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忙吸了吸鼻子掩饰口腔。
杨至沉默了许久才道:“云姐姐安置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她。”
王嬷嬷瞅瞅他的脸色,犹豫了一下,道:“刚断气就给抬出宫去了,奴婢们不比主子,宫里是不给设灵的,过了就抬出
西山化人厂,也好早登极乐。”
“云姐姐——”杨至悲痛地唤了一声,这次却没有哭,他觉得自己的泪在今天已经流干了。
“殿下,您别太难过,小公——”王嬷嬷见他这样有些怕了,正要劝慰几句,却被一个尖声打断。
“圣旨到——”
众人慌忙跪了一地,齐声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今皇九子杨至喜得麟儿,朕心甚慰,特赐佳宅一座,着即刻起迁住新居。钦此,谢恩!”
杨至身体猛地一颤,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父皇这是赶他出宫,竟然真的不要他了!身后众宫人也惊慌起来,王氏更是
吓得脱口道:“殿下——”
付一水看着面色惨白的少年,心里也道皇上心狠,可面上却丝毫不敢显露。上前扶起九皇子,将圣旨塞进他手中,道:
“皇上吩咐奴婢领殿下去新居,殿下这就请跟奴婢走吧。”
杨至木木然没有反应,倒是他的贴身太监小祥子慌忙奔过来,道:“公公,公公,殿下迁出宫,奴婢等人也可跟着去吧
?”
付一水面无表情地道:“皇上只下旨九殿下出宫,各位没有旨意却是不能随意出去的。”
小祥子急道:“可是没有奴婢等人侍候,殿下该怎么过啊?”
“这是皇上的旨意,奴婢也没有办法。”付一水说完便不再理会这些宫人,只对九皇子道,“殿下,这就走吧。”这突
逢大变的少年一丝回应也没给他,他倒也不恼,转过身就往宫外走,杨至却也及时地跟在他身后,只不过一行才走了几
百步就给匆匆赶来的王嬷嬷拦住了。付一水见她左手上挎了个包裹,右臂上搭了件大麾,只轻轻道了句:“快一点。”
王嬷嬷会意点点头,快步走至九皇子面前,嘴唇抖索两下,唤了声:“殿下——”两眼泪花闪动,她慌忙偏头抹了去,
强撑一点笑颜将臂上大麾抖开披到少年身上,道,“这天看着要落雪了,殿下可小心别着了凉。”又将手上包裹挎到他
肩上,叮嘱道,“时间匆忙,奴婢只胡乱塞了些衣物还有奴婢平日里攒下的银两,殿下省着点用,以后孤身在外,奴婢
可再照顾不上您啦——”至此已悲不成声。
“嬷嬷——”杨至突然开口。
“殿下?”王氏凑到他身前,“您说什么?”
