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从他这些日子思考事情、权衡利弊的模式,解决事件的手段,乃至行为和性格,都在向着原本的上清趋近,就能够看得出。
长此以往,最终消失的,大概仍旧是薛清这个凡人的意识。
毕竟,就算他一时间拥有强大的求生欲,乃至压制了圣人的灵魂,可毕竟薛清只是个后世穿越而来的普通人类,他只活了二十多年,相比较上清,太渺小了。而且薛清又是不断地从上清的记忆里寻找强大起来的方法,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被淹没在上清的记忆当中。
薛清不是不害怕,但是,如果什么也不做,不利用现在拥有的一切来使自己——作为薛清的这个个体——进化变强,最后的结果也必然是灭亡。如果他就此浑浑噩噩,被上清卷土重来吞噬殆尽的可能性会更高吧?努力修行,可能还会有一线生机。
或许那位道祖别有用意,又或许,他只是想看看一个乍然成了神仙的凡人会有怎样的行为举止,又或许,他是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信奉者——但是,不论鸿钧道祖是为了什么让薛清继续生存下来,现在薛清能确定的是,他暂时还不会被鸿钧道祖除掉。
因为,他的一举一动,都时刻被鸿钧道祖所掌握,就连他的灵魂里,也留着鸿钧道祖的印刻——那封印记忆的法术,不就是鸿钧道祖的手笔?
虽然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糟透了,可一时半会儿,薛清也无法反抗。如果这样能够保全自己的安全,那么演戏给道祖看,也可以说是生存的代价了。
除了那封印记忆的法术,薛清也能隐约察觉,在他的灵魂里还有另一道法术,每当他想起长白山的时候,就会想要回去,并且,不希望让别人进入那里——当然,他很清楚这种情绪是出于别人的控制,因为从本心来讲,薛清是希望沈暄也一起到长白山落脚的。
这让薛清忍不住猜测,是不是长白山地区,道祖的能够监控的力度是最强的,所以他才会用法术控制着自己回去?
果真如此,薛清倒也真的不希望别人也进入长白山——让道祖监视的人,有他一个就足够了,不必再害得沈暄也生活在别人的掌握当中。
只是此中的缘由太过复杂,还牵扯到穿越和融合的事情,不能让沈暄知道。薛清说到一半就不再继续解释,只道:“我一时半会儿也不想回去,你去哪里,我只管跟着你到处走走。你在人间界也不是一日两日,哪处风光更好,你自然懂得更多,我也看看如今的人间界。”
沈暄微微睁大眼,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半晌,他摇了摇头,笑叹道:“这也是你我的缘分。罢了,你圣人至尊,屈尊纡贵,我真是再不能嫌弃什么了。”
薛清听了便哼笑道:“你这是想说,你嫌弃我?”
沈暄噗嗤一笑,道:“岂敢岂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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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公明和彩云仙两人乘雷而来,驾云而去,和沈暄说话时声震四野,毫无遮掩,整个咸阳城都能听得见。就连那公子扶苏都免不了略带敬畏地问了一回,沈暄是不是真要去天庭做那勾陈帝君了,惹得沈暄面色发黑,薛清只想喷笑。
出了公子扶苏府邸后门,薛清直接隐了身形,踩着莲花慢悠悠地飘出城。沈暄跟在他身后,咬着牙道:“这赵公明,当真好算计。他是铁了心让我没法子继续在人间界好生待着。”
虽然已经不记得赵公明了,但是薛清觉得,对他似乎有种近乎本能的喜欢。赵公明这般机灵狡诈,让沈暄也吃亏,薛清想了想,也有些得意,忍不住笑了:“也不过是给你添些麻烦。你总能换个化形,换个名字,不照样在人间界到处游荡?”
