发自内心,真是个笑点低的
孩子。
这帮女生怎么回事?好好的,管起男生涂不涂香水来了,是自己的领域探索遍了,闲得没事干了吧?别说……管的不
错!我就是个味道控,‘一生之水’?谁告诉豆儿的?不错,有品位,我改天登门谢谢去。
想到这里,我也笑了:“豆儿,这香水不错,挺配你的。而且这名字我喜欢,‘一生之水’,寓意呀寓意。”
“啊?我还说试着玩呢。”他看着我怔了一下,随即笑到,“你要是喜欢,我明天就去买一瓶回来。”
“要买也是我买呀。”我一脸正色,说着极为正经的话,“这是你的一瓶香水,第一次,一定是我的。”
我一边说,一边努力观察着他的表情,想从任何一个挑眉,抬眼,动鼻子,翘嘴巴的细节里看出他的反应。宝贝呀宝
贝,你好歹给大爷个反应呀。
你别说,他五官一点没动,整个人愣在那里了。可是脸上泛起的一片潮红还是迅速的出卖了他的内心。一秒钟后,他
像压着什么似的,悄悄换着话题:“那,你要不要试试那个香水?喜欢,我们明天可以一起去买。”
“试一下。好,咱试一下。”我觉得我现在说得每句话都带着一语双关的味道,我就是故意的,箭被我慢慢骗到弦上
,你还想不发?!
“喷在手腕上吧?”他拿起那个蓝色的小瓶子,小声地问我。
“成。”我把左手伸了过去,像等待护士打针的病人。
他喷了一点香水,在我的手上,又用手抹了抹,然后自己先拿着我的手凑过去闻了闻:“挺好的,你闻闻。”
“恩……清新!”我把手放在自己鼻子上,然后闷声抒情了一把,顺势就把跪在地毯上的他拉倒在了自己怀里,“明
天,买去哈。”
正当我准备一个猛子扎下去,在他唇上狠狠留下印记的时候,我那万恶的手机就这样响了。我是没打算去接的,可是
怀里的这位不干,他非说也许有人有要紧的事情。
对,有谁,在夜里十点,找我这么一个对地球转动不产生半分影响的人呢?答案是:有鹰的眼睛,狼的嗅觉,豹的速
度,赶不上熊的力量的,我们家老常……
我接起手机,就听见电话那边疾风骤雨般的声音:“喂?张弛,我刚才往你们宿舍打电话,隔壁的过来接说你胳膊伤
了,去医院了。怎么回事?严重吗?哪个医院哪?”
母子连心——这不明显就有心灵感应吗?她老人家这电话怎么就不早一天或者晚一天打呢?
“老妈,不带这么溺爱独生子女的啊。”我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就一道小口儿,屁事没有,别弄个的一级战斗英模
似的,关心个没完哈。”
“你小子,我也就问了一句,你哪来那么多废话。”我妈在电话那头,明显是不能饶过我的,“这大夜里你在哪疯呢
?快滚回来。”
“妈,我没事,你别操心。我跟哥们儿在外头呢,敢明儿再说。得了,先挂了。”我一按手机,可算踏实了。我和豆
儿大好的晚上,怎么能就被这小伤,耽误了呢。“行了,豆儿,来吧。哥们儿我轻伤不下火线。”——我开始战前宣
言了。
“你回家吧。”眼前的人看着我,一脸认真,“回家看看吧。要不然你妈该不放心了。”
“问题是真没事呀。”我抬了抬自己的右手,做灵活自如状,“你看,半点毛病没有,真就一小口子,我骗你们干吗
呀?”
“你是知道你没事,可你妈不知道呀?”他后面的那句话,才让我觉得这是他想说的,“我这里只有一间屋,住着不
方便,你回去也宽敞一点。”
靠!原来说了半天是在这儿等着老子呢!你早说不愿意我住不就行了。刚才半委屈着答应了,何必呢?!我个暴脾气
!
我点火就着,可这回真的有点着不起来了,因为过了这么久,我俩好了那么久,这小子半吊着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量变它总有个引发质变的过程,今天,我还真琢磨出点味儿来了……
他看我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脸上浮现出一阵尴尬和紧张:“张弛,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