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洛晨不好意思地嘻嘻直笑,“哎呀!被你猜到了啊!”
于是周淮二话不说扛起他直奔卧室。
那之后,只要严洛晨说想吃象拔蚌刺身,周淮除非是出差去了外地,只要在公司,不管多忙都会准时回家给他做。
严洛晨露出个迷蒙的笑。
曾经那么爱他宠他的男人啊!
06
严洛晨撑着身边的行李箱慢慢站起身,再次环顾这块地方,心中不免有些自嘲地感叹,果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更何况他这还是从奢华的云端直接摔进了落魄的泥沼。
不过,从前的奢华应该从来没有真正属于他吧,那么麻木、颓废、得过且过的他,还要在周淮的家人面前万般隐忍,在得知一切真相之后,那些所谓的幸福啊、快乐啊、安宁啊,都在眨眼间灰飞烟灭。
看着那脏兮兮的草席和铺盖,严洛晨自嘲地笑笑,也许,这才是属于他的……
但是,甘心吗?
当然不。
他可以暂时忍受,但绝不会认命。
以爱为种子,将恨生根发芽。
只可惜,新生的严洛晨,没有报复的能力。
现在他能做的,只是从周淮的阴影里挣脱出来,找到除了爱情之外、能够使他坚强起来、让他堂堂正正地站在别人面前、理直气壮地宣称“这是我属于的”的东西。
他要做一个除了爱情、任何人都不能威胁到他的人。
严洛晨强忍着内心的厌恶躺在草席上,他很庆幸现在是炎热的七月份,这样不仅不会感觉冷,反而凉快得很。看着天桥的顶部,以及旁边的星空,才感觉原来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感觉是这么……凄苦和狼狈,根本就没有武侠小说里描写的那种洒脱的自由自在之感。
周围很安静,偶尔会听见车辆从天桥顶上的路面驶过的声音,因为有路灯所以也不必担心黑漆漆一片看不见东西而害怕,那几个流浪汉同伴已经睡着了,还打鼾。
于军走后,那几个流浪汉便小心翼翼地朝严洛晨围过来,十分愧疚地跟他道歉。
原来,洛晨那天遭人殴打时,这些流浪汉们因为胆小怕事而纷纷逃跑,甚至警察局就在前面转弯之后不远,他们都没有去跟警察求救。而等他们天黑回到这个地方时,洛晨和那帮凶徒都不见了,只有一地的血迹。他们猜测,可能洛晨被那群人抓走了,或者打死了,被他们扔到了别的什么地方埋了。
严洛晨听了之后,心中暗暗气恼。他原本就很看不起这些四肢健全却又自甘堕落的男人,现在又知道他们为了保命而集体弃洛晨鲜活的生命于不顾,心里的鄙视又更加深了一层。
他们唯唯诺诺、姿态十分低下地跟严洛晨不断道歉,说当时他们也是逼不得已。
严洛晨看着这些人肮脏邋遢的外表,羞愧中带着麻木的神情,那一刻心里的怒火又消失无形,甚至还觉得只要愤愤不平的自己很可笑。
这些流浪汉们,一心一意就只有“活着”两个字。他们连吃一顿饱饭都很奢侈,去乞讨和流浪,遭受无数漠视、唾弃和白眼,他们内心的那点火热只怕早就被“日子”磨得干干净净,变成只要活着怎样都好的麻木。你能指望这样的人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呢?没有能力救别人,连向他人求救也没想到过。关键时刻逃生,是任何人都有的本能,何况他们?
