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车上,刚开出去不远,手机就响了。
你属催命的吧?
龙语皱眉,接起了电话:“喂?”
只是,耳机里传来的并非袁振的声音,而是任伟。
“嘿,是我。”
龙语只愣了几秒钟,“嗯,我知道。”
“想不想我?”
“你才走几天啊。”
“喂,你这是什么口气。”
“今儿没演出?”
“嗯没,倒是在看演出。不过现在在酒吧外头,还真是挺冷。北京是不是也特冷?”
“冷,冷的我跟屋儿里都待不住。”
“特想抱着我吧?”
“我嫌硌。”
“滚蛋!你没在家?”
“刚从赵昕家出来。”
“回去不行就开空调吧,你也不活动,坐着打字手指头都得冻僵了。”
“你越来越媳妇儿嘴脸了。”
“哈,你还不领情!我可告诉你,我又被人缠上了。”
“什么人啊?”
“跟我们乐队一起过来演出的另外一乐队的乐手。”
“拐弯儿抹角什么啊,谁,没名没姓儿啊?”
“啧啧,急了?要跟人打架啊?”
“你快别自我幻想了,我是说帮你参谋参谋,合适不合适。”
“龙语!”
“又急。”
“你怎么老不说人话啊!”
“我怎么不说人话了?你还能跟我耗一辈子啊?有合适的收了呗。”
“……”任伟气得嘴唇哆嗦。
“不过合适不合适,看倒是也看不出来,处处呗。混混,睡个觉,几天下来也就有谱儿了。主要考察一下那话儿,你那么饥渴……”
“你大爷!你以为我是你?”
“嘿,真急了?你急什么啊,我就这样儿的人啊。”
任伟不想说了,看了看表,Honey shop的演出应该已经开始了,“我一阵儿一阵儿挺烦你的,龙语。”
“好事儿啊,你快点儿彻底烦了我吧。你准解脱了。”
任伟推开了Pub的门,“你真挺操蛋的!”
“我没说我不操蛋,相反,我从来都承认我操蛋。你说是吧?可你就好这一口儿,你说谁拦的住你?”
“你丫混蛋王八蛋!只有下面儿痒了才会装装谄媚!”
“备不住你就愿意让我得逞啊。不是你情我愿啊?”
“你……”
任伟刚想要破口大骂,却听见麦克风经由扩音器传过来的歌声:……那天陪你走遍哥本哈根的街道,你说你要给他买一瓶酒,我从来不喝酒,我只喝水果汁,不过我一直陪你走陪你走,在你身边就很快乐很快乐……我知道你有个他,可我喜欢你喜欢你,无意中你拉我的手我的手,不是做梦那感觉超真实……hey,我多想你知道我的感觉……
“哎呦我操,你丫看什么演出呐!我牙快倒了!齁儿死谁啊!妈了个逼的!这什么乐队啊!”龙语快吐了。
任伟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就觉得头晕,这个颜瞻!
喂,我们乐队决定去北京发展,我要去北京了喔。
哈?是么?
可是我没地方住呢,能不能先在你家借住?
你还能没地儿住?少爷。
挑战一下自食其力。让我住一段啦,我会找房子的。
哦,行吧,但我们家可人来人往的。
我有耳机,还可以自备门帘。
傻样儿。
糟糕……
任伟捂脸。
“我还找你呐。”辉子从身后过来,搭上了任伟的肩,“酒。”
“谢了。”
“你还真能听的下去……你看这酒吧里还有几个男的啊!”辉子说着,灌下一口啤酒,“这Dream pop还真不是人听的!诶我说,你就是为了躲彭勃你也不能拉我到这儿耳朵受虐待吧?”
“……”彭勃就是任伟电话中向龙语抱怨的那位。
“这首歌儿颜瞻好久没唱了唉。”任伟听到一旁的姑娘这么说。
“是啊是啊,我最喜欢这首《Make a wish》了。”另一个随声附和。两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小。
“唉……你看这帮妞儿给激动的吧……”辉子左右晃着脑袋。
“这歌儿……什么时候写的?”任伟也灌了一大口酒。
“我怎么知道啊?你问颜瞻去吧。娘的,我一见他就错乱。我是真不明白你怎么能跟他处!这简直一清新乖乖牌。一男孩儿长这么可爱也够……操行了。玩儿的音乐还这么……哎呦喂……”
“你不想听咱走吧。”
“别别别,我就那么一说,你别不高兴。你不是跟他挺铁的嘛。”
“哪儿啊。也无非就是上次咱去丹麦,偶然认识了。”
乐器停了下来,台上的歌手轻声的呢喃。漂亮的气音,一如他的假声一样出彩。如果说,有些人天生适合唱歌的话,颜瞻绝对要算一个。
前方的姑娘们不停的喊:颜瞻!颜瞻!
