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冷不防的问一句:“为什么心情不好?”
秦致远先是一怔,接着微笑起来,反问道:“何以见得?”
“从你接了电话之后就变得不对劲了,跟那通电话有关对不对?”顾言知道他不会回答,所以问完之后,马上就说,“让我猜猜看,你是不是生意失败,很快就要破产了?”
秦致远面色如常。
“你的体检报告出来了,医生发现你身患绝症,没几个月好活了?“
秦致远无动于衷。
“你得罪了黑道大哥,对方要买凶杀你?”
秦致远神情自若。
“你被人戴了绿帽子……”
秦致远哭笑不得,终于败给了顾言丰富的想象力,开口说道:“我今晚确实心情很差。”
顾言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收起玩闹的心态,追问道:“然后呢?”
秦致远的黑发一丝不乱,衬衫钮扣直扣到领子最上面的那一颗,唯有眉宇间略微透出些疲倦,语气平静的说:“我只想一个人休息会儿,过了今晚就没事了。”
过了今晚,他又会戴上完美的假面具,又是别人眼中彬彬有礼、斯文温和的秦致远。
他卸下心防的时机,可能只有这么短短一瞬。
顾言直盯住秦致远看。
秦致远避开了他的目光,问:“已经如你所愿独处过了,可以让我回家了吧?”
金主已经发话了,他若是够专业的话,就该乖乖送秦致远回家。要是再进一步,无疑就是越界了,继续下去可能会有两种结果:一是惹恼了秦致远,明天就被叫去拿分手费,二是抓牢秦致远的心,从此稳坐江山,再不用管什么张奇王奇李奇赵奇。
只看他有没有胆子赌一赌。
顾言连想都没想,转身就发动了车子。
秦致远安静的坐在车中,明知顾言开错了路,没有驶往他家的方向,依然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是问:“要去哪里?”
“到了就知道了。”
顾言开车很稳,最后在市郊的海塘边停了下来。因为已是深夜了,四周寂静无人,只有风呼呼地吹个不停,隐约能听到哗哗的水声。
秦致远叹了口气,道:“太老套了。”
“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秦总不肯去买醉,就只好来看海了。现在这个时间,正好能赶上夜潮。”
顾言边说边下了车,又走过去给秦致远开了车门。
秦致远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姿势很好看,可就是不肯动。
啊啊,果然在赌气了。
顾言弯了腰凑过去,朝他伸出右手,道:“怎么啦?我不像某人那样会撒娇会掉眼泪,所以秦总不肯卖我面子?”
秦致远忍不住笑出来,到底还是握住了顾言的手。
溶溶月色下,冰凉的夜风拂面而来,混着些湿冷的海水味。
顾言衣服穿得少了,刚离开车子,就不由自主的哆嗦一下。秦致远便脱下外套来砸在他身上,又握一握他的手,突然说:“不觉得他跟以前的你很像吗?”
“谁?”
“张奇啊。”
顾言茫然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他跟那只小狐狸哪里像了?从头到脚,唯一的相似之处大概只有性别而已。
偏偏秦致远说得很像一回事,仿佛沉浸在回忆中似的,柔声说:“你刚满二十的时候,也是那么副模样,眼睛黑黑的,总是不声不响不爱说话。不过张奇比你聪明懂事,你但凡有他一半的听话,早有人拉你一把了,也不至于吃这么多苦头。”
顾言只爱往前看,不爱忆往昔,但秦致远既然提了,他就稍微回想一下,莞尔道:“那些苦也不是白吃的。”
谁没有一些过去呢?
他难道天生就铜皮铁骨、刀枪不入?正是因为那些过去,才成就现在的顾言。正因为从前吃过太多的苦,如今才更应该活得潇洒自在。
十四
秦致远见他简简单单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就没有多说什么,只继续谈起在宴会上被打断的话题:“唐安娜怀孕了。”
“什么?”
“孩子的父亲是谁,暂时需要保密,不过肯定不是我。就像我上次说的,我跟她只有工作关系。”
“先是张奇,然后是唐安娜……”顾言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问,“这是在为你的花心行为做解释吗?”
秦致远答得模棱两可:“随你怎么想。”
顾言便尽情按照自己的理解想象了一番。本来他也没把唐小姐或那只小狐狸当成对手,他的对手从来只有一个人——就是秦致远。
秦致远牵着顾言的手在海塘边上走。
月色这么美。
风吹得衣服簌簌作响,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这样一种脉脉的温情,反而让人不想开口说话了。
潮水汹涌而至的时候,飞溅的水花像覆着银色的光。秦致远突然从背后搂住了顾言的腰,温热的胸膛贴上来,用嘴唇轻轻磨蹭他的耳朵。
顾言觉得目眩神迷。
他回头去吻秦致远的下巴,哑着嗓子问:“要不要做?”
秦致远气得踢他一脚:“你怎么这么煞风景?”
