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红煦抬眼,望向黑暗的深处,说:“青儿,别自责了。这一切都是命注定的事,躲不掉。”
青儿手停在胸口,握成拳,表情坚毅地说:“小少爷,这次青儿出现是为了成全你和焓冽少爷。”
司徒红煦轻笑着,反问:“成全?为何如此说?”
见司徒红煦如此反应,青儿沉默了,她离开的七年里司徒红煦身边发生的所有事,她都不曾参与过,她没有任何资格评说什么。
良久,青儿才开口,说:“小少爷,请你一定要坚持下去,焓冽少爷会找到破解血咒的办法的,请你一定要相信焓冽少爷。”
司徒红煦看着青儿,脸上露出淡然的笑,说:“不是我不相信他,只是我怕我等不到那天。”
青儿上前,拉着司徒红煦的手,“小少爷,请相信焓冽少爷。”
司徒红煦被从青儿手心传来的温度吓到了,然后一转身,醒了……
张灯结彩,德宁宫的东暖阁门前挂着一对双喜字大宫灯,鎏金的大红门上贴着粘金粉的双喜字,里面偌大的空间中层层叠叠地垂着大红色的布幔,四壁用红漆和银殊桐油髹饰的。
按照天龙皇族的规矩,行过大礼,祭拜神灵,向天、地、祖宗表示敬意后,皇后娘娘便被送到东暖阁,等候皇帝。
龙明烈面带微笑地步入大红布幔中,去寻找今夜的目标。
当他走到屋子中央的龙凤喜床前,一直这儿伺候的宫女示意地退下,听到关门声,龙明烈步向喜床。
这时,床上的人站起来,撕掉脸上的那层伪装,直视龙明烈,然后,她恭敬地说:“青儿见过皇上。”
龙明烈摆摆手,问:“红儿呢?”
青儿退到一侧,指向布幔的深处,说:“小少爷在里面等皇上呢。”
龙明烈给了青儿一个微笑,“青儿,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青儿摇头,说:“没,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说罢,青儿躬身说:“青儿先行告退。”
青儿身手敏捷地离开暖阁,剩龙明烈一个面对着层层布幔。
他的计划完美生效。
那日,假司徒红煦被押上刑场时,失踪七八年的燕青居然出现在他面前,这个服侍司徒红煦十几年的女子,应许下了他提出的一切要求,并提议以这样的方式让躲过大臣们眼线的司徒红煦在这个皇宫中取得应有的地位。
整个计划如果没有燕青的另一层身份恐怕一切只是空谈。
原来,燕青带着贺双灵的尸首离开苏州后,她把贺双灵葬在她的家乡,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
她记得贺双灵跟司徒红煦和她离开明城的时候,说想去看塞外的风光,她带着贺双灵的遗忘,到了塞外,也是在那里,她认当时守边城的李泽明将军为义父。
那个时候,她改了个名字,叫史红袖,当然这个名字是有来历的,那年,司徒红煦还在明城司徒府时,她无意间从司徒红煦口中知道了这个名字,然后从旁推敲得知这个名字的意义,她便把这名记在心里了。
没想到,今日这个名字竟然派上了用场。
燕青,青儿,这个服侍司徒红煦十几年的女子,曾经背叛过司徒红煦,今日,她选择以这种方式偿还她过往犯下的罪行。
这不仅是赎罪,也是她能为司徒红煦做的最后一件事。
“红儿。”龙明烈步入层层布幔中,看到隐匿于布幔中另一张龙凤喜床上的人,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床上的人仿佛没有听到龙明烈的叫唤,闭眼假寐。
突然,龙明烈玩心一起,蹑手蹑脚地走向喜床,当他整个人要扑向喜床上躺着的那人时。
司徒红煦一个转身,脚顶在龙明烈的胸前,冷言道:“别想上来。”
听到司徒红煦声音的龙明烈脸上的笑加深了,他又唤了一声司徒红煦的名,“红儿。”
“对不起,我跟你没那么熟,不需要这么亲热的叫我。”司徒红煦眼中的冷霜一层叠着一层,他就是不明白为何这么简单的陷阱,他居然看不透,还傻傻地往里跳了?
