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欢且尽万行 下+外传+番外——芳菲

作者:芳菲  录入:10-08

这样楚江又少了一件可以说道的事。

就这样春去春来。

再后来,朝廷放了新的知州下来,撤了江南总督的职衔,孙家一门散尽。

终于又有可以说道的事,城里人又打起精神。

可孙家倒了,孙家的亲家李家也韬光养晦,没有出头,这就依旧没有说头。

孙家两个儿子也依旧在外地做官,只有不出仕的长子孙定觖侍奉前总督去了城外别庄住。一改名士的作派闭门谢客。有想踩了这一趟发财的人以此做由头写了满满的罪状,都石沈大海。

那一日新任的知州请了孙大公子喝酒。

大醉之余,知州大人却拉着孙大公子的袖子哭。

孙定觖不以为意。

“许师这是何故?”

他淡笑。

“许师保全我父性命,定觖还要感念许师手下留情。”

许昌宗愤恨。

孙定觖作揖。

“贱内去了观音庙上香,定觖要接了她回去。就此别过了。”

他云淡风清的走了。身后许昌宗将一坛酒砸去墙上。

门外的袁云溪路过看到了,有些恻然。

他回去正遇上汪源升在他房里摆摊。

“这是西面来的缅缎,那是东边过海来的丝绢……”

袁云溪很多年懒得与他吵,只是看住他,叹了一口气。

“云溪?”

袁云溪扶着额头。

窗外是冷清的月,窗内是两个世俗之人。

就这样,也很好。

他自然知道那两个人还会纠缠不清,只是超凡脱俗的人便由着他们超凡脱俗的地方纠结去。他不再与他们纠缠在一起。

他瞥那个土财主,转身再去给苏同生写字条。

冬翠和青禾又打起来了,入冬需要多加几成炭火,韩公子和贺公子最近来住,打坏了不少东西(附注:不知是怎么坏的),是从楼里帐上扣还是苏老板私库里出?韩公子已经说过没钱,不可再向上次从他月红里抵了。

月上柳梢头,他与往日一样一笔一划工整的写。他已不再想到那间小宅,或是城外的茅屋。小院里火光宁静,汪财主在一旁摆摊。这样就很好。

外传:春光好

引子

建成十三年,谢琅官终于可以下地到柳府花园晒太阳,却仍是懒懒的不想动。

柳西楼知这位二十一师叔这一年除了躺已不惯别的姿势,忙招呼下人还是给他置了软榻,怕他晒的晕,又给他搬到一棵槐树下,盛了碗冰糖莲子羹。

于是谢琅官吃饱喝足,又要柳西楼给他讲故事。

“上次说到朱溟收了个楚江柳家的少爷做侍君,又从这位柳侍君查到你苟且在楚江城。后来呢?”

柳西楼想了想。

“后来我跑去清平书院的老板娘那里喝花酒,他找过来气的要死,差点一拳打在我脸上。”

谢琅官翻白眼。

“那是你自作自受。”

他道。

“你那时若是破衣烂衫,抱着他狂哭,说你被皇太后追杀逃得多么辛苦,三年来从未忘记过他,他指不定就头发晕,许你个一生一世。”

柳西楼听他把当年他劝他的话拿出来说,抹了一把汗。

谢琅官果然道。

“你当年劝我真是通透,你自己却不试一试!”

柳西楼道。

“师侄和师叔的事终究不一样……”

他摇着扇子晃着头。

“做皇帝讲究的是治国平天下,情情爱爱能占多大地方?家祖父当年纳了十三个小妾已经搞的乌烟瘴气,他后宫佳丽不下三千人,我怎么能把自己搅进去弄个不明不白。”

谢琅官大笑。

“你这样就不是不明不白?天天受他勾引,坐怀不乱,难道这就是你的一生一世?”

