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产后虚弱,经过这一么场更是耳晕目眩,话也说不清了,只边哭边喃喃地道:“安儿,安儿,求殿下,殿下,安儿
——”
“就你想得多!”杨至怒极:“安儿是我的孩儿,谁要伤他都需跨过我的尸体去!”
“殿下!”王氏听他说得如此狠绝心下不由一惊,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这时再说什么也是晚了,只得道,“
殿下还需快快出去恭迎圣旨。”
“殿下——”云儿还要再说,王氏一眼横过去,道:“迎旨晚了那可是太不敬,云姑娘还嫌害得殿下不够吗?”她恼极
这奴婢利用殿下的善心逼迫于他,这话说得是极为不客气,直刺得云儿脸色惨白,身形摇晃。
“王嬷嬷,云姐姐,你们不必争了,”杨至苦笑道,“传旨的人已经来了。”他话音方落,便听外面有人唱道——
“圣旨到,侍女云儿接旨。”
不是给他的?杨到一惊,心底猛地升起一股不祥,可这时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给他思索,听见屋外山呼万岁,勉强安慰自
己事情不会像云儿姐姐她们说的那样,尔后深吸一口气,抱着幼子上前打开房门,跪倒在地,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
万岁!”两女紧随其后跪倒。
李顺像没发现这玉子宫中的异状似的,打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今九皇子侍女云儿侍宠生骄,冲撞圣驾
,本该杖毙,然吾皇仁慈,特赐极乐酒一杯。钦此,谢恩。”
极乐酒?杨至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那可是剧毒啊!宫中向以此酒赐给那些犯了大错的妃子,见血封喉,父皇、父
皇竟真的要杀云姐姐!
云儿早有预料,倒不如九皇子那么震惊,面色惨然地磕头,声音微颤:“奴婢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姐姐!”杨至猛地回头,却在对上少女双目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云儿拂去面上的泪水,凄然一笑:“殿下,奴婢这可就要去了,还请殿下看在奴婢侍候您这么多年的份上,不要忘记应
下了奴婢的事。”
杨至身体一颤:“云姐姐~~”
“云姑娘,”李顺端过盘上的酒杯送到少女面前,“请。”
云儿慢慢接过将夺去她性命的毒酒,颤巍巍地送到嘴边,双眼一闭,正要往嘴里倒时却猛地被一只手打落,猛地睁开一
双美目,惊道:“殿下!”
“云姐姐,我不要你死,”杨至满脸坚定地道,“我这就去求父皇,你不会死的。”语毕抱着幼子便冲了出去。
“殿下~~”云儿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禁燃起一股希望:皇上向来宠爱殿下,或许,或许……
“云姑娘,”李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遐想,“请吧。”
云儿看着面前的毒酒,终于绝望——皇上竟连殿下的反应都算计好了,当真是下了决心要她一命,只是幼子无辜,安儿
,安儿……仰头饮下毒酒,云儿大声叫道:“殿下,您答应了奴婢的——”随即倒地气绝。
从不知道冬天可以这样的冷、皇宫是这样的大。
杨至在高大的宫墙间奔跑,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冰冷的北风呼啸着刮去他身上的热气,全身上下唯一温暖的
只剩下与初生幼子相帖的地方,令他不自禁地一再收紧双臂。
“九殿下,你这是?”
疑惑的声音猛地唤醒杨至的神智,环视一下四周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父皇平日处理公事的地方——西汶殿。
“九殿下?”当值的太监见这个皇上最宠爱的皇子略有神游,忙低声提醒。
杨至只看了他一眼便将视线投上西汶殿竖的门上,道:“我要见父皇。”
那太监见他面色似乎不善,小心翼翼地道:“禀殿下,皇上现在正与几位大臣议事,怕是——”
“我有急事,你去通禀就是,父皇会见我的。”杨至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
“这——”那太监再瞄了眼他的脸色,略作思索,道,“奴婢这就去通禀。”语罢转身进了殿内,却不是向皇上通禀,
而是去到侧殿找到了太监总管付一水。
“小德子,你小子不在殿外好好守着跑进这里做什么?”付一水在见到他的时候就沉下脸,“皇上这可正在商议国家大
事,要是放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进来走漏了消息,小心你这一身皮。”
“给公公见好!”小德子嘻笑着凑过去,“公公又不是不知道,奴婢候在外面也不过遇事跑跑腿,安全之类自有神卫军
守着,哪轮得到奴婢呢?这不,又来给人跑腿了。”尔后附耳将事情经过说了。
付一水当即叹道:“九殿下这可真不懂事。”
小德子低头,当没听见他这可算是“大逆不道”的话。
付一水一挥手,道:“今天你的值就当到这儿吧,记得别乱说话,要是传出了什么,别怪咱家不留情面。”语毕小德子
连说不敢,打揖作躬地退下,付一水这才不慌不忙地往殿外走去。
殿外杨至早等得不耐烦,一会担心云姐姐那里会不会受了委屈,一会又想着呆会该怎么说服父皇赦了云姐姐,于是一边
后悔方才没有放下狠话给那些宣旨的太监,一边小心地揣测着父皇可能的态度,十四岁的少年头一次感觉到生命之重。
付一水五十有余,眼神却还好,远远地将九皇子面上的神色看了个一清二楚,心下微微叹了口气,快步走过来见礼:“
奴婢叩见九殿下。”
“付公公请起。”对于这个从父皇幼年起就陪在身边的太监,即使杨至也知道不能轻慢,语气十分客气,“可是父皇宣
我觐见?”
