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与笨蛋 上——狄灰

“你去买瓶果汁过来。”刑牧一命令表弟道。现在的形势确实对他们不利：人家受了伤，还在警察面前上演晕倒戏，博取

了大部分同情，看样子即使表弟没做错什么事，恐怕也是说不清楚了。刑牧一感觉不爽，走到外头给警察局的熟人打电话

，打算走走后门。

从外头打完电话，表弟也买了果汁回来了。刑牧一拿着果汁走进去，看到那小孩儿就着男人的手小口小口地嘬着纸杯里的

水，那个男人则坐在旁边搂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这种亲昵的动作让刑牧一觉得不是特别舒服。虽然两人模样儿都挺

不错的，但是这种感觉很奇怪，有点不对劲。

“喝点果汁吧？这个能补充能量。”刑牧一和蔼可亲地对着小弟弟说。他这副笑脸很多人都没有抵抗力，简直是少女杀手

大妈必死，他这么一笑，基本没人能无视他。可是如今，他却被无视了。

刑牧一本来是把饮料瓶子递给小弟弟的，可是人家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眼睛就盯着自己那杯滚烫的白开水，一点儿搭理

他的意思都没有。刑牧一那自认为十分温柔无害的完美笑容也僵在了那儿。还是那个叫做萧宇的男人朝他道了谢，接过了

果汁。

“水太烫了，给你换果汁好不好？”萧宇对萧楠说着，看他松开手，便把杯子放到一旁的桌上，然后给他拧开了瓶盖。小

弟弟小口喝了一点儿便不喝了，闭着眼睛靠在哥哥身上，一副恹恹的样子。大夫看他比刚才好些了，就又开始处理伤口。

伤口已经清理妥当了，只需要好好包扎一下。于是大夫三下五除二，很快就包好了。估计这大夫也是个有些变态的，包扎

得十分完美，让小孩儿的这小细胳膊看起来有一种“残缺美”，很脆弱的样子，让作为摄影师的刑牧一有了某种冲动。

刑牧一轻咳了一声，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子里赶了出去，然后正色道：“这次的事情，不知道这位先生有什么想法

？如今警察同志也在这里，咱们最好能商量着解决了。毕竟孩子受伤了，于情于理我们都有责任，您看？”

萧宇抬头看了看他，想了想，淡淡地道：“我们没什么想法，也不需要什么赔偿。警察同志，我只希望你们能调查清楚这

件事，谁先挑起事端的，就应该负起法律责任。”

“就是！”杂毛儿也吼了起来，“谁先挑起的，就该有勇气承认！把他抓起来拘留！”

“你也脱不了干系！”萧宇突然严厉地说，“你这臭脾气，肯定也是太冲了，把人家惹急了吧！还好意思说！”萧宇说这

话的语气特别有师长的感觉，让杂毛儿马上扁着嘴不吭声了。警察陪着笑，说这件事也不算大，罚点款道个歉就差不多了

，医药费由对方支付，这就可以结案了。萧宇点点头，就打算在民事调解协议上签字，签完字他还不忘对刑牧一的表弟进

行教育。他说话特文雅，但是给人感觉好像还是有点儿像骂人。不过表弟脑子也就黄豆那么一点儿，听不出个所以然。听

到他说他们放弃赔偿，简直要高兴死了，连忙在一边点头哈腰称是，一点儿骨气都没有，让刑牧一特别郁闷。

做完这一切，萧宇开着他那辆“破捷达”扬长而去。这辆“破捷达”和刑牧一的车比起来简直就像是玩具一样，但是他也

只能干瞪眼，看着人家连搭理都懒得搭理，就这么“目中无人”的就走了。

这辆“破捷达”，还是萧宇刚刚工作的时候买的，那时候在大学教书是件令很多人羡慕的职业，而且他和家里人住在一起

——他父亲早逝，母亲把他们兄弟俩拉扯长大。母亲是特级教师，凭着工龄和职称分了一套很大的房子。再加上在学校停

车收费非常低，还有各种补贴，所以负担一辆车没什么大问题。那时候他也没什么存款，没钱买好车，于是买了辆皮实耐

用的捷达。一开，就已经将近七年了。

萧宇在大学教会计学，研究生毕业就留了校，现在正在一边工作一边考博，如今也算是小有成就——当然，比起他们学校

那个百年不遇的天才苏凉，还是差了一大截。他虽然也通过了CPA考试，但是用了四年。苏凉读研时的导师也是他的导师

，虽然说起来他还是苏凉的师兄，但导师却总拿苏凉当榜样，批评他们。萧宇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并没有太在意，即使现