只是,洛晨死得太冤屈。
夜深人静,公路两边有个把蛐蛐的叫声,隔一段时间就有一辆车经过天桥底下,明晃晃的车灯每次都照得严洛晨双眼条件反射地闭上,车走了后他又睁开。
他睡不着。
这样寂静到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感觉,寂寞如鬼魅般纠缠着他,使他情不自禁想起周淮成熟中透着些邪气的宠溺目光。
那次的会计事件,果然如周淮所说,万森源没多久就恢复如常,不仅没有再反对严洛晨去上培训班,甚至从外地回来后对他更好。对万森源态度的转变,严洛晨感动之余,最多的心思还是感激周淮。
万森源不可说对严洛晨不好,只是他脾气有些倔和躁,加上多年自己当老板,掌控欲强,习惯别人按照他的思路做事,遇到不服管理的下属,会十分恼火,会发脾气教训人,态度强势。他虽然喜欢严洛晨,可度过了恋爱期间的美好之后重归柴米油盐的俗套生活里,就难免把自己这些脾性带入与他之间。
严洛晨比万森源小九岁,年纪轻轻,虽然个性温顺平和,可毕竟处在年轻气盛的时期,不懂人情世故,不懂迂回转寰,更不懂爱人之间的相处之道,只知道万森源那么强势地不准他这样、不准他那样,就感觉自尊心受到伤害,吃软不吃硬的个性这时尤为明显。
万森源越是强势,严洛晨就越是抗拒。
两个人之间争吵和冷战的次数渐渐多起来,去学会计这件事只是众多争执中的其中之一。好在万森源是个动口不动手的正人君子,还不至于发生家暴的情况。
能让这样的万森源忽然改变,对于周淮的帮助,严洛晨从内心深处发自无比的感激,觉得自己能交到这样一个仗义又靠得住的朋友真是很幸运。也是从那以后,他对周淮的信任似乎上升到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高度。
与万森源的生活恢复原样,严洛晨因为要上课,酒吧的工作就暂时不做了。
人是一定要接触外面的世界的,那样才能活得精彩和丰富。
严洛晨在培训班里认识了很多同龄人,并与他们成为要好的朋友,那感觉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在学校里规规矩矩地听课,下课后一堆人热热闹闹、前呼后应地拉帮去小饭馆或者水吧里聚会,有时还会跟着一些男生去看极限运动,比如滑板表演。
本来就年轻且带着激情的心,在这里找到了归属。
看着那些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儿们在u台上踏着滑板做出各种翻飞跳跃的高难度动作,那种前一秒心还在肚子里装着、后一秒猛地腾空升起、再狠狠地掉到地上的刺激感,让严洛晨年轻的血液沸腾不已。
他也很想跟他们一样,只是他到底少了一种天分,连最基本的Ollie也做不到。
意外得知周淮也会玩滑板时,严洛晨吓了一跳。
“淮哥,你今年也27岁了吧,还滑得动么?”严洛晨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喊周淮“淮哥”的,反正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喊得相当顺口了。
周淮瞧着二郎腿,优雅地端着酒杯,斜睨着严洛晨,挑眉道:“看不起人是不是?你淮哥我当年在大学里可是有滑板王子的称号。不信你问你家老万。”
严洛晨看向万森源,结果得到一个白眼,于是他复又看着周淮,明显一副“你在胡说”的表情。
周淮不服气了,放下杯子,拉了严洛晨的手起身,说:“不相信是吧,走走,看我表演给你瞧瞧,好让你知道滑板王子的称号不是盖的。”
事实证明,严洛晨还真的小瞧了周淮。
尽管年纪稍大,身手不如少年时那样矫捷灵活,可周淮的动作却极为标准,甚至还做了一两个个高难度的空中翻转。
在u台上来回滑动翻飞的周淮,穿着宽松t恤短裤的周淮,戴着头盔护腕的周淮,夕阳下能清楚看见汗水四溅的周淮……
视野里忽然只剩下那个专心致志、飞扬、酷帅、炫到极致的男人,周遭的一切都变成了空白的背景。
周淮得意地抱着滑板走向严洛晨,邪笑着说:“小晨晨觉得如何?我还对得起当年滑板王子的称号吧?哎呀,今天这么一动,感觉好像年轻了不少呢。多亏了小晨晨啊!哈哈……”
严洛晨的视线是迷茫的,唯一能看清的只是越走越近的周淮,那一霎,他产生了冲动,快走几步一个恶狼捕食扑到了周淮身上,大喊一句:“淮哥,你太酷了!”
