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若想说服他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他知道,这世上只有他轩辕亦一个人才能给他最疼爱的外孙这天底下最大的幸福,让他知道飞岚的帝君永远都不会伤自己挚爱之人一分一毫。
望着少年的身形消失在院门内,轩辕亦的嘴角缓缓扬起。
南东轩所住的这院子不大,只有前后两进的格局。院内的积雪都已经被清扫干净,堆在正房窗下和厢房门前的花坛上。院子中间一颗海碗碗口粗细的落叶树,树干高过房顶,枝枝丫丫伸展在头顶上方。
院内两侧住了帖身侍卫亲兵的两间厢房内灯火都已熄灭,只有房门口的风灯给不时卷过的寒风吹得左摇右晃。与陷入黑暗中的东西厢房不同,正房的正厅内依旧灯火通明。
自家外公该是还未睡下,望着大厅内摇曳的灯火水寒一手扯了身上大氅,一手撩了身上夹棉的锦袍,沿着青砖砖道穿过院子,往正厅而去。
“见过王爷。”守在正房门外备着随时听候传唤的两名亲兵早就看见有人从门口进到院内,待水寒上了台阶来到廊下,摘掉头上兜帽露出那张清俊的脸,这两人也就认出了他,身子一矮他们就单腠跪在了水寒面前。
“嗯,外公睡了吗?”
“回王爷,元帅还未睡下,属下是否进去通禀一声让元帅出来接您?”水寒问,跪在面前的一名亲兵便说道。
“不用了,本王自己进去就行了。”说完,水寒就伸手挑了房门外面遮挡风雪的毡帘,推开了正房的房门。
正房内灯光明亮,房内正中和四角都摆了黄铜的炎盆,炎盆内大块的木炭闪着红亮的光亮。房内一侧长榻上,一身绛紫色窄袖长袍,青玉簪束发的飞岚天下兵马大元帅南东轩盘膝而坐,正对了面前摆放着的一张棋盘低头沉思。
房门给推开,一股凉风卷进来,南东轩便转头看向门口。
见裹了一件纯白色大氅的少年俏生生的立在门口,一双清可见底的眼眸望着自己,南东轩的眼睛便是一亮。
“外公——”见长榻上坐着的南东轩虽然未动,嘴角上却现了抹亲切的笑容,水寒心中忽然一涩。
“寒儿既然来了,就先陪外公下盘棋如何?”向着立在屋门口迟迟未向房内走的水寒招了招手,南东轩笑道。
在院外为轩辕亦的话疏减去不少的担忧与迟疑不定在捕捉到长榻上老人脸上笑容的那一刻全都消散了,数日以来有些焦躁烦闷的情绪也在那抹笑容中全部平复。
四目相交,见南东轩是真的为自己到来高兴水寒伸手解了身上的大氅递给跟在身后的亲兵后,便走到那长榻边上,脱了鞋,盘坐在南东轩的对面。
“外公有些老眼昏花了,寒儿让外公两子可好?”低低一笑,南东轩伸手将棋盘上黑白两子分开。
“不要,外公很厉害,寒儿要是让外公两子寒儿会输的很惨。”嘟了双唇,水寒一边搓了搓有些冰冷的手一边抗议道。
“呵呵,那让一子,外公执黑先行如何?”随手把身侧放着的手炉递给坐在对面的水寒后南东轩道。
“这个嘛……”
“就这么说定了。”水寒正抱着手炉歪着头算所让的目数,南东轩就已经把面前的装了白牙的罐子放到了他面前。
“外公不要这么自作主张。”嗔怪的瞪了眼对面笑容满面的南东轩,水寒才伸手接了南东轩递过来的罐子。
“就这么说定了。”落了一枚黑子在天元后,南东轩指尖就又从罐子里夹了一枚棋子。
抬头看了眼坐在对面的自家外公,见他表情认真,竟是真的想要与自己好好的下一盘棋,水寒也就凝了心神,偶尔加了火盆中木炭炸裂时发出的响声。
这祖孙两人下棋,那抱了水寒大氅的亲兵就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棋至中盘,局势虽然有些难解难分,自己却也多多少少有些优势,落了手中棋子,南东轩抬起头来,视线落在了对面正襟危坐的少年身上。
