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男孩 下——痴展

小D解释说：“我们乐队现在不是在训练吗，有个教形体的老师跟我们讲过，她年轻时候暗恋一个男人，然后那个男人结婚了，她就变得郁郁寡欢，后来去看心理医生，医生说她是在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失恋了。”

“可是我又没暗恋谁？”

“怎么没有？只是你自己没意识到而已。你分明是在暗恋你爸爸。你可是写过好几本父子的小说呢！所谓字如其人！而如今，你知道你爸爸已经有了家庭，不再属于你自己，于是就变得落寞了。”小D为自己的临场发挥和左右逢源十分满意，最后还大尾巴狼状的点点头，顾自肯定说：“嗯，就是这样。”

对于小D的无稽之谈，小西没有放在心上，不过倒是受到小D启发，想到另外一个迷惑的问题，有待爸爸给解开。

这个问题倒是真的不好开口。小西尝试了几次，才终于向爸爸问起。

“那次啊——”爸爸平淡的说：“只是将你误看成了他。”

“他是谁？”

“你的——”

“我的妈妈？”

小西看爸爸没有反对的表情，觉得这么解释倒是很说得通。于是，终于去除了一块心病。否则，有时候还真是有些别扭呢。

日子滚滚向前，十一月早已翻过，十二月也到了下旬。小西的生日是十二月二十四日，马上要到了。

往年的生日都过得很简单。今年，陆叹妈妈不知从哪得知了消息，一定要给小西举办一次生日晚宴。

生日晚宴？这是个什么概念？小西首先想到的就是上次参加列风生日聚会时的场景——未免有些铺张浪费。

陆叹妈妈则不顾小西反对，自作主张的把饭店定了下来，甚至蛋糕的样式都替小西挑好了，还时髦的给小西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压缩包里装了数十张饭店布置的示例图片。

小西不想扫了人家这么高的兴致，就没再提出拒绝的想法。可是，自己也不能就这么坐享其成！于是，小西在网上把饭店的具体位置查明之后，打算在生日头天过去帮忙布置。

这个想法，小西对谁也没有提，只是在二十三日下午，穿上一身便于干活的服装，坐公交车来到饭店。

饭店是一家私人会所。小西经过大门时，门卫只是向他行了礼，并没多问。然而，进入接待室之后，小西就寸步难行了。服务员抱歉的说小西不是记录在册的会员，也没人引荐，是无法到里间去的。

小西跟服务员解释说自己的生日聚会将在这里举办，还把爸爸的名头也报了上来。

服务员很是为难，“陆夫人确实是我们这的贵宾，也确实定下了明天的生日厅。要不这样，您打她的电话，让她吩咐一下。”

“也好。”小西刚好有陆叹妈妈的号码，正把手机掏出来之际，忽然听到几个人从玻璃转门里走进来，其中一位不满的抱怨道：“我可真是命苦，摆脱了老狐狸，现在还要给小狐狸办生日party。”

说话的人正是陆叹的妈妈！

小西怔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先前目中无人傲慢行走的陆叹妈妈也发现了站在接待台前的小西，不觉吃了一吓，心中暗说不妙，自责刚才的大意。都怪这个私人会所让自己太放松了！

而陆叹妈妈身边陪着的女伴，还没有搞清状况，仍在附和着说：“狐狸这东西，鬼的很，会转世的，说不定啊，那老狐狸如今就转世在小狐狸身——”

陆叹妈妈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女伴。女伴才闭上嘴巴，然后抬起头自然看到了小西。只不过，气人的是，女伴分明猜出眼前的人应该就是自己口中那只小狐狸，却半点惭愧的意思都没有，很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打量着小西身上廉价的衣服。倒不是对衣服生出了什么兴趣，只是她这样的人早就养成了首先看人衣装的惯性。

