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顾栖觞心中更加不爽,想自己初次见到洛笑川时,他与越轻舷两人还都是不得不依靠自己才能在大漠中生存,
可现在似乎突然颠倒了过来,反而自己才是那个弱势的。
洛笑川深知顾栖觞所想,忙话锋一转,道:“栖觞,你也真是的,我救了你,你却连个谢字都没有,太伤我心了。”
顾栖觞抬头,一脸无辜道:“我没有说么?你确定?”
洛笑川被这话说的没了脾气,终是摇摇头,宠溺的口气中带了几分责怪:“不说这个了,我明明说了要你小心,你却还
是弄了一身伤回来,若是我晚到一点,还不知会出什么事。”
顾栖觞低眉,沉默片刻,方道:“这点伤算得了什么,倒是,你一点也不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
洛笑川淡笑道:“我在等你说,如果,你想告诉我的话。”
顾栖觞叹了口气,幽幽道:“越轻舷死了,因为我。”
如此巨大的消息,洛笑川却没有什么太大反应,不过眉间一皱,继而,只是摇摇头,惋惜道:“太可惜了。”
顾栖觞抬首,诧异道:“越轻舷与你一向比与我交情好得多,也算得上是半个知己,知己身亡,你却只不过是太可惜了
四个字么?”
洛笑川毫不避讳,只道:“我也未见你有什么太大反应,说起来,你们的渊源比我深的多,你这表现岂不是更奇怪?”
顾栖觞转过目光望向一边:“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不要再说了,反正事情我会处理,你不必费心。”
“这是你的事,只要不是伤及你的性命,我,不会插手。”洛笑川许诺:“只不过,我绝对不会放任你再这么乱来。”
言罢,径直转身:“我去看看你的药,顺便给你准备些粥,你若在这么瘦下去,我要心疼了……”
话说着,人已经消失在门外,留顾栖觞一人。
顾栖觞缓缓阖目,心底微澜。
他与洛笑川的关系,越来越奇怪,却也越来越微妙。
洛笑川对自己这种超乎朋友却又不过界的好,令自己越发手足无措。
顾栖觞也从心底察觉到自己对洛笑川似乎有些其他的感觉,但是若是要说,他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感觉,当然,洛笑
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同样摸不透。
翻来覆去,顾栖觞终是懒得再纠缠这乱七八糟的感情,毕竟,手头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解决。
眉间一蹙。
其实,确切的说,其实任何事情都还未解决,好在,他已经有了些许头绪。
事情的真相,总不会是浮在水面,总要去发掘,才能看到。
只不过,真相往往会打破美梦,空余一地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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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洛笑川住处调理的日子,顾栖觞难得落了一身闲适。
洛笑川并不似曾经凭剑楼侍候自己的那些侍女一样婆婆妈妈,基本上不太会限制自己的自由,只要自己觉得可以活动,
便不会勒令卧床休息,只不过每日的药都会看着自己喝下才放心。
顾栖觞身子稍好,就耐不住寂寞,起身出去活动下筋骨,推开门,才发现洛笑川居住的地方竟然青山绿水,清雅非常。
而这房屋则是随意盖起,也不讲究什么风水布局,说的直白些,不过是用砖围了了院子罢了。
顾栖觞心底笑笑,这般布置倒是也符合洛笑川的性格。
洛笑川的随从并不多,总共不过三人,一个是做饭的李妈,一个是扫院子的哑巴钟老头,还有一个则是年纪不满十岁的
小书童,专门侍候洛笑川笔墨的。
眼前,李妈小书童与洛笑川都不见踪影,只有那个哑巴老头持着扫帚在院子里清扫。
顾栖觞算算时间,不过是清晨时分,也不想多加打扰洛笑川,便独自在院中转转,看看四处的风景。
院中房屋并不很多,门也不锁。顾栖觞随便推开几个屋门,看到的都是满目的书籍手稿。
果然,即便是写话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顾栖觞心底感叹,掩上房门继续闲步。
穿过一条长廊,拐进了后院,这时顾栖觞才发现原来这院子后面就临着一池碧水,碧水瑶池上还架着一座茅草亭。
明明是茅草亭,可那亭子上偏偏还挂着个牌匾,上面正是俩字——无名。
顾栖觞差点笑出来,想这洛笑川也是无聊,要给亭子提名,却还选无名二字,这般提和不提,又有什么分别?