没等龙明烈开口,司徒红煦质问:“说,你何时跟青儿联系上,一起演这么一出?难道你真想置我于大逆不道的境地,你才肯罢休吗?”
龙明烈面带笑意地摇头,说:“不,我从来都不曾这么想过,我只想跟你,两个人静静地过完这辈子。”
听到这话,司徒红煦把头扭开,看着层层叠叠的大红布幔,轻声地说:“你我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突然,龙明烈抓住司徒红煦的手,说:“我会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司徒红煦挡住龙明烈前进的脚落到床上,跟龙明烈对视着,说:“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不相信这个世界。”
“只要你相信我,便够了。”
龙明烈向前靠近,近距离地看着司徒红煦,他视线一刻都不肯移开,这个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男子,他是不会放手的……
今日,恭帝大婚,此刻,应是花烛良宵。
这场龙明烈一手策划的婚礼,每一步都是为司徒红煦而设。
顶着“史红袖”这个名的燕青完成了她的使命,接下来,该有司徒红煦来对面龙明烈后宫的一切。
皇后,一国之母。
没有人知道这偷梁换柱背后的故事,阴谋源于欲望,而爱情是欲望的另一种形式。
龙明烈很清楚他走到这一步将面对什么样的压力,但他不惧怕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因为他要保护他爱的人——司徒红煦。
第44章
德宁宫的日子比起他在沁鋈宫的时候并无差。
在德宁宫当差的宫女太监是龙明烈一手挑选的,而先前在沁鋈宫服侍他的那几人被派到于德宁宫无交集的地方当差了,比如小丝升为女官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说起来,德宁宫倒来了两个德高望重的老宫女,据说是看着龙明烈长大的老宫女。
但这些对司徒红煦来说都没什么,而这两位老宫女对他真是好得不能说。
丝雨指着坐于园中的司徒红煦,对身边的紫娘,说:“姐姐,这位皇后真是好雅兴,一大早便起来摆棋子了。”
紫娘含着笑,说:“皇上千方百计弄进宫里来的人当然是与众不同的。”
丝雨见紫娘笑得有些神秘,她也跟着笑,“早膳时间到了,我这就去请公子过来。”
紫娘微微地点头,说:“好。”
然后,两人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司徒红煦的身份在德宁宫是个公开的,但对其他宫的妃嫔来说,当今的皇后娘娘是个身体孱弱,见不得风的怪人。
虽然宫中的人都在背后议论德宁宫的这位皇后娘娘,但没有人敢在德宁宫人的面前提起只言片语,更多的是想跟德宁宫套近乎,看能不能平步青云。
对此,紫娘和丝雨快被小宫女小太监们烦死了,也因为有她们两个在,司徒红煦的身份才能保持住。
朱自在形色冲冲地闯入御书房,他身后的龙浩祺一直想拉住他,却拉不住。
清铭小心翼翼地为龙明烈研磨,门被撞开的声音吓到了清铭,他一脸惊恐地看向门口,刚想张口怒斥,但一见到朱自在满是怒火的脸,他乖乖地改口,行礼恭敬地说:“奴才叩见监国侯。”
朱自在的手胡乱摇晃着,表示免礼。
原本伏案的龙明烈,听到巨响,他抬头,对上朱自在冒火的眸子,他示意清铭退下,然后,慢悠悠地说:“小皇叔,何时这般匆忙?”
清铭恭敬地退下,临走时,他把门关上。
朱自在瞪着龙明烈,“你知道我为何而来,快说,你把红煦藏到哪去了!”
