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可怕的事发生了,两人还没来得及发怔,便见那缝隙在海底强大的压力迫使下越裂越大,转眼间冰冷的海水就涌了进来!
殷晨的脸色终于发生了明显变化——她毕竟是有家有孩子的人,并非真心想死。只见她当机立断撕下衣服上的布料去堵那个缝隙,然而殷晨的力气再大也不可能大过海洋,她还没接近,就被那泄洪口一般疯狂的水柱冲了回来,脚下一滑,跌进了已被海水灌了一半的逃生舱里。
水花飞溅,打在身上、脸上只觉得生疼,秦昭连睁眼都觉得十分困难,他一手抓着架梯的横梁一手捞住殷晨的胳膊将她朝自己这里拖过来,却发现那两枚操纵戒已经不在她手上了,禁不住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声,接着一个深呼吸猛地扎进水中。
……老天保佑,一定要找到戒指!这是目前能自救的唯一办法!
他憋着气尽全力在翻腾的水中寻找着那小得不值一提的东西,没过多久,秦昭就开始觉得胸腔发胀,双眼也在海水刺激下又酸又疼,脑袋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突突狂跳,他从没觉得死亡这么近过,直到眼前发黑,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已经有一只脚迈进了地府。
耳朵里不断充斥着巨大的轰鸣声,秦昭先前憋的那口气已经用光了,然而现在想要将头冒出水面换气也已经再不可能——逃生舱已经彻底被海水充满,并且隐隐有了四分五裂的趋势。
秦昭对死亡并不陌生,可他不想死,他甚至在死亡的阴影下出现了安烨磊就站在面前的幻觉,虽然他潜意识知道这不可能,然而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昏沉……
突然,他脑中一个激灵,也许是强烈的求生欲激发了人了潜能,也许是他真的命不该绝,秦昭在失去神智的前一刻终于摸到一个小小的环状物卡在两个按钮之间的缝隙中!
这种溺水之人抓到救命稻草的感觉让秦昭瞬间清醒过来,他用力拔出指环戴好,一边在心里默念着元素操纵的要点一边集中全部精神来对付这要命的冰冷液体。
另一边,殷晨憋气也已经到了极限,忽然,她竟感到脑袋猛地一阵轻松,逃生舱里原本到达顶点的水位竟然开始慢慢下降。
她万分惊愕地转头看向秦昭,只见他大半个身子泡在水里,以一种从未见过的肃穆神态盯着那裂缝。
少年手上的戒指蓝光大作,殷晨直到死也不会忘记那一幕——她看到先前差点夺去他们性命的海水缓慢地从裂缝涌了出去,逃生舱里的空间开始一点一点恢复。
这一定是秦昭这辈子进行过的最伟大的一次元素操纵,然而为此他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带着浓郁铁锈味的腥热液体从他的鼻腔和嘴角涌了出来,殷晨愕然地看着秦昭霎时被染红的下巴和胸膛,竟破天荒地结巴道:“你、你流……鼻血了……?”
秦昭似乎已经不会思考了,只是像个人偶一样站在那里,抬着手将海水从这个小小的空间逼出去。
他脑中似乎被机器碾压一般疼痛,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此刻秦昭最大的愿望就是还能活着见安烨磊一面。
过了多久?一年还是一小时或者只有几分钟?
就在秦昭以为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终于,他听到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和叱喝声,紧接着自己落进一个熟悉又坚实的怀抱。
……现在,应该可以闭上眼睛了吧?
……
“本台消息,截止12月2日,亚伯拉海域失踪人员已全部救出,目前住院观察中……”
电视机里传出新闻频道女主持的声音,一个长相俊朗的少年坐在床边削着苹果,他看了看病床上昏睡的人,又看了看手中的苹果,最终决定还是自己先吃。
“陆英杰,现在是你探病的时间吗?”低沉威严的声音突然自病房门口响起,少年吓得一个激灵,跳起来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大声道:“报告孟长官,我——请过假了!”
孟伯言略感好笑地咳了一声,走近道:“秦昭怎么样?”
“老样子,全靠输营养液维持生命的干活!”
“……给我认真回答。”
“是!”陆英杰对孟伯言的背影扮了个鬼脸,而后压低声音问:“长官,安子哥现在情况如何?我想去看看他。”
“他在重症加护病房,不允许探望,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陆英杰“哦”了一声,有些失望的点点头,“他们俩……怎么都受了这么重的伤啊?”
