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么说……”
“哥哥已经快结婚了,他亲口跟我说的。”萧楠自嘲地继续笑着,低头看自己的脚,眼泪滴下来,落到了地上,“他好像
知道些什么了……他说他对不起我……呵呵……”
“别说了别说了。”刑牧一伸手捧着他的脸。他的脸冰凉,身体正在发抖。现在已经开春了,天气并不寒冷,但是萧楠抖
得那么厉害,像是呆在天寒地冻的雪地里一样,手都是冷冰冰的。刑牧一想要温暖他,让他别这么冷,他脱下自己的外套
把萧楠裹起来,紧紧抱住他,把体温传递给他。萧楠冲他笑了笑,又说:“邢先生,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我对不起我
哥,对不起妈妈,也对不起你……”
刑牧一说:“不必跟我道歉。我是自找的,我喜欢你。我他妈的掏心掏肺的喜欢你。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任何人,单单
就是你。是我自找的,你没有错。”
萧楠听刑牧一说“我喜欢你”,无缘无故觉得心里一软,他叹了口气,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树,开春了树木已经开始发芽
,绿色代表希望,今后的生活,没有了哥哥,还会有希望吗?
第五十四章
刑牧一开车送萧楠回家。在车上萧楠睡着了,到了地方都没有醒。刑牧一轻轻叫他,见他微微睁了睁眼,稍微放下了一点
心。刑牧一不忍心弄醒他,便下车走到副驾驶那边,把他背了起来。
进屋把萧楠弄到床上给他盖上被子,过了好一会儿萧楠脸色才缓和了一些,长长舒了口气。刑牧一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
发热,他拿上钥匙,到楼下社区诊所去找大夫上来给他输液。大夫上来给他看了看,说:“身体太差了,这小伙搬到这儿
没多长时间,我都认得他了。怎么搞的呀?才这么年轻就把身体搞得这么糟,以后可有的受的了。”
刑牧一坐在旁边默默点头,一会儿大夫又说:“他这段时间好像老是吃不下睡不着,还在我这儿买过安眠药。昨天他好像
在家晕倒,幸好他朋友来看他才发现了,把他送到我这儿打营养针——那男人是个警察,叫什么来着我忘了。你都不知道
,人家把他背来的时候他脸上一点人色都没有,血压都低成什么了!你们这些家里人怎么搞的?放他一个人住在外面!这
样下去可不是办法,要不然你带他去大医院看看,别真是有什么大毛病。我这儿是小诊所,没那个条件做检查,只能劝他
,可他根本不听。我就搞不懂,这么大人了,这么折磨自己是为什么!”
刑牧一没说话,坐在椅子上听大夫唠叨。他弯下身子把脸埋在手里,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才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大夫
。”
“哎,赶紧把他接回家吧。我看他还小得很,才十几岁吧。半大的孩子,你们这些家里人也舍得把他一个人扔在外头。哎
!他在外面受个什么委屈你们都不知道,就忍心吗?”大夫说着,把输液针扎到了萧楠手背上。刑牧一这才注意到萧楠手
背上已经满是青紫的针痕,心痛得无以复加。
扎针的阵痛让萧楠轻轻呻吟了一声,眉头皱了起来,刑牧一凑过去轻轻抚摸他的发顶,安慰道:“没事,萧楠,没事。你
发烧了,我叫大夫来给你输液。放心睡吧,啊!”
萧楠动了动,轻轻哼了一声,刑牧一的心软得乱七八糟,握住他扎了针的手小心翼翼的护着,说:“别担心,好好睡吧。
”
“好了,我走了。总算这儿有人了,不然我老得担心。”大夫说,“我那儿虽然是个小诊所,但我跟大医院的有些大夫不
一样,那些人只认识钱,根本不关心人命。我也是当爹的,有个很可爱的儿子。为人父母,看到他这么可怜的样子我心里
也不是滋味。你好好照顾他吧,劝劝他,赶紧搬回去别让他在外面受罪了。心情好了身体才能好,才这么大点的孩子,好
好开导开导他,别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把身体憋坏了!”
