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隐瞒的全盘托出,徐庄周还微微有些惊讶,他习惯了同人兜圈子说话,还未曾听人如此直接的就把一件不必奉
告的事说得一清二楚。也许这朝上便是个染缸了,这几年来,徐庄周的思路也为之改变了不少。
徐庄周微微颦眉,说道:“我不希望你涉与太多事情。”
付青云点点头,示意明白,说:“我不知道官场是怎样的,这与我无关,天下苍生之类都与我无关,我不过一介市井之
徒,只希望事情按照我的想法发展。子期,我并无何事有必要与你隐瞒,我只是希望……希望……”
付青云说到此处,眼神逐渐黯淡下去,似是没有了信心。
徐庄周明白这孩子的真心,也明白自己若是问起什么,他也不会隐瞒。徐庄周对任何人可以戴着另一张面孔,即使现在
对付青云也是如此,但唯一了解从前的“徐子期”的,也唯有付青云。
徐庄周伸手过去拂过他的脸颊,撩开散在额前的刘海,看着那双清澈的眸子,说:“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大局定下之后
,我定带你纵览万里河山。”
何为大局,何时才是尘埃落定,付青云低下头,轻声说道:“这天下到底有多大呢?我似乎只对天山门有印象了。河山
当真有万里?这么多年了,我的心里似乎只有当年在树下弹琴的那一段,我的心似乎也只留在了琴前。”
转眼就是世事轮回,回眸忘川相隔,一转身便造就了一场戏,不过萍水相逢,做了场戏。
“这些年我知你在何处,却不找你,却是因为在事情未成之前不能再出错。”徐庄周他依旧平静,如月清冷,“明日太
子若在问及你,你答应便是,否则难免他使什么心机让你引火烧身。”
付青云微微点了点头,到头来,似乎还是给他添乱了。
最后也不能说道较为轻松的话题上,付青云见徐庄周也无疑再提当年之事,索性也收口,留的一心惆怅。
此时枝头一朵花苞缓缓绽开,漫漫冬季已彻底过去了。
第贰拾肆回:再会相逢沉香阁
京城东市有一家专卖古玩饰品一类的沉香阁,以同行里的“深院小楼洞外天”着称于名门贵族之间。
穿过几道巷落,再过一片细竹小林,一路踏着青石板于鹅卵石铺出的小径,踩在淡紫色的紫荆花瓣上,便可见面前翠竹
中隐约现出的朱漆大门,胭脂色的灯笼挂于门前,黛绿屋檐飞翘,别致幽雅。
沉香阁内陈设也极为讲究风水,前院一侧摆着一口水井大小的雕鱼石缸、养着几只锦鲤,一对石狮面向窗口,门梁隐侧
悬挂一面八卦八棱镜对外照射,水主财、狮化煞、镜射晦。窗棂雕画着锦鲤图、松柏等纹案,玄关处摆放着一张八面山
水屏风,放眼看去,皆是一片古朴雅致。
此时沉香阁仍笼罩在黎明前的一片夜色之中,一向雅致的院落中,忽然传出一阵阵让人为之懊恼的噪声。似乎是碗筷又
跌落了,两件瓷器又撞在一起了,花样百出,至于最后终于惊动了沉香阁的主人。
长安拧眉,推开门一手理着披散的金发,一手系着衣带,对早已守候在门口的始作俑者云章说:“还未到开门时间,这
天怕是都未亮,你怎就起来了?”
云章端着大盘早餐站在长安面前,并未赶忙回答,第一想到的便是细细端详他的面容,先前在马车上有付青云在一旁瞅
着,更有王爷和唐家三个活宝在旁,才不敢如此大胆,竟是直勾勾的盯着长安看。心中还想着,若他还如当年那般,那
是何等的绝代佳人啊?
长安见对方不说话,便问:“怎不说话了?”
云章恍然回过神来,扶过长安,将他拉到桌前坐下,将一盘子的菜、米粥、果子推到长安面前,急急忙忙的便开始献殷
勤,“你先吃着,缺什么尽管吩咐我!”
