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箪竹拿起筷子,却迟迟下不了手。
一边,胡言再也扛不住,笑翻在地。
下午,胡斐为易向阳做导游,观游西山镇包括周边的山头。胡桐赖在易箪竹房里,胡言借口说一个人无聊便也待在易
箪竹房里不走。
夏日午后,人易倦。
易箪竹哈哈几声,伸了个懒腰,胡桐迅速窜起帮易箪竹倒了杯凉茶。
“小竹,困了吗?”
“有点。”易箪竹不好凉茶,便只捧在手里。
“那便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说着,胡桐往门口走去,同时拉上了看书看得入迷的胡言。
“其实。”胡桐走到门口的时候,易箪竹开口叫住了他,“你待在这里也无妨,外头热,我这个屋子比较凉。”
“对对对!你这个屋子是整个府上最凉快的地方了。”胡桐一把将胡言扔了出去,自己转身关上门,坐回原位。“小
竹,你睡,我保证不会吵到你的。”
可怜的胡言揉着屁股站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好小子,我想救你是你自己不要的,到时可别哭着求我。
易箪竹的睡脸很温和,应该说他睡着的时候是最安静而平和的时候,因为只要一旦他醒着,便会全身散发出令人不寒
而栗的冷气来。
饶是胡桐这么迟钝的一个人,对易箪竹也是又想靠近又害怕靠近。
可是现在不同了!易箪竹睡着了,像猫一样收起了爪牙,安静地睡着了。
胡桐小声小气靠上前,蹲趴在床头,将下巴搁在床板上。盯着易箪竹的睡脸,胡桐扯开了嘴角。他伸出手,摸上易箪
竹的脸蛋,拨开那烦人的发丝。
那卷翘的羽睫还在微微颤抖,似乎在做梦。
胡桐又想起了大哥的话。
——桐儿,我知道你不是小孩子了,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该做,自己应该有分寸。
大哥总是爱乱操心,他平日也就欺压欺压山下的少男少女,偶然调戏一下也没动真格啊!反倒是胡一刀那些人整天舞
刀弄枪,一会儿拦截过路的商人,一会儿抢劫民女。可也没见大哥骂他们,真是是非不分!就知道教训自己,哼!
胡桐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床上的人,却突然看到易箪竹好像梦到什么好东西,竟然微张唇瓣,露出舒畅的表情。
太,太诱人了——
胡桐心中呐喊!大鼓咚咚敲得他气晕八素。没头没脑低了头,当自己的唇碰触到对方柔软的唇时,胡桐的心砰砰砰跳
得狂乱。
仙汁蜜露也不过如此——想着,他整个人都伏了下去。
却不知道在黑暗处,有人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易向阳回来的时候,易箪竹正坐在床尾穿衣。脖子上红色的一点印迹吸引了易向阳的注意力。
“这是什么?”易向阳阻止易箪竹穿衣的动作,问。
易箪竹没有像平时那样拒绝,反而扭过脖子使易向阳看得更清楚。
“没什么。”易箪竹淡淡道来。
易向阳不禁腹中起火,拿手指擦拭那块地方,却怎么也擦不掉,反而使印迹更加明显。
“箪竹!你竟然……”
“竟然什么?”易箪竹抬起头,询问道。
易向阳被逼着后退一步,颓然转过身,道:“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再不会干涉了。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要为难那
些没有能力的老弱妇孺。”
易箪竹耻笑道:“呵——原来君佐大人这么妇人之仁啊。”
易向阳未吭声,走出了房间。
另一间房,胡桐幽幽转醒。一睁开眼就看到胡言精光闪闪地瞅着他。
“干嘛?”刚醒来,胡桐就感到全身四肢百骸都很累,似乎做了一场剧烈的运动。然后脑中警钟大响,想到刚才尝到
的滋味,就不自觉笑了出来。
“你完了你完了!”胡言怪声怪气叫道。
胡桐狠狠瞪他一眼,“你这是嫉妒!”
胡言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质问道:“你确定你吃到嘴里了?”
胡桐哈哈干笑,甩开他的手,道:“废话!切身感受,滋味无穷。”
胡言啪!甩了胡桐一巴掌,又低下头问:“痛不痛?”
“废话!你自己打打看试试?!”胡桐怒吼。这胡言实在是太奇怪了!
胡言跳到一边,摸着下巴沉思,嘴里念叨有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依月使的为人不会……”
“月使?”