“回殿下,”付一水恭谨地道,“皇上正与几位大人议事,奴婢不敢打挠。”
“公公尽管通报,”杨至一听便急了,“父皇若有怪罪,我一力提着就是。”
“殿下稍安勿躁,”付一水做了个“低声”的手势,道,“且听奴婢一言。”
杨至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躁动,道:“你说。”
“奴婢见殿下来得匆忙,怕是有事要求皇上?”
“没错。”
“这求人可得有求人的样子,殿下若是这么不管不顾地冲进去,打挠了皇上议事,殿下所求的事可就……”
杨至略思索了一下便明白过来,微微一躬身,道:“多谢公公指点。”
付一水哪敢受他的礼,慌忙避开,道:“殿下言重,殿下天生聪慧,些许小事,也是太过着急才会有所遗漏,奴婢哪说
得上‘指点’。”目光落在他怀中,疑道,“这是……”
杨至低头看了看怀中安然沉睡的幼子,脸上露出笑意:“是我的儿子,才出生不过一个时辰呢!”随即想到孩子的母亲
,那点笑意很快又散了。
“奴婢先贺喜殿下了!”付一水像没注意到他脸色似的,满脸喜气地道,“屋外风大,不如殿下先至偏殿等候,皇上那
边一散奴婢便给通报上去,殿下也可立即面圣?”
杨至想想也是,立时便应了:“那就有劳公公了。”
“殿下言重,”付一水转身引路,“请随奴婢来。”
这么一等便等了一个时辰,期间他一会儿看着幼子的睡颜发呆,一会儿想到云姐姐满含凄楚与绝望的眼睛,想到王嬷嬷
和她的一字一句,待到杨至跪在西汶殿冰冷的地上,对于祈求父皇饶恕云姐姐一事已经没剩什么信心了。
“你的意思是要朕饶了那个前朝遗孽?”大兴国现任皇帝杨成,四十九岁的男人看起来却像是刚到不惑之年,英俊的面
上失了平日里对着他最宠爱的皇子时的温和,只余一片足以令人绝望的冰冷。
第三章:驱逐出宫
“你可知她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皇帝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爱子,语气平静得近乎压抑。
“父皇明鉴!”杨至晶亮的双目直视天颜,朗声道,“前朝早已亡国百年,云儿一个自己都不甚清楚自己身世的孤女又
能做出什么事来?父皇何不饶她一命,以示恩德?”
“哼!”皇帝“啪”地一声扔了手中的折子,冷道,“还没做什么事已经惑得你一个皇子敢来跟朕叫板了,当真做出什
么事来,你岂不是要带兵逼宫。”
这话说得诛心,杨至当即俯身叩首,“咚咚”有声:“父皇明鉴,儿臣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父皇明鉴——”
“行了,别磕了。”见爱子如此,皇帝也觉得不好受,冷硬的面容稍微柔软了些,“朕不怪你受人教唆之事,只是……
”目光如箭射向他胸前,“这孽子却不能留。”
并不狠厉甚至还带着几分温和的声音,杨至听了却犹如寒冬腊月被一桶冰水从头浇下,全身上下都透着寒气,他怎么也
没想到,父皇竟真如云姐姐所说,连安儿也不放过。呆愣了许久才艰难地道:“父、皇,他是儿臣的孩儿,您的亲孙子
。”这时他已经不敢再提云姐姐的事,心里明白自己定是救不了她了,只是安儿,他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哪怕用命去搏
!
“他也是前朝遗孽!”皇帝语气转厉,“皇室血脉不容混淆,杨至,你可给朕记好了。”
“不管怎样他也是儿臣的孩儿啊!”杨至心中似给铁锤击了一下,双目流出泪来,“父皇,将心比心,若有人对儿臣不
利,您又会如何?”
