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哗啦。
顾言在冰凉水中浸得太久,浮出水面时只觉阵阵晕眩,连导演喊“卡”的声音都变得异常遥远,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
新助理小陈捧了块大毛巾冲过来,一边裹住他湿漉漉的身体,一边兴奋地嚷道:“言哥,何导说这一条过了。”
那声音太过响亮,震得人耳膜疼。
顾言眯了眯眼睛,轻轻“嗯”一声,嗓子里带了些轻微的鼻音。他一头黑发早被打湿,水珠子顺着白皙脸颊滚落下来,在摄影棚灯光的照耀下,整张面孔亮晶晶的似会发光,美得惊心动魄。
其实顾言的相貌并不女气,但是眼眸漆黑、鼻梁笔挺,精致五官糅合在一起,生生只有漂亮二字可以形容。
美色当前,谁人不爱?
连导演都忘了他先前的糟糕演技,忙叫人将他从水里拉了上来,并恰如其分的安抚几句。
顾言一贯地沉默寡言,确定自己今日的戏份已经拍完后,同导演打了个招呼,裹着大毛巾朝休息室走去。
小陈急忙跟了上去,哇啦哇啦的说个不停:“言哥,何导刚才的脸色可真难看,我还当他会发火呢……不过你在水里呆了这么久,不会生病吧?回去最好泡个热水澡,否则……”
顾言并不理会他的聒噪,慢条斯理地换了衣服,边擦头发边收拾东西,还顺手拿起桌上的娱乐杂志看了几眼。
现今的杂志为了销量,八卦越编越离谱,上期说某男星有个念高中的私生子,这期则说某女星最近频频出镜、颇受追捧,疑似娱乐公司高层的新欢。绘声绘色的描述,再配上几张模糊不清的偷拍照片,还真像那么回事。
新、欢?
顾言眼皮一跳,连忙抬手按住了,把杂志扔回原处,对小陈道:“我一会儿还有事情,要先走一步,你自己回公司吧。”
“是是是。”
小陈虽然啰嗦,但好在乖巧听话,仍是一路跟在顾言后面走。
快到门口的时候,顾言突然脚步一顿。
小陈差点撞上他的背,忙问:“言哥,怎么啦?”
“手机……忘在休息室了。”仅是杂志上的几句风言风语,竟让他分了神。
艺人的手机可不能随便乱丢,不等顾言指示,小陈便自告奋勇的喊:“我去拿!”
话没说完,人已经急匆匆的往回跑了。
到了地方一看,只见休息室的门虚掩着,里头断断续续的传来说话声。声音有男有女,小陈认出其中一个是剧里的配角,前不久还在跟顾言配戏,陪着他NG了十几次的女星。
“……还说是大明星呢,没想到演技这么烂,也亏得何导修养好,没有当场掀桌子。”
“哈哈,你不知道他是出了名的花瓶吗?不论什么角色,演出来都是一个调调,可人家背后有金主撑腰,部部戏都演主角。”
“不过是那张脸好看罢了。”
“嗤,你怎知他不是床上功夫够好?”
接下来便是一阵哄笑。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傻子也晓得这是在说谁。
小陈年纪还轻,当助理的时间又短,不曾遇上过这样的事,登时僵在了门口,不知该进该退。正手足无措间,忽然有一只手越过他的肩膀,轻轻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里头的人像被掐住了喉咙,笑声一下就断了。
顾言抱着手臂站在门边,头发仍是微湿的,问:“手机呢?”
小陈呆呆的答:“还、还没拿。”
顾言点点头,无视众人的尴尬表情,径直走进去拿起了自己的手机,而后环顾四周,英俊脸孔上浮现一丝笑容:“不打扰了,各位继续。”
说罢,大大方方的拉了小陈离开。
风度好得无懈可击。
小陈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惴惴的问:“言哥,你、你不生气?”