长安之前一直在外奔波,沉香阁都交给了下人打理,在外也无人伺候,这下忽然来了个无比殷勤但居心叵测的小二,长
安反倒有些不适应了。不过受人钱财替人办事也是理所应当的,长安想的只是如此简单,却不知对方完全是凭着一颗色
心去奉承自己。
“今日司马遥公子会来,你同他认识,若是有何过节不便出面,我放你假便是了。”
云章不明白他为何会觉得自己同司马有过节,或许是司马遥那俏美人实在太冷漠了些吧,云章这么乱想着,挽住长安的
手,往他身上一靠,笑着说:“我同他好着呢!你眼睛不方便,我理当多替你出面才是。”心里顺便嘀咕了句,同时伺
候两个美人,这是何等幸事啊。
长安无奈的摇摇头,似是睡意未散,他端起手边一只茶杯呷了口,适才缓了眉头。
这动作不过三两下,却看的云章目不转睛。云章心道这人不愧为当年宫廷中的首席乐师,纵使是落魄至此,却仍然气度
依旧,举手投足间无不优雅得体,云章双目几乎放光,只差没把魂也一并丢给他了。
能把几个表情动作都看得如此透彻、为之神魂颠倒的,这天下除了云章怕是找不出第二个此等的好色之徒了。
长安起身在屋中踱了几步,便走到一柜前,拿开摆在一格中的错金三足鼎,后面藏着的俨然是一处暗格,长安揭开暗格
上的木板,那其中摆放着一只瓦片大的檀木盒,长安取出檀木盒,便将其捧在手中,并不放下。
云章不禁好奇,问道:“这可是何方的宝物?”
长安微微一笑,揭开盒盖,云章却看见一颗鸡蛋大小的水晶珠子,长安只道:“此为海国定颜珠,可永固死者容颜,使
其千年不腐,这本是无价的宝物,不过来者有心,看的便是诚意了。”
云章眼珠子骨碌一转,便想到了长安说今日司马遥会来,便道:“是司马要的?”
但长安却摇了摇头,说:“不,是太子要的。”
回答有些出乎意料,云章惊讶之余,继续追问:“太子要这做什么?”
长安只微笑,并不作答。云章想了想,也觉继续问下去便是不对了,毕竟长安肯说出买家已是给足了面子,云章虽一贯
的得寸进尺,但此时还是见好就收了。
沉香阁内珍宝无数,更有连宫中都不定有的奇珍异宝,并不负有太大的盛名,只因地址过于隐蔽了些,光顾的也总是名
门贵族,大都是常客了。
云章四处随意走动,看着柜子上摆放着的一些宝物,竹雕松鹤壶、鸾鸟衔绶铜镜、嵌螺钿五弦琵琶,有些虽并非古物,
但做工精巧独运匠心、绝非凡品。一间房中摆放的一张七宝床,《法华经》中以“金银、贝壳、琉璃、玉石、珍珠、玛
瑙”为七宝,如此看着便是令人目眩神迷。
云章想长安果然自有一套关系脉络,才能有这手腕手笔去经营这件沉香阁,想着,说不定此地还曾经出售过伏羲琴、帝
台之棋及瑶台镜这种上古神物吧?
云章走到门前,打开朱门,便开门迎客了。
云章转过身去看了一眼坐在桌前的长安,便问道:“司马要的是什么东西啊?”
长安握了握一旁下人呈上来刚到的一套环佩,给估了个价后,才对云章说:“司马遥是徐庄周的门客,徐庄周即是当朝
命官,自当时常遣他去够些东西回府把玩,只凭一时兴趣,太贵重古老的东西,反倒是瞧不上了。”
云章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如此说来,徐庄周倒是个挺随性的人。试想能有他这般作为成就之人,哪个不是想购置些名贵
的古玩摆在显眼的地方让人瞻仰夸赞?