皇帝也不是没见他这九儿子哭过,只是他以前要么是博人同情的假哭,要么是一分夸成三分的大哭大闹,几曾见过如现
在这般伤痛地静静流泪?心里恻然,先前被顶撞抗拒的怒气便散了些,柔下声音道:“小九,朕知你舍不得亲生儿子,
可你也得为他想想,他这么一个身份,说得狠一点,活下来还真不如死了。”
杨至呼吸一窒,却没有搭话,只是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
皇帝叹了口气,继续道:“你年纪尚幼,朕与你母妃又宠你太过,养成你这么个不知世事的性子,你生来高贵,又没吃
过苦受过累,反倒不明白出生的重要性。世人都是捧高踩低,这孩子有前朝遗孽的血脉,注定就低了人一头,在这宫廷
中生存该何等艰辛,你能护他一时,又岂能护他一世?若有一天你的敌人利用这孩子的身世来攻击你,那时你是保这孩
子还是保你自己?”
在杨至的印象之中,父皇要么是故作严厉地训斥他,要么是满脸宠溺地逗弄他,这样语重心长地和他说话,似乎还是第
一次,而且父皇说的这些话他虽然不是很明白,但也隐隐觉得他是对的,可这又如何?杨至心下做了决定,恭恭敬敬地
在地上磕了三个头,道:“儿臣叩谢父皇一片爱护之心,或许您说的都是对的,可安儿是儿臣的骨血,儿臣给了他生命
就有责任保护他,若是连自己的骨肉都护不了,儿臣枉为男子,更愧为父皇的儿子!”
皇帝冷下脸:“这么说来,今日你是非要违抗朕命了?”
“儿臣只求父皇饶了安儿一命。”
“若朕不应呢?”
“任何人想要伤害儿臣的孩儿,都需跨过儿臣的尸体!”
“杨至!你竟敢威胁朕!”皇帝劈手抓了案台上的墨砚砸过去。
杨至笔直跪着不闪不避,墨砚擦着他的额边飞过,淋漓墨汁洒了半边身子,垂下眼眸道:“儿臣不敢。”
“你不敢?”皇帝胸口起伏得厉害,“你都以死相胁了还有什么你不敢的?杨至,你要明白,朕可不止你一个儿子。”
“可儿臣只有安儿这一个儿子啊!”杨至含泪的眼直看向皇帝,“父皇爱护儿臣,儿臣很感动,可是父皇为什么不能体
谅儿臣的一片爱子之心呢?父皇——”
皇帝怒道:“你有爱子之心,你如此逼迫朕可还有半点孝心?”
“父皇——”杨至哽咽道,“儿臣自知不该忤逆父皇,可儿臣更不愿意失去安儿,父皇,儿臣,儿臣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父皇,您若要杀安儿就连儿臣一起杀了吧?也免得儿臣左右为难……”
“你——”皇帝更是怒甚,手指颤抖地指着他,“好,好,杨至你好得很?做朕的儿子为难你了是吧?那你给朕滚出宫
去,朕不要再见到你这个不孝子!”
“父皇——”杨至痛哭出声。
“来人!”皇帝怒喝,“给朕把这不孝子轰出去!”
杨至浑浑噩噩地走出西汶殿时天已经黑透了,大红的宫灯被寒风刮得在空中来回打转,殿外一动不动站着的神卫军在晃
动的灯光照耀下看起来一点生气都没有,这华丽的皇宫在此刻竟然更像传说中的阎罗殿。父皇往日里的关爱一幕幕在眼
前浮现,每一句悉心教导,每一次大度包容,都化成利剑刺进心里,脑中不断闪现父皇最后那张愤怒、惊痛的脸,心里
像被人揪住一样难受——这都是被他气的啊!如父皇所说,他真是不孝极了,可是安儿……爱怜地用额头碰碰怀中幼子
的小脸,只要安儿还在,即使被父皇厌弃也值得了!不过小家伙,杨至心道,等你长大了可别像爹爹我一样不孝啊!当
然,他又在心里暗暗补充,爹爹以后绝对不会想要杀你的孩子的。(介个,父亲大人似乎想得太长远了点……)
脑中东想西想,很快就回到了玉子宫,杨至一到宫门就感到不对劲了——太安静了!他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可心里有
一个声音却一直在说不会的、不会的,于是他便有些侥幸,或许,或许呢?
“殿下,你可回来了!”奶娘王氏一直领着宫里众人等在殿外,一见他便迎了上来,待看到他半边身子都给墨汁染黑,
情急之下失礼地一把擒住他的手腕,急道,“这是怎么了?殿下惹怒皇上了?有没有怎么样?身上有没有伤?”
“王嬷嬷,我没事,”杨至挣开她的手止住她的动作,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嘴唇动了动,许久才吐出低沉沙哑的声音,
“云姐姐她、她……”
“唉——”王氏叹了口气,怜惜地将他额前散下的一缕乱发拂至耳后,道,“你云姐姐她,去了,就在殿下去打皇上求
情的时候,李公公带了一整壶极乐酒来,又给满上了……”见少年惨白着一张小脸,犹豫着轻轻地在他肩上拍了拍,“
云儿走的时候没受什么苦,很是安祥,殿下别太难过,不然云儿在黄泉路上也不安心……”话到这里却是再也说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