胡桐突然的问题吓得胡言一愣,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立马否认,“没,没什么,你刚刚劳累了,我去厨房叫人煮
碗牛鞭汤给你补补。”
“那还差不多。”胡桐不仅神经粗脑子还单纯,他仰躺在床上开始回味小竹在自己身下婉言辗转呻吟的迷人模样,想
着想着鼻血又流了出来。
当夜,易箪竹房里灯光全灭。胡桐在院中徘徊一圈,想着可能小竹累了就依依不舍地回了自己屋子。
而易向阳的房里却多了两个人,娇容和铁青静待指令。
久久,易向阳只是沉思。
娇容安奈不住,上前一步建议道:“其实大人不需要这么烦恼,事情的经过除了当事人还有一人应该知道全过程。”
易向阳缓缓抬起眼睑,金色光芒若隐若现。
“大人,四使各有使卫隐在暗处,我想……”
娇容话说一半,易向阳就摇头,道:“那使卫是只听四使命令的,其他人无权使唤他们。”
“那可不是使唤,大人,您只是凭借自己的权利保护月公子的安全罢了。”
易向阳沉下脸色,有什么在他心中慢慢酝酿成形。
月黑风高,杀人放火最佳时。一人影飞速跳窜在屋檐围墙之上。
连续几个起伏,那黑影跳进了一家院子,敲开了一间房门。
水梓细细辨音,才插上门闩。
“公子。”水梓为易箪竹端上热茶和湿巾。
易箪竹推手拒绝,道:“准备热水。”
水梓为他家公子放好热水才安心出了门,别看水梓看上去瘦瘦弱弱不禁风吹雨打的模样,力气却不小,一个人扛桶打
水都不在话下。
半个时辰过去了,他家公子还没示意他进去服侍,水梓不免有些担忧。
“公子,您好了吗?”水梓轻声询问。
里面没有回应。
不会是睡着了吧?水梓蹑手蹑脚开门关门来到水桶旁。真的是睡着了,他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不在公子身边那
些人有没有好好服侍公子呢!
他将易箪竹抱出水桶,擦拭干净后放到床上,为他家公子盖好薄被。而他自己则守在一边睡了过去。
第二天,整个尧山九桐镇都张贴着一张寻人启事。
水梓早晨去街上购置衣物的时候看到一群人围着一块牌子,便好奇心大作也跟着围了上去。等他回到在九桐镇暂住的
地方的时候,他家公子已经不在屋内了。
而那张寻人启事上的人,正是他家公子——月使易箪竹。
八、西山贼镇(三)
小碧抱头在屋内不断来回走动,一旁小草儿哭得呜呜哎哎,小碧哭丧了一张脸,哀求道:“我的小祖宗啊——你都已
经哭了两天两夜了,你累不累啊!”
袁五在小院里挥舞着手中竹剑,临近午时,肚中咕咕闹腾,但娇姐姐还没回来。
“吵死了!开不开饭啊?想饿死你五爷吗?”袁五拉开嗓子大吼。
屋内飞出一把椅子,砸在袁五脚边。
袁五脾气一向不好,当下就扔了竹剑冲进房内。脚刚踏进门槛,却见一堇衣短袍、高靴提领的男子坐在上位。袁五立
时不发一语,乖乖站在一边。
“竹哥哥。”袁五小声唤道。
易箪竹挑了挑眉,道:“娇容不在?”
小碧忙不迭放下小草儿,跑去关紧了房门,才垂手候在一侧,道:“娇姐姐昨夜就出去了,现在还未回来。”
易箪竹哦一声仰靠在席榻上,斜了眼角,又道:“刚刚不是还喊饿吗?怎么还不开饭?”
小碧一听,嗖得冲出房门去准备午膳了。
屋内只剩一大人两小孩。
小草儿张着铜铃大眼,懵懂无知。
易箪竹突然起身,将小草儿抱在腿上,低了眉眼问:“小草儿知道是谁害死你爹爹的吗?”
小草儿摇头。
易箪竹笑,冷笑无边,“那叔叔告诉你可好?”
小草儿点头,眼中透出不属于孩子该有的恨意。
易箪竹笑容更冷,眼中杀气更甚,“小草儿,那西山头的山贼杀了徐大,你爹爹背了这黑锅引来杀身之祸,九桐镇父
母官和师爷只求功利办事不力误判你爹爹,你娘不守妇道是间接害死了你爹爹。小草儿,告诉叔叔,谁该死?谁不该
死?”
“该死,全都该死!”粉红色的可爱嘴唇里吐出骇人的死字。
袁五吓得不敢动弹。
易箪竹却倾了眉脚,道:“对,该死,都该死!那小草儿,叔叔给你报仇,好吗?”
“嗯。”小草儿抱住了易箪竹。
短短瘦瘦的手臂搂着自己的脖子,易箪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是了,是这种感觉了——他吊起嘴角,对吓呆了的袁
五道:“小五,以后小草儿有你照顾,女人无能,只会教坏孩子,知道吗?”
袁五傻傻只会点头。
易箪竹抱着小草儿走过他身边,耳语道:“当然你娇姐姐除外,她可比男人还男人呢——”
小碧安排好午膳回来,却只见袁五一人呆呆立在屋内。
“月公子呢?还有……小草儿人呢!”
袁五摇头。
小碧一头雾水,“你摇头算什么意思啊?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呢?还是知道了却不能说呢?”
袁五点头。
小碧狂抓头发,在屋内大喊大叫!直觉自己要疯了!