忽而冒出一声尖叫:颜瞻,你喜欢的妹子你追到没有?
扩音器里传出了蜜糖一般的声音:还没有喔,好难的。
这时候任伟旁边儿的一个姑娘猛地喊:那我来当你的女朋友吧!
“走吧走吧。”任伟拉了辉子的胳膊,“耳朵快聋了。”
“其实我倒是不介意再看会儿妞儿。”
“我介意。再待下去明天我拾音器都听不见了。”
嘿,任伟,我一直很喜欢你的音乐。认识一下,我叫颜瞻,我的乐队是Honey shop。
幸会。
你不看音乐节了吗?要去什么地方吗?
随便转转。
一起好不好?
无所谓。
你到底想买什么呢?
我想选一瓶酒。
哦?带给朋友?
嗯。
……
“在你身边就很快乐很快乐……”
龙语一边开车一边哼哼,“唉我操……什么鸡巴啊!”
你还别说,这歌儿实在够上口,你听一遍就能记住。
齁儿甜!
任伟把电话挂了,龙语倒没有不爽,反倒觉得解脱。
至少,今儿他肯定不会再打电话过来了。
最好再不打,就这么分了。
当然,这肯定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只是,这么耗下去,怎么才能到终点?
身上的斑驳痕迹淡去消失了,可任伟还在他的生活里。
这不行。
龙语知道这不行。
可……
也不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万一袁振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真他妈操蛋极了。
今天跟赵昕吃饭那位也是长吁短叹,他用近乎绝望的声音对他说:龙语,你要是还跟任伟挂着,我真不会再帮你瞒了,我一想到袁振……我就……别逼我出卖你。
龙语相信赵昕也就是说说,他绝不会揭他的底儿。威胁威胁他罢了。
只是……他不说,袁振就不会知道吗?
撒谎令人疲惫,且,它是一场连锁反应,就如同,为了遮蔽一片树叶,你非得动用一整片森林。
累死了。
我他妈干嘛得活的这么累啊!
这还不仅仅是任伟的问题,跟袁振在一起,或者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或者一辈子累下去。
也已经不是值当不值当需要权衡的问题了,他眼瞧着自己折了进去。
车开进胡同,一切便归于黑暗。
它多像我的生活啊,一片黑暗。
龙语将车停在了院门前。
面对生活,他是越来越没谱儿,越来越迷茫。
79
电影的声音响彻耳畔,外语对白并不太听得懂意思,倒是配乐还算有用处,多少让人不觉得冷清。
袁振横躺在沙发上,闭着眼,却无心睡眠。
并非无所事事,而是打不起精神干任何事。
心里好似长了草。
听见锁头咔哒一声,他条件反射似的半坐起来,向门口张望。龙语站在门口,正反身关门。哦,他来了。哦,对,钥匙又拿给他了。
“你怎么看我呢?没进贼!”龙语蹬掉了鞋,一边趿拉拖鞋一边说。
走进客厅,把泡芙放在餐桌上,这他才觉出来袁振不大对头——眼神发直。再去打量这人,打横占着沙发,毯子蜷在一起堆在腿上。
“你是睡着了么?”龙语凑到了袁振跟前。
“啊……哦……是。没听见你动静。”这是实话,电影的声音完全掩盖了龙语倒车进来的响动。
“电视声儿再大点儿,估计就算外头空袭你也不知道。这是看什么呢?”龙语歪头看向屏幕,“《教室别恋》?是么?”
“这你也能看出来?”
“你以为我是谁?没我不知道的。”
“德行。”
“但显然这片子不怎么吸引你,都给你看睡了。”龙语的唇碰了一下袁振的唇,“我去洗手。”他说着,直起腰往厨房走。
“什么叫给我看睡了,你怎么不说我累啊?一天到晚忙不完的事。”袁振规矩的坐了起来,叠着休闲毯。
“抬杠吧你?”龙语开了灯,走向水池,一边洗手他一边瞧着没收拾出来的灶台,“你没吃饭呐?”一锅水跟火眼上坐着,挂面一筒放在灶台旁边,案板和菜刀与新鲜的青菜并排躺在一起。
袁振踱步走到了厨房门口,“吃了。”
“吃了这是?”龙语扯了厨房用纸擦手。
“说来话长。”
“怎么个意思?”龙语皱眉。这人说话怎么没头没脑的。
“你吃了么?”
“吃了啊,不是告诉你跟赵昕家吃的嘛!你丫老年痴呆了吧?”
“哦。”袁振没回嘴,而是开始默默的收拾厨房。
龙语匪夷所思。
出来到客厅,用遥控器Pause住无人观看的电影,龙语点了颗烟。抽上一口,他叼着烟走向小吧台,翻开倒扣着的玻璃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袁振收拾好出来就看见龙语坐在那儿,端着酒杯正喝。他还穿着外套,大抵是觉得屋里冷。
“我时常想,你血液里酒精浓度得是多少?”