“谢谢你,大夫。”刑牧一诚挚地对大夫说。
“没事儿,有什么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随叫随到。”大夫说着,收拾了药箱走了。
送走大夫刑牧一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六点了。刑牧一轻手轻脚走到厨房去看有什么吃的,找了个遍,只发现一个塑料袋里
有一把米,其他什么都没有,锅里都有灰尘了,也不知多长时间没有做过饭。再看看冰箱里,倒是有好多吃的,什么饺子
啊馄饨啊,全都分成小包包装好的,整整齐齐的码在冷冻室里。
刑牧一心想萧楠发烧,应该吃点清淡的,于是掏出手机给助理打电话,想让她买点粥或者汤羹送过来,可他还没打电话呢
,门口就响起了钥匙的声音。不一会儿,门开了,兰淑珍提着一大包东西走了进来。两个人对视了几眼,都愣了。
“阿……阿姨您好……”刑牧一尴尬地向兰淑珍打招呼。兰淑珍干笑了一下,说:“哦,邢先生也在啊。”
“啊……对……我……我在路上遇到萧楠,就送他回来了。”刑牧一说话有些结巴。他原本是个圆滑的人,说瞎话就跟吃
饭一样平常,但是现在面对萧楠的妈妈,他却不知道怎么说话。
“哦。”兰淑珍答了一声,放下东西便走到床前看萧楠。
“发烧了?哎,我今天看他脸色不好,就担心来着。本来说不让他跟我去买东西的,他偏说没事。我看他这么精神,也没
说什么,早知道我就不让他出来了。”兰淑珍心疼地帮萧楠擦了擦汗,帮他把被子掖紧,转头对刑牧一说,“谢谢你,邢
先生。”
“没什么,阿姨您太客气了。”刑牧一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吧,又舍不得,留吧,又觉得尴尬得很。刚才大夫说的那
番话让他对兰淑珍多少有些意见,觉得这个当妈妈的一点都不关心儿子,所以便想留下来,等兰淑珍走了自己好照顾他。
“那什么,你坐吧,别老站着。”兰淑珍招呼刑牧一坐下,像是想要解释什么一样,对刑牧一说,“今天我们出去了,送
我走的时候我就觉得他脸色难看得很,不放心,就又来了。”
“嗯。”刑牧一点点头。
“对了,时间不早了,我给楠楠带了吃的过来,要不然邢先生也在这儿吃吧!”兰淑珍说着,站起来提了袋子进了厨房。
刑牧一以为她是逐客,便站起来,说:“不了,阿姨,您在这儿,要不然我就先回去了。”心里却想,一会儿我再来!
“邢先生!”兰淑珍叫住了他,表情有些尴尬,一直在搓手,干笑着说,“别走了吧,您留下来,我有事儿跟你说。”
“哦。”刑牧一应了一声,跟着她进了厨房。
兰淑珍动作熟练地在厨房里忙碌着,刑牧一不会做饭,只能在旁边干看着。兰淑珍从袋子里拿了罐可乐倒进锅里,打开了
火。本来姜应该拍烂了放进去,但是她怕吵醒萧楠,便把姜切了片扔进去。弄好这边,她又开始淘米给萧楠做粥。
“邢先生,有些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兰淑珍从橱柜里拿出一个小砂锅,把米放到里头,又从袋子里拿出些食材,里
面什么大枣、莲子、山药,乱七八糟一堆,她低头清洗着,专注而又和蔼。刑牧一咳了一声,轻声说:“阿姨您说。”
兰淑珍动作沉稳而缓慢地收拾那些东西,抬头看了刑牧一两次,但她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把洗好的山药细细的切好放到
砂锅里,擦了擦手,从口袋里掏了个小本子看了看,又往砂锅里扔了些其他的食材,这才把砂锅端到灶上,打开了火。
过了好一阵,她才叹了口气,轻声说:“他嫂子总给他做什么玉米牛奶浓汤啊什么的,说是有营养,我有一次尝了,那味
道甜不甜咸不咸的,我就不爱。他们这些知识分子,受了点洋教育,就爱搞这些什么西洋玩意儿。我不像她那样懂医,但
是楠楠是我儿子,我关心他,所以我就到书店去看了好多书,做了笔记。他搬出来了之后,我过几天就让他哥给他送吃的
,全都是有营养的东西。可是楠楠还是总生病,我搞不懂这是为什么,我想不通。我年纪大了,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想
法,只能干着急。楠楠年纪小,很多事情想不明白,我想,邢先生对一些事情,应该能想得明白,知道怎么处理吧?”
刑牧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兰淑珍这样心平气和地同自己说话实在是很诡异。要知道当初萧楠看黄片儿就被她狠狠收拾过
,现在却如此温和,让刑牧一心虚不已。他轻轻咳嗽了一下掩饰自己的尴尬,静静等待兰淑珍后面的话。
“哎,邢先生,这么说可能不合适。”兰淑珍低头继续摆弄手里的东西,看不出到底什么表情,她声音轻柔而慈祥,“但
是楠楠是我儿子,我担心他。楠楠的情况我想你也应该知道,他从小就自闭,又敏感得很,有些事情他没办法理解。这孩
子单纯,感情这方面,更是一张白纸。男女之间的事儿他都搞不明白,更别说其他那些奇奇怪怪的感情了。”
刑牧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低着头。兰淑珍又说:“我觉得邢先生你人挺好的,对我们楠楠也不错。但是,邢先生,
如果你只是想玩玩儿,我们家萧楠可能并不适合你。我虽然是个普通人,但是谁如果想要欺负他,得先问问我。我不像你
们那么开放,思想前卫,我在你们眼里,可能只是个老封建。但这都是人之常情,谁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过得安稳幸福?你
们啊,还是得多为父母考虑考虑。你知道吗,那天你帮萧楠打电话给我,说他不回家,你知道我这个当妈的,心里怎么想
的吗?你们这些孩子啊,做什么事情从来没有考虑过父母的感受。”
第五十五章