虽然每次从边关回落凤城,他都要想方设法的暗入皇宫见一见这孩子。原以为自己有生之年都只能向那样远远的看着那孩子长大成人开衙建府。却不成想那一年落凤城叙职竟会在御书房中见到他,这孩子出生五年他才第一次给换作外公,那甜甜软软的童音在他无疑是天籁之音。
之后皇子省亲,边关犒军,自己便于这孩子越发的亲近起来。
从最初见到他到现在该有十二年了吧?望着对面兀自锁着秀气的眉毛低头沉思的少年,南东轩忽然有些恍惚。
十二年的时间虽然谈不上什么沧海桑田,却也足以让一个五岁的孩子长成一个翩翩少年。
可是说也奇怪,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家孩子的有朝一日终将长大。直到那日在自家外孙寝室门口撞见了那一幕,他也才惊觉,时间竟若白驹过隙,一转眼,那孩子早已经长大,也早已到了知道情爱为何的年纪了。
轩辕亦。娶了自己的女儿不说,竟然还将自己最疼爱的外孙拐去做了枕边人。一想到那夜一进自己书房门他便嚣张的宣布自家寒儿已经是他的人了,南东轩便情不自禁的咬了咬后槽牙。
母妃不在留在身边教导却也不能连这男女这情也教导了吧!现在这君不君,臣不臣,子不子,父不父又成何体统。守着他的后宫三千佳丽不算,还把自己亲儿子霸占了,这样的人他又怎能放心的把自己最疼爱的孩子交给他?
可是……
想起了十二年前,自家外孙未被带到盘龙殿之时脸上那了无生趣的情形,再看看坐在对面清秀俊美嘴角含笑的少年;还有每次帅府省亲饭后那一块块据称是他亲手做的糕点;这几日自家外孙生病时他不眠不休,事必躬亲小心翼翼照顾了的情形,南东轩却又有些犹豫了。
而且……那日他曾说过的那件事若是真的……
“寒儿,外公问一件事。”眼眸闪了闪,南东轩忽然问道。
“外公想问什么?”听自家外公忽然说有事要问自己,水寒那原本已经沉静下来的心再度不由自主的忽忽悠悠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内。
“就是……”话到嘴边,南东轩的老脸忽然一红,未出口的问题忽然又收住了。这种私密的事情,让自己一个做长辈的又怎好问出口嘛!盯着对面少年,半晌,南东轩的视线重新落在面前棋盘上,“没什么,接着下棋吧。”
外公?皱了透气的眉毛,视线落在对面欲言又止的南东轩身上,犹豫了一下,水寒才追问道,“外公想问什么。”
“没什么要紧的,不问也罢。”掩了脸上有些尴尬的神情,南东轩将指尖上的棋子随手放到了棋盘之上。
南东轩忽然又不问了,水寒的心虽然向下放了一放,可这精神却再也无法完全集中到面前的棋盘上了。
“寒儿输了。”一声低笑忽然自对面响起,有些三心二意的水寒愣了一愣,忙低仔细去看面前棋盘,并且暗自算了一算目数,随即小脸上便现了些许的郁色,“输了三目半,真是的外公明明很厉害还要寒儿让子。”嘟着双唇伸手指了指那颗牢牢的占据了天元位置的黑子,水寒道。
“哪里是外公厉害,分明是寒儿的心乱了。”眼眸闪了一闪,南东轩伸手分开棋盘上混在一处的棋子,“夜深了,寒儿不回去休息吗?明天就该启程回帝都了。”
“外公要是不累,今夜就让寒儿陪着外公说说话好不好?”给南东轩说自己心乱了,水寒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尖。
“寒儿长大了。”自己家的孩子,年幼之时所盼的所想的就是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可若他真的长大了,到了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心事,自己的一块天地的时候,心中却又有了些许的不舍与失落。
