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体黑色,琴键黑白交错,在灯光下有种古典雅致的光泽。
秦戈掏出纸巾拂去座椅上的尘埃,又把钢琴上积的灰大致擦了一下,翻开盖板,试了几个音之后行云流水地弹了起来。
《梦中的婚礼》并不是一首很难的曲子,几乎可以划分到流行或通俗的范畴,跟他平时学钢琴时练习的《柴可夫斯基第
一钢琴协奏曲》完全不能相比。不过最近跟林熙烈厮混得太多,原本每周固定几个小时练琴的时间都莫名其妙地被冲没
了,技巧上稍稍生疏了一些。
落下最后一个音的时候,门口忽然响起了“啪啪”一阵掌声。秦戈一惊,忙不迭站起来,发现原来是顾梦。
顾梦穿着黑色的芭蕾训练服,白色的鞋,头发也高高梳起来,在头上绕成一个圈,气质一下子就变得高雅起来。
“你不用练就可以上台了,真轻松呢。”顾梦微微一笑。
秦戈摇摇头:“哪里,刚刚弹错了好几处。”都是荒于练习的结果。
“你说话真的跟他们很不一样呢。”顾梦饶有兴致地凑近看着秦戈。
“……?跟谁不一样?”秦戈被看得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
“谭晋他们啊。”
“……”
“他们大大咧咧又油嘴滑舌,你怎么又拘谨又礼貌啊,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
“……我从小性格就这样。”
“嗯……我就是喜欢你这种的。”
“……?”喜欢我这种的?什么意思?
秦戈还在犹疑间,顾梦已经笑着走开了。她把换下的衣服放在椅子上,关上门,自顾自地在场中央开始了准备活动。巨
大落地镜映着昏黄的灯光和曼妙的人影,秦戈呆立了一会儿,才坐下胡乱地按着琴键。
以往并不是没有人跟秦戈告白过,他收到的情书都能论斤计算。只是那时他并不了解情爱,觉得莫名其妙,加上父亲成
天在耳边说“不要早恋不要早恋”,秦戈就从来没去在意过“被人喜欢”的那档子事情。而现在被林熙烈拖进了情爱世
界,了解了爱与被爱,一旦有人对自己有这种暗示,而且还是认识的人,他就觉得莫名地有些坐立不安,就像是……背
叛了林熙烈一样。
秦戈借口今天没带琴谱,练了一会儿就落荒而逃了。刚走了没多远,就碰到了在外面吃晚饭回来的谭晋一行人。
谭晋上来就拍他的肩:“喂,你最近艳福不浅啊。”
秦戈心里正乱着呢:“什么艳福?”
“装什么傻?跟校花独处一室,还不叫艳福?”
“校花?你说……顾梦?”
“是啊!”
顾梦什么时候被封的校花?那校草呢?是不是林熙烈?……他们又是怎么知道他跟顾梦合演的事情的?
“你们怎么知道的?”
“不要小看太子党的情报网。”谭晋“咳咳”了两声,又圈过他脖子,在他耳边挤眉弄眼地:“赶快泡到她,把丫就地
正法,咱们小辈这边的战争就算胜利了!”
“你说什么啊?”
“干什么?你听不懂啊?昨天不是才看了AV的嘛?”
“……你们也太卑鄙了吧!”
谭晋斜眼:“开玩笑的好不好……真是……不过顾梦真的是很正啊喂,校花哎,身材又好,屁股翘胸又大,给我机会我
肯定就泡了。”
屁股翘胸又大?他怎么没觉得……虽然今天穿芭蕾服的样子是很有气质,但他还是觉得赤裸上身的林熙烈比较好看一点
……
秦戈无奈扶额:“你除了泡妞还会点别的吗?”
谭晋理直气壮地:“会!还会打牌!”
秦戈摆摆手,示意跟他没法再沟通下去,便侧过身子走了。谭晋还在背后喊:“喂!不要浪费机会啊!”
被谭晋这么一搅和,秦戈觉得自己罪孽又深重了一点。被人喜欢就算了,被认识的人喜欢也就算了,问题是这个人居然
还是校花级别的,秦戈有种伤了她的心就会被别人恨得咬牙切齿的错觉。他很想找个人说说自己心中的感觉,可一个人
选都没有。林熙烈是暴君,当然不行,谭晋是八婆,赵天一不熟,父亲母亲当然更不可能。
秦戈郁闷地坐在小吃店随便点了一碗面,低头扒拉着汤汤水水,莫名地就没有了食欲。
他跟林熙烈的二人世界过得好好的,怎么无端就冒出来这个一个顾梦呢。他不像林熙烈,谁都可以抛在脑后,他不忍心
伤任何一个人。
秦戈原本还害怕林熙烈会来突击检查什么的,可林熙烈一次都没有来过。不知是忙还是完全对他信任。不过林熙烈最近
确实很忙,有时晚上都会接电话。林熙烈的规矩是晚上九点以后没急事不要给他打电话,他亲耳听见林熙烈训过一个人
,从那以后男人的电话在九点半以后好像就没有响过。看来男人最近的确是在忙。大概是在处理前几天砸场子的事情?