“来呀,一起喝一杯。”
袁振没搭理他,伸手按开了电暖气的开关,电暖气便提早开始了供暖。
“喝什么?不决定我替你决定了可。”龙语拧开了黑方的瓶盖。
“行。”
“你怎么这么无精打采啊?”待到袁振在自己面前落座,龙语一边喝酒一边端详他。
“没睡醒吧。”袁振喝了一口酒,他忽然想到,如果他们一直是普通朋友就好了,这会儿大抵可以喝着聊着,不能对别人说的话便就有了个出口。实际上,他们一开始不就是这样的吗?可怎么不知不觉,就改变了。
“累就睡吧。”龙语放下了酒杯。
“那你呢?”
“我?”龙语摸过了烟盒,“你不嫌我吵,我就看会儿电影,嫌我就回去。”
“那你自由活动吧,我就先睡了。”袁振说着站了起来,往床那儿走。
“我买了泡芙,你要不要吃俩?”
“没胃口。”
龙语看着袁振上了床,握着杯子的手不禁收紧。靠,好端端的,你给我脸子看干嘛?这话他是硬给咽下去的。
喝了两杯酒,龙语从吧台移步到沙发上,电影按了Play,龙语没滋没味的看了十几分钟,顿觉无聊,决定换部片子。床上那位似乎也睡不踏实,你就看他吧,一会儿翻身一次。
选定了《末代皇帝》,龙语把碟片塞进了DVD,回到沙发上,点烟,按了播放。溥仪的一生在电影中娓娓道来。看是在看这部电影,然而龙语想到更多的是小说《我的帝王生涯》,似乎,所有宫廷悲剧都有着无可抗争的共性。自古帝王短命,死于宫廷政变的少,荒淫无度的生活吞噬的多。
由此,龙语想到了自己,几岁挂他倒是不在乎,令他在乎的是,他都留下了些什么。什么是有意义的,什么是无意义的。
袁振还是反复的翻身,惹得龙语心烦。他起身,没有关电影,直接走到了床前,“你到底怎么了?”
袁振背对着龙语,不吭声。
“说话,我知道你没睡着。”
“没怎么。”
“没怎么是怎么了?你不是说来话长嘛,说,我听着。”
“你要是待着闷就走吧。”
“操……”
袁振令龙语出其不意,已经许多年没有过人这样对他说话。往前追溯,怕是年月都想不起来,曾有人这样对他不屑一顾。
袁振再不开口,龙语注视着他,想骂人,可终究半个字儿没吐。
那一声撞门谈不上响亮,电视里的对白继续着:
——啊对,一个君子。你是君子吗?
——我很想成为一个君子,皇上。我尽力而为。
那我不是君子,谁都不准我说心里话,他们总是教我该说什么。
因为皇上还是太年轻了。
……
我想皇上可能想看看英美杂志。这是我刚收到的。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这是庄子的一段话。
这段话讲的是互相理解,对吗?
……
袁振靠着床头坐了起来,指尖挤压着头颅。他不知道自己在跟谁生气。不忠的龙语还是荒唐的景燃亦或是没劲的闫力?
他只能确定,他一肚子的火。
这火也并非刚刚燃起,不过是见长罢了。
“我跟他,睡了。他功夫很了不得。”
“敢问,你这辈子,还有比昨儿喝更多的时候吗?”
“我先说好,我不是景燃的说客。他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你们俩完了我知道。以后好不好我更加不知道。我想说的是,既然你觉得这个岁数错不起了,那就别看错人。”
乱心。
他的生活好像被这几个人扯得四分五裂。
龙语一路上开车都漫无目的,人到了三里屯也许只能算条件反射。随意选了一间Pub进去,龙语要了酒,在吧台边儿一坐,一杯接一杯的往下灌。
“我一直陪你走陪你走,在你身边就很快乐很快乐……”
他懊恼的发现,居然不经意间他又哼唱起了这首歌。
操蛋。
因为别人情绪的糟糕而导致自己情绪滑坡,对龙语来说太难得。也就赵昕值当他如此,而此刻,竟然由于袁振的坏脾气而令他如此不快乐。
凭什么啊!
你到底得让我为了你都得承受些什么?
这份感情到底能不能停下来?再不停下来非失控不可!
酒过三巡,龙语晃晃荡荡摸进了DES,吵闹声、喧哗感,在这间周五的Pub里凸显的那叫一个淋漓尽致。
他要了酒,继续喝着,漠然的注视着舞池里一具具鲜活的肉体,他有些悲哀的发现,自己竟然觉得这里一点儿意思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