杨至低低地说了一句,王氏骤然捂着胸口倒退几点。
“时间不早了,殿下还请快些吧!”付一水说了一句后便又领着人往宫外走去,一行人渐行渐远,酝酿了一整天的雪终
于落了下来,漫天的雪花迅速模糊了视线。
王氏呆呆地望着出宫的方向,顿时泣不成声,殿下最后说的那句是——
“父皇不要我了,母妃也不要我了……”
第四章:落魄父子
华盛大街,听其名便给人一种繁华的感觉,它也的确盛极一时,只不过那是在曾经的容朝。百年前大兴开国皇帝攻入太
平城,并放任士兵抢劫了当时被称为“王府街”的华盛大街,致使其受损严重,之后全城重新归划也没有交它放入整修
的行列,一度车马水龙的地方便这么荒凉下来。当今皇帝赐于他皇九子的“佳宅”便位于这华盛大街正中,曾是容朝威
王爷的府第,十年前被人贱买下来,隐陆陆续续修整了数年,如今看起来虽然破败依旧,倒也还能住人。
付一水向茫然看着自己将来栖居地的杨至行了一礼,道:“九殿下,奴婢就送您到这里了,皇上还等着奴婢前去复命。
”
杨至失魂落魄地点点头,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
“殿下,”付一水压低声音道,“皇上向来最是疼爱殿下,您若是服个软,奴婢给您带个信,说不定皇上就消了气,您
也不必吃这等苦楚。”
杨至曾听母妃说过,这付一水油滑得紧,在宫中向来不管闲事,不说闲话,今天这句劝说的话倒是难得,杨至心里有几
分感动,但今天这个“软”却轻易不能服的。于是只勉强地扯扯嘴角对他笑了笑,道:“公公厚意我记下了,不过父皇
曾说我一生顺遂不曾挨过苦,现在有机会倒是想试试。”
付一水看出他的决心,便不再劝,只道了句:“殿下保重。”尔后率了其余人等默默返宫。
风雪越发地大了,杨至只在屋外站了这么一小会,身上就已经覆了薄薄的一屋白色,好在奶娘给他披的这件大麾足够厚
,倒也不曾冻着他。望望漆黑的天空,又看看连大门都破破烂烂的大宅,杨至苦笑一声,提起付一水留下的灯笼推门而
入。
***
百年前这里或许是一座豪宅,而现在能住人的不过两间屋子。杨至略察看了一下,隐约感到前主人走得很急,一应物什
都未曾收拾,饭桌上甚至还有个喝了一半的茶杯,也不知道他那父皇为何要赐这么一座宅子给他?
不客气地进入卧房,一把掀开床上的被子,将小家伙小心翼翼地放上去,抖落被面上的薄灰,轻轻盖在他身上,这才惊
觉自己抱着幼子足有好几个时辰,右手僵得都快伸不直了。一边吡牙咧嘴地揉着手臂,一边瞪着床上看似睡得香甜的小
家伙,杨至不服气地嘟哝:“哼哼!你爹爹我为了你的小命都众叛亲离了,你倒睡得好!”越想越是不甘心,手也不揉
了,三两下爬上床,戳戳小东西嫩嫩的小脸,威胁道:“你小子以后长大了要是不孝顺的话,看老子我怎么收拾你!”
突然觉得这小家伙长得是丑了点,但是那手感倒是真的不错,于是左戳戳、右戳戳,越戳越得劲,却在一抬头间猛地僵
住——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家伙已经醒过来了,一双小小的黝黑的眼睛正冷冷地盯着他!
事实上壳子婴儿、芯片未知被命名为杨安家伙之前因触及了些东西而暂时晕了过去,不过没多久就醒了过来,之后从赐
死他母亲的圣旨到他父亲为了救他的性命遭斥,再到现在两人被赶出皇宫,一直的一直他都清醒地听着,以他如今连话
都不能说的身体,压根就没想着参与进去了,就当自己在看戏,即使他本人是这场戏中最关键的部分。可是这个所谓的
“爹爹”也太……奇怪了!小杨安心里也只能送给他“奇怪”两个字,生长在皇宫却如同普通少年一般不知世情,遇事
爱哭却并不懦弱,为了一个地位低下的婢女以及一个随时想生多少就生多少(呃,太夸张了吧……)的儿子竟然与强权
硬碰,前一刻还在为父母的遗弃而伤怀,下一刻却兴致盎然地欺负一个婴儿!(安宝宝,乃太夸张了吧,不就是戳了两
下脸吗?怎么就欺负了呢?)戳他一下他也就忍了,竟然还接二连三的!杨安心里大怒,他倒想看看这个胆大妄为的人
长成什么样子,于是努力地睁眼,再睁眼,终于睁开了,可是该死的婴儿身体,他眼前朦朦胧胧地,根本看不清楚!
“安儿?”杨至不怕死地再戳戳突然变得愤怒的小家伙,奇道,“你在生气吗?”