沈暄叹道:“如今人间界不比从前,你当是在天子脚下安身,当真那么容易?罢了,咸阳地气已然污浊了,若不是为了始皇帝的搜刮的那些天材地宝,我也不在咸阳久留。如今我也得了想要的东西,咸阳已成鸡肋,就此离开也罢。”
说罢,抬手解除了身形相貌上的伪装,薛清朝身后一看,那身穿月白色长袍的青年仍旧是原先模样,金冠乌发,清秀瘦削,便点了点头。沈暄还是这般样貌看着顺眼。
变幻了自己形貌,沈暄看着薛清道:“你也将你如今的形貌改换一番罢。咱们总是要到有人烟处,若被人认出了你,我也少不了麻烦。”
薛清听了,忽然发现,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穿越之后长什么样呢。挥手化出一面水镜,立在面前,薛清解除了身上幻化的咒语,看向镜中真容。
一看之下,却是惊奇万分。镜中那人容貌,竟然是自己前世模样。
对着镜子仔细来回看了许久,这可不就是自己上辈子的那张脸?虽然看起来好像略微要有那么一点差别,但是总体上没有大变化。
就连左眼眼角处的那颗小痣,也还在那里。
薛清怔了一会儿,忽然间却觉得,上清也应该就是长得这个模样。
记忆里上清似乎也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自己的容貌,可能是因为神仙本来就不注重外表皮相。并且,为了保持圣人神秘尊严,常有清光覆面,不教旁人看清楚他容貌。不过,现在薛清倒是忽然觉得,上清应该也是这样的长相。
难道说,就是因为长得像,所以薛清才穿越成了他?
还是说,其实是薛清希望自己还是原本的模样,所以潜意识里就这么觉得了?
又想起,上清身上好像一直自带了一个法术,能够让他自己在别人眼里的模样呈现为别人希望的样子。可能,刚才在记忆里看到的上清的长相,其实是自己所希望的?
即便是在记忆里,也会欺骗人啊……这法术还真神奇。
薛清一边想着,一边走神,直到听见沈暄叫他,他才回过神。沈暄正指着云头下面道:“此处风光秀色,也可暂做个落脚之处。”
说罢,又朝薛清歉然道:“即便有那灵珠,我也须得收集人族生灵之气助碧玄修行,不能久居荒野之中,却是让凡尘沾染了你……实是于心难安。”
薛清笑道:“本来就是我愿意和你一道,你又有什么抱歉的?再者,我原本也是想见识见识人间繁华,那些荒郊野外,我才不愿意去。”
沈暄叹了一声,欲言又止,低头朝下看。
原本兴许只是想随便寻个落脚之处,一看之下,他却是惊呼一声,直接便跃下云头。
是什么稀罕的东西?竟能让沈暄这般着急。薛清心中好奇,跟在沈暄身后,落在地上,却瞧见不过是一只猫而已。
虽然看起来那猫似乎有些上古猫族的血统,不过也并不纯粹。要真的存心想找,去到仙界,这样的猫比比皆是,真不知沈暄为什么要这么珍而重之地把它抱在怀里。
费了好些灵气救了那只心魔入侵的猫,沈暄仅剩的法力几乎也消耗殆尽了,连驾云也驾不起了。薛清只好拉着他一起踩上了红莲,看着他欢欢喜喜地抱着那猫来回摸。
这下好了,狗也有了,猫也有了。
薛清想着,无奈叹气,与沈暄多年不见,他倒是越来越居家了,养宠物都上瘾了。
第十章:狸猫
摸了摸猫,沈暄一脸追忆的神情,道:“我当年为了保住碧玄,被追杀得狼狈不堪。九尾狐族本是狐族一脉,但是那些狐族,原本依附于九尾一族,得了多少好处,转眼间翻脸不认人,分毫不愿相以援助。唯有猫族因与碧玄有一丝血脉亲缘,庇护我俩许多时日。”
感叹一声,沈暄看着薛清道:“是以,我自那时便心中立誓,从此狐族不再是我等亲族,我与碧玄只有彼此两人。但是,但凡猫族有难,必定援手,以为报偿。”
薛清笑了笑,道:“这事儿你不必与我详细分说,我也不在乎多带这么一只猫上路。只是你这宏愿发得可真够大,只要有一天猫族还在,不就是你身上的包袱?”
