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爱人死而复生,他一定又惊又喜,只是短时间内没有消化过来而已。”索恩情不自禁地碰了碰她散落到颊边的黑发,她比他矮一截,从上向下看去,乌黑秀发下俏丽的面庞像极了某个人,“别担心,者廉会得到幸福的。”
洛雅长舒了口气,仿佛动了真感情,眼睛倒映着忽明忽暗的光芒,“我看得出来,他一直在受苦,默默地承受,从不肯告诉别人……或许回到端木唯身边,他能快乐。索恩,你做了这么多,救助落难的者廉,还帮我们姐弟相认,我们非常感激你。你对他的感情,我能体会到,但者廉是个单纯的人,他认准了的东西就很难改变。”、
新的乐曲响起,她优雅地转了一个圈,黑礼服的裙裾仿佛华美蝴蝶展开的翅膀,划开酒香脂味的沉浊空气。
“你指什么?”索恩的随着她步入舞池,握住了她纤细的胳膊。
“他认定了我是他的姐姐,皮皮是他的孩子,端木是他的伴侣,赫威等等是他的朋友,之后,他便会承担相应的责任,为维系关系做出努力。也许他爱得不够深,可他从不放弃,即使在最危急的时刻。”她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索恩,你爱他,不过很可惜,他已经有爱人了。求你千万不要为此责备他。”
“我以为他接受了我。”
“者廉不懂如何拒绝,对任何人都好,比亲人还关怀体贴。”洛雅同情地看了眼索恩,“很残忍,对吧?”
C9 相遇前夜
凛冽的寒风扯乱了棕色长发,端木唯疯狂地冲向黑暗的院落,汹涌的大潮将他的镇定与冷静冲的干干净净,他靠着高墙沉重地喘息,点燃一根烟塞入唇间。随着馨香侵入鼻腔和肺部,他发出了声压抑的呻吟,纸烟啪地掉在地上,红光一闪而灭。
揉烂的纸团和银环卡在手心,梗在心里。
戒指没错,他亲自将自己的定情戒指褪下来,戴在徐者廉的脖子上,充作护身符。相互交换贴身信物作为护身符,危险结束后再还给对方,是他们之间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
十字架还挂在心口没有还给原主人,但自己的指环,已经安然归还。
信纸上只写了几个字,不大像他的笔迹,却有着他的口吻:
“我没有死。如果你愿意,2月20号傍晚,西海码头见。——徐者廉。”
这意味着什么?者廉平安回来了?但他明明在医院昏迷不醒!除了他、克莱默之外,没人知道他还生存在世上。连恩肖都认为他只是具保存完好的尸体。
写这封信的异种怪物,居然有着和他相似的基因。
通过对空间站中被炸死的CM残体检验,也发现了和爱人相符的DNA。难道有人克隆了徐者廉,利用克隆体进行阴谋活动?
端木唯平复心绪,他需要冷静的思考,近来发生的事都太过离奇,似乎一张大网从天而降,让他无处可逃。顾不得尚未结束的宴会,他乘坐飞行器径直来到军部大楼,穿着一袭格格不入的白色燕尾服疾风般地穿过瞠目结舌的军官们,冲进了克莱默的办公室。
克莱默开完紧急会议后又困又累,刚在休息室眯了一会儿,就接待了这位不速之客。大半夜造访,端木唯依旧英俊挺拔,除了凌乱的长发、因跑动而微红的脸庞之外,他大体上保持着平日风度翩翩的高贵形象。
“我今晚太忙,没能参加订婚宴,你也不用这样风风火火地兴师问罪吧?”克莱默不忘打趣道。
端木唯检查了一圈,反锁房门,关闭监视器,严肃地对他说:“克莱默,我有事告诉你。”
十分钟后,克莱默放下皱巴巴的信纸,沉吟半晌,问道:“你和埃德温有仇家吗?”