如果怒火真的是“火”的话,杨至现在大约已经化成飞灰了!杨安恨恨地在心里将他这小父亲蹂躏了一遍又一遍,他发
誓,等他手脚有力了他一定给赏这小子一顿!
“安儿可不能生我的气,”杨至当然不知道他的小儿子内心的想法,慢慢地钻进被窝将小家伙搂进怀里,闭上眼睛,喃
喃道,“我现在可只有你了……”
杨安心中一窒,好吧,到时候他可以下手轻那么一点点……
屋外愈发地大了,却影响不到屋里的人,灯笼里的烛火渐渐燃尽,而床上的一大一小早已陷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并不好,床铺太硬,被子不够暖,空气中总漂浮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跟平日里的熏香不同,总让人很不舒
服,更令人难以安眠的是那些记忆。云姐姐含泪喊“殿下,救我!”的,王嬷嬷怜惜地说“殿下孤身在外,奴婢可再照
顾不上您”的,父皇冷着脸骂“你给朕滚出宫去,朕不要再见到你这个不孝子!”的,还有母永远美艳的脸,那么淡淡
地看着他,像墙上的画,可望而不可及。
“啊——啊——”
细小的声音在耳边锲而不舍地飘荡,杨至终于从纷乱的梦境中醒来,一睁眼就对上一双黝黑的眼睛,愣了许久才想起这
是他新鲜出炉的儿子。摸了摸小家伙的小脸蛋,笑道:“一大早就扰人清楚,安儿你可真有不孝子的潜力。”
可怜的小杨安再一次被怒火淹没,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心里暗暗腹诽:这臭小子以为他想啊!人有三急,小孩子的身
体本来就难自控,他自认能忍到现在已经很厉害了,再不叫醒此人他可要尿裤子了!虽然人是叫醒了,可不能说话,身
体又没什么力气,该怎么让此人明白他的意思呢?杨安急切地利用一切手段表达自己想嘘嘘的意图。
于是杨至就有幸地目睹了这么一幕:小家伙蹬啊蹬啊,露出了一双嫩嫩的小腿,然后小手扒拉扒拉,将PP上的尿片扒拉
开,露出中间的小嫩芽。可是这么直白的表达杨至根本就没弄明白,他还以为自家儿子是在调皮,就乐呵呵地把小家伙
又给包了回去。
小杨安怒了,小短腿使劲一蹬,然后——他尿了……
之后杨至手忙脚乱地在原主人的箱子里找来衣服撕成尿片,学着原来包裹的样子笨手笨脚地为小儿子包好,抱着视此事
为奇耻大辱、一直黑着小脸的小家伙哄来哄去也不见他展颜,头痛万分之下又遇到另一麻烦事——肚子很饿!
杨至生于宫廷,长于宫廷,十四个年头加起来也没出宫过十次,唯一知道在宫外肚子饿了的处理方法是上酒楼,在酒楼
吃饭需要钱这一点他还是懂的。打开昨夜扔在床头的包袱,果然从里面翻出了个钱袋子,将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清点
了一下,一张一百两、三张五十两的银票和几十两的散碎银子,他也不知道这么些是多是少,但想及王嬷嬷临别时叫他
省着点用,猜测着大约也算不上多。想了想,取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藏在了被褥下面,将剩下的又装回荷包系在了腰间
,俯身抱起闭着眼睛一脸不爽的小儿子就出了屋。
风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屋外白茫茫的一片,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都遮在了雪下,灿烂的阳光照在雪上反射出耀
眼的光芒,乍一望去竟分外美丽。
杨至在门口立了片刻,想起自己起床至今还不曾洗漱,他懒得到处去寻水,就抓起一把雪在脸上搓了搓,又含了口雪在