云章正想的入神,忽闻大门被人用力打开,碰的直响,云章连忙探过头去,才看一眼,便立马拔腿开跑。
长安伸手一把拽住了他,问:“你怎么了?是谁来了?”
云章看了看长安,拉着他想着干脆一起跑吧。刚刚拽着长安跳出窗子,便发现整个沉香阁都被人里里外外的包围了。
为首之人抱拳握剑,上前一揖,道:“穆奈何见过掌门,失礼了!!”
云章闻言立马“哇”的一声惊叫,吓得向后跳了三两步,躲在长安身后去,惊恐的看着穆奈何,直指他喊道:“你看清
楚些,谁、谁是你掌门了!”才不过几次见面,上次相逢还让云章考虑坐住西京门掌门之位,现在直接省略了一环,不
予商量,便直呼掌门了。
云章此话一出,围着沉香阁里里外外的西京门下属纷纷单膝跪下,低头齐声说道:“属下们来迟,请掌门责罚!!”
眼前一黑,翻了个白眼知道这件事是讲不通了,云章抚了抚额,沉香阁的下人并非等闲之辈,抽出袖里小刀向前进了三
步,云章伸手拦下,低声说道:“不必,这是我的私事。”复又对穆奈何说,“老子懂个屁的混账武功,你找老子不是
等于想自己灭了你西京门吗?”
本以为说了几句粗口便能让对方意志动摇,谁知西京门前任的门主本就是个粗里粗气的酒鬼,对方一众人完全不为所动
,穆奈何不放在心上,继续说道:“兵强只强一人,将勇则强千军,公子足智多谋,见识了得,穆奈何已然在渔舟酒家
里领教过了。不过您夺了我们前任门主的性命,现今说自己不懂武功,岂不是说我们这些人都是草囊饭袋吗?”
“说我不会入你西京门了,我是真真正正不会武功,去了岂不也是送死?”
穆奈何冷着一张脸,道:“那么我只能与阁下一决生死,以祭门主亡魂了!”
云章一听说自己若不妥协对方就要动手取自己性命,赶忙摇头说不,换了张脸皮,笑嘻嘻的说道:“不能再给我点时间
吗?我不适应啊!再说,你也没给我说清楚做你西京门掌门到底具体做些何事啊。”
若是非当不可了,且要先摸清楚有无生命危险,第二便是有无金钱银两供己挥霍?不是爱财如命,只是“有钱三十做宰
相,无钱八十做长工”,人生在世若想享些福分,又怎能少了钱呢。
“若说适应,掌门可慢慢了解西京门,在做以后决策。”穆奈何却是妥协了,他拿出三只烟花爆竹,递入云章手中,“
掌门若是有何事,便可向天空发出信号,附近的兄弟看见了会立马赶去的。”
云章从容的接过,心想还真是难为你们千里迢迢追我到这里来了。
穆奈何再向前一揖,带着身后众人,离开了沉香阁。
似乎是一场浩劫过去,沉香阁内众人还未缓过神来,之间云章嘿嘿干笑两声,打破了僵持的局面,说道:“别放心上,
不过些江湖恩怨罢了。”
沉香阁内所有下人,连同长安在内,齐声问道:“你怎就是西京门掌门了?”
这可谓是千古奇谈了,单单是认识云章不过一两天时间的几个下人也觉得此事玄乎的甚。这人轻浮散漫,语气轻佻,极
爱男色,以调戏别人为乐,而那西京门的穆奈何看来到是个正派君子,怎就同云章这地撇扯上关系了?
“这……”云章不知从何说起了,只是摇了摇头,“权当一场闹剧啊。”
这时又闻有人撞开了门,聚在厅中的下人们纷纷走了过去,只见三人迎面走了进来。
云章认出了那三人,正想开口,却见后面还跟了一人。
司马遥看见云章的时候面色微微有些惊讶,但很快又平复下来,走到了长安面前,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云章,便对沉香
阁的主人说道:“先生数月前看中的‘划花春水’,您可还留着吗?”