在苏凉双料博士的学位都拿上了，还在一家大公司做职业经理人，萧宇依旧很平静，每天开着他那辆破捷达上下班，心安

理得地教书育人，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的这种态度，让他的导师都不由感慨，说他萧宇堪比老僧入定，真正的两耳

不闻窗外事，淡泊名利。可或许也是因为他的这种淡然，让很多人无法理解。因为按照他的这些资历，他完全可以在企业

做高管拿高薪，可是他一点也不在乎这些，于是他的妻子也离开了他出国追求更好的生活，留下一双龙凤胎儿女给他，自

己远走高飞了。

车子开了有半个小时，终于到达了小区附近。萧宇把车子停在一家卤味店门口，买了些孩子们喜欢吃的东西，然后把车开

进了停车场，停下车，他轻轻拍了拍萧楠的脸，笑着说：“快，到家了！还睡呢！”

萧楠恹恹地睁开眼，不太乐意地哼哼，不肯动，萧宇拉了他一把，对他说：“快点，回家再睡，乖！”萧楠嘟着嘴，嘟囔

道：“哥，我今天流了很多血，头晕！”

“好吧好吧！”萧宇无奈，打开车门把弟弟拉了出来，明知道他是故意在撒娇，但是他却拿这个弟弟没辙。从小到大弟弟

就粘他，只对他言听计从，其他的人，就连他老娘也不愿正眼看一下。其实也不怪他不懂礼貌，而是因为他从小就是自闭

症患者，小时候任何人都不搭理，只沉浸于自己的世界，成天背对着人玩自己的，别人跟他说什么都不听，也不跟人说话

，没有一个小朋友跟他玩。父亲去世得早，母亲工作也忙，萧宇于是分担了很多责任，好不容易，萧楠才慢慢像个正常人

了，这在很大程度上都归功于萧宇，直到现在，萧楠也就只跟萧宇能多说几句话。所以他哪里舍得骂？只恨不得再爱他一

些，把他童年所缺失的一切都补偿回来。

第三章

萧宇连拖带拽地把萧楠弄进了电梯，他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手里还提着一大堆给孩子们买的食物，还得抱着萧楠，实在是

有些费力。不过萧楠才不管这些，反倒觉得很好玩，搂着他哥的腰在他的痒痒肉上蹭，蹭得萧宇忍不住大笑着扭腰躲开。

萧楠越玩越有劲，抱着他哥就在腰上啃一口。萧宇实在受不了了，拍拍他的脸轻轻拧了一把他的脸蛋，笑骂道：“臭小子

，你不是流了很多血头晕吗？现在来劲了啊？”

“我……我就是……就是晕嘛！”萧楠小小声的嘟囔。他一直话很少，不太跟人交流，所以根本就不会说谎。如今穿了帮

，他的脸都红成了虾子，差一点就要喷火了一样。萧宇看到他的这幅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了，好了，到了，快从

我身上下来！”

萧宇一点都不严肃，完全不像他在课堂上对付学生的那种严肃模样，所以萧楠根本不怕他，也不甘心撒手。这时候电梯“

叮”的一声响了，电梯门打开来，门外还站着一位老邻居。看着两个男的黏糊在一起，这位老邻居还给吓了一跳。等看清

楚是谁了，对方才笑着说：“萧老师，和弟弟一起回来啦？”原来，大家早就对萧宇这弟弟的黏糊劲儿见惯不怪了。

萧楠已经从萧宇身上下来了，躲在哥哥身后抬眼看了看这位邻居，和对方四目相对时马上低下了头，又朝萧宇身后躲了躲

，像是希望被哥哥的背影完全遮住一样。萧宇伸手到背后牵着他，捏捏他的手，示意他和对方打招呼，萧楠啜嗫着小声道

了声“您好”，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萧宇和对方客套了两句，便带着萧楠走了。走到自家门口，萧宇一边掏钥匙一边问