嘴里,直冻得他牙根都痛了,慌忙“呸呸”地吐出来,心想当年武师傅肯定是在跟他吹牛,这拿雪洗脸漱口的事哪是人
做的呀?亏他还信以为真了!杨至自以为上了当,走路的时候愤愤地踏着步子,踩得路上的雪“嘎吱嘎吱”响。
小杨安听了他嘴里不满的嘟哝,心里暗暗地骂了句:白痴!随即缩了缩脖子,将头往襁褓里埋去——幼儿的眼睛特别敏
感,虽然闭着眼睛,但强烈的光线仍旧射得他不舒服了。
第五章:世事艰难
富贵楼名儿取得富贵,实际上并不上档次,来这里的客人大多是普通人家,难得遇上个不知行情的能多捞点油水,楼里
的小二也就练得了一身看人的本事,可今日他却有些拿不准——方才楼里来了个小公子,看他穿着富贵,一副模样也是
娇养出来的,可是他发髻凌乱,一身衣服也皱巴巴的,还抱了个才出生的孩子,该不会是哪家逃出来的兔儿爷吧?转头
一想却又不像,单说他那披风可是纯黑的貂皮,就是一些普通的王侯家也没有,哪有人舍得给个玩物用?再说那一身气
度也不像,倒似个落难的贵公子多些,还是大富大贵那种。
“客官,您这想用些什么?”小二怕惹到不能惹的人,说话客客气气的。
宫用的用度都是定了的,就是出宫那也有人安排好,杨至倒从来没有自己点过菜,愣了一愣方明白过来,回忆了去年跟
出来的侍卫的说法,学着道:“就随便上几个小菜,动作麻利点,爷饿了。”
他这么一说,小二越发认定他是哪个大富大贵人家的公子,忙道:“好咧,小的这就去吩咐,爷先坐会,小的给您上些
点心上来先垫垫肚子。”
“唔。”杨至点点头,随即想到件事,道,“也上点小孩子吃的东西。”
一听他这话小杨安便在心中掩面,暗骂一句:白痴!
果然小二面上一怔,讷讷道:“爷,这个咱们店里可没有。”
杨至奇道:“怎么没有?”
“爷,”小二苦着脸,“看这小公子应该才刚出生吧,那可是要喝奶的,小的哪里给您找去啊?”
“喝奶?其他的不行吗?”杨至是他这一辈里最小的,十几年来也就在几个小侄子的满月和周岁的时候见识逗弄过小孩
子,可他们吃什么确实是不知道的。
小杨安适时地“啊啊”两声,咂了咂嘴,挨饿的滋味不好受,他从被生下来到现在可是什么都没有下肚。
“这——”小二满面为难,“或者小的给您上一碗米汤,多少先给小公子垫垫肚子,只不过米汤不够奶水有营养,客官
您还是找一个奶娘的好。”
“也好。”杨至点头。
小二大松一口气,道了声:“客官稍等。”便直奔厨房去,飞快地端来碟粟米糕和一小碗浓稠的米汤。“客官,这米汤
有些烫,您吹凉了再喂给小公子吧。”说完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杨至却对着这碗米汤犯了难,十几年来都是被人侍候着,他哪里懂得喂人吃东西?何况还是喂个才出生一天的小孩子!
唉,要是云姐姐和王嬷嬷在就好了。想到死了的云儿,杨至有些难过,笨拙地托着怀里的孩子,拿起碗里的调羹学着记
忆里王嬷嬷的做法,凑到面前吹了两下,又用嘴尝了尝,感觉不烫了才放到小家伙嘴边。
小杨安早饿得狠了,自动自觉地吞咽着。
杨至看着小家伙嘴一张一张的,时不时鼓两个泡泡,心里顿时充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这是他的儿子,原来小孩子是
这么的有趣!
一碗米汤只下去了一半小杨安便不再喝了,小孩子肚量不大,只这么一点已经喂饱他了。杨至扯起袖子擦去他嘴角的白
色液体,这才顾得上自己进食。小二还算实诚,见他独自一人,只给上了两荤一素,杨至从小到大从没挨过饿,吃得难
免有些急,但那吃相还是没得说,一举一动尽显尊贵,不愧是皇家调教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