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栖觞的自制力是绝强的,但是他的心却也是极容易突破的。
因为六年前有太多的事情在心中留下了伤痕。
随便挑起一件,便能让伤口再血肉模糊一次。
顾栖觞无意中目光撇到的,正是与苏墨銮的种种过往。
那日,他浑身是血的站在满地鲜红的天下山庄大堂,身后,便是浓烟滚滚的地狱业火。
只是,当抬起那清冷骄傲的面庞,看到的,却是至交好友眼中极度的痛苦不解与愤怒。
苏墨銮一步向前,一字一句道:“为什么?给我一个解释。”
知己多年,只要你肯摇头,苏墨銮即便是与天下为敌,也会站在你的一边。
然,顾栖觞站在煞白的月色下,沉寂了许久,终究只是冷冷的吐出一句:“不杀他们,我难以登上武林至尊宝座。”
苏墨銮目光阴寒,字字泣血道:“我不信!!!你说实话!!!”
顾栖觞却仰天大笑起来,继而,转过身,脚尖点地,手上凛血飞舞,一套阴狠的剑招对着脚下尸体便是一阵狂舞。
由于顾栖觞掩饰的好,成名的断泓剑法虽然凌厉,但并看不出凛血在其中有什么闪光特别之处,以至于后来甚至有人质
疑凛血究竟是不是真的配的上凛血二字,这番,终于无法再怀疑。
原来,丝毫不收敛杀气的凛血,竟是如此邪魅阴狠,这般的残忍非常。
这一套剑法也验证了那些死于非命的各派弟子,确实无疑是丧身顾栖觞的手下。
顾栖觞收剑,冷冷道:“事情真相已经挑破,我也没什么好隐瞒,你们好自为之。”
语罢,踏雪寻梅身法催动,踏风而去。
从那一日起,“踏雪寻梅,一步七商”的风雅公子顾栖觞,变成了“踏血成梅,一步七殇”的武林魔头。
身后一片叫骂呼喊声,然,顾栖觞却从头至尾也没有回头。
他不敢去看苏墨銮的表情。
后来,他终究还是收到了苏墨銮的生死战约。
那张战约纸被自己手上的功力瞬间化为灰烬,心,也如那满地的灰烬一般。
心如死灰。
十七岁结识年长自己三岁的苏墨銮以来,已经过了五载。
天涯知己,一朝按剑。
可是,他却不能不战。
峰山山顶的决战,一如自己想的艰难。
因为两人都不想与对方出手,只不过苏墨銮迫于压力,只能以此给武林一个交代。
两人都未进全力,打斗从清晨到正午。
刀剑交锋中,苏墨銮数次询问,然,得到的回答却永远只是一个。
苏墨銮狠道:“我绝不相信你是这种人!!为何不说实话!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们可以一起解决!你这么做可有把我当成
知己???”
顾栖觞冷淡一笑,道:“我可没把你当成知己,只不过是利用你,到了现在你还这么一心一意,我都要佩服自己了。”
这话说的清淡,然顾栖觞的心中却是无比痛楚。
聪明如苏墨銮如何能看不出蹊跷,但是,一旦追查到根源,也就是他的死期!
司马箜篌怎么可能放过他!
苏墨銮,正是因为当你是知己好友,才一字都不能吐露!
顾栖觞是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可这五年情谊却丝毫没有杂质,但,我终究还是骗了你,还是把你拉入这进退两难的深渊
。
既然这样,顾栖觞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要断去你所有的怀疑,保住你的性命!
毫无疑问,顾栖觞的话真的激怒了苏墨銮。
苏墨銮不在手下留情,聆音双刀终于出鞘,狠狠的向自己飞来。
顾栖觞终于达到目的,凛血也出手,瞬间缠斗。
两人又战了半日,这一次,是拼着性命的半日。
到了黄昏,衣服已经残破不堪,长发散开,满身血痕,两人都到了极限!
勉强站直身子,将最后的内力聚集丹田,蓄势最后一击,却不想,脚下,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竟然是火药!