刑牧一想起兰淑珍说的是哪一天了:那天下着大雪,萧楠在网吧受了委屈跑到他店里那天。
兰淑珍顿了顿,又说:“那天一整晚我都没睡好。我这人,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当初为了一张黄片儿打楠楠,但真到事
情发生了,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成天提心吊胆的,生怕他出个什么事儿。后来他搬出去,我的心就跟切成了两半一样,
一半拴在小宇身上,一半却跟着楠楠。有时候给两个孙子做饭,都老走神。”兰淑珍举起她的手,让刑牧一看到她手指上
贴着的创可贴,又说:“切菜的时候都会担心,楠楠到底过得好不好。所以我才会时不时做些吃的让他哥给他带过来。我
是不敢来,我怕我来了就会跟他着急,骂他,让他跟我回家。这里我不是没来过,每次来我都心酸得很。以前他在家里的
时候,我从来没让他做过什么家务,现在他什么都得自己干,看到他瘦成那样我就心疼,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但是
他大了,是该学会独立了,如果我还像以前那样总管着他,不让他自立,有朝一日我死了,他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兰淑珍的眼圈略有些红了,她停下来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说:“可是刚刚我看了他的冰箱,我给他做的那些东西他
都没动过,也不知道他一天都吃些什么。这孩子从小身体就不好,最近又是动不动就生病,我心里担心得很。在我看来,
男人负担的社会责任很多,肩上的担子很重,要为家族为父母传宗接代,娶妻生子,那是一辈子的承诺。我不知你家里父
母知道你的事情之后是个什么想法,反正我是真的不赞成。楠楠这孩子,太敏感太自闭了,我也知道他这种性格,再加上
身体又不好,恐怕没有哪个女的愿意嫁给他,但是我觉得,他可能并不适合那样的感情,那样的生活。两个男人在一起,
不知道多少人会在背后嚼舌根,要背负多少来自社会的压力。楠楠不具备这种抗压能力,你能保证一辈子都让他不必面对
这种压力吗?有朝一日你们的事情被大众发现,你能处理得了这事带来的负面影响吗?你能保证你的家人能够接受这些事
,不会迁怒楠楠吗?”
“阿姨,我是不能保证一辈子都让他不必面对那种压力。”刑牧一点了点头,笑得极为苦涩,他说,“萧楠正在慢慢长大
,他会最终自己独立起来,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他有这个能力,我相信。但是在他具备这种能力之前,我会尽我所能去
保护他,我说到做到。”
刑牧一说这话时表情严肃,萧楠不同于之前他的那些露水情人,那些人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而他却是真心喜欢萧楠,无论
多么犯贱,都会不知不觉被他所吸引。刑牧一早就知道,自己恐怕一辈子都栽在这人手里了。所以无论多么艰难,他都不
想放弃。
“而且,阿姨,我的性取向,我家里早就已经知道。我在摄影界这么多年,圈内圈外的人都知道我的性取向,也没见谁用
这种事来污蔑诋毁我,或者对我的工作带来任何负面影响。我相信,萧楠成长起来以后,凭借他的艺术天分,他能够在这
个社会上找到落脚点,能够凭自己的能力站稳脚跟。所以,我并不担心您说的那些事。”刑牧一想了想,又说,“倒是阿
姨您,我想提点意见。我觉得你们太保护他了,这种保护不是为他好,而是在害他。他已经成年,社会上的事情应该慢慢
接触,慢慢学会自己去处理。您一再强调他自闭又敏感,这也不懂,那也不懂,理所当然地就要越俎代庖。但是,越是这
样,他越缺乏历练,就会比平常孩子更脆弱,更容易受伤。我是觉得,有些事情,该放手的时候,就要放手,让他自己去
闯,自己去选择。我不知道萧楠有没有跟您说过他当初在网吧上班的事情,他那个工作是您安排的吧?”
兰淑珍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刑牧一那番话说得很对,兰淑珍这个做母亲的,都觉得有些汗颜,所以她并不好意思反驳
什么。
“萧楠不喜欢那个工作,他所热爱的,唯有雕塑和绘画而已。您当初让他去网吧上班,他受了很多委屈。但是我想,他可
能从来都没有跟您提起过。”
“不是没有提过,而是……那个时候我和孙子孙女去外地了。”兰淑珍解释道。那时候萧宇正为论文的事情焦头烂额,便
让她带着孩子去他们的姥姥姥爷那儿了。
“不管怎么说,他在网吧工作不顺心,您并不知情。”刑牧一说,“所以我觉得,您并不了解萧楠。他是个好孩子,乖巧
、听话,但并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思想。我觉得,现在去干涉他,还不如让他自己去选择。阿姨,我知道您关心他爱他,
怕他吃亏。但是感情这个事情,并不是您说让谁放手,就能放手的。”
这时候砂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开始冒泡了,兰淑珍把盖子揭开搅了搅,尝了尝味道,半晌没说话。两个人默默地在厨房站了
好一会儿,兰淑珍才说:“我明白了。”说完,长长叹了口气,走出了厨房。
萧楠发了一身汗,头发贴在额头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嘴一张一翕,像是离了水的鱼。兰淑珍帮他擦了擦汗,看了他好久
,终于站起来,对刑牧一说:“邢先生,你先回去吧。这儿有我,不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