顾言嘿嘿的笑:“偶尔试试野外也不错,肯定很刺激。”
停了一停,又压低声音说:“我并不是非问出你的心事不可。”
“……嗯。”
“我只是想这么陪你一晚。”
水声这么大,他声音又这么轻,顾言不知道秦致远有没有听见这句话,但是环在他腰间的那双手,确确实实收紧了一些。
天快亮起来时,秦致远带顾言回了自己位于市中心的公寓。
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十八层,透过落地玻璃窗能看见楼下川流不息的车辆。顾言以前去过几次,装修得真是豪华精致,但一点人气也没有,冷冰冰的就像酒店套房似的。他敢打赌,秦致远肯定缺乏家庭温暖。
因为时间还早的关系,电梯里什么人也没有,顾言咬了咬嘴唇,一边按下十八层的按钮一边问:“你猜电梯到楼上要花多少时间?够不够……接一个吻?”
秦致远听得笑起来,给他一个蜻蜓点水的吻,然后把人拖进自己家里,剥光了扔到床上去,再扯过被子来裹在他身上。
咦?真的要盖棉被纯聊天?
顾言睁大眼睛,望了望头顶上的玻璃灯,小声嘀咕道:“是不是年纪大了,连做也做不动了?”
秦致远当成没听见,把两个人的手机都关了,说:“一晚上没睡觉,现在该休息了。”
顾言连忙叫起来:“我下午还有工作……”
“不就是拍个封面照吗?让经纪人给你改时间。”
“好歹要请个假。”
“好,我帮你请。”
秦致远走到客厅里打了几个电话,估计连他自己的假也一块请了,回来就躺到顾言身边,伸手拍一拍那裹成一团的大被子。
顾言就滚啊滚,一路滚到他怀里去。
秦致远昨晚便有些头疼,现在更是累得要命,拥着顾言闭上了眼睛。但过了一会儿,当顾言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却听他低声说一句:“那通电话是我妈打来的。”
顾言抬了抬头,发现秦致远仍旧闭着眼睛,于是“啊”了一声表示自己的惊讶。
秦致远接着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她跟秦峰的母亲又吵架了而已。”
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可不小,顾言的脑子转了几个弯才反应过来。豪门八卦他听过不少,早知道秦致远跟秦峰不是一个妈生的,但流言众多,谁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只听说秦家老爷子手腕出众,把正室和外室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两边和睦相处。
……看来未必如此。
顾言悄悄去看秦致远,却见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说:“我还有个妹妹在国外留学,她只比秦峰小了五个月。是不是很可笑?对一个人甜言蜜语的同时,还能跟另一个人海誓山盟。就算爱得死去活来,一旦朝夕相处了,最后也会变心。”
“所以你不相信爱情?”
“至少不相信那玩意能够一生一世。”秦致远用手拨弄顾言乌黑的头发,“与其谈情说爱,还不如像我这样,只要花了钱,就能得到最好的。”
等厌倦了,就换一个更好的。
顾言靠在秦致远胸口上,在心底补充一句。天气是真的转冷了,他裹在这么厚的被子里,还觉得手脚发凉。
秦致远没有再开口说话。
顾言却很想看看他的眼睛。他等了又等,等到秦致远真的睡着了,才凑过去亲了亲这人刻着细纹的眼角。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很低,低得像是只说给自己听:“笨蛋,这世上怎么会有永不变心的人?只看你使出什么手段,让他变得不爱你,还是变得更爱你。”
十五
顾言在冷风里吹了一夜,隔天就病倒了。感冒发烧嗓子疼,躺在秦致远家的大床上爬不起来,连打个电话都有气无力的。
反观秦致远却是神采奕奕,下班回来时还帮顾言带了碗皮蛋瘦肉粥。
顾言坐在床上一口一口的吃了,觉得自己总算活回来一些。没办法,秦致远家的冰箱华而不实,空荡荡的什么食材也没有,他就算想做菜也无法施展手艺,没有病死倒先饿死。
秦致远等他吃完了,才伸手探一探他的额头,道:“好像退烧了。”
顾言的鼻音比平常更重,含糊的应一声:“明天早上有空的话,顺便送我回家吧。”
“这么快?你的病还没好,怎么不在这里多住几天?”
“我已经连着请了两天假了,明天再不去工作,恐怕导演会追杀我。”
秦致远也是工作为重的人,点头道:“要开工也可以,不过要看你明天的身体状况,如果OK的话,早上先跟我去公司签个合约。”
“什么合约?”