“栖觞,小心!!!”耳边,却是苏墨銮的声音。
顾栖觞心中突然释然了,到了这番万劫不复的境地,他还是在关心自己。
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求?
顾栖觞这一世,也无遗憾。
耳边是剧烈的轰鸣声,火药巨大的威力将两人同时掀翻,同时向涯边摔去。
顾栖觞听得爆炸声源源不断,知道若是再在这山崖待下去,只有粉身碎骨一个下场,惨然一笑,心中一横,终是聚集最
后力气,一掌将苏墨銮打下山崖。
在山顶只有死,但是山崖之下说不定会有生机!
只是,这一次,如果苏墨銮还能活下去,也终于该心死了。
一直视为知己的人,亲手将自己打落悬崖,送上不归路。
顾栖觞就是这么眼睁睁看着苏墨銮跌下了山崖。
苏墨銮身子迅速滑落,然视线却一直死死的看着自己。
那本来明艳的双眸,此时没有了恨,只有极致的绝望。
那一刻,所有五年的情谊,瞬间消散在天地。
顾栖觞的心也就在那一刻,突然碎了一地荧光。
耳边,依旧便炸药带起的凛冽,自己恍惚间,也终于被火药之气推下了山崖……
顾栖觞双目瞳孔散大,已经沉浸在过往的痛苦之中,嘴唇被咬破,鲜血顺流而下。
他的思绪已经不再,整个心已经封闭在当年峰山顶的狼籍之中。
洛笑川感觉的到顾栖觞的变化,感觉的到那人的手一分比一分凉,呼吸一分比一分弱下去。
凭借对迷障铜镜的隐约了解,他知道若是拉不回顾栖觞的思绪,他终将自己结束自己的性命。
洛笑川一手附上捂在自己双眼上冰凉的手,另一只手则是环上身前人的腰肢,接着凭着感觉俯身到顾栖觞的耳边,一字
一句道:“顾栖觞,你给我醒过来!!!”
没有哀求,而是强硬的要求。
顾栖觞,睥睨天下的顾栖觞,傲视群雄的顾栖觞!你怎可如此脆弱!
不要在沉迷于过去,快点醒来!!!!
洛笑川手上的温度骤升,摩擦在耳畔的声音也越来越强硬,一遍遍的呼唤,一遍遍的要求。
顾栖觞,醒过来!!!
顾栖觞满心的绝望中突然听到了什么声音。
明明自己置身峰山之顶,只要在走一步,就能得到解脱,可偏偏此时,却突然听到云外之声。
只要一步,落下悬崖,一切就结束了,为什么还会有人呼唤我?
还有谁会呼唤我这个被天下不耻追杀的罪人?
然,呼喊之声却越来越大,纷绕身边,久久不去。
顾栖觞迷惑着又走了一步,身子马上就要落下悬崖,然,下一瞬,双目突然流光一闪,终是想起这是洛笑川的声音。
一字一字的在耳边要求着,回来。
顾栖觞身心俱疲,着实不想在回去面对残忍的现实,可是那一声比一声的强硬却让自己心中不知为何隐隐而动。
脚下的步子,终于收回。
这里,终究不是终点。
神智恢复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铜鉴刹那间噼里啪啦的碎去,落了满地青光。
迷障铜鉴阵,破!
捂着洛笑川双目的手终于无力的垂下来。
重见光明的洛笑川看到的,是眼前人双目中几乎抑制不住的流光。
顾栖觞匆忙的转头,声音尽量平淡道,“好了,走吧。”
然,下一瞬,身子却被直接扣入怀中。
洛笑川微微收紧手臂,轻声在耳边呢喃:“暂且休息一下吧。”
顾栖觞静静的被这温暖的怀抱拥着,眼中的流光,终于滑落。
第九回:染雪踏风觅无踪 分破江湖几万重
顾栖觞与洛笑川从迂回曲折的密道中逃脱时,已经几近黎明。
天空是灰蒙蒙的白,光线暗淡,远处隐隐有火势升起的烟雾——不用想就知道,燃的一定是那古刹,为的,自然是毁灭
证据。
洛笑川舒了口气,心道:好在这剩下的密道不难走,虽然设计麻烦了些,但是并没有暗藏杀机或布下什么机关,充其量
只是费了点时间。
此时环望四周,密道的出口设置在一片野草丛生的山上,不仔细探查,断然很难发觉。洛笑川眯着眼睛若有所思——还
真没想到那一座古刹之下,居然藏着如此大的玄机。
顾栖觞见洛笑川不言,犹豫了半天,方缓缓道:“你可认路?”