林熙烈不说的事情,他也不细问。
最近顾梦表现的愈发厉害。他之前还存着“她不过是说着玩玩”的希望,现在几乎可以确定是落空了。顾梦第二天就跑
来问他喜欢吃些什么,他含糊地说随便,晚上合练完毕之后就有人送来了热气腾腾的便当,各种菜丰盛地堆了一大堆,
秦戈实在盛情难却。谁知这便当吃一次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秦戈无论怎么拒绝都不管用。于是中午吃着林熙烈的便当
,晚上吃着顾梦的便当,脚踏两条船的感觉几乎快把他逼疯。他又不敢跟任何人说。
训练休息之余,顾梦还爱跟他一块儿聊天,有时让他弹一段高难的,然后鼓掌露出“哇你好厉害”的表情;有时让秦戈
手把手教她弹一段。秦戈天生体弱畏寒,竟都生生地被她吓出汗来,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只反复说“男女授受不亲”。
就连平时下课休息期间,顾梦也爱找点题来问他,完全摆出一副追人的姿态。有次还邀请秦戈中午一起吃便当,秦戈连
忙说:“每天中午我都有约。”
这还不算完,谭晋他们还来起哄,在门口看一会儿就挤眉弄眼地高呼:“天作之合!龙凤绝配!”秦戈脸红得差点没钻
地下去,顾梦倒是神态自若地跟谭晋他们打招呼。
如此下来没几天,这合练的事情就让秦戈头疼不已,他没想到现在女生竟然这样主动。顾梦是笃定对他有意思,他已经
想尽办法跟她保持距离,就差告诉她“我有男人”了。
这二十多天犹如在地狱煎熬一般,秦戈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41
林熙烈恢复得很好,两周之后就拆纱布了。文清帮林熙烈换药的时候,秦戈才看到林熙烈手臂上的伤口,又深又长,都
不知道是拿什么东西砍的。背上也青紫交错,都有些淡了。不知道那晚上的情况得有多惨烈。想必事情也闹得很大,不
然怎么林熙烈都被打了。
文清拆掉纱布,用酒精在伤口旁边擦了一圈,又涂上紫色的药水。药水是特制的,有点烈,林熙烈皱了皱眉头。秦戈帮
不上忙,只好蹲在旁边问道:“疼不疼?”
男人摇摇头。
文清上完药,打上绷带,道:“还是不要提重物,也不要用力。”说完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秦戈。
“知道了。”男人披上衣服,“你继续帮我盯着那边。”
“是。”
林熙烈目送文清带上门离开卧室,才又把视线移回到面前站着的人身上。他右手握住对方的细腰,一使力,就把秦戈拉
过来,在床前站着。
“一副小怨妇的样子干什么?”
秦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以后……还是不要再干黑社会了吧……”上一次劝说就被男人蒙混了过去,几天
安定日子过去,秦戈差点都把这事给忘了。今天一见男人身上又是刀伤又是被重物击打的痕迹,想要劝男人别混黑道的
想法又卷土重来了。其实,他还有一点小小的私心。男人若是继续混黑道,父亲肯定不会接受他与男人在一起。如果男
人就是纯粹的商人,也许他们还有一线希望。虽然知道男人决定的事情很难更改,秦戈还是想试一试……
男人皱着眉看了他一会儿,才缓缓闭起眼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这是我的命。”
“……”男人怎么会突然说得这么沉重?
“你的钢琴练得怎么样了?”
“啊?”男人转换话题如此之快,让秦戈都有点适应不过来。
“我说,你跟那女的的合演曲目排练得如何了?”
秦戈一下子寒毛都竖了起来:莫非男人听到了什么风声?他连忙支支吾吾:“练得差不多了吧……”
“嗯。”男人似不放在心上地点点头。
害怕男人继续问下去,秦戈连忙问道:“校庆晚会你来吗?”