柳西楼大笑。

“我既出仕,就要做名臣。”

“我保他在世时百年基业,他做明君,我做名臣,就是一生一世。”

他这句话讲的是意气飞扬,豪情万丈,恰似当年金殿之上,教那少年皇帝一见倾心的无双才子,绝世少年。

第一章

建成元年,京城。

柳西楼手忙脚乱从车上跳下来。赶车的老头儿耐心看他从柴草堆里把小包袱挖出来,又去猛拍身上的茅草尘土,摇了摇头。

柳西楼不好意思,从包袱里摸出几枚铜钱,老头儿看见了平平道。

“城西有间小庙,常有些举人老爷投宿,小少爷若是不便可去那里,法善和尚是个善心人。”

柳西楼僵了一下,只得谢。

“谢老丈指点,不过我是来投亲的……”

老头儿冷笑。

“多有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的?”说完也不等柳西楼回话,一扬鞭走了,留下柳西楼一个人站在城门边上,被一阵强风扬起来的尘土呛得一阵咳嗽。

这座是京城的北门,和贵人商贾进出的东南两门自然不能比,但柳西楼很新鲜,他在城门口站站看看,与旁边一家铺子的老板聊了一会儿,才正经问起林成山林大人的府邸。

说起林成山林大人,那是鼎鼎有名。十八岁中进士,二十岁外放海平县令,二十三岁就调回京城,栖凤帝点了他给当时的安抚使凌典做副使。当时凌典明知缅州刺史甘宸贪污属实,却瞒上不报,林成山收集罪证,终于令甘宸伏法。此案牵连大小官员二十余人,其中更有林成山的妻舅霍春明,栖凤帝因此嘉奖他忠诚干练,招回中书省任职。

去年建成帝登基,中书令费芝莲告老还乡,林成山接任,正是前途无量。

因此柳西楼向林府门子报说要见林老爷时,门子随意看了他一眼,只往侧门指。

柳西楼知道他是把自己当成寻常来荐文章的学生了,便解释说自己已有过书信与林老爷,此次是来正式拜见的。

那门子这才上下打量他一番,不情不愿的向内里走去,过了好一会儿出来,面色已经好看许多,说老爷听说柳少爷到了十分欢喜,请柳少爷快入内相见。

******

林府花园十分普通,柳西楼随意看了看,也不说话。

引路的小厮想必是少见这样不热烈称赞的,便悻悻的说林相清廉,居住简朴。柳西楼口中称是,心里却嘀咕明明是花木布置无有间疏,缺少法度。

他暗叹过世的林表兄明明是个讲究人,常与他说起园林建筑之妙,没想到这位林表侄子的趣味这样粗糙。

也许真是做了宰相,心思便不在俗事上了?

他想了这一会儿,前面已到了一座厅堂,上书万卷堂。林成山正坐在当中,见他来了微点点头。柳西楼见他没有起身的意思便上前去,正要说话,林成山挥了挥手,小厮便见机退下了。

“柳公子远来辛苦了。”

林成山拿出长辈姿态垂问,柳西楼一笑,心中已了然。

他与林成山过世的父亲林茂年是姨表兄弟,当年柳母的长姐下嫁林茂年之父,次年便生了林茂年,柳西楼却是母亲晚年得子,加之姐妹两人差了十岁,到柳西楼出世,已与林成山差了二十岁有余——这样的情形在寻常百姓间也是笑谈,如今林成山身为朝廷首相却有一个十五岁的表叔父,难堪是可想而之的。

柳西楼也不在意,只将林茂年的书信交他便坐去下首。

林成山慢慢展开书信,读了两遍,放在一旁。

柳西楼此时已不再有先前的样子,反倒轻松坐着,自管自饮茶。

只听林成山道。

“家父的白事都是麻烦柳公子操办的,成山这里先谢过了。”

他以名自称,仍是十分古怪,只是以他宰相之尊,也算折中了。

柳西楼微微笑。

“我与茂年本就是姨表兄弟,当年茂年盘下西口那几座茶山时,柳家也有出过份子,于公于私都不是外人,林相这样客气真是见外。”