沈暄笑而不答。薛清当然知道他怎么想的,无非是猫族救过他和沈碧玄,他以命相偿都可以,背个包袱也无所谓。
真是……挂碍许多,凡心未解。
暗自摇了摇头,在这方面,他自己也没资格指责沈暄。即便是他现在这样的情况,时刻有把利刃悬在头顶,不也是放不开沈暄这个其实并不是“薛清”的朋友的人?
叹了口气,又行了一阵,薛清指了指脚下,道:“那河湾倒是个好地方,灵气比来时一路上都浓厚,也算难得,不如就在那里起座房子,暂且住下?一时半会儿,那西方教的人还不能追杀到这里,我再给你布下个阵法,你也好生修行几日,把这些年损耗的修为重新拾起来。再者,你也总不能真得过且过,关于日后,你有什么打算?”
沈暄想了想,道:“你说的原也不错,只是若非遇上了你,我还要在人间蹉跎些时日,所以先前也没多想……罢了,这几年我也收集了不少生灵之气,现下又有了那颗珠子,就先让碧玄把灵气炼化,尽早化形渡劫,路上行走也方便,才好说以后之事。”
又摸了摸怀里的猫,沈暄接着道:“还有它。你别瞧着这孩子不起眼,方才我探了探他修为,却是也将近化形了。若是能和碧玄一道渡劫,日后……不过也要看他自己的意思。”
随即沈暄又笑道:“幸得有你,不然我一人之力,可不敢说能护全他们两个,若是真泄露了踪迹,引得那些追兵过来,这些年的隐藏就是白费功夫了。”
一行说,薛清已经让莲花落下在那河湾沙洲之上。
那沙洲从上空看起来小,可等落在了地上,才发现其实还很大的。
闻着空气中淡淡腥味,薛清和沈暄对视一眼,便知道这沙洲上无人居住,原是因为这里有个水里的精怪为祸,是以就连渔船的踪迹也无。不过这也方便了他们一行人,不然和这沙洲上原本住着的人争地方,也是麻烦事。
建房子的事情就交给沈暄了,薛清更希望验证一下自己现在究竟有多大的武力值,揽了那个杀怪的活计,踩着莲花,重新升到了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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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水里的精怪不过是条成精的蛇,比周边的小妖怪们厉害了些,但还是不够看的。妖修若是不走正途,一时间倒是能威风些日子,可终究不成正果,也只能落下个横死的下场。
可这样野生的蛇精,又有谁来教导它正道修行的法门?这周遭的一大片湿地,到处都是这样的妖精怪物,可怜了这方水土。
心里浮现出一丝悲凉,旋即薛清摇了摇头,心中暗暗想着,这情绪并不是属于他的。
上清的灵魂里有种悲天悯人的思想,所以他才好为人师。但是薛清是没有闲心去同情别人的,他连担忧自己还觉得来不及。
就连沈暄,薛清一直觉得,如果不是当初他尚未察觉的时候就已经被上清的灵魂影响,接受了这个朋友,或许他早就和沈暄分道扬镳了。
强制自己从那种悲悯的情绪中解脱出来,薛清转身,也不再用法术,只徒步走进了树林里。这么一路走到方才降落的地方,顺带布置个阵法也好。
攻防合一的三才阵当然是必须的,聚灵阵也一定要嵌套在里面,毕竟沈暄、沈碧玄还有那只猫都需要修炼,此外,当然还需要隐匿的阵法,让这个沙洲完全从凡人眼中消失。也要有遮掩灵气的阵法,这样才能避免像上次那样,被人找上门来。
一边想着,薛清挪动着树木改变方位,又向针眼里灌输一些灵气,催动聚灵阵立即运转起来。完成了阵法,薛清拍了拍手,一扭头,却看见身后地上蹲着那只沈暄带回来的猫。
按照后世的分类学,就外表来说,这是一只普通的中华狸花猫。灰色的毛,黑色的条纹,嘴巴肚皮和爪子是白色的,非常普通并且常见的,原产地就是中国的猫。它的眼睛倒是少见的金色,这才能由此看出它其实和普通的猫并不一样——这是只妖修的猫。
那猫一双金色的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薛清看,薛清也看了看它,不再理会,就转身往刚才沈暄建房子的地方走。这猫灵智已开,修炼日久,当然会说人话,不过薛清现在的心情不太好,他没兴趣和一只猫多说。
薛清一动,那猫也跟在后面,小爪子踩着积年的落叶沙沙的响,薛清想当它不存在也不行。一直走回了沈暄弄出来的庄院外墙,那猫都紧跟着薛清。
难不成是专门找我的?薛清推开庄院大门时,侧头看了看那猫。猫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脚边,也不担心薛清起了坏心,踩它一脚。薛清进门,猫也进门。薛清沿着庄院里的路走到正厅门前,猫也跟到正厅门前。薛清不进门,而是绕过前堂往后院去,猫也跟着往后院。
于是薛清确定,这猫一定是有求于他。只是不知道,它这尾随的行为,是沈暄授意,还是它自作主张?