周淮瞬间僵硬的身体和滑板掉在地上的声音,让严洛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于是血液上涌,烧红了脸。他几乎是触电一样松开抱着周淮的手臂,却在刚有所动作之时,被他抓回去紧紧抱住。
周淮压抑嘶哑的嗓音就在他耳边,“小晨别动,就这样子别动,只要一小会儿就……可以了。”
周淮的身体火烫,刚刚从u台上下来,浑身都是粘腻的汗,他的双臂充满着男人的刚劲和力量,将严洛晨抱得紧紧的,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严洛晨无比震惊而又心惊胆战,就算平时不是很敏感,但此时此刻周淮极力压抑的表情、透着痛苦乞求的声音、紧拥着他微微颤抖的手臂,已经清楚到让他毫不费力就能感受到他一直深埋在内心的感情。
那一瞬只有惊恐。
毫不犹豫地推开周淮,后退着拉开与他的距离,然后转身逃走。
严洛晨是个实心眼,他不否认对周淮的好感,可也不会做出背叛万森源的事情。
那之后,严洛晨便有意地避开周淮,尽量避开与他单独相遇和相处,对万森源也迁就了很多。时间一长,周淮也就不再到酒吧里去了,可能是知道严洛晨心里想什么,也知道自己这段感情不会有结果,便自觉地退回到了原地。
……
07
又有一辆货车经过,发出喧哗的噪音,车灯亮得仿佛要戳瞎人的眼睛。
严洛晨下意识闭上眼,把手放在嘴边使劲咬了一口,疼得他瞬间流出眼泪。
第二天早上,严洛晨穿上于军给他买的衣服,把自己打整得很干净。出院的时候,于军给他买了一大袋子面包、火腿肠和袋装方便面,他拿出来吃了一些,随身又带了两份,花了近一个小时步行到市中心。
他不能等身体完全恢复再去找工作,他没有时间,他不想呆在天桥底下这种糟糕透顶的地方,他要快点摆脱这种状况。
站在繁华的街头,看着奔流不息的车流和林立的高楼大厦,严洛晨终于有了一种回到了社会的感觉。
如今网络发达,用人单位和求职者都习惯在网上发布招聘信息和投放简历。严洛晨身无分文,连进网吧的钱都没有,接触不到电脑,自然没办法了解网络招聘信息,只好游走在商场、酒店、酒吧等服务性场所,自己去找那里的负责人询问是否有招聘启事。
结果走了几家,严洛晨就失望透顶。
严洛晨的亲爸死得早,跟母亲和继父的感情也不是很亲近,初中之后就一直住校,本来一直成绩挺好,可他继父不高兴给别人养儿子,再加上那时候他也忽然发觉自己只对男孩有生理反应,因此为了不再看他继父的脸色,也为了不让身边的人发现他的异常,他高中没毕业就离开家乡到X市来闯荡。
严洛晨很有自知之明,他没上过大学,自然不会去那些大公司自找没趣。可没想到,现在连服务性行业的最低要求也是高中毕业,就连商场里随便一个售货员,也必须得有中专毕业证。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是洛晨,除了一张身份证,不要说中专毕业证了,就连小学毕业证他都没有。
已经快要下午一点,严洛晨站在熙熙攘攘的街边,看着十字路口的交通信号灯一会儿红一会绿,只有毛茸茸一层青皮的头上布满汗珠,一颗颗的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反光。
绿灯又亮了,身边的行人流水般涌向马路对面,涌动的人流把严洛晨撞了一下,这样才使他回过神来。对面又是一座商场,严洛晨却没了前进的信心。转了个方向,一步一步走着,肚子饿了他也不理会。
前面就是公交车站,站点上设有一个公布栏,上面贴满了招租、买卖二手房的信息。公布栏边上是一条固定长凳,严洛晨走过去坐下,一边吃着火腿肠一边按摩腿部轻微萎缩的肌肉。吃完后又撕开面包的包装,就在这无意中的一扭头,他忽然瞥见公布栏上贴着一张招聘广告,他眼睛一亮,立刻起身仔细看起来。
招聘的是一家外贸公司,他们要找的是网络维护人员,上面并没有注明要什么样的学历,也没说明工资多少,只留了公司地址以及联系电话,一切条件面议而定。