龙明烈轻笑着说:“红煦不是早就死了吗。”
“死了,从别人口中,我还能相信,但你说的,我一定不信。”朱自在顿了一下,说,“以你对红煦的感情,你忍心看着红煦被处以极刑,而不出手相助吗。”
龙明烈的视线转回摊开在桌面的画卷,“小皇叔,你不是常教育我,不可感情用事吗。”
见龙明烈用自己的话反驳自己,朱自在无话可说,但追鼠调查到的信息,他不敢轻易地全部否决,不,他更希望是真的,司徒红煦活着,他希望是真的,但他不希望龙明烈把司徒红煦藏起来……
朱自在知道自己很矛盾,他一直自我安慰,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国家。
“小皇叔,朕做事自有分寸,不管你信不信,朕都不会损害天龙的利益。”龙明烈为自己辩解,他很清楚自己所处的地位,也明白朱自在的为难。
当初,明帝龙浩天就是想利用朱自在来牵制他,鞭策他,不让他感情行事,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东西还是不变,比如他对司徒红煦的感情。
朱自在看着龙明烈,冷哼一声,说:“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说罢,朱自在转身离开御书房,龙浩祺对着龙明烈微微一笑,说:“对不起,自在最近受了点刺激,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龙叔,小皇叔就劳烦你和追鼠照顾了。”龙明烈回龙浩祺一个笑,说。
龙浩祺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又说了几句问候,追着朱自在离开了。
御书房清静下来后,龙明烈靠在太师椅上,闭着眼,深吸一口气。
从大婚到现在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按惯例,后宫的妃嫔应该到德宁宫向皇后请安的,但因为住在德宁宫的是司徒红煦,他便对外宣称,皇后的身体不好,不要见风。
这个理由看起来有些假,但他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应对,再加上最近朱自在神经很敏感,时不时地进宫质问他于司徒红煦有关的事。
他就是要保护司徒红煦,所以,他一定不能让司徒红煦在这个宫中有任何危险。
想到德宁宫的司徒红煦,龙明烈出神了。
司徒红煦午休过后,便到后花园散步。
现在是秋末,园子里的花草树木一片惨败,没了往日的生息。
突然,一阵风刮起地上的枯叶,司徒红煦伸手想去抓飞扬的枯叶,但他始终都抓不到。
紫娘站在拱门处,看到站在园中的司徒红煦,停下前行的脚步,对司徒红煦,她有些心疼。当初龙明烈请求她和丝雨到德宁宫时,她很快地推掉了,不是她年纪大了胜任不了德宁宫的活儿,而是,龙明烈提出的请求令人太难接受。
也是从龙明烈口中知道,所谓的皇后只不过是一个幌子,真正住在德宁宫的是位公子,一位翩翩公子,除了那双可怖的血红色眼眸,这位公子看起来很温和,很容易相处,当然这是他没有抓狂的时候。
她知道龙明烈有一个至交好友,她也知道龙明烈跟那位至交好友之间的关系,虽然包庇龙明烈和司徒红煦违背天意,但她不忍心拆散这一对。
龙明烈不说,他是她从小看到大的,从前的一切她都铭记在心,那不是心疼说一词概括得了的。
而司徒红煦,他和龙明烈的故事,是龙明烈亲口跟她和丝雨讲的,这位可怜的孩子,从她服侍司徒红煦沐浴,她便知道龙明烈所说无假。
那精瘦的身体上有着大大小小的好几处伤疤,让人看得可怖的是他脖子根的那个烙印,单是看到就觉得肉疼,还有背上刺的那两朵莲花……
这一切都说明司徒红煦过去的苦难。
过去的已经过去,司徒红煦对身上的伤没表现多伤心,反而怡然自得地过他的日子。
有时,单看龙明烈和司徒红煦站在一起,便会觉得他们之间那种亲密是无人可复制的。
令人很羡慕。
丝雨轻拍了紫娘的肩一下,紫娘吓了一跳,假怒地瞪了丝雨一眼,“你这丫头都几岁了,还玩这个。”
丝雨就是看到紫娘一直站在这儿一动不动,好奇过来问问,“姐姐,在看什么呢,看得那么出神。”
紫娘指着园中的司徒红煦,说:“你看。”
丝雨顺着紫娘所指的方向看去,一位白衣公子立于一棵枯树下,神色怡然。
“公子长得真好看。”丝雨衷心地说。
紫娘同意地点了点头,她第一次见到司徒红煦先是被那双难以见到的血红色眼眸吓到,然后才是被司徒红煦的长相吸引,这位翩翩公子站在园中看起来真像一幅画。
这时,不知何时出现的龙明烈向园中的司徒红煦靠近,龙明烈对司徒红煦微微一笑,但司徒红煦对龙明烈的出现显然不觉意外,然后,坐到树下的石椅上,石桌上摆着一盘棋,接着,在紫娘和丝雨的注视下,两个人下起了棋。
紫娘轻叹一声,拉着丝雨远离园子,把宁静留给园中的那两人。
第45章
司徒红煦用手中的棋子轻轻地敲打着棋盘的侧面,引来龙明烈频频侧目,龙明烈连咳几声,说:“怎么,不想下了?”