“气什么?”顾言想了一想,像是终于想起来似的,道,“你是指他们夸我床上功夫好的这段?嗯,我也觉得用词太朴素了,至少该加两、三个形容词的。”
“……”
小陈顿时无语,眼见顾言神色如常,实在吃不准这算不算个冷笑话,唯唯的不敢再出声了。
顾言今天没有开车,只站在大门口打了个电话,过不多久,就有一辆黑色轿车缓缓从路口转了过来。车子停稳后,司机走下来开了后座的门。
顾言朝小陈挥一挥手,弯身坐进了车里。
小陈总算认出这是公司大老板的座驾,从他的角度望过去,恰好看见车内早已坐了一个男人。那人西装领带,衣冠楚楚,面容在昏暗的车内有些模糊,但手指修长有力,牢牢握住了顾言的左手。
顾言并不挣扎。
相反的,他弯了弯嘴角,像最温柔最甜蜜的情人那般,慢慢微笑起来。
“砰!”
车门一关,车子扬长而去。
小陈暗暗咂舌,心想休息室里的那些人说得倒也不错。
戏里演技再烂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戏外演得风生水起,便已足够。
二
冷若冰霜的顾言正在微笑。
他舒舒服服的坐在车子里,嘴角上扬的弧度早对着镜子练习过无数次,绝对完美无暇。为了讨金主欢心,当然要尽心尽力的演好花瓶这个角色。
秦致远果然十分满意。
“头发怎么弄湿了?”修长手指掠过顾言的额角,轻轻拨弄他乌黑的发,衬着那低沉嗓音,别有一种缠绵气息。
顾言放松身体,配合地闭上眼睛:“刚拍完在浴室自杀的那场戏。”
“累了吗?我先送你回家。”
“不用,难得你今天有空。”
“我明天休假。”秦致远低低的笑,凑在顾言耳边说,“今晚可以陪你一整夜。”
顾言睁开眼睛望了望他,问:“大老板不用日理万机吗?”
“刚从国外回来,总要倒一倒时差。”
顾言立刻想起杂志上那几张偷拍的照片。
是人有相似?
还是他已学会了分身术?
不过顾言并不说破,只是得体的笑一笑。
秦致远自然而然地搂住他的腰,先吩咐司机调转车头,然后打电话取消了一早预约好的餐厅位子,低下头来问他晚饭想吃什么。
啊,这男人就是如此温柔体贴,明明是他花钱养情人,偏偏还要做到八面玲珑、滴水不漏,让人说不出一个不好来。
而且对每个情人都同样大方。
大方得让人牙痒。
顾言靠在秦致远怀里磨了磨牙,想着想着,真有些困倦起来。
他今天的戏份不算多,但同一场戏来来回回拍了十几次,又在冷水里浸了半天,确实折腾得够呛。所以这边金主还在温言软语,他那边已经哈欠连连,迷迷糊糊的做起梦来。
梦里又在拍戏。
简简单单的一句台词,不知怎么就是记不起来,导演气得要命,狠狠把剧本摔在他脸上。
啪!
顾言心一揪,猛地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车子早就停住不动了,窗外的天色也已黑了,暗沉沉的辨不出时间。他想起之前的事,暗叫糟糕糟糕,这下可砸了招牌,一抬头却对上秦致远的脸。
这张脸孔算不上招人,只是五官周正,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些细细的纹路,相当温和的样子。
谁若刚从噩梦中醒来,又因为浸了凉水而冻得哆嗦,很容易被这目光蛊惑。
顾言突然很想摸摸秦致远的眼睛。
他平时极有分寸,绝不会这么放肆,但现在可以自欺欺人,借着半梦半醒的劲儿伸出手去。
秦致远陪着顾言坐了几个钟头,半边手臂被压得发麻,可还是很有耐心,任凭他微凉的手指覆上眼睛,问:“晚饭吃些什么?”