“太多了。明的暗的,本国敌国,都有可能落井下石地捅一刀。”端木唯倒在沙发里,疲累地揉着太阳穴。
“如果能查出D5空间站里的变异克隆体是谁的杰作就好了。”
“没用的,恩肖不肯说。我该怎么办?它……那只CM,究竟有什么目的?”
克莱默凝重地握住他的肩膀,一字字地说:“端木,有一点,无论如何你必须记住,它不是埃德温,它只是没有思想的克隆体,用来达成目的的工具,绝对不能让它背后的阴谋得逞。”
端木唯满面苍白,嘴唇被咬出一道血印:“它是者廉的克隆体……相似的基因……”
“明天你和它见面时注意提防,我派一组特种士兵过去支援。”克莱默说。
“一定要抓活的。从它的嘴里,应该能撬出有用的信息。我要保护埃德温不受任何伤害,逮住那个幕后者。”端木唯碾灭了烟,冷静地说。
“这才是我认识的端木!”克莱默咧开嘴笑道,“你呀,一遇到和埃德温有关的事就会方寸大乱,变得不像你了。”
“我知道该怎么做。”俊美的男人走到门口,唇角弯成一抹自信的微笑,“无论如何,它不是者廉。”
“等等,为什么索恩会搀和进来?那个家伙不像盏省油的灯,万一他借此对付你可就麻烦了。据说平日里他和女王走得很近,八成骨子里是正统的保皇党,企图破坏你和菲洛家的联姻,想方设法削弱军部的实力。”
“科学院的头儿可不是好惹的货色,我会提防他。”
端木唯不由地回想起宴会上的漂亮男人,他紧盯住自己的银白眼眸就像化不开的冰,森冷地冒寒气。自从平步青云地登上高位,他遇过众多居心不测的人,索恩只是其中一个。但那样冰冷深沉的恨意,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
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很有可能利用CM,毁掉他唯一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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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火慢炖的浓汤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徐者廉掀开锅盖,执起勺子尝了一小口,加了少量提味调料。自从桑走后,他一整天都坐立不安,只得炖一锅费时费力的汤,消磨时光的同时转移注意,忽略从身体内部蔓生的心痛和希望。
和桑生活的日子,让他恍惚地以为,这样可以平平静静地过一辈子。以异种怪物的身份苟活,躲避在精心营造的保护壳里,不敢踏出家门一步。他的样子见不得光,一旦被发现,他自己死不要紧,恐怕还会牵连无辜的桑。
他不说,不听,不想,以为这样就能躲避残酷的现实。无数个午夜他梦到端木唯抱着他哭泣恳求,无数个寂寞梦醒他渴望见到爱人一面,哪怕他已订婚,哪怕他不认识自己。泪水夺眶而出的时候,理智却翻腾着扑灭了点点的星火——端木唯的痛苦只是暂时的,以后他回想起自己,还能调动起陈年的感情和甜蜜;假如以CM的身体贸然与他相认,只会玷污了美好的回忆,将他的深情化为厌恶,恋慕转为轻蔑。
但是……很想他……很想和他见面……亲手抹去他眼角的泪……
如果见他一面,死又有什么畏惧?他现在贱命一条,没有人在乎他的死活。
不,他还有桑,他死了,桑会难过的。
徐者廉没想到,有生之年他能见到洛雅。比记忆和照片更美的女人抱住他喜极而泣,他无措地站在原地,颤巍巍地抚摸着她的黑发,一抬头看到了淡淡微笑的桑。
和洛雅相认的当晚,桑没有像往常一般离开,而是躺在他旁边,和他十指相扣,轻轻地说话。
桑对他说:我不想让你难过。
静寂许久,他以为桑睡着了,却听到他说:我可以帮你和他相见,者廉,你的姐姐、情人、朋友,慢慢都会回到你的身边,这样的话,我才能从容地放手,不担心你受人欺负。
徐者廉转身抱住暗光下白皙俊秀的男人,仿佛当年抱着虚弱倔强的少年,不同的是,曾经的被保护人成了撑起一片天的守护者,他的肩膀宽阔结实,犹如光滑坚硬的大理石雕塑。
时钟敲过两下,估摸着桑即将回来,徐者廉关闭炉火,他将汤倒进精致的碗里,盖上盖子掩住蒸腾的白气。多年来,夜晚闲暇时他通常会做一顿用料奢侈的夜宵,静静地等待一个人深夜而归,端木唯一进家门,就能够喝上热腾腾的营养汤,尽情地搂住他缱绻缠绵。
但旧人不在,自己也面目全非。
门口传来响动,徐者廉站起又坐下,生怕自己的样子毁了来人的好心情,拢紧了蔽体的衣服,他惶恐不安地来回走了两步,一横心迎上去。
桑早已在外面房间换好家居服,上前几步温柔地拥住他,关切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不睡?”