“啪”地一声,司徒红煦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上,他抬起头,看着龙明烈,反问:“请问尊贵的恭帝,我这一子下得如何?”
龙明烈唇角微微上扬,抓起一黑子,堵住司徒红煦的进攻,“不坏也不差,但你觉得在一盘你能赢我吗?”
“输和赢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司徒红煦冷哼一声,回道。
龙明烈对这盘棋很有把握,“我们赌一回吧,如果真是我赢,今晚,你不许把我踢出去。”
“没那兴致。”司徒红煦的视线回到棋盘上,这一盘棋对他来说,真的是不好也不坏,但每一步都举步维艰。
“你怕了?”龙明烈语气透着些许挑衅。
司徒红煦抬眼,对上龙明烈的笑眼,“只是一个棋局,有何可怕?”
“不,你在害怕。”龙明烈肯定地说。
突然,司徒红煦改变策略,从腹地转而攻左上角的空地,“亲爱的恭帝,我这一子如何?”
龙明烈笑眯眯地反击,沉默的老虎不是摆设,“亲爱的皇后,我这一子又如何?”
静观棋面,确实对司徒红煦不利,但司徒红煦从来不怕已定的局,这次,龙明烈成功地勾起了他对这盘棋的得胜的欲望。
既然欲望有了,那么就不该浪费,他会追到这盘棋不能下子为止……
紫娘端着点心和香茶,向龙明烈和司徒红煦来,快靠近时,她停了下来,注视着亭中的两人,一种奇异的气氛从亭中向外蔓延开,让人不忍心破坏这气氛。
丝雨路过花园时,见到紫娘傻傻地站在花亭前,她便走过去,当丝雨看到花亭中的情形时,她停在紫娘的身边,小声地唤了紫娘一声,“姐姐。”
紫娘给了丝雨一个眼神,然后两人转身离开了花亭。
“姐姐,皇上和公子在做什么?”丝雨说出心中的疑惑,虽然他们两人一看就知道在下棋,但那气氛却让人错觉他们两人正拿剑拿刀对峙。
“谁知道呢。”紫娘轻声地回着,然后沉默了。
丝雨见紫娘不说话了,她乖乖地闭嘴。
不管如何,德宁宫现在的气氛还是不错的。
一局过后,又一局。
龙明烈和司徒红煦两人下棋下到了天黑。
紫娘和丝雨两人一个撑着一盏灯,在一旁候着。
龙明烈定子离手,才发现天色一暗,“红儿,天黑了。”
司徒红煦专注于棋面,淡漠地回了句,“知道。”
对司徒红煦的反应,龙明烈不觉奇怪,如果哪天司徒红煦变热情了,他反而会觉得奇怪,这样的司徒红煦很好。
“下完这盘,我们就停下吧。”龙明烈询问。
司徒红煦沉默了会儿,说了句龙明烈没想到的话,“你要怎么样对付小朱和追鼠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