站定脚步,回过头,薛清低头看着那猫,低声问道:“你也跟着我一路了,有什么话要说?或是,想从我这里求什么东西?”
猫学着人的样子,两只后腿站在地上,两只白白的前爪搭在一起,朝薛清躬身,然后才回答:“承蒙上仙相救,小的感激不尽。”
薛清嗤笑道:“救你的不是我。要谢就去谢沈暄。”
猫低着头道:“多谢上仙收留。”
薛清不答,那猫似是有些犹豫,过了片刻,又嗫嚅着道:“上仙,小的愿为上仙洒扫守门,只愿上仙能留小的在身边听候教训。”
说罢,那猫趴伏在地上,做出拜服的姿态,薛清瞧着,倒是真觉得它有几分可怜。也不过是为了日后修行,说到底,也就是为了生存。
要是做一只普普通通的狸花猫,捉老鼠,捉小鸟,在山林里挖洞做窝,或是被人养在家中,也不见得有什么不好。可是一开灵智,就完全不一样了。
为了生存,匍匐于他人脚下,即便这是只猫,可它已然有了人的情感灵智,那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忽然间有种感觉,似乎这猫的遭遇和自己还有些相似,薛清心里一软,伸手一指,让那猫腾空而起。抬手拍掉了猫身上的草叶尘土,薛清抱着那猫继续往后院走。
“洒扫伺候,或是别的差事,等你化形了再说吧。”薛清一边摸着那猫的头,一边道,“你倒是比白梨黑鸦都聪明得多,留下你自然也无妨。不过……”
怜惜它是一回事,可这猫分明是沈暄所救,但是它却要求跟在自己身边,薛清倒是担心这猫是个势利之辈了,那就留不得它。
这只猫是正道修行,但是心性可不是按照修行划分的。若是从心性上就坏了,令它修道有成,反倒是做了恶事。道理不正是如此?一个坏人越有能力,他能够作的恶就越多。
想了想,薛清问道:“沈暄与你有救命之恩,你为何不跟在他身边,却来寻我?”
那猫抬头看了薛清一眼,略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小声道:“小的本想在晨暄上仙身边报恩,只是晨暄上仙说他与我无缘,令我来拜在上仙门下。”
沈暄就在院里,料想这猫不敢当面说谎,薛清点了点头。
术数之算,他虽不十分擅长,不过圣人沟通天地,掐算一下因果,还是不在话下。
方才抱起那猫的时候,他就觉得心有所动,但是怎么推算,也算不出究竟是哪里触动了什么,着实奇怪。
现在想来,兴许就是这“缘分”二字,蒙蔽住了自己的眼。毕竟占卜数算,只要与自身相关,就如坠五里云雾。就算是圣人,也不能把与自己相关之事算得一清二楚——尤其是,这个圣人还是个冒牌的。
寻思一回,这猫与自己究竟是何等的缘分,竟然能因此让数算也失效了,难不成就是师徒之缘?薛清一边想着一边问道:“你可有名字?你叫做什么?”
既然有缘,大概这猫不会只是一面之缘,总不能一直叫它猫。小猫或者猫咪,还有花花、咪咪这种名字,也不是什么好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