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杨至有些迟疑,他并不愿意让小家伙知道那些闹心事,但如果不说的话小家伙可能会生气。
不得不说杨至还是很了解自己儿子的,杨安当即沉下脸:“喔?不能告诉我?”(小安啊,你那表情分明在说:敢不告
诉我你就死定了!那个啥,威胁不是好孩子该做的事……)
杨至还能怎样?心里暗叹了一口气,扔掉手里的书,起身不顾小家伙的抗拒抱起他起至窗前的榻上坐下,将下巴放在他
的头顶,一边把玩着他的头发一边将白日发生的事情及自己的推测告诉给他听。
“哼!”杨安听完之后冷笑,“这女人倒是来得巧,李有刚走她就找到刑部来了。”
杨至一惊:“你是说她在撒谎?”
“撒谎倒未必,”杨安拍开他的手跳下地,转过身道,“只是后面是否有人指点、引导就很难说了。”
杨至脑中一转便明白他的意思,道:“你是说三哥?”
“他们六人分成两派斗得昏天黑地,两年前你皇帝老子见武王一派占了上风,隐隐的连他都有些压制不住,这才放出你
这个九儿子来搅乱局势。”杨安双手背在身后,一步一踱,明明是小孩装大人样,在他做来却没有丝毫违和感,反倒有
一种难以言说的威严。
杨至有些郁闷地插嘴:“安儿怎么说得我跟狗似的?”
杨安顿时哭笑不得,严肃的表情散去,狠狠瞪了他一眼,才板着脸接着道:“事情果然如他所料般发展,这两年武王分
出几分精力来顾忌你,取得了暂时的平衡,可是之前你被封为英王,明年又将娶三公之一太傅的孙女,眼见愈发势大,
有人便坐不住了。”
“可照安儿这么说,怎么也该二哥先出手啊?”杨至不解地道。
杨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道:“你又怎知不是他出的手?”
杨至奇道:“朱栋不是二哥的人么?”
“不放鹰怎么猎兔?舍不得孩子又怎么套得到狼?”杨安眼中一抹噬血的杀意闪过。
“听你这么一说也挺有道理的,”杨至若有所思,他摩挲着下巴,突然伸出爪子将小家伙抓过来,两手捧着他的小脸揉
啊揉,嘴里很不满地道,“不过安儿你的形容怎么就这么难听呢?什么兔啊狼的?怎么不把你爹爹我比成神呢?”
“放开!”杨安被挤得变形的小嘴里艰难地吐出这么两个字。
杨至会乖乖地听话吗?答案是否定的。他不但没有放开,还变本加厉地把儿子的脸搓成各种古怪的形状。
杨安一再放出凌厉的杀气,到了这个男人面前半点作用也没有,最后他不得不放弃精神攻击改为肉搏,而小孩子的外形
注定了他的失败,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无奈地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被镇压在床上气喘吁吁再不能动弹。
“嘿嘿,输了吧?”某人丝毫没有欺负小孩子的自觉,拍着儿子的小脸得意地宣布胜利。
杨安真是恨死了自己弱小的身躯,大受打击之下躺在那里闭眼装死。
长期的相处使杨至大致摸清了小家伙的脾气,知道再逗下去宝贝儿子真的要发火了,于是识相地收回作案的爪子翻身平
躺在他身边,果断地转回之前的话题:“我还是觉得此事不是二哥做的,毕竟这朱栋跟了他该有十多年了,中间关关节
节牵扯太大,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无异于自断一臂。”
杨安严肃地点点头,道:“其实单从平日的行为来看也不会是他。”
“咦?”杨至翻过身,以手支头,“方才安儿还说他可疑的?”
“我只是说出其中一种可能而已,”杨安道,“不过武王这人很是傲慢,耍这种手段的事有些不屑于去做,倒是温王此
人心机深沉,且手段阴毒,如果他在中间挑拨,引得你与武王蚌鹤相争,而他渔翁得利的可能性更大些。”
平日里关于温王杨至听得最多的便是夸奖他温文尔雅、平易敬人的,虽然他也觉得这个三哥的性子没有表面那样温和,
但也不觉得有安儿说的那么夸张,有些迟疑地道:“这样说三哥,太过了吧?”
“过不过,以后你就知道了。”杨安嘲讽道,“你倒是个好人。”
杨至叹了口气,道:“不是我好,而是兄弟一场却闹成这样,我心里总不愿将他们想得太坏。”兄弟啊,在这皇家真是
奢侈的词语。
许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悲凉,杨安并没有多说什么,沉默了一会,才听他道:“卞州是产粮重地,朱栋这几年为着帮武王
夺位进行大肆利掠,那边怕是已经怨声载道,皇帝老头很可能趁此事除了他。”
“我也正烦恼于此,”杨至叹了口气躺回床上,手无力地搭在额上,道,“去年年底朱栋给父皇送来了一珠半人高的珊
瑚一事还记得吗?”