顾言答非所问:“半个月。”
不管真忙假忙、真出国假出国,他们整整半个月没有见面,这是事实。
秦致远的眼神立刻变得深邃起来,一下咬住顾言雪白的手腕,刚开始用足了劲,接着放松力道,慢慢舔弄他刚咬出来的牙印,充满了情色的意味。
顾言觉得手指又麻又痒,连痛楚也变成了快感,迎上去跟秦致远接吻。
车里的空间太过狭小,反而让两人更亲密地贴合在一起,像为了原始欲望而生的野兽,肆无忌惮的翻滚纠缠。
顾言被抵在真皮座椅上,腿弯成不自然的角度,承受着秦致远一次又一次的撞击。下身传来的感觉太强烈,让他忍耐不住的呻吟喘息,像是又回到了水里,沉沉浮浮的几乎要窒息。在颠倒交错的光影里,他执拗地伸出手去,碰触身上那人的眼睛,然后心甘情愿的沉沦下去。
他们在车里欢爱过后,回到顾言家又做了一次。
这次是顾言主动的,用秦致远最爱的方式,放浪的骑坐在他身上,边扭动腰身边玩弄自己的身体,在高潮的时候大叫出来——要多无耻有多无耻。
完事后,秦致远心满意足的躺在床上喘气:“怎么回事?你今天好像特别的野。”
顾言笑笑的反问:“大老板不喜欢吗?”
秦致远的回答是再次吻住他,吻得两个人的身体又热起来,顾言才漫不经心地说一句:“听说我最近失宠了。”
“听说?”秦致远眼神一顿,表情毫无破绽,“听谁说的?”
顾言轻轻吐出某女星的名字。
秦致远不禁失笑。“八卦杂志上的东西你也信?我是跟唐安娜小姐吃过几次饭,但完全是为了工作需要。”
“这么说来,她不是你的新欢?”
秦致远答得很有技巧:“现在在我怀里的人是你。”
不承认也不否认,留下大片暧昧空间,任君自行想象。
这是他的一贯作风,顾言心里明白,问到这一步就够了,再多问,就是越过界限了。无论秦致远要养二个情人或是二十个情人,都与他毫不相关。
他仅仅是被包养而已。
金主慷慨大方,让他名利双收,所以他更该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该笑的时候就笑,该装傻的时候就装傻。
总不能既做了服务性行业,又要立标志性建筑吧?
三
顾言越想越好笑,忍不住真的笑出来。
秦致远轻轻抚摩他汗湿的背,问:“你在拍的那部戏快杀青了吧?后面还有什么工作安排?”
“一部古装剧,我演冷面杀手。”不用太多表情,所以相当适合他。
“赵辛最近在筹拍新电影,我看过本子了,写得有点意思,虽然不够商业,但说不定能拿奖,你要不要试试?”
顾言想也不想的说:“不演。”
“这么大牌?”秦致远非但不生气,反而喜欢他的任性,“因为老赵上次骂你像块木头,所以生气了?”
真奇怪,他是暴君吗?
怎么人人都以为他动不动就发怒?
“赵导实话实说,我怎么会气?不过我是只演主角的,你觉得赵导会同意?”