“再大也是外公的孩子……”低低的重复了一遍水寒的话,见对面少年那一双清亮的眼眸若初见时一般的清可见底,毫无隐藏,南东轩心中一暖,低笑道,“寒儿的话,外公记下了。”
“王爷,元帅,请用茶。”说话间,那抱了水寒大氅退出去的亲兵见两人收了棋盘上的棋子,就端了茶盏和一碟糕点走进来。
撤了长榻上棋盘,摆了小几,把那两盏清茶和那一小盘糕点放到小几上后,那亲兵就又退了出去。
“惊州城南的枣糕?”一眼瞄见那白瓷的盘子内几块松软油亮的糕点,水寒的眼眸立刻亮了起来。
“呵呵,”见水寒一双明亮的眼睛在看到盘子内的那几块点心后移也移不开了,南东轩低笑一声就把那只白瓷的盘子向水寒面前退了一退,“寒儿若是喜欢就多吃一些,出了惊州可就吃不到了。”
“嗯。”应了一声之后,水寒就伸手以拇指和食指捏了一小块糕点含进口中。
伴着红枣特有的味道,绵软的糕点入口即化,未及咀嚼就顺着喉咙滑进了肚子里,在不由自主的眯了双眸的同时,水寒又伸手捏了一块丢进嘴里。
对面的少年虽然已经长大,可是看见自己喜欢的点心时脸上那欢喜的表情,还有那点心入口后的满足竟如孩提时一般不二,果然再大也是外公的孩子!伸手从水寒嘴角拂去不知何时沾上的糕点渣子,南东轩见他面前茶盏已经见了底,就将自己面前未曾动过的茶推了过去。
不出一刻钟满满一盘子糕点就见了底,两盏清茶也只剩了半盏。吃饱喝足的水寒心满意足,一张清俊的小脸上溢满了盈盈的笑意。
为水寒脸上的那发自内心的笑意所感,南东轩也不禁微微扬起了嘴角。话题也不知不觉的水寒小时候发生的事还有身边那些人,以及那个还在惠州做刺史的南飞羽的身上。
偶尔发出的唏嘘之声,喃喃的低语声伴了爽朗的笑声不时在正房内响起,无论是南东轩,还是坐在他对面的水寒,脸上的笑意自始至终都未曾退去分毫。
时间也在不知不觉间过去,直到当值的亲兵进来询问早饭想要吃什么,这祖孙俩也才惊觉天竟然已经亮了。
和南东轩一道吃过早饭,看着他带人准备给自己和自家父皇送行,水寒也才回到了自己的寝室内。
惊州州城外,望着有说有笑却又有些难舍难分的祖孙俩,轩辕亦一颗多少有些担忧的心完全放回去的同时,嘴角也情不自禁的扬起,俊脸上现了一抹笑意。
眼见着护送轩辕亦返京的马队已经一字排开,随时都准备着出发,犹豫了良久,南东轩也才将唇凑到了水寒耳边,狠了狠心,咬了牙,豁出去一张老脸终于问出了那个困扰了他昨夜一整夜的问题。
他话一出口,面前少年的身子便是一僵,随即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霎时涨的通红,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一般。
第七十章:回来了
南东轩的话一出口,原本还与他谈笑风生的少年身子一僵,接着一张原本白白净净的小脸便红的若滴出血来一般。
心虚的转头瞄了眼轩辕亦所乘坐的那辆马车,水寒点了点头后避开了南东轩询问的视线,红着一张小脸低了头。
见水寒竟然点头默认,南东轩有些不信的追问道,“当真?”
“当真。”伴着细若蚊蝇的声音,水寒那一张才退了些许红晕的小脸就又红了一红。
盯了含羞抱愧低着头立在自己面前不说话的水寒许久,南东轩忽然长叹了一声,拉了面前少年的手低声道,“帝王之爱,原本若镜中花水中月虚幻无比,是天下之人无论怎样求都求不到的。不过,既然给寒儿了,寒儿也该好好珍惜才是。”
言罢,南东轩却又转头望了眼轩辕亦所乘的那一辆宽敞的四轮马车……一国之君竟能这般的待自家寒儿,他该是像那夜所说的一般,即便是舍了性命也不会伤心爱之人一分一毫吧!