三个人的矛盾很内在。刚刚低头看名册的服务员并没有注意到，这才一抬头，发现两位贵宾驾到。而陆叹母亲已经从刚才的惊讶中恢复过来，而且为了掩饰刚刚的失态，表现得异常自在，如同自己是全天底下最正当的人，简直是和女伴踢着正步往前走的。

服务员清脆的招呼了一声，“陆太太，林太太，您二位来了。”

两个雍容华贵的太太稍稍向热情的服务员点下头，继续踢起脚上的正步，仿佛大厅的地上都是耗子，如果不踢正步，就不能踏出一条路来一般。

看这两位太太根本没有认出小西的迹象，服务员不免有些疑心，只好万分抱歉的走到陆叹妈妈面前，轻声问：“陆太太，您看到那个男孩子了吧，他说他认识您，想去生日厅帮忙。”

陆叹妈妈循着服务员的眼神，看向僵在地上的小西，眼神稍稍有些变化。

服务员一直在旁暗暗观察着，却又听陆叹妈妈冷冷的说：“不认识。”

声音小西也听得到。

那位林太太则不失时机的轻瞟小西几眼，口气讪讪的说：“可能是来混吃混合的吧？哎呀，现在的人野心可真大。生日宴要明天才举行呢，要混吃混合也明天再来吧。”

话是冲着服务员说的。说完，两位太太就轻轻捏着根本不长的裙摆，沿着地毯铺就的楼梯缓缓而上。

服务员目送两位贵宾消失在楼梯转弯处之后，转过身来找小西，打算礼貌的把人赶出去。结果发现，小西已经不在接待台前面了。

“去哪了？”服务员迷惑的四处望了望，才从玻璃窗里看到小西已经快走到大门口了。

“脚步还真轻，我刚才都没听到。”服务员不怪自己的感官迟钝，只怪小西的猫步，还尽职的按下内线，通知门卫：“以后再看到这个人，不要放进来。”

小西走出会所漂亮的铁门，立在门口好半天。门卫正欲出来赶人，又看到小西走开了。

会所旁边是一片住宅区，竖着高高的镂空的围墙。围墙里面是一大片人工林，如今叶子都已干枯脱落，从斑驳的树干来看，应该是梧桐树。

小西沿着围墙走，眼睛盯着一颗颗梧桐树看。

围墙很长，走了十分钟，才到头。再向前，是一座立交桥。桥下有摆地摊的人。

小西不知道回去的路该怎么走。也不想坐公车，公车太拥挤，而自己现在是一个人也不想见的。只希望能一个人安静的待着。

想起自己在小城那间住过六年的屋子。想念棕色的地板，踩在上面很踏实也很随便。想念那些粗糙的墙壁，有一半被涂成憨憨的绿色。甚至，想念从窗口看出去的风景。这个时节，看到的应该只是几棵枯枝吧，却也觉得温暖。

觉得温暖。一半来自内心，一半来自眼底。

小西是个眼皮浅的人，泪腺发达。

此时如果哭出来，那些不争气的眼泪一定会为刚才那两个坏人的胜利添光加彩。

所以，不要哭。任由眼泪在眼底热热涌动。

最后，还是忍不住。因为，想到了没有印象的妈妈。想到刚才那些人的恶毒言语，小西觉得很替妈妈委屈。

过了这么多年，一直靠父爱活着，如今头一次想起了妈妈。而且，这种想法如此强烈，小西恨不得现在就能回到小城，那里至少有一些妈妈的味道与痕迹。

在立交桥边上站到天黑，哭得肚子都有些空落。

也不想吃东西，小西又随意的走了走，沿着立交桥的一支走到另一条道路上。

原来城市这样小。小西渐渐发现这条路自己来过，上次参加列风生日聚会的饭店就在这条路上。

“嗨！又是你吗！”

小西听到似乎有人叫自己，缓慢的转转哭得晕晕的脑袋，看到一个稍稍熟悉的面孔。

“你怎么还是这么不开心呦？！”

第四十一瓶

小西没有说话。

男生以为自己被遗忘了，不满的歪起嘴角：“你记性不至于这么差吧？”

