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混进行馆
因李建成要亲自前往洛阳,如此一来,府中便没有能管事的人,因而特地写信召秀宁回来,期间耽搁了三四天,他便趁着这空儿四处借银两,凑齐到大约能打动宇文化及的数,把银子装在四个大箱子里,码放在马车上。
窦夫人见着秀宁格外高兴,气色也好了许多。李建成稍稍放下心,带着长孙无忌前往洛阳。
他们一行为掩人耳目,扮作商贾前进,倒也十分顺利,连夜兼程于三日后到达东都洛阳。到达洛阳之后,寻觅一家客栈小做休憩,沐浴之后换上干净的衣物,这才去曹府拜见曹瑀。
李建成向守门的家丁报上名号之后,家丁就匆匆进去通报,片刻之后,萧瑀便亲自出来相迎。萧瑀与李渊颇有交情,与李建成也见过几面,此时看他站在长阶之下,脸上还带有风尘,便已知晓他匆匆赶来洛阳所谓何事。
李建成恭谨地行了礼,“建成见过萧公。”
萧瑀扶住他,道:“世子莫要多礼,还请进舍下饮一杯薄酒。”
他随着萧瑀进府,一路见府中布置简朴,素闻萧瑀为官清廉刚正,此时看来不假,心中多了些许敬意。直至书房,两人在坐榻上对坐下来。
李建成直言道:“萧公应知建成来意,建成便直说了。建成此番来洛阳,是为了家父入狱之事,此事还请萧公多多相助。”
萧瑀摸着胡子轻叹一声道:“唐公被羁押的第二日,我就已去寻过各尚书、侍郎,欲联合众人上书请求主上赦免唐公之罪,无奈无人愿意相助。而主上正准备三征高丽,因我两度反对,现下对我厌恶至极,不愿见我。哎,老夫无能呀。”
“萧公莫急,建成此次来洛阳,带了些许银两,若萧公与各尚书、侍郎言事时,能打点一二,事情会好办许多。”萧瑀听了他的话,脸色一下转青,李建成看在眼里,又道:“我知萧公一向不耻与做这等行贿之事,然物以类聚,与那宇文父子勾结在的,自是贪得无厌之人,他们不是不愿相助,只是没有好处……”
李建成这么一讲,萧瑀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又是轻叹一声,道:“也只得如此。”
先不说李渊与他是多年好友,单凭李渊的正直已是朝中少有,他就应尽一切努力去营救他。
“多谢萧公,一会儿建成便让人将银两送到府上。”
第二日、行馆内——
李世民正与李元吉对坐下围棋,他今日兴致颇高,与李元吉对弈多盘,连赢数盘,依旧不理会元吉要休息的要求,强拉着他在自己面前坐定。
他食指与中指夹着一枚白色的棋子在棋盘上落定,笑道:“你输了。”
少年的神采奕奕更显出李元吉的垂头丧气。李元吉低头一看,输了一子。他将棋子一粒粒收起,打了个哈欠,道:“二哥,元吉实在困顿,就让元吉休息一会儿吧。”
李世民的兴致被打搅,负气地将棋盘一推,道:“好吧,你休息罢。”
李元吉倒不是存心气他,只是昨晚没有睡好,今早是真的没精神,现下看到世民负气,想他是在行馆中闷坏了,便开口问他,“二哥,无忌送信回去已好些天了,怎地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世民无聊地摆弄手中的棋子,没好气地回道:“这事儿办起来有些难,不过大哥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救我们出去,只需耐心等候就是。”
他说是这么说,但是看起来心浮气躁。
“你怎知我一定会想法设法前来救你们?”
蓦地听到熟悉的声音,李世民不由得一惊,抬头便看见李建成站在门口,笑吟吟地望着他,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大哥?”
“不过几天不见,连大哥都认不出了吗?”