极力掩饰的平淡声音,目光,则是看着远方。
他多少有些不自在。
毕竟,顾栖觞生来从未在人面前如此脆弱,可方才那迷障铜鉴阵却无疑将自己过往的一切暴露的干干净净。
虽然有句话叫“男儿有泪不轻弹”,但顾栖觞多少还是从心底有些瞧不起,即便当日与苏墨銮刀剑相向,后来心灰意冷
,哪怕是最落魄的时候,他也不曾有过“泪”这种东西。
然现在,意外的事情却不停的发生。
“认识是认识,就是不熟。”洛笑川无奈道:“我不过一个写书人,没事可不会乱逛,不过这里属于霸山地界,顺着那
火焰燃起的烟雾走,总是没错。”
顾栖觞点头,一顿,道“那,你可要稍作休息?”
洛笑川大笑:“我倒觉得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向前走了几步,擦过顾栖觞肩膀时稍稍一停,声音擦着耳畔而过:“其
实我倒觉得阵中的你来的更真实。”
顾栖觞一个眼刀横过去,只不过洛笑川早就预料到一般,人已经离开几步而去。
顾栖觞心中复杂,却也不再多说,跟了上去。
追剑不成,反而耽误一夜,这是两人都未预料到了。不过,剑既然丢了,也不能指望它自己回来,倒是越轻舷的毒伤颇
是另二人挂心。
过了一夜,越轻舷八成不会还等在原处,两人回到当初分别之地,果然发现人已离开。
顾栖觞倒也不着急,左右探查便找到了越轻舷留下的记号,两人一路追着记号而去,最终找到了越轻舷居住的寒山小栈
。
店小二显然是被交代过的,看到顾栖觞与洛笑川,便上前道:“看样子两位就是越公子要等的朋友,越公子昨夜看两位
迟迟未归就出去寻找了,说二位回来的话就等他一下便好。”
“受了伤还乱跑,还真是年轻啊。”洛笑川转头,撇嘴道:“看样子那毒伤八成不碍事,他自己便能解决,我们稍等片
刻就是。”
顾栖觞又换回了那一副淡然的样子,微微一点头表示同意,继而转身便向二楼独间走去。
顾栖觞不喜欢人多,尤其是现在这般敏感的身份,虽然易了容,但是万事小心绝不为过。
上楼时,正好与一位白衣女子错身而过。
那女子身形窈窕,衣袖飘飘,与顾栖觞擦肩而过时,一股隐约的桂花香气而来。
女子不加停留的离开,倒是顾栖觞突然停住了,回头,目光深沉的望向那女子。
洛笑川看顾栖觞眼都看直了,突然心底有些小不快,刚想开口讽刺,却见顾栖觞二话不说,直接折回楼下,追着那女子
而去。
洛笑川嘴巴惊得差点没合上,倒是那小二见怪不怪摇头晃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么,有什么好奇怪的,就是那为公
子……哎……实在有些配不上那姑娘的花容月貌啊。”
洛笑川身子一抖,听的一肚子憋屈,拂袖转身走向角落的桌子,边走边呢喃道:“胡诌八扯,明明那姑娘配不上公子才
是,少说站在七殇公子身边的也得跟我一个级别吧……”
且说顾栖觞随那女子离开,断然不是因为什么那女子的倾国容貌,而是那抹淡到几乎察觉不到桂花香。
这股香气,与那自称明月的夺剑女子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顾栖觞来不及解释,只好先随着这女子离去。
走在前面的女子倒是丝毫没有察觉身后有人尾随,或者说,这女子心不在此,根本没有仔细注意身后。
看那白女女子脚步匆忙,方才与自己擦身而过时还隐约有粗重的喘息声,又这般不加防范的赶路,必然是有什么急事,
或者,出了什么意外。
凛血剑应该在他们手上,但是这般的焦急,顾栖觞也推测不出究竟是如何,只能一路紧跟。
那女子穿过城镇,径直出城,一直向郊外走去。
顾栖觞心底有些怀疑,正想着要不要继续跟下去,突听身后娇嗔一声响起:“哪里来的贼人,居然敢跟踪我们??”