严洛晨有些兴奋,跟周淮在一起后他没出去工作,实在无所事事,他就一个人在家玩电脑,后来买了电脑书籍自学,专攻网络技术,几年下来,他也算挺专业的了。于是他立即将吃的都收起来,兴冲冲地按照招聘广告上的地址去找那家公司了。
四十多分钟后,严洛晨总算找到那家外贸公司的所在地。他在大楼外面休息了一下平缓气息,才走进大厅搭电梯上十二楼。
电梯里人不多,都是西装革履的精英,严洛晨悄悄看他们,心里羡慕不已。电梯到了八楼停了一下,门开之后进来一个穿一身白色休闲服的漂亮男人。
那男人长得确实很好看,二十五六的样子,个子高挑,气质出众,随便一站,就把电梯里一众西装精英给比了下去,平凡普通的路人严洛晨更是连人家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不过他现在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想快点找到工作。
然而,严洛晨却并没察觉,那男人在进入电梯的那一霎那,准确的说,是看见严洛晨的那一霎那,愣住了。
意识到有人一直盯着自己,严洛晨才抬起视线,结果意外地看到那漂亮男人诡异的神色。他的眼神是很明显的震惊和不可思议,紧接着他微微眯了眯双眼,周身的气场泛起敌意,勾起弧度极小的嘴角,噙着不屑和得意。
严洛晨蹙眉,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干嘛对一个陌生人露出这种趾高气昂而又充满蔑视的神态?他深深地皱起双眉,这个男人的神态让他想起周淮的父母和亲戚,他们对待自己时的神态,跟这个男人如出一辙。
严洛晨不甘示弱地朝那个男人瞪回去。
他以前在周家人面前的确够隐忍,但那只是因为顾及周淮罢了,并不代表他在外人面前也那么没脾气。
那男人见严洛晨目光凶狠,不由得又是一愣,表情明显惊异,眼睛里泛起莫名的光。
电梯在十二楼停住,严洛晨走出电梯前,再次狠狠瞪一眼那男人,挺胸抬头走出去。
这段小插曲并没有在严洛晨的脑子里停留太久,紧随其来的求职曲折才让他倍受打击。
“请问先生,你之前有过计算机维护的工作经验吗?”外贸公司人事部的经理是个女的,四十岁上下,人还比较亲切,将严洛晨带进会客室给他倒了茶水,然后才问他相关的事宜。
第一个问题就把严洛晨给问住了,除了刚开始在万森源的酒吧做过一年多服务生,他从跟了周淮之后就再没出去工作过,哪来的什么工作经验?
经理见严洛晨摇头,想了想又问:“那你大学里修过计算机软件课、布线技术和网络管理基础等基础课程吗?”
严洛晨张了张嘴,最初积累起来的那点自信又开始坍塌。大学毕业证他倒是有一张,可那是周淮花钱买的,他实际上根本连大学的门都没进过。
经理失望的看着严洛晨,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先生,看来你不具备我们公司的用人要求。”
严洛晨不想轻易放弃,上前一步,恳求道:“经理,你可不可以让我实地操作一下,我虽然没有修过您说的那些课程,但我对……”
经理抬手打断他,遗憾的说:“先生,一般的中小型企业和公司,对于计算机网络维护的人员的要求,都必须要计算机硕士以上学历。我们公司刚起步,要求没那么严格,可也不能太随便。先生您明显不符合我们的要求,您还是另谋高就吧。”
态度和蔼,但逐客之意却再明显不过。
严洛晨垂头丧气地走了。
电梯一开,严洛晨发现电梯里只有两个男人,不巧的是,其中之一就是之前那敌视严洛晨的漂亮男人。
严洛晨的心一沉,下意识就不想坐这趟电梯,却又想起那男人之前的挑衅眼神,所以还是不甘示弱地走了进去,顺便瞧了那男人一眼,结果发现这男人的脸色十分阴沉,甚至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一副很不愿意看见他的表情。
严洛晨莫名其妙,想到自己现在是洛晨的外表,心里不禁猜想这人是不是认识洛晨。疑惑地又瞟了那漂亮男一眼,忽然看见他身边的男人正一脸惊愕地瞪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