徐者廉摇了摇头,手指着大厅饭桌上的汤。
“谢谢!我刚好肚子饿了。”桑满脸欣喜地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满足地说,“者廉真贤惠,比那些批量生产的速溶汤好吃多了。谁嫁给你,一定幸福死了。”
他没有答话,眼睛不安地移动,欲言又止地迟疑半晌,在便签纸上写了几个字。
“见到唯了吗?他……”
桑放下汤匙,转过脸,不肯面对徐者廉期待的目光,方才的喜悦顿时抽去了大半。“今晚他和乔治安娜宣布六月份结婚,不过他看上去并没有订婚的快乐。他看过你的信后很震惊,还威胁我不要告诉其他人。”
“抱歉,我不想给你带来困扰。”徐者廉写道。
“端木唯还爱你。”桑勉强扯出一个笑,却像哭似的。
徐者廉写了一长串话,又划去,最后只递过一张常用的纸条:“对不起。”
“者廉,你明白我的心就好,我不奢求你的爱。”
“对不起,桑,我不去了……我不见他了……”
“你能不想他吗?”桑问道。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我经常梦到他难过,怕他做傻事。”徐者廉坦诚地写道。
“那就去吧。鼓起勇气来,他如果真正爱你的心,就不会在意你表面的样子,即使他介意,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整形并不是难事。唉唉,你哭什么?多大了还哭鼻子,羞羞脸……”桑怜悯地拂过徐者廉的脸,怪物般扭曲的五官在昏暗的光线下并不可怖,反而悲伤到了极点。
“如果他对你不好,记得回来,别闷在心里,自己受罪。”
徐者廉将头埋进他的颈侧,哽咽着宣泄隐忍的辛酸,手紧紧抓住他的腰背,迟迟不肯松开。他像个渴极的沙漠旅人,生怕失去眼前救命的水源,却抑制不住贪婪的心,渴求地望向憧憬已久的绿洲活水。
“唯……”他在心里,一遍遍地重复着无比熟悉却叫不出口的名字。
他不能预见,世界将在次日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属于徐者廉的黑暗,光明,希冀,快乐,绝望,忧虑,通通从高处跌落,不复存在。
C10 无情陷阱
多年前教会学校毕业典礼上,教导他的老师郑重地说:“埃德温,你是我最心爱的学生,我有句话必须送给你。有失必有得,没有人能将所有事做得尽善尽美,尽管你比大多数人有天赋,但很多东西,不是你努力就能抓住的。”
十二岁的少年仰头认真地说:“老师,我要的并不多,所以我不打算向命运妥协,放弃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从小时候起,他就是整条西街最贪心的小鬼,说一不二的小霸王。
“你要学会收敛自己的性子,增强自己的实力,让别人心甘情愿地把你要的东西送来。埃德温,你出身不好,即使取得的傲人的成绩,也不能趾高气扬地招惹他人,掩藏野心、放低姿态、带人谦和,只有这样,才能在等级森严的帝国体系里闯出自己的路。”
“谢谢您,我记住了。”年少的徐者廉目光坚定,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保证,十年后的我,不论通过何种手段,必出人头地、进入赛尔的权力核心。”
十年后,他果然做到了。
利用端木唯的爱情。
人天性自私,没有无回报的付出,伸出一只援助之手时,另一只手便在准备索取,本金加利息。徐者廉口头上夸赞乔治安娜,鼓励端木唯过上正常的生活,却在行动中千方百计地维持与他的同居关系,将他照顾地滴水不漏,巧妙地打发掉介入两人之间的美丽男女。他这样做,并不是全无条件:端木唯的炽烈爱情灌溉了他干涸的心,满足了他长久以来对美好感情的渴望,附带着,物质上也变得突然充裕起来,端木家积累数代的金钱、权势、关系网,全部可以为他所用。