目光从亭子顶向下移动,最终落到亭中桌案上摆的一张琴上。
顾栖觞几步向前,低眉细细观察这古琴。
琴为桐木制成,琴面刷着鹿角漆,徽为象牙镶嵌,样式为不太常见的月式,琴尾处缺了一小块,看样子是把老琴。
顾栖觞伸手,随意拨了几弦,古朴苍劲的声音霎时间散去。
余音缭绕,心口,突然一痛。
顾栖觞骤然想起了往昔,想起六年前的时候。
那时,虽然顾栖觞的凭剑楼以剑扬名,苏墨銮的铃音楼以琴闻名,当年两人配合也多为自己舞剑,苏墨銮弹琴,但是,
不弹不代表不会,实际上,顾栖觞的琴技并不逊色苏墨銮几分,只不过江湖中人不太了解。
顾栖觞喜音律,尤其好古琴。
然,大漠天气过于干燥,不宜琴的保存,而且,即便自己做一把琴,也没有实际的用途了——他的右手废了。
空余一只左手,此生,都不可能再弹琴。
思量间,身后突然传来明朗一声。
“原来在这里,可让我好一个找。”
顾栖觞转身,正看到洛笑川端着一碗汤药,笑盈盈道:“栖觞,你的药。”
顾栖觞无奈的走上前去,伸手拿起,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却淡淡道:“其实调理与不条理又有什么分别,失去的已经
失去,不可能再回来。”
洛笑川手上动作一停,有些诧异的看着顾栖觞,正巧看到眼前人的目光暗淡的望向那古琴,心中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
“栖觞,想不想抚琴?”洛笑川将药碗放在一边,附在耳边道。
顾栖觞自嘲的一笑:“洛笑川,你是在讽刺我么,一个右手废掉的人,如何还能再成清曲?”
洛笑川扳过顾栖觞的肩膀,朗声道:“谁说不可能?栖觞,你,可愿与我同奏一曲?”
洛笑川的笑容依旧,话语却透着坚定。
“你是说……”顾栖觞不确定道。
“你我并排而坐,我弹右手,你负责左手吟猱,可好?”
“洛笑川,你疯了!”顾栖觞有些抓狂道:“琴曲处理复杂多变,一千人手下就有一千种处理方法,再说这还是从未和
过曲的两人配合,怎么可能弹到一起?”
洛笑川满目的不在乎,接着胸有成竹坚持道:“不试试又如何知晓,你只需告诉我你用的哪本琴谱便好。”
顾栖觞知道拗不过洛笑川,只好道:“长平琴谱。”
“好,那,想弹那首曲子?”洛笑川继续问。
顾栖觞视线微转,看那碧水泠泠,清澈见底,好似清泉一般,又听空中不时飞鸟留声,便开口道:“双鹤听泉。”
“好!”洛笑川点头:“这曲子我刚好也用的长评琴谱,你我就试试又何妨?”说着,拉着顾栖觞就在琴桌前坐定。
微风轻抚,碧水静寂无声,落花洒在水面,谢了一池芳华。
两人都是麻布白衣,并排坐在琴桌之前。
洛笑川倾身问道:“可有准备好?”