他：“你见着人不愿意打招呼，那你开店怎么办呢？把顾客都晾一边儿啦？”

“来我那儿买东西的人给我说他要什么，然后我给他们说价钱，觉得合适就买，不合适就走人呗！”萧楠不以为然地说。

“那你开业五天，卖了多少钱？”萧宇问他。钥匙插进门里就听见一串脚步声，接着就是一阵吵嚷——家里的两个小魔王

一定等在门口呢！

“没……没卖……多……多少……”萧楠说到后头都快没声儿了，多少钱算是多呢？五十块……算不算少呢……一天十块

，一个月才三百块……连店面租金都不够……真丢人……萧楠皱着眉头苦恼极了。

“老爸！小叔！”两个脆生生的童音在开门的一瞬间响起。穿着粉红和粉蓝的两个小孩儿一起扒在门口，忽闪忽闪的大眼

睛一直朝他们手上瞅，看到老爸手上提着的食品袋，立刻冲上前来一把抢了，兴奋地叫嚷着朝房子里头蹦，都懒得再搭理

他们了。萧宇无奈地摇头，扶着门换鞋，心想晚上吃完饭非得给他们上一堂思想教育课才行，不然越来越没礼貌了。

这时候老太太兰淑珍闻声走了过来，手里拿着炒勺，腰上系着围裙。如果不是发型很正统，鼻梁上还架着眼镜，一看就像

和蔼可亲的老太太。可正是发型和眼镜，给她平添了几分知性的魅力，显得严肃了几分。

“诺诺，亚亚，谢谢爸爸和小叔了没？！”兰淑珍板着脸问。两个小家伙听到奶奶发威，连忙一前一后挪过来，眨巴着亮

晶晶的大眼睛说了声谢谢，还冲老爸和小叔做了个鬼脸吐了个舌头。两个小孩来到大人面前要抱抱。姐姐萧诺抢了小叔萧

楠，抱着小叔在脸上亲了一口。弟弟萧亚开始嚷嚷：“好哇，姐姐你太坏了！抢了小叔！”

“你们不喜欢爸爸还是怎么地？”萧宇也装严肃。萧诺一本正经地说：“小叔是美少年，上次他来接我，我们班上的同学

都这么说呢！老师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这很正常你知不知道？再说爸爸脸上有胡茬，扎人得很。小叔的脸比你的嫩！

”

“就是！比奶奶蒸的鸡蛋羹都要嫩！”萧亚在一旁起哄，“连我们的小老师皮肤都没有小叔好！”

“你们一天在幼儿园就学这些吗？什么乱七八糟的！”兰淑珍不高兴了，手插在腰上对孩子们说，“哪天我到学校找你们

老师去，现在这些小老师，都教了些什么呀！”