林熙烈懒懒一笑:“有我女人的表演,怎么会不来。”
秦戈一下子脸红起来:“谁是你女人了……”虽然男人开他玩笑,调戏他已经是家常便饭,但他还是止不住地就要脸红
。
男人紧箍着他腰的右手突然使力,往里一拉,秦戈一下子没站稳,扑倒在男人身上。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准备还
债了。”
秦戈心跳疯快,想赶快撑起身体远离男人,结果被男人一只右手就轻松制住。他脸绯红地赶紧道:“你……你伤才刚好
……乱动什么……”
“要是担心我左手的话,就上来自己动啊。”
“你……你……”秦戈情急之下,竟胡乱说道:“改到校庆以后好不好?我最近要练琴,很累的……”
林熙烈皱了皱眉,这倒是真的。下午练琴挤占了很多自习时间,秦戈作业做不完,好多都晚上拿回家做,好几次还写到
了十一点,他都帮忙捉刀过。
见林熙烈半天没动作,似在思考,秦戈赶忙又加了句:“拜托……”
“啧,好吧。”
见恋人软语恳求,林熙烈松了力道,秦戈这才红着脸从男人身上爬起来。
“校庆那天晚上你做好心里准备。”
“……”
忽然,秦戈有些期望校庆晚会不要那么快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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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期望时间过快点也好,还是过慢点也好,校庆晚会的日子终于还是来了。
《梦中的婚礼》并不是太难的曲子,几乎第三天秦戈就已经练得相当熟了。剩下的日子,之所以还泡在练舞房,完全是
为了跟顾梦配合。顾梦自己设计独舞,有些地方常常要调整,而调整有时候又会需要曲子也跟着临时调整一下。顾梦本
人有些完美主义,希望呈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因此到校庆晚会前几天才最后定下来,秦戈也就一直陪练到了最后。
学校本来说要为两人买服装,却被顾梦大手一挥拒绝掉了,理由是家里有现成的。排演那天秦戈直接穿上了去棕榈泉那
次穿的白色西服,打了一个淡蓝色领带,把班主任震得当场说不出话来。顾梦也穿上了专业芭蕾套装,胸口戴了一串价
值上万的钻石项链,耳环也是钻石精制,无一处不展现着顾家雄厚的财力。
排演完满结束,秦戈舒了一口气,便听见顾梦吐气如兰地在他耳边道:“后天给你一个小惊喜。”
他还没来得及说不,顾梦就笑笑走开了。
今年是学校建校三十周年,因此晚会举办得格外盛大。直接放弃了能容纳几千人的阶梯教室,转而采用了运动场的主席
台当舞台。所有学生都自带座椅进场,按班级坐在主席台下面,也就是足球场上。
幕布早早地就拉上了,钢琴也被搬到舞台上调试好了音。
秦戈从更衣室出来,走过长长的走廊,朝外面一望,人山人海黑压压的,让他压力很大。之前的迎新晚会是学生会在负
责,只高一学生和几个校领导观看,而且是他一人独奏,很轻松地就表演完了。今天是三十周年庆典,全校师生,所有
校领导和校董都会来,还是他跟顾梦搭档,稍不合拍就要闹笑话。两次晚会级别差距太大,令他很难不紧张。
因为前几天回家拿衣服,母亲也操心着为他打扮,秦戈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在林熙烈家住了。那个脾气暴躁的男人好像很
生气,但也由着他去了,只是每天中午都没给他好脸色看。
此刻好像做什么都不能缓解压力,秦戈的手插在裤带里,摸到了熟悉的金属机身,犹豫了一下,拿出来拨了号码簿里唯
一的号码。
“喂?”电话响了两声就立刻被接起来了,周遭好像也并不吵闹,好像男人还没到学校似的。
“……你来了吗?”
“在路上。你不是第五个节目么?”
“嗯……”
“紧张了是么?所以给老公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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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的……”
知道恋人喜欢口是心非,林熙烈也不点破:“有什么好紧张的。就算你弹错了,台下也没几个人知道。”
“……”
“你与其操心钢琴弹不好,还不如操心你明早能不能下床。”
“林熙烈!”男人的欲望昭然若揭,还公然地就这么说出来,让秦戈又惊又怕。
林熙烈还继续恶言恶语:“你最好赶快跟你爸妈打电话报备一下今晚不回去了,免得明早被他们念到死。”
“你……”
“我挂了。”
“卡”的一声,男人那边就切断了通话。
秦戈握着手机在原地走来走去,犹豫了好久,才又摸出了另一个手机。理由嘛,自然是通宵K歌以示庆祝。
他知道男人今晚要干什么,虽然他想象不出来男人到底要激烈到什么程度,但是一句“下不了床”就够他害怕的了。但
是奇异地,他不想扫男人的兴。这种既害怕又愿意的心情,于秦戈而言,真是十分奇特。他情不自禁地就想,难道自己
也在希望被男人抱?这荒谬的问句在秦戈脑袋里一闪而过,他赶紧摇摇头。
不过被男人这么一搅和,好像确实没那么紧张了。秦戈忽然又想起顾梦前天说的“小惊喜”,心一下子又吊起来。不过
在舞台上顾梦肯定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举动,想到这里,秦戈心下稍安了一点。只要不在林熙烈面前,搞什么花样,都随
她去了。
“秦戈秦戈!”
后面一个声音伴着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快快再检查一下,再过几个节目就到你们了!”
秦戈连忙收起乱七八糟的想法,穿过走廊进了更衣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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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红色的幕布缓缓拉开,舞台上一个人都没有,却流泻出阵阵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