“我记得你。”

小西淡淡的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冷风中站了这么久，脸早已经僵掉了，加之刚刚哭过的泪痕，看起来如同一颗可口的水晶苹果。看得男生咕哝咽下口水。

小西没心思与他寒暄。继续漫无目的的向前走路。

来到一家馄饨店门口，小西缓慢停住，转过身，定定的看着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男生，眼神仿佛在问：“你有什么事情吗？”

男生挠挠头发，抿抿嘴唇，“也没什么事情啦。上次蹭你一顿饭，今天正巧回请你算了。我家就住在附近，你要不要过去坐坐？”

男生嘴上询问着，其实却已经抓住了小西的手腕。

小西没有反抗，也许是哭得身体空空如也没有力气吧，就顺从了男生的带领。走在男生身边，风变得柔和很多，轻轻拂动小西的头发。发梢搔刮着侧脸，抚摸着小西冻僵的肌肤。

眼睛剩余的泪水在风中蒸发，带来丝丝凉意，让小西麻木的脑袋渐渐苏醒。不由发觉到：过去那个感情充沛的自己正在慢慢走远，曾经充沛的泪水也逐渐干涸。

也许人的眼泪是有定数的吧。

男生则在一旁喋喋不休，“你这个人还真是轻信啊！虽然我看起来不像是坏人吧，但你还是太轻信了……”

在男生带领下，小西穿过一个拱形门廊，走进一片居民区。从布局上来看，此处典雅大方，植被丰盛，很适合居住。

“我住在——1栋——1门——顶层。”男生一边慢悠悠的说着，一边也就带着小西进入了一栋楼房。

爬过几段楼梯，就到达了顶层——楼房不过5层。

开锁进门之后，男生熟练的把脚上的篮球鞋踢掉，小西也就客随主便的把小棉鞋踢掉。

“我和我哥住在这里。不过，他现在不在，应该去上班了。”

“一会儿就回来吗？”

“不会。应该刚出去吧，他夜间上班较多。听起来，像个不良职业者哦。”说完之后，男生意味不明的一笑。

这一笑很诡异。如同想要引起小西的注意，想透露一些讯息，却又似乎答应过别人要保守秘密，所以，无奈只能意味不明的一笑。

小西却根本没有心思去琢磨。

“你想吃什么？寿司怎样？我这就去做。”

“好的。”

“你还真是不客气！也好，我倒挺喜欢你这种不忸怩的性格。”男生笑着说完，就脱下外套，溜进厨房，穿好了一件围裙之后，还从门口露出半截身子显示给小西看一下。

小西就一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几乎动也没动一下，对这个陌生的房间一点儿好奇也没有。

不多时，男生端出一盘寿司，卖相着实不错，捏得紧致，切得均匀，从截面来看，像一朵朵盛开的花。很难想象，这些精致的小东西是出自男生那双手指粗长的大手。

男生开动之后，小西也就跟着吃了起来。期间，两个人不时聊聊天。

虽然与男生只有两面之缘，但这又有什么关系。水遇到牛奶，就会相互融合，而水与油，就算搅拌得再久，也终究貌合神离。

当男生听到小西明天过生日时，兴奋的说自己要去参加生日聚会。

小西则表示：“我自己都打算不去了。”

“为什么？”

“没什么。替我办聚会的人——很奇怪。”

“你还真是小气——”男生又喋喋不休起来。也不知道他是怎样巧舌如簧，还是在寿司里下了迷药，小西最后竟然被说服。

第二天，陆叹妈妈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给小西打电话确认晚宴时间，语气还是那么友善亲和，只是，如今在小西听来却完全变了味。

傍晚时候，小西和男生在会所大门前“集合”。

小西才想起问男生名字。

“你就叫我阿海吧，我们进去吧。”