没有端木唯的鼎力相助,他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成为赛尔帝国声名鹊起、得到女王青睐的年轻少将;换言之,端木唯是徐者廉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融入生活,融入生命,难以割舍,假如贸然抛却了他,意味着自己也不再完整。
徐者廉一夜未睡。他想重新获得端木唯的承认,找回真正的自己,但躺在身边的人令他辗转反侧,内心被愧疚的大石压着,每分每秒,呼吸越来越困难。面对桑,除了对不起之外,他想不出第二句话。
他翻了个身对着桑明月般皎洁俊雅的侧脸,心想:他是自己的朋友,而且他说过,和端木唯和好后还能再找他。只要桑不躲着他,他就不会失去这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没有端木唯,他不再完整;没有桑,他不再生存。
“早安。”像是感知到了他的视线,桑默契地睁开微闭的眼睛,银白的眸子盛满温暖的柔情。身体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猛然击中,后悔的情绪如同喷涌的毒液泛上心头,他慌张地撇开眼,翻身下床准备早餐。
卧室和厨房隔着一层雪白墙壁,桑枕着胳膊,透过自动转为透明的墙壁和新搬来的绿色植物,望向那忙碌的身影。经年习惯,他擅长做家务,尤其做得一手好菜,悉心地照顾端木唯。
无论如何付出,徐者廉仍旧想着其他人,这个不争的事实令桑感到焦躁和挫败,他等不起,也不愿再等。
“者廉,我这样对你,是不是太过分了?”桑长长地呼出口气,半垂眼帘,敛去眼中冰冷的光芒,但是,这是他们之间仅剩的出路。
唯一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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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海码头的范围很大,绵延几十公里,荒凉而荒废,两米来高的荒草遮蔽视线,远处,深绿的海岸线重复冲刷着无人的海滩。凄厉的寒风扑面而来,黑色风衣随风而动,疯狂地扑打着他笔直修长的腿。摘下墨镜,端木唯扫视周围,向身后的飞行艇打了个手势,独自一人向前走去。
视野中央,废弃的工厂宛如硕大的钢铁机器,外表笨拙阴森,内里漆黑恐怖。推开沉重的铁门,他毫不畏惧地踏步而上,经过几级阶梯,映入眼帘的是数百平方米的空旷平台,机器都已搬走销毁,布满尘土的地板上残存着零碎的部件。
寂静凝滞的密闭厂间,突然传来清脆的金属声,好像一个人无意中踢到了铁块。
“谁?”端木唯大声吼道,警戒的向声源处望去,手紧握住腰间的配枪,影魅7可以连续射击10小时,杀伤力极强,可以轻易穿透连激光弹都难以破坏的CM防御硬壳。因为破坏力太大,四散的能量易伤及他人,价格高昂、数量有限的影魅系列一直属于禁售枪支,不得在非战区使用。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后,对面百米外出现一个高大的黑影,身披灰色罩衣,头戴兜帽,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脸和手都裹着绷带,只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
它一步步上前,端木唯抑制住后退的本能,傲然的双眼不含一丝感情,一瞬不瞬地盯着怪物。他认得它,三个多月前,他见识过那不属于人类范畴的可怕力量。
绷带掩不住的狰狞扭曲的面孔,和徐者廉沉睡的恬静模样交错出现,胸中似打翻了深爱和厌恨的瓶子,汹涌翻腾,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