李建成此刻身着粗布短褐,做佣人打扮,想必是凭着这身衣服混进行馆内的。李世民一扫方才的抑郁之情,几欲欢呼起来,他上前抱住李建成,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方才喜道:“真是大哥来看我们了。”
李建成摸摸他的头,笑道:“曹公去狱中见过父亲,父亲叫曹公传话给我,说是担心你们,让我来看看。”他的目光越过李世民落到李元吉身上,问道:“元吉,你的脸色不太好,是生病了么?”
见到李建成,李元吉也很高兴,无奈李世民已抢先一步,他只得垂手而立,羡慕地看着李世民对他撒娇。他虽比世民小,然而性格稳重,就算给他机会,也决计不会做出与大哥撒娇这样的事情来。
他敛起倦容微微一笑,回道:“只是昨晚没有睡好,无碍的。”
说起昨晚的事儿,李世民便一下子兴奋起来,“大哥,你可知昨晚我与元吉做什么了么?”
瞧他兴奋的模样,李建成不禁笑了,顺着他的话问道:“什么事儿?”
李世民便将昨日发生的一切告诉了李建成。原来昨日他俩闷的发慌,便强硬地要求出去走走,守卫也同意了,不过跟在后头,监视两人的行为。两人走累了,就就近寻了个酒楼坐坐,吃点儿东西,结果听到一番关于宇文化及的对话。
谈话的两人显然不知隔墙有耳,讲话时声音还挺大。讲的是宇文化及把大隋的骏马卖给突厥,以此谋利。
要知道突厥与大隋可是时不时地就打一场,他宇文化及竟还敢将马匹卖给突厥,往大了说,是叛国之罪。李世民认为这条消息可以威胁到宇文化及,然而没有证据,到时候宇文化及反咬一口,他们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二人思来想去,决定夜探宇文府,趁着守卫换岗之时翻墙而出,照着白天打听来的走向摸到宇文化及家里,正好听到宇文父子谈卖马给突厥的事儿,手中还拿着一本书翻来覆去,待他们走后,李世民将书拿出来,竟是一本账册,于是将账册带了回来。
李世民说完之后,将一直藏在怀中的账册交给李建成,李建成把账册拿在手里翻了翻,却是宇文父子与突厥卖马的账册无疑。
不过他不可思议的是——“洛阳每晚都有宵禁,宵禁之时,街上有武侯随时巡查。你们躲过武侯,又躲过宇文家的守卫,将账册偷拿出来,原路返回,竟然没有被人发现?”
“那些武侯可难不倒我,我贴着各家的墙壁走,尽量躲在阴暗的地方,元宵节的余温未过,他们巡查也不上心。至于宇文化及家的守卫,实在太不专心,轻而易举地就进去了。”李世民说完,目光闪闪像个邀功的孩子一般望着李建成。
李建成却没夸他,反倒冷声道:“你可知你这么做有多危险,若是你们两个出了事,我要如何向父亲母亲交代。”
李世民憋着嘴,颇为委屈,道:“世民错了。”
“大哥切莫怪二哥,这事儿元吉也有份。”李元吉也急忙认错。
不过李世民比李元吉要机灵许多,他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李建成,发现他只是语气里带点责怪,面上的神态却是轻松的。于是又嬉皮笑脸地凑上去。
“大哥,我们这不是没事儿嘛,还找来可以扳倒宇文化及的东西呢。”
李建成被他弄的彻底没了脾气,只得无奈地望了一眼他这个鬼灵精怪的弟弟。
入夜——
李世民服侍李建成更衣,在床上躺下之后,自己也迫不及待地钻进被子里。洛阳的冬天有些阴冷,这行馆中也没有设暖炉,每晚睡觉前都要冻好一会儿才能睡着,现下里挨着李建成的身子觉得格外暖和,于是手脚并用地扒在他身上,像只八爪蜘蛛。
李建成今晚本是要回客栈的,奈何李世民撒泼打滚要他留下来住一夜,便留了下来。他搓搓李世民冰冷的手掌,心疼道:“暖和一点儿没有?”