孟伯言冷冷地瞪了还躺在病床上沉睡的秦昭,“还不是因为你这个朋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呃……长官长官,患者为大,咱不在这儿说了,小心吵着他,我请你去吃附近的水煮鱼成吗?”陆英杰陪着笑脸,孟伯言斜睨他道:“你和秦昭倒是合得来,臭味相投。”
“我当然和长官您比较合得来啦,哎走吧走吧,他睡得跟死猪一样,没什么好看的,咱们去吃饭……”
病房里恢复清静后,秦昭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其实醒着。可他没脸去面对安子的同事。
从其他人断断续续的谈话中他得知安烨磊伤得不清,然而那些言语含糊不清,他只知道安子头部受到重创,至今还没睁过眼。
秦昭没办法不承认自己是个懦夫,也是个灾星。他总给最爱的、最想令对方幸福的人带来这样那样的麻烦和不幸。
他曾对郑世铭表示过他们会幸福,他对情场失意的孟伯言耀武扬威过,他还曾拍着安烨磊结实的胸脯自豪地对万小川他们说“这是我的人”。
秦昭觉得自己很糟糕,糟糕透了。
孟伯言说的不错,他确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秦昭看了看电视屏幕上的日期,发现已经12月2号了,算一算,他在这医院住了有半个月……
……对了,凯伊和段衍涵呢?他们还平安吗?
秦昭正在猜测,病房里又来了人。
他想装睡已经来不及了,好在这次来的人也没有什么躲闪的必要。
万小川、关菲岚、白杨三人依次进门,见他睁着眼睛,顿时惊喜道:“秦昭,你醒了?!什么时候醒的?”
秦昭艰难地笑了笑:“刚才……”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这声音嘶哑得根本不像他发出来的。
女人总归细心,关菲岚帮秦昭倒了杯水,扶着他喂下去,秦昭才觉得好过了很多。万小川责备道:“醒了怎么不叫护士,万一耽误了……”
“这正打算叫呢,你们就来了。”
白杨一听就要按铃,“还等什么,叫呗。”
“先别,”秦昭制止他,“我有事要问你们。”
三人对视一眼,“你想问什么?”
秦昭想了想,道:“我那两个朋友还好吗?”
关菲岚轻拍着秦昭的后背来让他好受一些,“你问的是那个外国佬还有段先生?他们都好,不用担心。”
“哦……”秦昭点点头,沉默了。
几人很诧异他怎么不问安烨磊,同时也庆幸他没问安烨磊,一时间谁也不说话。
秦昭见他们的反应就知道安子情况不怎么样,鼻尖一酸,眼泪差点冒出来,忙道:“小白,我不太舒服,劳烦帮我叫护士。”
医护人员很快赶到,三人便暂时离开病房以免打扰到秦昭的治疗。
秦昭这才按捺不住地呜咽出来,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眼角滚下,将枕头濡湿了一片。大夫以为他身体不适,安慰他道:“你没有大碍,多休养,会痊愈的。”
秦昭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紧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了血腥味,这才感到一丝刺痛。旁边的护士见状忙问:“你哪里不舒服吗?”
他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颤抖:“请问和我一起进来的那个……姓安的先生,我什么时候能去看他?”
“暂时不行,你自己也还下不了床呢,他晚上还有一场手术,你先好好静养吧,其他事不要想了。”
“那其他人……”
“我说你这个小孩,自己都这样了,还满脑子想着别人呢?”大夫笑了笑,“都还活着,有什么事比活着还幸运?”
秦昭怔忪片刻,疲惫而放松地闭上眼睛。护士用消毒棉将他嘴上的血迹清理干净,又上了点药。大夫给他的身体状况做过详细检查后在本子上记录了一些东西便离开了,之后又有人送来营养粥让他吃,前前后后折腾了两个小时,病房里才再一次恢复安静。
电视被大夫关掉了,秦昭木愣地瞪着眼睛去看天花板,那洁白无垢的色彩令他觉得很不舒服,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被挖走什么东西。
最后,他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想见安子一面的强烈愿望,撑着身体坐起来,只觉得胸腹之间一阵钝痛,几欲令他昏死过去。
秦昭咬着牙等这阵痛感过去,抖着小腿穿上拖鞋,慢慢扶着墙向外走。
高级病房的走廊很安静,秦昭按照指示牌找到了重症加护病房,终于看到某个门上挂着写有Mr.安字样的小牌子。
他心里咚咚狂跳起来,小心地朝那边走去,就在伸手推门的前一刻,旁边的公共洗手间却匆匆走出一个男性小护士,低声喝住他道:“你干嘛的?这里不能进去。”
秦昭一愣:“我……来看看病人。”
“知道,说了不能进去。”
秦昭不甘心地抬头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往里面瞧了一眼,却着实大吃一惊!
——安子居然醒着,正在吃东西,而且他旁边还坐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
秦昭急道:“那人能进去,我怎么不行?再说病人不是醒着吗?”