林成山见这个衣衫破旧的少年适才还有些疲惫懒散的样子,转眼间却伶牙俐齿的将他一句开场挡了回来,也是一楞。

他咳嗽一声。

“如此……仍要多谢。成山公务缠身,家父去世时正值国丧,来年又是新主登基,百废俱兴……”

柳西楼耐着性子去听他解释林茂年过世时他隐瞒朝廷,与费芝莲接连斗法抽不开身的事,直到林成山讲了半盏茶终于停下来,柳西楼见他踌躇,知道他终于要问起另一件事。

当下他还是微笑看他,柳家虽早败落,到底是西蜀大族,与人交接的功夫是从小练起来的。柳西楼这下平静自若,悠然自得,本来一身的劳顿竟鲜艳起来,林成山面对这个神态悠然的少年郎,将要出口的事,突然难以启齿。

他又将信展了展,终于问道。

“柳公子这次进京,是要赶明年的恩科的?”

柳西楼应了正是。

林成山作不以为然状。

“柳公子如今是柳家嫡系唯一的血脉,该以开枝散叶,中兴家族为重。功名利禄皆是浮云……”

柳西楼笑笑的打断他。

“家父母两年前已故去,家中田地也早被祖父的兄弟侄甥分了精光。如今柳家便是西楼,西楼便是柳家,西楼如今既在京城,那在京城开枝散叶,中兴家族,也是一样的……”

林成山越听越诧异,不禁脱口道。

“那还有两座茶山呢?”

话一出口,已知失言,只是难以收回,僵硬在座上面目阴晴不定。

柳西楼却好像早已料到了,悠悠道。

“家祖父好赌,前几年已输的精光了。”

林成山瞠目结舌,半晌没有说话。

柳西楼微微笑看他,将盏中茶水饮尽,起身而出。

这时已是傍晚,万卷堂位置偏僻,树阴浓密,便只显得暮色沉沉,毫无夕照灿烂之景可看,柳西楼十分扫兴,叹了口气。

不过想到刚才林成山听到茶山已被柳老太爷输光的消息,痛心疾首的模样,又是扑哧一笑。

也是,那两座山上几株翠云裘的茶树,千金难买。但确有人便可以拿来抵区区几千两的赌资,怎不叫懂行的人心痛呢?

柳西楼微微笑。

林茂年去世前一个月,精神还是很好,拉他到花园里坐。

“我这个儿子,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但才智平庸,沽名钓誉,倒比寻常的恶徒还可恶些。”

柳西楼笑他诽谤大臣,林茂年却睁着一双犹如年轻时那样好看干净的眼睛看他。

“怀戈啊,他必不会真正助你的,等我死后,你一个人在京城与他周旋,我怎么放心呢?”

柳西楼道。

“哪用得着周旋?我不过想考个状元,借他间屋子住住,有你做爹的亲笔书信托他照应,他还真能给我使绊子不成?”

林茂年叹气。

“我就怕他开销太大,惦记你家的茶树。”

柳西楼大笑。

“那不是早被老太爷输光了?”

林茂年笑。

“只怕他不轻易信。就算信了,你身上再没有他用得着的东西,他却得叫你一声表叔父,这个买卖他绝不肯做的。”

他悠悠道。

“当年为了撇清关系,他连霍家那孩子的前途都能轻易葬送,如今为了他林相爷的脸面,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林茂年摸摸柳西楼的脑袋。

“不如你还是呆在这里,我把我的店铺田地悄悄留给你一点,你就学着做做生意好不好?”

柳西楼由着他病的枯枝一般的手在他头顶上摹挲着,还是眨眼睛。

“我们家已经百多年没出过状元了,我要考状元。”

林茂年笑得岔气。

“哪那么容易!”