“与大哥睡觉最暖和了。”李世民如此道。一如小时候冬天时,他缩在李建成怀里时说的话,自他十岁之后,便很少与大哥一起睡了,而今他与李建成躺在一起,惊觉自己展开双手,便能将他整个纳入怀中。
李建成摸摸他的头,手下是柔软的发丝,轻道:“睡吧。”他这几日连日奔波,直到洛阳也没睡个好觉,现在在舒适的床榻上躺定,困意便席卷而来,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了。
李世民一直窝在他的怀里,听到他的气息稳定,始才探出头,在他的唇上一啄,傻傻一笑,这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16.出狱归来
经萧瑀几日周旋,终于以宇文化及为首的一干臣子在皇上面前求情,请求释放李渊。杨广原本便没打算怎么罚他,他有三征高丽的打算,此时正头疼于军需紧缺,便漫不经心地同意了他们的奏表。
李渊从牢里出来,形容倒不甚憔悴,只是眉眼间阴郁重重,看见等候在外的李建成等人,才放松了些。
“父亲。”李建成上前两步,低声道。
李渊点了点头,“回行馆再说。”他看了一眼一脸虚情假意候在一旁的宇文化及,皱着眉草草颔首以示感谢,便同李建成、李世民上马离开。
宇文化及倒是料到李渊定是这副臭脾气,他轻蔑地朝地上呸了一口,“呿,要不是你有个上道的儿子,你以为你能这么快就出来。”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他不怀好意地咧了咧嘴。
李家父子三人回到行馆,早就等候在门口的李元吉忙迎了上去,把马匹交给下人,李渊疲惫道:“进去说话。”
几人在书房里坐下,李渊闭目休憩了一会,道:“大郎,此番辛苦你了。”
“若不是二郎冒险派无忌送信与我,加上萧公也在其中斡旋,帮了大忙,这事怕没有那么快。”李建成道。
李渊闻言道:“萧瑀确是忠心不二,可惜朝中这样的臣子实在太少了……”他叹息道,“改日定当登门道谢方可。”
李建成观其颜色,晓得父亲这几日虽未受到什么为难,但也过得提心吊胆,更别提狱中环境污糟不堪,哪里比得上家中行馆,便劝道:“父亲还是先沐浴休息吧,待养好了精神再说不妨。”
“恩,也好。”李渊叹道,“皇上真是……”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郁郁之色愈显,衬着他杂乱的胡髭,倒确是落魄了不少。李建成没有接话,他领着两个弟弟退了出去。
兄弟三人在回廊内默默走着,李渊被关入狱对他们来说或多或少都受到了一定的冲击。
李建成尚可,毕竟是已经经历过的,他知距离十三年太原起兵还有三年多的时间,这几年父亲虽屡受皇上责罚,却并未伤及李家多少,只是身后这两个弟弟头一次随父亲参加宫宴便遇到这样的事,难免心中会有郁结,尤其是世民,颇有些任侠之风,又正值毛躁易怒的少年年纪,看见父亲的模样,怕是心里早已怒火滔天了。
正想着该如何开解这两个弟弟时,便听李世民压抑着火气道:“大哥,我真想杀了宇文化及那狗贼!”只见他脸色很是不好,乌黑的眼瞳中冰冷暗沉,锋锐的轮廓线条显得他愈发杀气腾腾。
李建成怔了怔,摇摇头道:“你莫要冲动,如今这番境况岂是杀了宇文化及便能解决的?”
李世民怎会不明白这道理,他只是不甘心,先前自己和元吉被软禁的时候,心思杂乱反而没空想到这些,现下父亲却是向宇文化及那帮子佞臣行贿才得以释放,他看见父亲出来,松下一口气的同时愤怒也在迅速蔓延,他恨极了这些小人,尤其是宇文化及!
李建成见他依旧黑着脸,也颇觉无奈,只是嘱咐道:“父亲好不容易出来,你可别又惹事,过两日我们便回河东去,母亲担心得很。”
一旁一径沉默的李元吉忽然踟蹰着开口问道:“母亲她……可还好?”