“忘了吗?”秦致远笑着睨他一眼,“上次叫你去试镜的那个服装代言,已经定下来了。”
顾言这才有点印象。
其实记不记得都无所谓,秦致远要给他的东西,总会帮他处理得妥妥当当。叫他试镜就试镜,叫他签约就签约,没什么好操心的。
所以顾言也没多问,这晚早早睡下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精神果然好了大半,就是稍微还有些咳嗽。
就这样秦致远还不放心,又叫他多加了两件衣服,才载着他出了门。
顾言早上刚签完约,下午到剧组就收到了秦致远送来的玫瑰,纯黑的颜色,低调不张扬,没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只有张奇有意无意的多看了几眼。晚上回家又接到经纪人的电话,说是下半年的工作也安排得差不多了,有个著名导演计划拍部武侠电影,大卡司大制作,投资数目说出来让人咂舌,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卖座。
顾言依然是演男主角。
自从跟了秦致远,他就再也没演过男配。他演技这么差,还能部部戏当主演,这其中是谁出的力,当然不言而喻。
顾言摆弄一下手机,刚想拨个电话给某人,秦致远就先打了过来。电话那头的嗓音还是那么温柔,先是问了下他的身体状况,接着又再三强调要记得喝水吃药,最后才说自己工作太忙,今晚可能要晚点过来。
隐藏的台词就是他今天赶不过来了。
顾言十分理解,跟秦致远闲聊几句后挂断了电话,进厨房做一顿简单的晚餐,吃完就躺到床上去了。
被秦致远吵醒前他都睡得很安稳。
醒来时头有点晕,四周仍旧是黑乎乎的,拿过手机一看——半夜两点。这个时间果然有点晚了,他家离公司又不算近,秦致远回自己的公寓还更方便些。
“怎么?吵醒你了?”秦致远正脱了衣服往被子里钻,伸手揽过他的腰,道,“时间还早,你接着睡。”
顾言换了个舒适些的位置,道:“这么晚就不用过来了。”
秦致远将手覆上他的眼睛,理所当然地说:“怎么能让生病的人一个人呆着?快睡吧。”
顾言觉得好笑,没想到生病还有这个福利,但熟悉的体温确实令他安心,不知不觉间再次入梦。
接下来的几天,顾言的病情一直反反复复,虽然不是很严重,但咳嗽总是断不了。秦致远便天天跑来监督他吃药,偶尔客串司机送他去片场。
这天剧里的女主角过生日,分完蛋糕后又邀大家去夜店玩。顾言病还没好,原本是不想去的,但连个脸都不露的话,又怕被当成耍大牌,只好答应去坐一坐。
到了地方才觉得后悔了。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听得他耳朵疼,混杂着烟味的空气让他咳嗽得更严重了,最要命的是,还在走廊上撞见了秦峰。秦峰搂着那个叫莉莉的长腿模特,冷冰冰的俊颜依旧出色,不过一见着他就变了脸色,双眼恶狠狠地瞪过来,一副恨不得扑上来咬人的表情。
真有趣。
顾言要是精神好的话,肯定要趁机调戏几把,可惜身体不适,只好点个头算打招呼了。
秦峰哼了一声,昂着头扬长而去,骄傲的样子一点没变。
顾言便跟着众人进了包房。
房间里的空气稍微好一些,可是一坐下就有人吵着要拼酒。顾言是男主角,被逼着灌了好几杯,还有人起哄说要他跟女主角喝交杯酒。他来之前才吃了感冒药,现在酒精一下肚,只觉得天旋地转,站都站不稳。
众人见他脸色苍白,这才没继续闹他。也不知是谁叫服务生送了杯温水过来,顾言靠在沙发上喝了水,胃里总算舒服一些。他中途去了趟洗手间,觉得头晕得更厉害了,打算跟大伙打个招呼就先走,但是回到包房一看,里面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怎么回事?
都去外面跳舞了吗?
顾言慢吞吞地走回沙发边,感觉思维变得很奇怪,轻飘飘的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这种怪异的感受似曾相识,就像、就像……
顾言看一眼桌上已经空了的水杯,一下子回想起来。
对了,就像吃下了某种致幻剂。
那玩意很多夜店都会有,吃下后会让人心神涣散甚至产生幻觉,玩起来更HIHG更有快感,但是玩过后可能去掉半条命。
他最讨厌玩这个。
十六
顾言脑子里乱糟糟的,许多场景在眼前跳来跳去,连灯光都变得迷离起来,忍不住又往沙发上靠。
他叹了叹气,大致猜得着是怎么回事。
最近确实是太过春风得意了,也难怪有人看他不顺眼,变着法子来整他。能怪谁呢?只能怪他自己,警觉心这么低,料不到别人会玩这么老套的把戏。
真是的,早几年前他就已经玩腻了。
顾言定了定神,努力平复呼吸,一边往门外走一边掏出手机来打电话,结果刚开门就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一把夺过他的手机扔在地上,然后大步走进来,随手锁上了门。顾言眯起眼睛,费了好大的劲才看清他的脸——英俊的、动人的脸孔。
啊,原来是秦峰。
这幼稚的手段倒是挺适合他的。
顾言平常的体力还行,现在却肯定无法出拳将他打倒,所以也没去做不切实际的妄想,干脆靠着墙站定了,问:“其他人呢?”
“我在隔壁开了个VIP包房,比这间更大更豪华,我邀你那些同事们过去坐坐,酒水都算在我的账上。至于你嘛……只要找个人说一声,他们就会以为你已经提早离开了。”
顾言点点头,觉得这招还不错,以秦少爷的身份做出来很自然,当然如果有人里应外合的话,肯定更容易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