不想，两人却被门卫拦住。

“只好麻烦一下女主人喽。”阿海让小西拨陆叹妈妈的电话。

果然，陆叹妈妈很快就通过电话指使门卫放行，还让门卫对自己的行为作了道歉。

来到生日厅之后，也没什么需要小西和阿海做的，两个人就闲闲的等着开饭。

参加这次生日宴的人并不多，毕竟陆叹妈妈可不想太多人知道自己看不住老公的事情。所以外人就只有林太太一家三口参加，林先生和孩子还没到。

林太太和陆叹妈妈比亲姐妹还亲，对陆叹妈妈委屈自己的行为很是抱不平，总是找机会挑拨挑拨以示侠义。

比如，小西听到林太太对陆叹妈妈说：“上次小叹的生日聚会才过去没多久吧？”

“三个月。”

“才三个月啊。”然后又压低声音道，“这小狐狸和小叹好像同年啊。要说啊，狐狸这东西，鬼的很，专挑别人怀孕的时候偷男人。”

小西早就戴上了耳机。

距离晚宴开始还有一会儿时间。爸爸和陆叹因为有些事情都还没到。两个贵太太和两个大男生待在一块也怪别扭的，于是，陆叹妈妈跟小西说自己去楼上的西饼屋看看蛋糕准备得怎么样了，林太太自然也跟着去了。

两个人刚走没多久，突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小西和阿海同时闻到了煤气味！

还未来得及打开窗户，就听到一声爆炸的巨响，震得生日厅一晃。小西和阿海立刻往出跑，赶到门口时，火势已经扑涌而至，整个楼层都沉没在火光里。实木的家具、仿古的雕梁、墙上的油画，都成了火势的帮凶，而建筑物良好的密封性则造成烟雾的迅速累积。

生日厅在三楼。发生爆炸的厨房在二楼半。小西和阿海退回生日厅，关上门推开窗，往下一看，二楼烧得更严重。如今往下走，怕是更加危险，因为那几级精致的楼梯肯定已经因为地毯而变成火龙！

火势蔓延太快。就在两人犹豫要不要跳楼时，窗下本来可以起缓冲作用的棚子也烧起来了！

消防车还不来！怎么办？！

阿海长得再壮，也不过才十六七岁，再镇定也是假装！小西则天性怕火！

屋子里的烟越来越多。打开的窗子不济于事，因为外面的烟也很大。

火苗迫不及待，找到缝隙就钻进来。

阿海想拿水去扑火，却发现桌子上放的几瓶都是酒！

小西被烟熏得顶不住了，问阿海：“你跳不跳？想清楚！如果你能受得住烟呛，我跳下去找人拿梯子！”

“要跳也是我跳！你不能出事，我要保护你的！”

又耽搁了几分钟。窗口下面的棚子已经变成了火架子！更可怕的是，棚子四周的树也着了起来！此时跳下去，完整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小西的意识正一点点被烟雾冲淡。阿海能做的只是不断跟小西说着鼓励的话。

朦胧中，小西觉得自己被抱起来。那么熟悉的怀抱，延续着童年时代的味道。即使世界末日来了，有爸爸在身边就不怕！小时候，小西这么认为。而今，原来这份完全的依赖仍然存在。

小西的头上罩着一件湿润的衣服，被抱得稳稳的。抱起来是什么姿势，就没再被改变过。小西只听到爸爸不断跟自己说“别怕！别怕！爸爸在这里！”

被爸爸抱到建筑物外面的空地上，新鲜的空气让小西稍稍清醒一点儿。发现阿海也安全出来了，小西总算松口气。

爸爸问小西陆叹妈妈在哪，怎么没在生日厅。

小西记起她们在四楼的西饼屋！然而，小西却鬼使神差的对爸爸摇了摇头。

这一摇，刚刚清醒的脑袋立刻又昏沉起来，眼皮也变得有些沉重。

还能听到周遭的声音，看到的事物却颠倒起来，仿佛是沉在水底看岸边景物那样飘摇模糊。

有爸爸的说话声，还有陆叹的说话声，爸爸似乎把自己交付给了什么人，后来又有消防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