这天傍晚时分,尧山九桐镇内一下子多了些奇装异服、神情狰狞、持刀带枪的男人。小老百姓见了各个让道关门闭户
,互相小声议论,唯恐又是一场如胡家的灭门之灾。
一白衣少年躲躲藏藏行走在安静的大道上,怀里抱着公子要的点心,心眼跳到了嗓子口。
一彪汉拦住了其去路,喝道:“小子,你的哪里的干活?”
水梓哗啦跳开一段距离,道:“干你何事?”
那大汉道:“大爷胡一刀,西山头的山贼是也。”
哄——原本人烟稀少的道上片刻人际稀罕。大夏日的却刮起了西风希索,黄昏拉出一条条一道道。
水梓咕噜喉咙滚动,抱紧了怀里的东西,机灵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最近似乎一直遇到姓胡的山贼嘛——
胡一刀掏出一张纸在水梓面前弹弹,道:“小子,见过这个人吗?”
“见……”水梓突觉自己说错话了,立刻改口,“没见过。”
胡一刀拍拍水梓的肩,语重心长道:“好小子,没事别在街上乱逛,幸好你是遇上了一刀大爷我,不然……哎——”
水梓眨巴眨巴眼睛。
胡一刀朝后面的兄弟一招手,“继续找!”一群草莽大汉气势汹汹走了。
水梓继续眨巴眨巴眼睛,一溜烟的功夫跑回了暂居的那户民宅。
小光头拉住打前头的胡一刀,道:“一刀大爷,那小子好像知道些什么?”
胡一刀啪给了小光头一个响亮清脆的爆栗,拽着他的耳朵继续东找西找没事闲逛,“你小子懂个屁啊——没看大当家
的脸色啊!那意思还不明确的,找人不过是用来搪塞二当家的名号罢了。你小子就一辈子只能当小子!”
小光头嘿嘿笑得欠扁。
水梓跑进去的时候,正好与一黑衣劲装男子擦肩而过。水梓回头,却只抓住了那人一闪而过的墨色长发和白色的锦带
,与随风摇曳的黑色衣摆。
水梓又看向屋内闭目沉思的灰金色长发的男子,不安感急剧上升。似乎有些事情在自己所不知道的角落慢慢变质,慢
慢酝酿成形。
“东西呢?”主位上的人缓慢开口。
水梓奉上自家公子最爱的糕点,温温的,还有点烫手呢。
易箪竹终于弯了眉眼笑了,赞道:“办的好!”捡起一块糯米黄金糕放进嘴里,缓缓咀嚼起来。
“落叶知归根,留鸟晓返乡;人本无根,亦朝阳立。”浅薄的唇瓣淡淡吟唱,“水梓,可有想过回水家?”
水梓诧异,这还是公子头次问他这个问题!但很快他又低下了头,“不曾,未曾。”
易箪竹道:“我也是。”
“公子?”
易箪竹朝水梓露出黯淡的神情,道:“那便好,无后顾之忧,办起事来才利索。”
“水梓!”易箪竹突然严声厉令。
水梓啪站得笔直。
易箪竹撕下一块衣角,唰唰在上面涂写一番后抛给水梓,道:“拿着这个去找小碧,然后两人去找向阳。”
“那公子您呢?”
“我?”易箪竹头发一甩,道,“我就不用你费心了。”话音一落,人就消失了。
夜色最浓重的时候,易向阳迎来两个同龄的少年少女。
碧衣少女二话不说就扑向了一旁服侍的娇容,嘴里不住哭喊着:“娇姐姐,娇姐姐——”
娇容一把捂住她的口,用眼神警告她,“小声点,你想引起所有人注意吗?”
“小碧不敢。”小碧委屈地退到一边。
水梓上前,将那块沾了墨迹的衣角递上。
闲雅男子淡淡扫了一眼,收入胸中,凝神思考一番,才道:“我知道了。告诉箪竹,让他无后顾之忧尽管放手干,只
是我和他达成的约定要他别忘了。”
彻夜,西山头上西山镇大当家胡斐的房间灯火通明。
胡言翘着二郎腿,一派悠然闲逸。
青衫男子拧了眉头,却也一语不发。
胡言试探,“怎么?还在为你宝贝弟弟伤神。”
“也不全是。”
“那是当然。”胡言嘿嘿笑道,“大难当头,你若还是只想着那个没用的弟弟,也未免有恋弟的嫌疑了。”
“胡言!”胡斐重喝一声。
胡言立马推手以示自己知错,“好好好——我们不要为这个而吵了。还是,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易家兄弟的事吧?”
胡斐收了情绪,侧坐对面。
胡言饶是无辜得摸了摸脑袋,道:“我说——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胡斐以静制动。
“这么低估对方的实力可不像你胡斐的作为啊?”
胡斐哼一声道:“那人不知好歹勾引桐儿,我会让他知道西山头的厉害!”
“不妥吧……?”
“有何不妥?”
胡言跳上窗栏,背对胡斐道:“月亮弯时是一回事,月亮圆时又是另一回事。”
“什么?”胡斐未听懂他莫名其妙的比喻。
胡言却指着天边那轮圆月,扭过上半身,道:“明夜便是满月了。”
“满,月。”胡斐低低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