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絮随风尽——蜃中楼

“如祥，收拾收拾叫小兔崽子们吃饭了。”班主李头儿喊道。

“唉，小子们吃饭了。”如祥一边喊着一边出去招呼师弟们吃饭。如祥是这里的大师兄，以前也有几个比他大的师兄，后来成了家便找了个地方落脚不跟着戏班走南闯北。所以如祥虽然是最大的也不过只有十八岁。

门外的孩子们也被大人们叫回去吃饭了。

村庄弥漫着一股暖暖的饭香……

“师娘，今个儿有肉不？”小赖子问道。他只有八岁，是兄弟里最小的。

“有，就你屁股蛋子上那块，晚上就给大家伙炖着吃了。”师娘王氏一边给十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盛饭一边说着。

门口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怯怯的望了进来，翘着屁股就想进去一探究竟。瘦弱的胳膊腿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样子。

冬日里只穿了一件单衣。小手冻的通红，还有几处冻疮，有些结了痂有些还在隐隐的往外渗着血。头上也是烂疮。

刚才就想进来看看，可是那几个小子把这围得严严实实的，根本就看不见，若是硬挤说不定又是一顿打。小家伙躲的远远的等着他们都回家吃饭的时候才敢过来看看这里到底有什么神秘的。现在他不想走的原因却是里面冒出来的饭香。舔舔干裂的嘴唇，小家伙的眼睛又亮了几分……

突然屁股不知被谁拍了一下，小家伙扭头，狠狠的盯着身后笑的一脸灿烂的人。

“小东西，你怎么还不回家吃饭，当心娘亲打你屁股。”如祥看着像头小狮子一样瞪着自己的小家伙。小脸冻得通红嘟嘟着嘴，让他怒气的眼神只会更加可爱。只是，这孩子是谁家的，怎么大冬天只穿了这么一件单衣。

“小东西，别瞪了再瞪眼珠子都要出来了。”说着抬手揉了揉他乱蓬蓬的头发。就进去了……

小家伙呆呆的站在那，头顶上还留着那只大手的触感，自己的头上无论冬夏都会生疮，所以从来没有人碰过，就连欺负自己的那些混小子们也从来不打自己的脑袋。那个人居然敢敢碰……刚才太阳照得自己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圆溜溜的眼又凑到门帘缝子边往里看……

师娘，师父和他们的独女去自己的帐篷里吃饭，剩下十几个师兄弟们围坐在一起吃。

如祥似乎感觉到了身后的眼神，回过头来的时候，又看到那双乌溜溜的圆眼。端着饭腕走过去，掀开帘子把小家伙拉进来。蹲下身子，问道：“不是让你回去了嘛，怎么还不走？”

小家伙瞪着如祥手里的饭，还冒着热气的白米饭，上面堆着像小山一样的他叫不出来名字的菜叶……

“饿了，还不回家吃饭，娘亲会担心的。”如祥好笑的看着这个小家伙。

“没娘亲。”小家伙终于把眼睛从碗上移了开来。如祥一愣……

“师兄，他哪里来的啊。”小赖子大声的问道，把周围所有人的视线引了过来。“野小子，你哪来的。”小赖子也端着饭碗过来。

“你才是野小子呢。”小家伙突然的大声，把所有人都震了一下。

“哟，看不出来，这小子还挺有横……”小赖子学着平日里三师兄的口气说道。小家伙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扭头不看他。

“小赖子，吃你的饭去。”如祥说道。

“是~~~大师兄。”一边扒着饭一边走开了。

如祥看着这个小狮子还气鼓鼓的低着头，笑笑，拉着他坐到一边的石头上。“个儿小，脾气还真不小。”然后拌了拌碗里还热乎的饭夹起一筷子“饿了吧。”小家伙想也没想狠狠的咬住了筷子。

看来是好几天没吃饭了。手上触目惊心的冻伤，让如祥心里一抽。戏班里的碗大，小家伙吃了一多半就该饱了，可是看他依然盯着碗不放如祥笑笑说：“好了，一下吃太多该肚子疼了。”然后把他剩下的一点自己吃了，又站起来去盛了一碗。

李头儿回来的时候，看到几个小子们围着一个小孩子。

“哪来的小子啊。”李头儿突然问道。

大家听到师父的声音都乖乖站好。“是大师兄捡回来的。”小赖子说道。如祥给了小赖子一个威胁的眼神，然后说道：

“师父他是郝家村的孤儿，没爹没娘，怪可怜的不如咱们把他收了吧。”

“混小子，翅膀还没长硬就想收徒弟。”李头儿说着走近小家伙的身边，抓起他的胳膊捏了捏，又上下摸了摸他的胫骨。“到是个苗子，你是哪来的。”

“不知道。”小家伙真的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以前一直跟着娘亲走，走到了这里娘亲死了，自己也就留在了这里，偶尔偷庙里的贡品吃，偶尔谁家不要的剩饭剩菜会好心的倒给他，自己也就在这过了三四年。