秦致远记起赵辛上次暴跳如雷的样子,心想确实不太可能,便说:“那就算了,睡觉吧。”
说罢,拉过被子来盖在两人身上,又特意帮顾言压好了被角。
顾言第二天下午才有工作,但他在车里睡过一觉后,现在怎么也睡不着了,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凌晨三点了。他于是安静的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听旁边的动静,估摸着秦致远睡着了,才披了衣服起身下床,到客厅里倒水喝。
“嗡——”
回房的时候,手机的震动铃声响起来,连扔在地上的那一堆衣服也微微震颤。
顾言最怕半夜接电话,基本上没什么好事,但还是认命的弯下身,在衣服堆里一阵摸索,最后拿在手里的却是秦致远的手机。
来电显示写着唐安娜三个字。
不是新欢,那就是半夜打电话过来的……红颜知己?再一看未接来电,十几通电话,全部是唐小姐的名字。
顾言觉得头有些疼。他望一眼窗外漆黑的夜,静静等着手机屏幕上的光芒黯淡下去,然后把衣服一件件捡起来叠好,若无其事的将手机一塞,掀了被子重新躺回秦致远身边。
秦致远是被一阵食物的香气弄醒的。
身旁的位置早就空了,他看了看已经亮起来的天色,总算想到自己昨晚忘了吃饭。他取过床边的衣服穿上,梳洗过后到客厅一看,并不见顾言叫的外卖,却听见厨房里传来忙碌的声响。
秦致远走到门边去站定了,看着顾言来来回回的身影,略微有些惊讶。
顾言轻易不进厨房。
他从小立志要当大厨,厨艺比演技不知好了多少倍,后来梦想不成,就再也不肯下厨了。按他自己的说法是因为懒,但似乎也可理解为触景伤情。
他厨艺荒废得久了,但手势仍旧纯熟,没花多少工夫,就鼓捣出一桌子菜来。都是些常见的家常菜,色香味也不必说了,最要紧的是那一碗绿莹莹的汤面。汤底是用鸡汤熬的,放了蘑菇片火腿片吊鲜,散发着浓浓的葱香味。拿筷子一撩,却是一根面条也不见,净是掐头去尾的碧绿葱管,要一口咬下去,才知面条全塞在葱管里,吃起来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秦致远坐下来尝了几筷,只觉得鲜美无比,不由得问:“今天怎么做了这个?”
顾言也拿起了筷子,道:“上次吃过后念念不忘,就自己学来做了,正好让你帮我试试味道。”
上次是跟秦致远一起吃的。去外地旅游时,在一家饭店里点的这碗面,秦致远当时就觉得好吃,一顿饭下来总共赞了两次。
就这么一个小细节,他记得一清二楚。
秦致远心里一动,道:“味道确实好,就恐怕太费时间。”
简简单单的一碗面,但汤底是新鲜熬的,面条更要一根一根的塞进葱管里,既费心又费力,显见下足了功夫。
顾言带着鼻音“嗯”一声,半点声色不露。
要讨好大老板可不容易,既不能太谄媚又不能太怠慢,不花心思怎么行?简直比在片场挨骂还累人。他尽管做不到干一行爱一行,多少也该敬点业。
好在秦致远很给面子,把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末了还略带惋惜的说:“可惜少有机会尝到你的手艺。”
顾言抬头微笑,还没开口说话,就听手机的震动铃声又响起来。
秦致远刚才把手机放在桌边,现在转头去看,一下就看见那位唐小姐的名字。
顾言则瞄也不瞄一眼,只当没有听见,一只手仍握着筷子,另一只手越过桌面,十分轻柔的搭在秦致远的手背上。他维持着嘴角边的笑容,眨一眨眼睛,道:“绝招若是常常使出来,那就没有意思了。”
秦致远琢磨一下话中的含义,玩味地望他几眼,也跟着笑起来。
又是一通未接来电。
手机屏幕上的光暗下去时,秦致远反手握住了顾言的手,语气是无可挑剔的温和:“你下午还要拍戏吧?我送你。”
四
半个月后,巧笑倩兮的唐安娜小姐在电视节目中澄清了她跟某人的绯闻,顺便宣传了一下即将发行的新专辑,充分证明先前的八卦只是一场炒作。
尚未失宠的顾言窝在沙发上,晃着遥控器说:“没什么技术含量。”
秦致远刚刚套上西装,凑过来亲了亲他的脸。“只要有销量就够了,管什么技术含量?”
顾言扯住他的领带,回赠一个更加火热的吻,笑问:“所以你为了销量,不惜牺牲美色?”
“纯粹是工作需要。”秦致远还是那个官方回答,整了整领带,又是一副斯文模样,“我晚上有个饭局,不过来陪你了。”
到底是谁陪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