这算是默许吗?猛然抬头望向南东轩,水寒一张小嘴微微张开,清俊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时辰不早了,寒儿上车吧!”伸手理了理少年给城外冷风吹的有些冷乱的头发,南东轩拉了水寒的手,把他送上了轩辕亦和轩辕静坐的那辆马车。
爬进车厢,觉察到马车已经启动,也顾不得身上还披着大氅,水寒立刻手脚并用的爬过了大半个车厢,整个身子都扑到了车厢的后车窗上。
撩了车上的锦帘,看着惊州州城还有那若雕像一般立在城外送行的南东轩渐渐远去,直到此刻水寒也才意识到自己竟真的离了惊州,离了疼爱他的外公。
外公……寒儿该多陪你几日才对。定定的看着越离越远的城门,不觉有城门前越来越小的人影,小嘴一瘪,鼻子一涩,水寒那长长的睫毛上便现了些许的泪花。
“寒儿……”伸手把那扑在车窗上兀自伤心的少年搂回到怀内轩辕亦安抚道,“寒儿既然这般的难舍南元帅父皇把他调回朝中日日与寒儿相伴可好?”
“外公就是因为不惯朝中的迎来送往尔虞我诈才会一直在外的,轩辕亦,这你都不知道是怎么给人当皇上的?”人给轩辕亦拽进了怀内,水寒就有些不满的撇了撇嘴。
“呵呵,”见轩辕亦给心上人质问他是怎么当皇上后有些尴尬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原本给备了车却非要跟轩辕亦挤在一处的轩辕静俏脸上就露了一抹幸灾乐祸的神情。
“寒儿啊……”瞟了眼已经从轩辕亦怀中脱身出来,裹着身上大氅,抱了手炉窝进马车角落中的水寒,轩辕静挪了挪身子,挪到水寒跟前,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问道,“刚才在惊州外面南元帅跟寒儿说什么了,寒儿的脸那么红?”
呃……瞟了眼将头探到自己面前,若好奇宝宝一般头上冒着小问号的轩辕静,水寒的眼眸闪了闪后有些心虚的问道,“静皇叔想知道?”
“想。”起劲的点了点头,轩辕静的眼睛就亮了一亮。虽然在车上,透过这车窗锦帘下面的厚纱他却把那祖孙俩之间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南元帅说着说着就把头探到自家皇侄的耳边,然后自家皇侄的小脸就红了,再然后……他还偷着瞄了瞄这辆车,点了点头,看情形该是和自家皇兄有关才对。
难道是这父子俩的恋情曝光了?可是若是曝光了这两人,还有荆州城外送行的南元帅为何一个个的又这般的神情若常?若未曝光,那他家皇侄脸红什么?他可都是好奇死了。
“静皇叔真的想知道?”眨了眨眼睛,偷偷瞄了眼身边靠了靠枕闭目养神的轩辕亦,水寒压低了声音的同时脸上现了一抹古怪的笑意。
“想……”见水寒小脸上的笑容有些古怪,眼眸还闪了一闪,轩辕静忽然不那么想知道南东轩到底说了什么了。
“外公啊……”故意拖长了声音,水寒附到了轩辕静的耳边,“外公他问寒儿,静皇叔和红叶每日都出双入对的,是不是情人,还有就是红叶是不是就那个传的整个飞岚都知道了的压了静亲王的小红……”
水寒的话还未说完,轩辕静已是无比的后悔了。一张俏脸一阵红了阵白的,过了许久才咬了咬牙有些愤慨的说道,“本王看南元帅是太过清闲了,也该给他找点事做了,免得他竟然学了妇人嚼舌根。”
“你呀!”见水寒给了他一根棒槌他就真的当针了,本是闭目养神的轩辕亦有些好笑的伸手以指尖点了点水寒的额头。
“谁让皇叔那么好奇呢。”额角给轩辕亦戳了,水寒撇了撇嘴将身子往他身边偎了一偎,就合了双眸。
呃……听这两人的对话自己该是给自家亲亲皇侄调侃了吧?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后,轩辕静便把手伸过去扯了扯水寒的面颊,“臭寒儿,竟然连静皇叔也让你调侃去了,快告诉皇叔,你跟你外公在惊州城门前到底说什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