“师父留下他吧，他来了我就能当师兄了。”小赖子说道。

“你愿意跟着我们学戏吗？”李头儿问道。小家伙看了看一旁那个高高的叫如祥的男人，点点头。“不过，你毕竟还算是郝家村的人，我去问问你们族长，他若是同意，你就跟着我们吧。”李头儿说完转身喊道：“行了行了，都散了吧，休息休息下午还有事呢，给我演砸了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他真的会扒我的皮吗？”小家伙怯怯的拉了拉如祥的袖子问道。如祥笑着说：“你要是不听话他真会。”

李头儿跟族长说起这个事的时候，族长开心的不得了，留这么个孩子在村里，赶走也不是，但是给谁家也不愿意要。这倒是给他解决了个麻烦。

然后小家伙便离开了那个叫郝家村的地方，娘亲不在了所以他没办法带着娘亲一起走。

如祥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如煜，名字随他。

那一晚，有了名字的小家伙第一次洗了澡，浑身上下洗的干干净净的，如祥把他的头发全剃了，然后把那些从来没人敢碰的烂疮一点的一点清理了上了药，他冻烂了的手也上了药，如祥说：“你叫我师兄。以后有师兄护着你”小家伙点点头，然后靠在师兄怀里睡了有生以来最暖和的一个觉。

第二章

一队车马缓缓的走着，一辆带棚的马车是师娘和他们的独女瑞红坐的。还有两辆不带棚的载着戏班里的东西，兄弟们跟在后面。每个人背着自己的东西。

正月里，村村都会请戏班。所以正月是李家班最忙的时候。

李头儿说，今年过完正月，他们要去京城，他想进京城看看，若是可以，以后就留在那了。不再走江湖了。女儿一天比一天大，总是这么跑着也不是办法，安定下来以后也该给他找个婆家了。

李家班里的孩子们大都是李头儿捡回来的，捡回来的孩子李头儿懒得给他们取名字，都跟了自己的姓，按着顺序李七李八的叫。也有的是路过那个村子那家养不起了就给他当学徒了。他们去的都是些普普通通的村子，也没有什么看不起唱戏的一说。倒是觉得能跟着有口饭吃倒也不错。

“芋头，你的手怎么又烂了，看来你才该叫小赖子。”小赖子开着这里自己的唯一一个师弟的玩笑。芋头是他们给如煜取的外号。

“要你管！”

“你这是跟师兄说话的态度吗。”

“哼！”如煜转头不理他。

“看来师兄不教训你是不行了……”小赖子伸手就捏起他的脸……

“你放手，痛……师兄……”如煜嘴里的师兄只有如祥大师兄，其他的师兄他会加上排号所以小赖子可不会自作多情的一位这句师兄是在叫他。

“小赖子，你干什么。”如祥一手一个把两个人分开。

“没什么没什么，我跟师弟玩呢。”小赖子冲他吐吐舌头跑开找其他的师兄去了。嘴里还捏着嗓子学着如煜的声音“师兄……来救我呀……”如祥捡起一块石头朝他砸了过去，小赖子跳起来喊道：“不敢了不敢了……师兄”几个师兄弟哄笑着脚下依然没停……

刚进戏班的时候，师父以为自己只有五六岁，可是当如煜告诉师父自己其实有十岁了。要不是大师兄拦着，师父早吧自己赶回郝家村了。

十岁的孩子胫骨都要硬了，没有五六岁的孩子好带。

如煜这几年吃了不少苦，个子倒是长高了不少，可是看起来总还是瘦瘦弱弱的，本来师兄想让自己跟着他学武生。可是练了好久腿只能抬到一半。小赖子他们能一整个晚上把自己腿枕着当枕头。

而且自己长了几年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后来跟着二师兄学男旦，可是总也记不住唱词。师娘说自己不是学戏的料。大师兄总说，他还小，练几年就好了。

如煜揉了揉被小赖子捏痛的脸继续跟着走，如祥抓起他生冻疮的手看了看，这双手夏天的时候又白又嫩跟个姑娘似的，可是一到冬天就又红又肿的开始裂口子。

“怎么又冻了，晚上上点药。”如祥说着把他手里的包袱拿过来，背上。“把手揣袖子里。”如煜听话的把左右手插进袖子里。

其实冬天只要不沾水，如煜的手是不会生冻疮的，可是师娘说，他戏学不好，还不如跟着干点活呢。结果沾一点冷水，这手就不消停了。

师父说城门关之前可能赶不到了，就早早的扎营休息了。

如煜端着水盆去给师娘师姐送洗脚水，进去的时候，师姐正在和师娘不知争论什么，看见自己进来了就不说了。

“师娘，水好了。”如煜小心的说道。

“嗯，放那吧。”师娘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女儿，然后转身出去了。如煜把水放在地上，然后的时候突然听到师姐啊的叫了一声。如煜转身看见洗脚水里多了一个荷包。

“你干什么！”瑞红冲着如煜大叫道。如煜莫名其妙的看着师姐。然后听到啪的一声脸上火辣辣的。师姐一脸委屈的看着自己。

闻声赶来的师娘师父，还有师兄一进来就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瑞红委屈的说：“他把我绣的荷包给扔水里了。”