顾栖觞身子一低,旋身一偏躲开那灵巧轻盈的一剑,转身,正看到一青麻短打的少女。剑花挽的很是漂亮,剑速奇快,
资质不错,不过还是缺了点经验——毕竟年纪不大,多少还有些稚气。
那少女见一击不成,倒也不后退,反而手上凌厉,又是一番急进,冲着顾栖觞而来,顾栖觞不想伤了这姑娘,一个腾空
的漂亮腿法将那长剑一弯,借其之势反还其身,少女果然被逼退后了几米。
眉上一紧,还想再攻,一个清冷的声音却阻止了少女手上的动作。
“绯蓝,住手,不要胡闹。”
闻声望去,来者是一个年龄三十上下的女子,穿着素雅却不失威严,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同样白衣的女子。
“幻零姐姐,你干嘛要手下留情!!”名唤绯蓝的少女脸颊通红,气鼓鼓的说着。
幻零缓缓道:“小丫头别不知天高地厚了,若不是这位公子手下留情,你早就魂上九天了。”说罢,几步上前,身子一
欠:“绯蓝年纪尚幼,下手冒冒失失,还请这位公子不要介意,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顾栖觞本就不想纠缠,颔首道:“区区江湖无名小辈,不足挂齿,至于方才的事情,不过是误会,无妨。”
幻零笑笑:“公子大人大量小女子甚是佩服,不过,您这么跟着我们的姐妹,不会半点目的也没有吧,这么说来,究竟
是不是误会,就不好说了。”
顾栖觞面目不动,丝毫不乱阵脚,淡然问道:“姑娘这话说的好,我也觉得不仅仅是误会,要不,我何必跟着你们这位
姑娘奔走了大半个寒星镇,若我没认错的话,你们所有人身上都与同那名夺了凛血剑的明月姑娘身上有同样的桂花香。
”
幻零脸色一寒,上下打量了顾栖觞一番,才缓缓道:“原来是你。”陈虎了一口气,依旧是平稳叙述般的声音:“比武
之时我也现场,凛血剑被夺之时有三个人追着明月而去,所料不错的话,你是其中之一。”
顾栖觞懒得隐瞒,道:“确实是我。”
幻零这般听到确认答案,倒是突然身上寒冷之气聚集:“那,我倒是要问问是不是公子夺了凛血剑?”
顾栖觞心底一动,幻零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话中的意思却隐隐指明,她们手中没有剑,而且,八成他们还没寻到明月。
事情,越发诡异,但是,没做便是没做。
顾栖觞笑笑:“姑娘搞错了,我是追着明月姑娘而去,但是半路受到四个女子的阻拦,所以,剑,不在我手。”
幻零脸色一黯:“有人阻拦?”怀疑:“公子了不要骗我?”
顾栖觞淡然:“何必骗你们,阻拦之事千真万确,另外,剑若是在我手里,躲你们还来不拒,又何必一路追踪,还弄得
暴露自己。”
幻零心底虽然诧异那四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子,但是听顾栖觞言却觉得也不假,剑八成不在他手,方微微收敛寒气,然
语气依旧逼人:“姑且相信公子之言,但是,我也给公子一句忠告。”
幻零转身离开,留下一串清音:“凛血剑,我劝公子不要痴心妄想,你,绝不是我家主人的对手,想活命,就快点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