李建成叹了口气,道:“母亲还是老样子,离不开汤药,我已把秀宁叫回去了,府里不会出什么事的。”
李元吉黯然地点点头。
说起来窦夫人从小便不喜欢他,不但从不与他同桌而食,甚而连见都不愿见他,李元吉愈是得不到母亲的关爱,便愈是渴望……只是,即便窦夫人带病在身,还是不想见他,连让他尽尽孝心都不行。
李建成见他的神色,便知他心里想什么,但窦夫人脾性好强,根本不愿承认样貌丑陋的李元吉是她的孩子,这母子俩的隔阂便是他也不知从何消融,只得装作视而不见了。
李渊在行馆闭门不出休息了两日,他原本还想亲自登门向萧瑀道谢,但萧瑀昨日再次向皇上进谏道应舍高丽而防突厥,惹得皇上大为光火,被罚在家静思己过,只得闭门谢客了。李渊也不能在洛阳逗留太久,无法,便先离开了。
走的那日天气晴好,城门外除了与李渊素来交好的两三个官员外,宇文化及竟也来了。
只见他穿得极为豪奢嚣张,在衣着朴素的众人中尤其扎眼。李渊摸不清他的来意,索性当做没瞧见他,一句话也不说。宇文化及也毫不在意,只把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盯牢了跟在父亲身后神态谦和的李建成。
李世民没跟着父亲去与那些官员寒暄,他一脸漠然地站在马旁,眼底一片阴霾。
几位好友都说完了,宇文化及还是站在那儿,挂着令人厌恶的笑容。李渊只得走过去,与他客气一遭。
“多谢宇文少卿前来送我。”李渊道。
“哪里哪里,唐公,一路顺风啊。”宇文化及道,他话虽少,却说得黏黏腻腻的,李渊听得皱眉,草草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开,李建成正要跟上,便被宇文化及拉住衣袖,道:“世子真是好本事,不动声色就把唐公救了出来,果真是人中龙凤。”
他揪着李建成衣袖的手沿着布料滑下,就要去抓掩在袖中的手,却被李建成避了开去。
李建成恭恭敬敬地一拱手,道:“为人子当如是,建成不过是做了应当做的事。”
“莫要如此见外嘛。”宇文化及伸手搭在李建成肩上,颇为暧昧地轻抚两下,道:“以后若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我定当为你尽一份力。”
李建成眉目不动,微微一笑,向后退了一步,正好摆脱了宇文化及那只手,彬彬有礼道:“既是如此,建成颇爱马,听闻宇文公手上有几笔马匹生意,不如割爱送我几匹马如何?”
宇文化及闻言脸色变了一变,强笑道:“世子说笑了,论到马匹,李府当有不少吧。”
李建成便笑道,“那便算了吧,以后再说。今日多谢宇文公前来送行。”
宇文化及假笑一声,目送李建成离去。
几人赶回家中时,正赶上午饭。
秀宁几日前便接到信,一早儿便在府邸门口守着,见到父亲平安无事,一向作风强硬的三娘子也不禁红了眼眶,吩咐下人牵了马,她挂起笑颜道:“你们回来的倒正是点儿,饭菜都好了,快进来吧。”
连同长孙无忌,一行人进了饭厅,几案上饭菜俱已摆好,一样不缺,显见是秀宁特意安排好的,就为了他们回来时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
饶是李渊,此刻也忍不住有些唏嘘,心知自己此次入狱怕是让家里人担心极了,他想到仍旧卧病在床的窦夫人,愧疚愈深,吃饭时便有些匆忙。底下几个孩子也吃得漫不经心,一场团圆饭颇有些沉重的意味。
饭毕,长孙先行告退了,李家父子便前去看望窦夫人。
一进房,浓浓药味扑面而来,梨花木拔步床里头,窦夫人倚靠着隐囊,微微垂目,似在小憩。床外几名侍女肃然而立,十分安静。
大约是推门的声音惊动了她,窦夫人急急抬首,她在拔步床里,正巧瞧不见房门处的情景,便问道:“是秀宁吗?郡公还未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