“我没……”如煜莫名其妙的看着师姐。

师父看了看哭哭啼啼的女儿，叹了口气说：“行了行了不就是个荷包吗，再绣一个不就好了。”

“小煜啊，你怎么能把师姐的东西往水里扔呢。”师娘脸色不好的说道。

“我没有。”

“师妹，小师弟他许是不小心，赶明个到了京城，师兄再给你买个更好的。”如祥说。瑞红的眼泪终于止住，虽然脸色依然不好，可是听见那句再给你买一个，心里像吃了蜜一样。

“行了行了，都回去睡吧。”李头儿看着女儿和老婆，深深的叹了口气。如祥拉着如煜出去了。

“瑞红啊，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看我不收拾你。”李头儿说道。

“爹，你怎么不帮着女儿呢，你没看到大师兄都不拿正眼瞧我，整天围着那个野孩子转……”

“行了，一个姑娘家也不嫌害臊。”

如祥拉着如煜出来，看着围着一圈的人，说道：“回去睡觉回去睡觉。”

本来想打听打听怎么回事的小赖子被师兄一个眼神给逼回去了。

如祥轰走了师弟们，低头借着月光看见他一半的脸上红红的五个指印。问道：“疼吗？”如煜赌气的转过头。

“师兄知道不是你，可是还有师父师娘在，说出来他们两老的脸往哪搁。行了，小家伙最懂事，好男不跟女斗。走，师兄给你上冻疮药。”

拉着如煜进了帐篷，那几个小子倒是老实乖乖的躺下装睡。

如煜嘟嘟着嘴，心里还是委屈，如祥找出药膏小心翼翼的给他上了药。把被子拿出来铺在最边上。

他们十七个人挤在五块大木板搭成的通铺上，如祥躺下，把小家伙圈在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搂着他，拍拍他的头，然后从枕头下掏出了一副什么东西，给他套在手上。

如煜抬起手来，是一个一头大一头小的一个棉筒子，刚好把手抱起来，干活的时候伸出来，不干活的时候缩回去，暖和极了。心里美美的又往师兄的怀里钻了钻。

天一亮，大家就忙着起来收拾东西启程。

“师兄你大冷天的卷着袖子不冷啊。”小赖子看着大师兄把袖子卷了起来，有小半截胳膊都露在外面。

“不冷，你多干点活也就不冷了。”说完，看了看如煜，然后继续干活。

路上，如煜跟在如祥身边看着那露在外面的半截手臂，抓起他的手，把手上带的东西取下来想给师兄套上。

如祥低头看着这个小家伙抓着自己的手，顿时明白了。抽回手说：“师兄不冷，你乖乖的，把冻伤养好了，就不用买药膏了。药膏很贵的。”

“不用药也能好的。”如煜说。如祥笑了笑，揉揉他的脑袋，把手套给他套好，说：“乖乖的听话，到了京城，师兄想再买一件棉衣，这件早就不想要了，又破又旧。师兄这张英俊的脸全毁在这件棉衣上了。”

如煜抬头，瞪着他那双圆溜溜的眼认真的看着师兄，说道：“真的。”

“师兄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我给师兄买。”

“行，让你给师兄买。要买贵一点的。”如煜很认真的点点头。

第三章

经过了城门口的例行检查，一群人进了他们梦想中的京城。

人来人往的街道，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街边的酒馆，飘出来很浓很浓的香味……这里繁华的有点让他们不知所措……

小赖子欢呼的跑在最前头，跟着一帮十几岁的孩子开心的嚷嚷着。

“如祥，二子，吉坤你们三个看好点那帮小兔崽子。”李头儿说，“这里不比外面，稍不留神惹到了哪个达官贵人可有咱们受的。”

“知道了师父。”

“师父师父，你看，那个好吃不……”小赖子眼巴巴的望着卖糕点的摊子问道。他的意思是：“师父买点尝尝呗。”

李头儿看了看，一狠心买了三盒，加上自己一家三口十七个徒弟一共二十个人。三盒每人分了一小块。连个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就没了。

李头儿领着这一大家子左拐右拐的进了一个胡同里。停在了一个小四合院门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儿走出来一个老头。看了看李头儿说：“臭小子总算到了。进来吧。”听惯了师父叫别人臭小子，第一次听见有人叫师父臭小子，大家忍住笑。跟着师父进了四合院。

这家也姓李，确切的说是师父的大哥。房子不大，但是也足够他们住了。几个月前李头儿就给大哥来信想要来投奔大哥。李头儿的大哥叫李山在京城忙了大半辈子，就挣了这么一处房产，终身未娶。听说弟弟要来开心的像个孩子。

流浪的李家班终于落了根。

兄弟们忙着收拾房子，都想着能在京城里赚上钱，起码能买得起那个好吃的糕点，吃个够。

“大哥，这是我女儿瑞红，瑞红叫大伯。”瑞红甜甜的叫了声大伯。李山开心的拉着侄女的手说：“好孩子，以后就当这是自个儿的家。你们能来大伯开心死了，以后都不会闷了。”

“大哥，你肯收留我们。弟妹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王氏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