柳西楼斜眼看他,点漆一般的眼睛在日头下剔透的亮。

“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看,我柳家还有我柳西楼。”

“喂,你是做什么的?”

孩童的声音,老气横秋的传过来。

柳西楼看过去,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躲在树边看他。一身绫罗把红扑扑的脸蛋衬的粉雕玉琢,小小的金锁挂在小短脖子上,就像年画里跳出来的。

柳西楼觉得有趣。

“你又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小孩不响。

柳西楼看他抓着树不放,知道他其实害怕,笑了笑也不戳穿他。

那小孩又等了一会儿,终于说。

“你会不会爬树?”

柳西楼眨眼睛。

小孩皱皱鼻子,身体扭在树上蹭了蹭。

“我把东西掉在上面了……你帮我拿下来好不好?我给你银子。”

柳西楼好笑,哎,林府的教养……,可惜这么个小孩子。

他想上去捏一把,那小孩却急往后退了一步。

柳西楼托着下巴。

胆子真小。

他环顾一下,只见右边树顶上一只彩绘的美人风筝,做工精细,不像是小孩子的玩物。他知道大概是林府小姐的东西,被这小孩偷玩掉在这里。

真老实。

柳西楼笑。

随便找个下仆上去拿一下不就行了?你一个少爷,要他们帮忙隐瞒,难道他们真会去向你姐姐通风报信不成?那么大点事,眼巴巴躲在这里干着急。

柳西楼微笑,纵身踏在树干上,一跃至树顶,摘下风筝,飘然落地。

这一下起落身法轻盈,便似是只飞燕,小孩子张大眼睛,嘴巴都合不拢。

柳西楼哈哈一笑,把风筝送到小孩子面前,终于捏在他脸上。

恩,面团一样,手感很好。

“昭阳!”

少女的声音。

那小孩一缩头,马上又挺起胸膛,把风筝抓在手里噔噔噔跑过去。

“还给你!!”

林昭阳很有气概的把偷来的风筝还给林大小姐,转身又噔噔噔跑到柳西楼跟前,紧抓住他衣袍不放。

“教我!!”

柳西楼笑嘻嘻。

“教你什么?”

林昭阳涨红了脸。

“刚才的武功!!”

柳西楼哈哈笑,又捏他脸。这时已经有家丁过来,看见柳西楼把林家二少爷玩的不亦乐乎,忙上前把小孩子抢过去。

柳西楼呵呵笑,转身就走。

林昭阳在家丁手上拳打脚踢,口中还乱七八糟的叫他。

“壮、壮士!大侠!!”

柳西楼一路笑着出林府。

哎,我哪有那么老……哎,好土啊~~~

第二章

他一路往西行,出城后只有一条路,路人说是往白松山。

柳西楼想了想,行了小半个时辰,见着一座残破的山门。

“法佛寺……?”

他仰着头,这三字虽古拙,倒也有真趣,想必当年题字的人有些来历。

一个老丈从山上下来,看见他一个少年书生乌漆抹黑站在山路上,眯起眼睛看了半晌。

“……投宿的?”

柳西楼耐着性子陪笑。

“正是。”

老丈咳嗽一声。

“投宿啊……”

语调十分意味深长。

柳西楼眨眨眼,只听老丈道。

“山上只有一座法佛寺……”他慢慢道。

“那法善小气刻薄势利眼,公子恐怕不称他心意啊……”

柳西楼一楞。

心意?

老丈怜悯的看他一眼,连连摇头。

“这个时候,不能从大道走。”

他又是咳嗽。

“……走那条石头道,有间禅堂……”

说到这里又朝柳西楼看,又是摇头。

柳西楼被他看的背上发寒,直到他晃晃悠悠的去的远了,想了想,还是拎着小包袱往山上行去。

黑夜中其实已看不清路,但渐有一种花香,清澈宁和。

推书 20234-10-08 :玉琼春——衡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