顾栖觞长长舒了口气,点了点头。
洛笑川浅笑,伸手,拨动了第七根弦。
顾栖觞从未料到,两个从没配合过的人竟然真的可以这样讲一首曲子弹出。
洛笑川手下的节奏把握的刚好,缓急有序,轻重交替,顾栖觞也配合的颇为顺利,指端滑过琴弦,带起语音袅袅,弹着
弹着,一开始还刻意相互配合的的生涩感便已经不见,两人越发的契合。
明明是两只手,此时却如一体一般配合自如,这样的默契,是连两人都未曾想到的。
上好的琴配上绝佳的技法,悠远清音四散而去,手起手落,越发弹得尽兴,越发弹得疏狂。
一曲终了,两人也沉浸在震惊之中,一时无言相对。
洛笑川先打破沉寂,不可思议道:“当真是出乎意料。”
顾栖觞未言,却也不禁点了点头,沉默半晌,低声道:“我从未想过,今生还能再抚琴一次。”
洛笑川不满道:“如此上佳的琴技,哪能只弹一次,不仅是这一次,以后,只要你想弹琴,我随时奉陪,今日,你想弹
什么便弹什么,尽兴便好。”
今后的,每一次么……
顾栖觞嘴角不经意拉起一道弧线,这屡连顾栖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容,却深深的刻印在了洛笑川的心底。
顾栖觞正想着下一首要弹什么,却不料胸口突然一阵疼弄,气血翻涌压抑不住,体内真气也四处乱窜起来。
洛笑川看出不对,急声道:“栖觞,怎么了??”
顾栖觞根本无力作答,直觉胸口压抑难耐,接着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暗紫色几乎发黑的血污染了素白的衣襟和琴面,顾栖觞身子一歪,倒在了洛笑川的怀中。
苍白的脸上全都是冷汗,嘴角一抹刺眼的黑血。
洛笑川紧紧的抱住怀中有些颤抖顾栖觞,难以置信的呢喃道:“不可能,我明明已经检查过了所有伤口,为什么会中毒
???”
第十七回:堂前旋腰不成舞 簪花缭乱凝血珠
顾栖觞总觉得自己自从踏上中原后,就很容易受伤,而且每次受伤,遇上的又总是洛笑川。
所以,再次睁开朦胧双眼时,他连头的懒得转,直接开口轻呼:“洛笑川?”
洛笑川果然就守在一边,听到声音,忙道:“栖觞,是我。”
顾栖觞这才转眼看看四周,却发现并不是隐居的地方。
洛笑川看顾栖觞疑惑,解释道:“我们已经离开隐居之处了,现在在马车之上,我已经吩咐种老伯尽量慢一些小心一些
,有没有觉得颠簸不适?”
顾栖觞有些无奈的第无数次重申道:“洛笑川,我不是女子,不用这样小心。”
洛笑川不满:“那就好好保护好自己,我真是不知道,之前江湖血雨腥风的日子你是怎么过来的。”
顾栖觞苦笑:“那时候与现在无法同日而语,你要知道……”
“好了好了,”洛笑川知道顾栖觞又会提起他残手一事,忙打断,话锋一转,接着道:“说来,栖觞,你可知道自己突
然吐血是怎么回事?”
顾栖觞淡然道:“不知道,我一点察觉都没有,不过,血色发黑,无外乎是中毒吧。”
洛笑川一脸阴沉:“确切的说,不是中毒,而是蛊。”
“蛊??”顾栖觞也有些讶异。
“是蛊。”洛笑川再次点头确认。
当日洛笑川将顾栖觞救回来时,身上伤口虽然七七八八,但都不是什么致命伤,洛笑川打理之时也仔细处理过,分明没
有见到中毒的迹象。
再说洛笑川也必然不会只处理伤口,趁着这等机会自然好好为顾栖觞把了把脉,也为发现什么怪异的地方,可是,顾栖
觞还是中毒了。
洛笑川知道自己必然遗落了什么,再次排查时,却发现肩上的一处不深的擦伤竟然伤口有些发乌。
伤时没有任何怪异之处,伤后几日才发病,洛笑川方想到有一种寒时蛊,正是这种功效。
这种蛊需要一段时间的潜伏才能产生效用,而潜伏的时间里没有任何其他征兆,与常人完全无异,但这蛊一旦发作,却
也十分凶险。
寒时蛊发作不急,只是慢性。但是随着蛊遍及全身经脉,这个寒字也就体现了出来。
这是一种可以冰冻阻碍经脉的蛊毒,毒道最后,就是全身经脉俱断。
洛笑川也只是在书籍上看到这种蛊,这些年并未真的亲眼见到,所以也不过是推测,更不要说解除这种蛊毒了。
顾栖觞静静听完解释,却毫不在意的一笑置之:“随他去吧,我本就不怎么在乎这条命,倒是劳烦那些一直记挂的人了
。”
洛笑川听罢突然俯身看着顾栖觞,双目阴沉道:“栖觞,我不准你死。”这话说的坚决如铁:“你放心,我会治好你,
这也是我们这次离开的目的。”
“你有办法医治?”顾栖觞怀疑道。
“我无能为力”洛笑川毫不避讳,:“但是,有人可以,你可知道毒手圣医?”