“嗯。”
“礼物送到到的时候恰好只有我一个人在场,事后父皇说的话除了我也只有付一水听到了,当时他说……”杨至咳了一
声,学着皇帝的语气道,“朱栋外放也有六年了,嗯,卞州可是个繁华地。”顿了顿,道,“那时我便感觉到父皇一闪
而过的杀气,回来之后便派人下去调查过此人,果真有些无法无天了。二哥也真是,也不管管底下的人。”
杨安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怎么,怕查翻了朱栋武王会怪你?”
“到底是兄弟,”杨至明白自己的话说得有多无力,“二哥在我小时候对我也挺不错的。”
“只要你去争那个位子,你们迟早会反目。”杨安望着帐顶上复杂的花纹,跳动的烛光照在他脸上,半明半暗,漂亮又
邪气。
杨至喃喃道:“对于那个位子,我没那么想。”
“皇帝既然把你推进争斗,就由不得你自行退出。”杨安看向他,冷声道。
“我知道……”杨至轻声道。两年来父皇从未提出安儿的事,宫里摆宴和祭祖之类的事也从未让安儿参加过,就像他杨
至从来没有儿子一样,若一直只是无视还好,大不了以后他多与些钱财给安儿,由他做个富贵闲人,但杨至有种直觉,
父皇并没有忘记安儿的血统,总有一天会对他不利。所以杨至要争,他要有更多的力量保护他的安儿,直到他强大得再
不需要。
“根本无需想那么多,办好皇帝想你办的事就好。” 杨安道:“你现在要做的首先是派人去暂缓秀才孟为的死刑,并
暗中查访此事的真相,掌握证人证据,然后上报给皇帝老头。”
杨至突然文不对题地道:“我说安儿,你总是‘皇帝老头皇帝老头’地叫,不太好吧?毕竟也是你皇爷爷,而且——”
不忿地捏捏小家伙的脸,道,“我从小就教你,可你直到现在都没唤过我‘爹爹’!”
“哼!”杨安给他一个鼻音,根本没理会他的指控,继续说道:“朱栋能力不错,我估计你手下的人没一个能压得住他
,说不得到时你要亲自跑一趟,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说着把身一翻,用小PP对着他,道,“而现在,我困了,睡觉
!”
“真是不可爱的小东西。”杨至愤愤地低喃,大手一伸,将小家伙紧紧搂进怀里。
大热的天被一个堪比火炉的男人包住,那种滋味不用说也知道。杨安用力挣了挣却没挣开,怒道,“松手。”
杨至不理,鼻子里甚至发出细腻而均匀的鼾声,仿佛真的睡熟了似的,可人又哪里会这么快入睡的?
杨安更怒,一脚踢到他腿上,低吼道:“装什么死?!”可回答他的仍是鼾声,杨安无奈了,再挣了挣后只得放弃,别
别扭扭地就那样睡了。小孩子的身体本就容易累,杨安每天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紧紧的,之前又经过一场“力的斗争”
耗尽了力气,虽然姿势不太舒服,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耳边的呼吸声逐渐平稳,杨至突然张开了眼睛,盯着小家伙安静的睡颜,嘿嘿一笑,“啪唧”一口亲在他脸上,不怕热
地将双臂紧了紧,闭上眼睛,这次是真了睡了过去。
第十六章:卞州之行
十日之后杨至上了折子,将张氏为夫申冤一事祥细报与皇帝,关于交蒲郡守及卞州刺史可能循私枉法、互相遮瞒之事则
一笔带过,皇帝在朝上轻飘飘一句令刑部彻查,退了朝后却将英王单独留下了。父子两人关门聊了许久,次日杨至便携
独子带大批车马高调出城,说是皇帝给的恩典,准他们往封地看看,只不过很少人知道,就在英王车驾离城之后不久,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也出了城往卞州而去。
古代路面不平整,马车的防震措施也很简陋,即便速度不快也颠得人难受,杨安强忍着腹内的翻腾,不耐地道:“你去
办事,带着我做什么?”
杨到见小家伙脸色青白很是心疼,将他抱过来靠在怀里,轻轻替他揉着胸口,有些懊恼道:“安儿长这么大都没出过太
平城,本想带你出去玩玩的,谁知你坐车竟会这么难过。”他还有一点考量,就是怕他有什么不测,总觉得要把小家伙
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
其实杨安对于能随行是很乐意的,方才会报怨不过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而迁怒罢了,杨至自责一番他反倒觉得不自在了,
心想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欺负小孩子总是不该,但他也拉不下面子去道歉什么的,于是干脆把眼睛一闭钻进熟悉的怀里
补眠好了。
卞州位于大兴之南,因气候暖和、雨水充沛而适宜谷类的生长,向有天下米仓之称,大兴每年税收的两成都来至于此,
其重要程度可见一斑。只不过越是繁华的地方越容易乱人心志,历代君王派往卞州的官员不少,功成身退的却不多,怕
是有九成都因贪污受贿掉了脑袋。
因为明面上已经派了侍郎何策先行前往,杨至两父子便不着急,这一路边行边游玩,半个月的路程足足给他们走了一个
月才到。才在卞州寻了家清静的客栈安顿好,便收到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沙县县令康为死了。
“怎么回事?”杨至面色不愉,“昨日传信不是还好好的吗?”也难怪他心情不好,两日前才得信说康为供出了朱栋和
华凡松,并愿意作证人,今天就得知人死了,还是在他三个得力手下保护中死的!