长安笑了笑,接过下人递来的装着口磁瓷盘的四方锦盒,道:“徐大人上次看的只是样品,不过我想大人即是喜欢,便
去寻了原件。”
司马遥道了句多谢,便接过了锦盒,吩咐身后的唐三后唐虎将钱付了,绕过两眼放光的云章便是要走了。
云章见司马遥视自己若无物,急的“芳心大乱”,连忙绕到司马遥前面,纵身挡了他。
“我、我在这里呢!”
几个下人见了捂住口窃笑,长安闻言也不禁扑哧一笑。想必大都看出云章的居心了。
司马遥瞅了他一眼,双手捧着盒子,说道:“我又不是来找你的。”
司马遥分毫不给云章面子,又听见四下的笑声,云章竟依旧是面不红心不跳,继续拦在司马遥面前,唐三后笑呵呵的抱
手站在一旁看戏,云章忙道:“自上次城门一别,我一直都想再见你!近日街上有灯会,我们去看看吧?”
司马遥颦眉,说道:“你当真我整日同你一般都无事可做,只爱看灯会?”
云章恍然想起了上次也是邀他去看灯会,心中不禁赌咒起这世上怎么唯一可看的就只有灯会了?!
见司马遥正是要走了,云章干脆从后面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司马遥大惊,连忙伸手推他,云章死活不放,还大喊:
“且尽此宵情、携手挨肩何乐不为!”
众人看得是瞠目结舌、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你、你放开!”司马喊着想挣开,云章却抱得更紧了。
司马遥一时慌乱了,云章将他抱在怀里却是决绝不肯放开,两人僵持不下,拉拉扯扯之中,一个踉跄一起滚倒在了地上
!只听啪嚓一声,司马遥拿着的盘子从锦盒内落了出来,撞在地上摔碎了!
司马遥和云章都停了下来,看着碎成几片的瓷盘,唐虎伸出手惋惜的说道:“三、三百两银子啊。”
司马遥见瓷盘摔碎了,一向不喜形于色不流露于情,此时也动怒了,站起来愤恨的踢了云章一脚已解恨,拂袖愤恨的夺
门而去了。唐家的三个弟子看了看趴在地上的发呆的云章,复向沉香阁的店主,抱歉的笑了笑,说道:“这也算是这位
兄台弄碎的,我们即不拿东西,且就不付钱了。”
说罢,也纷纷扬长而去了。
长安摇头叹了口气,打开手中画扇往面上送风,对云章说道:“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千金散尽还复来,生不带来往不
带去,但我是商人,若是这么想,岂不是早早的就流落街头了?”
云章抬头看着长安,只听长安说道:“以你现在的工钱,或许要做几十年的长工还债了。”
云章不知是自己的头方才撞着桌角了,还是被这笔债务给打击了,只觉得眼前一黑,快晕过去了。
第贰拾伍回:打乱前尘惹是非
清晨退朝时,官员们纷纷乘着轿子,一齐走入朱雀大道,此时兴许有两三个顽皮的孩童躲在巷子里偷看着,但大都是有
羽林军金吾卫在一旁把守,所以也靠不太近。陆陆续续有人从宫中出来,这大概要一个时辰才算完了,且日日如此。
羽林军上将军坐在草棚下偷闲同右金吾卫上将军谈天,周围围着群士兵,免得让官员看见了,这样影响不好。
羽林军上将军含了根稻草在口中,吹着哨子,百无聊赖的说道:“听说陛下烟花会那晚请了道士炼丹,非得逼着太子先
服丹,那太子可是险些就丧命了。”
右金吾卫的上将军不以为然的挥挥手,说道:“这都多久的事了,大理寺早就查清楚那道士不过是因为交不了差,才胡
乱炼的丹,陛下早下令斩首。太子怎么了,那太子若是上位,不定比现在好到哪里去,到时定又是水深火热了。”
“不说这还能说甚啊,前日子还听说,太子大肆招揽民间女子,还追着当下的男色之风。不过东市‘大红袍’里的些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