“毒手圣医?”顾栖觞摇摇头:“至少我六年前离开时,并未听说过。”
洛笑川并无意外,笑道:“那么,医毒,你总该知道。”
医毒?顾栖觞心中一震,这个名号,自然不会不知道。
江湖中,除了那些对武艺孜孜不倦追求的人,也总有些人同洛笑川一样,喜欢专注武艺之外的方面,所以才会有那些专
司暗器,易容,铸剑之列的人存在。
医毒,自然也是这些人中之一。
而医毒,也是江湖中最神秘的一位。
名如其人,医毒,他擅医,也擅毒,而且此人行事过于诡异,来无影去无踪,哪怕是顾栖觞也未曾见过。
这毒手圣医,据说是医毒的亲传弟子,出道不过三年多,然凭借精湛的解毒技艺与高超的医技,已经江湖闻名。而且,
这位毒手圣医虽然也生性孤僻,从不真面目示人,但是,却比他师父好说话许多。
洛笑川这一番,正是带着顾栖觞去寻找毒手圣医解毒。
马车平稳前进,一路上倒是也相对安稳,直到一日,突然有人将马车拦住。
顾栖觞迅速易容,洛笑川方掀起帘子,看到外面的人竟然是无花宫主殷飞花!
此番无花宫主并未带随从,孤骑只影,一身宫纱一改往日的华丽繁复,从上到下是简单的浅茶色乔其纱,腰间系着挂着
流苏宫绦,倒是显得更加素雅。
殷飞花并未下马,微微颔首道:“鬼笔先生,敢问洛公子是不是在里面?在下有事情想要询问,不知先生能不能行个方
便。”
洛笑川心底立刻明白了,殷飞花前来八成是为了越轻舷,这件事情,自己没有插手余地,只好转身看向顾栖觞。
顾栖觞倒是并不觉得意外,颔首道:“宫主亲自前来,是看得起在下,宫主有事不妨直说。”
殷飞花与顾栖觞两人走到林中深处,方停步。
顾栖觞道:“我知道宫主多半是为越公子而来,宫主想问什么,便问罢。”
殷飞花有些疲惫,道:“我与越公子的事,不提也罢,但是,越轻舷的死,我却要问了明白,我总要知道这究竟是怎么
回事。”
顾栖觞知道此事棘手,如果据实相告恐怕引发什么其他,于是不着痕迹的掠过重点道:“我两人在帝都荒郊遇到有人埋
伏追杀,越兄为了在下,独自引开追兵,才会不幸……说起来,我却也是半个凶手。”
殷飞花眉头一皱,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道:“洛公子不要避重就轻,我不相信你们只是恰巧遇到有人追杀,我只问,
凶手是谁?”
顾栖觞垂首,愧疚道:“宫主,恕我直言,这件事情,我也没有完全弄清。”
殷飞花嘲讽一笑,步步紧逼:“你是没弄清,还是不想说,有所隐瞒??”
顾栖觞目光如水:“宫主,我并非有所隐瞒,只是,我确实也没什么头绪,但这件事情,我一定会给宫主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