“妈！”萧宇无奈了，连忙阻止母亲继续说下去。虽然老太太是特级教师，但是她并不太能接受现在的这些新鲜事物和教

学方法，现在幼儿园那一套，她根本就觉得是不入流的。

“你呀！你自己也是做老师的，连一点方法都不会。孩子们的坏习惯得第一时间给他们指出来。这才多大的孩子，如果不

及时纠正，以后就难了！”老太太继续教育。萧宇连忙称是。他教的是大学，学生都是成年人了，哪里会跟教育小孩儿一

样？可是老太太天生就喜欢唠叨，他这个做儿子的也没办法。还是萧楠聪明，悄悄的从旁边溜了，跟两个小孩一起蹲在茶

几边上偷吃食物袋里的东西。萧宇看着他们，简直都无奈到极点了。老太太说了他几句，很快发现了偷吃的三人，又走过

去数落他们。特别把萧楠给骂了一顿，为今天的意外好好的教训了他。但是看到儿子手臂上绑着的纱布，她又觉得心疼，

摇头叹气地走进了厨房继续做饭。这个儿子是她三十七岁高龄时怀上的，本来都没打算要，但是那时候丈夫已经被查出肝

癌，医生说没有多少时日了。丈夫想让她留下这个孩子，希望以后他不在了，还能有两个孩子能陪着她，让她不会那么孤

单。因此，兰淑珍才勉强留下了萧楠。萧楠出世的时候，丈夫也离开了人世。可能是因为怀孕期间自己心情不好，照顾丈

夫劳累过度，这个孩子生下来身体就比较弱，还有自闭症，当时几乎让兰淑珍绝望。若不是萧宇一直很乖很懂事，关心和

照顾她，她可能早就撑不下去了。也就是因为对丈夫的思念，还有对孩子的愧疚，让她根本不忍心对这个孩子多说重话，

只能简单地期望他老老实实做人，优秀与否都不重要了，只要他平平安安就好。

晚饭比较丰盛。退休了的老太太如今把所有心思都花在了孩子身上，而且小孩子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偏食，而萧楠的肠胃也

不是太好，所以老太太也总是想方设法变着花样的做饭给孩子们吃。

吃饭的时候老太太也喜欢唠叨，坐在桌上做思想教育和一日总结已经成了这家人每天的必修课了，不过所幸老太太虽然爱

上课，但是还不至于生硬死板，因此吃饭的时候一家人都还比较轻松，两个小的和萧楠坐在一起，姐弟俩时不时挤眉弄眼

地学奶奶讲话的神态，逗得萧楠每次都忍不住想笑。这个时候兰淑珍老太太一边跟大儿子说工作上的事情，一边瞅二儿子

和孙子们玩闹，心里不免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是的，大儿子学业有成，如今在学校也很受人尊重，但是二儿子初中毕

业就没有再读书了，在家闲呆了几年，如今才到社会上讨生活，也是不想这才几天，就受了伤跑回来了，实在让人太不放

心了。

萧楠是一个很敏感的孩子，感觉到了老太太投到他身上的目光，于是小心翼翼地抬眼看过去，只瞅了一眼便不敢看了，低

着头放下筷子，连饭也不肯吃了。他总是这样，稍微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就会觉得很紧张，即使是自己的亲人，让他产生

这种不安全的感觉，他也会觉得很不自在。

“快吃饭！”兰淑珍夹了一筷子蘑菇炒肉片放到萧楠碗里，又挑了一块鱼肚子上最肥美的肉硬塞到他碗里，说，“多吃点

，你看你现在，吃得还没有诺诺和亚亚多！”

“哦……”萧楠怯怯地答了一声，苦着脸拿筷子戳碗里的鱼。萧宇看他这副样子，笑了笑，把堆在他碗里的肉拣走，只留

了些蘑菇和青菜在里头。

“妈，楠楠不爱吃这些，你还给他夹。”萧宇笑着说。

“行了，我有话跟楠楠说，你别插嘴。”兰淑珍训了大儿子一句，然后转向小儿子：“楠楠，你已经大了，要多接触社会

上的人。”兰淑珍语重心长地道，“今天你受伤，也是因为自己没把事情处理好，怪不得别人。以前有什么事情妈妈和哥

哥会帮你，但是妈妈老了，说个不好听的，再过十几二十年或许就不在人世间了，哪里能一直陪着你呢？而你哥哥他也有

他自己的工作和事业，还有诺诺和亚亚要照顾，没有那么多精力，你自己要学会和人相处才行。”

萧楠头低着，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那盘西芹百合，轻轻的点着头，闷头小口小口地吃着饭，只对准了面前的那盘菜，其他

的菜都不敢伸筷子，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兰淑珍又说：“而且你开店这个事情，实在太大胆了。你和陈俏两个，连基本

的生意经都不懂就冒冒失失开店，你看看，这才几天就出这个事情？我看啊，你们那个店还是不要开了，以后还说不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