小护士连连摆手,“不成不成,那人是病患的同事,来公办的,私人会见一律不行。”
秦昭真想一脚把他踹进茅坑里去,小护士一边将他往回推一边道:“你快回你自己的病房去吧,等能探望了我会来通知你的。”
“我看一眼!看一眼就走!你妹的……”秦昭扳着门把手不肯动,胸腔一阵接一阵地撕痛,这小护士没注意到他脸色惨白,一个不留神下手重了点,秦昭便觉得眼前一黑,“咚”一下摔倒在地。
“哎呀,我……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小护士连忙把他扶起来,秦昭盯着他喃喃道:“你让我进去看一眼,否则我告你人身攻击,让你摔了饭碗吃不了兜着走!”
“……”小护士为难极了,“不是我不想让你进去,可……可安先生他……”
“我说了看一眼就走,他都已经醒了,难不成我还能把他看死?”秦昭不由分说推开小护士,正要开门,却听咔哒一声,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乔嘉树站在门口看着秦昭,“哟,挺精神嘛。”
“乔警官……好久不见,”秦昭勉强摆出个笑脸,“我来找安子。”
没想到乔嘉树的态度却和这个小护士如出一辙:“抱歉,他精神状态不怎么好,现在禁止探望。”
“啊?”秦昭一惊,“怎么会?他不是吃东西呢吗?”
“不行。”乔警官到底是警察出身,他要阻拦,秦昭可没办法硬闯,急得满头大汗:“你们一个个都他妈有病啊?我是他家属,我看一眼都不成?!”
“家属?”对方笑了笑,“请出示家属证明。”
秦昭一愣:“……什么证明?”
“你既然是他家属,不可能没证明吧,户口本呢?”
“我们还没结婚呢……不是,乔警官,难道你不认识我?”秦昭愕然地瞪大眼睛,不明白自己只是想见安子一面而已,为什么大家都要阻止他。
乔嘉树的脸上出现一丝迟疑:“抱歉,秦昭,请你先回病房吧,晚点我来跟你解释。”
秦昭站在门口默然了良久,一种不详的预感爬上心头。
安子在里面,他就站在门口,安子一定已经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了,为什么不开口叫他进门,难道安子不想见他?
……也对,都是因为他安子才会住进这个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地方,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更何况原本无辜的安烨磊……
秦昭的表情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乔嘉树心里也有一些不忍,便放柔语气道:“听话,回去休息吧,你们都养好精神再见面不行吗?现在这个情况,见了也只会互相心疼而已,有什么意思?”
秦昭木然地点了点头,他颤抖着吸了口气转过身,纤瘦的背影看起来十分萧索。护士上前想把他扶回病房,秦昭却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一个人慢慢地拖着沉重的步子走掉了。
乔嘉树叹了口气折回病房,躺在床上的安烨磊默了一阵,出声问道:“那个人就是秦昭?”
“嗯,你还有印象吗?”乔嘉树为他掖好被角。
安烨磊觉得心里有些难过,但又确实没什么印象,只得老实道:“……不记得了。”
“总会想起来的,”乔嘉树一笑,“你不是喜欢他喜欢得命都不要了?就是要护着他,你的脑袋才给撞到了暗礁上。”
安烨磊按了按眉心,“我真没印象……他现在怎么样?”
“老实说不太好,我见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谁敢告诉他你失忆的事儿?”
“也不算失忆……”安烨磊顿了顿,“你们我都记得,孟长官我也记得,就是不记得那个叫秦昭的。”
“哈,你把你最重要的人忘得一干二净还不叫失忆?这倒霉催的……”乔嘉树看一眼手表,“得了,别多想,你好好休养吧,我该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
安烨磊点点头,乔嘉树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伸出修长的手指在他脸颊上抚了抚,“……胡子该刮了。”
安烨磊不自在地“哦”了一声,那个长着一对漂亮狐狸眼的同事便轻笑着离开。
走廊拐角处,穿着病号服的秦昭正贴在墙壁上偷看安烨磊病房的动静,护士来了他就装作正在锻炼的样子。突然他眼前一亮,见乔嘉树从里边出来,戴着警官帽,大约是要走了。
——他到底还是没有老实地回病房,不亲眼见到安子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地,如今安子就是要怪他也罢,只要确认安子没事,挨打挨骂他都认了。
乔嘉树步履匆忙,没有发现秦昭就躲在墙角。秦昭等他一走就迫不及待地往安烨磊的病房冲过去,万幸那个聒噪的小护士也不在,秦昭欣喜地推开门,入眼便是静静躺在床上的爱人。他心里骤然涌起一种酸疼却满足的情绪,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低声唤道:“烨磊?”
男人脸色带着些憔悴,但看上去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秦昭松了口气,抓住安烨磊的手,突然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自他进门后,安子就没理会过他。
怎么,跟他赌气呢?
秦昭又内疚又心疼,吻了吻安烨磊的手背,“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