程武、谷佳和别辰三人跪地,齐声道:“属下请罚。”
“哼!罚先记下了,等回京跑不了你们的。”杨至冷声道,“本王现在想知道的是,康为是怎么在你们的保护下被杀的
?”
“回王爷,”三人中年纪最长的程武道,“昨夜三更县大牢突然着火,属下等逼不得已将康大人移至原县令居所,之后
便一直守在屋外,谁知今早却发现他已经吊死在房中,魏先生验过之后确定是被人勒死后吊上去的。”他所说的魏先生
是刑部最好的仵作,经过他手的尸体从没验错过。
杨至沉吟片刻,道:“康为所说的帐本你们拿到手没有?”
三人垂首:“属下办事不利。”
杨至手指在桌上用力一扣,道:“继续找,给你们三天时间勿必找到。”
“属下遵命。”
杨至挥挥手,道,“行了,下去吧。”
“是。”
三人退下后,杨至转入内室,见小家伙端正地坐在床上,黑漆漆的眼睛望过来,心中的阴霾顿时散了些,柔声道:“这
么快就醒了,不睡多会?”毕竟安儿才七岁,虽然他们行进的速度不快,但还是累着了他,先前一到客栈就不支地昏睡
过去。
“说得那么大声,死人都吵醒了。”杨安淡淡地道。
的确是他没考虑到。杨至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带着讨好的笑,道:“那安儿继续睡吧,爹爹保证不会再吵到你了。”
“不用了。”杨安瞥了他一眼,跳下床走到桌边倒了杯茶,轻啜了口,道,“朱栋怕是察觉了什么,你有什么打算?”
“先找到帐本再说吧。”杨至叹了口气,突然一个弯腰将他抱起,“想你也该饿了,别喝这冷茶,爹爹带你吃饭去。”
杨安挣了挣,道:“我自己会走。”
“爹爹抱着你走得快些。”杨至话音才落已经抱着宝贝儿子走出了房门,果真走得很快,脸上的笑容灿烂了几分,而杨
安愈发痛恨自己稚嫩的身体。
客栈虽然也有吃食,却比不得酒楼精致,杨至怕小家伙吃不惯便叫侍卫打听了附近有名的酒楼,然后一直抱着浑身散发
着寒意的儿子慢悠悠地边走边看,只是不一会便禁不住叹气:“记得每一年考核政绩卞州都位居前三,现在看来其中大
有水份。”大兴共分为十九州,占着最肥沃土地的卞州城里竟有一半以上的人面色蜡黄、身着破旧,同太平城相比简直
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样的州也叫政绩好的话,那政绩差的州岂不是没有活人了?若说之前杨至前来查办朱栋只是因
为皇帝的命令,那么这时他却深深痛恨着此人,下定决心要将他法办,而对于幕后间接造成这种景状的武王,他也首次
有了敌对的感觉。
饭后,杨至干脆大大方方地乘车进了沙县,反正朱栋已经有所察觉,再遮遮掩掩地也没有必要,而且他本尊出面的话反
倒有一种威慑作用。
因为康为的死,沙县衙门被密密实实地围了起来,侍卫递上牌子,很快便听见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身着朱红官服的青年
跪在马车前,高声道:“臣何策恭迎英王殿下。”
周围的官员大惊之下慌忙跟着跪下呼迎。
侍卫躬身掀起轿帘,杨至施施然跨步下车,道:“诸位不必多礼,都起来吧。”杨安跟着踩在小凳上下车,默默地站在
他身后。
“谢英王殿下。”众人齐呼,再拜了拜直起身。
县令已死,何策便暂时充了主人,恭恭敬敬地将两位天皇贵胄迎进去,命人将小公子请去客房休息,又令人奉上清茶点
心,这才战战兢兢地坐在英王的下手,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怎地突然来了此处?”
“怎么?”杨至抬眼扫了他一下,“这里就许你来得,本王还来不得了?”
“臣,臣不是,不是那个意思。”何策那冷汗“唰”地一声就下来了,也难怪他紧张,县令康为之死毕竟是他看管不利
,若是这位爷追究……那他这顶乌纱帽轻则变个颜色,重则丢了都有可能,十年寒窗,又十年经营,怎可一朝尽丧?
“行了,瞧你紧张的。”杨至端起茶碗拂去茶沫,轻啜了一口,道,“父皇恩许本王去看看封地,不过是顺路来你这里
瞧瞧看差办得怎么样,毕竟那张氏的状可是告到本王这里的。”
何策其实很想说:一个在西,一个在南,王爷您到底要怎样的本领才能绕了一个圈来路过的?但他只能将苦笑压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