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照实跟秦致远说了。
秦致远十分温和地望住他,道:“我后天下午正好有空,要不要去探你的班?”
这是要慰劳他的意思么?
他付出多少,秦致远就给多少奖励,真是公平交易。
顾言念头一转,随即想到后天要拍他跟张奇的对手戏。秦致远身为公司大老板,对他们两人的行程肯定了如指掌,他选这个时机去探班,是打算一次应付两个情人吗?
顾言觉得秦致远太不上道,自己都这么敬业了,他却如此偷懒。
可是没办法,谁叫人家是金主呢?
他只好维持职业水准,像平常那样展露笑容,乖乖谢恩。
秦致远很满意他的听话,接下来几天不再“忙于工作”,连着两晚在他家里过夜。第三天下午更是早早到了片场,很大方的请剧组众人吃冰。
张奇显然提早知道他会来,模样乖巧的走过来打招呼,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直盯着他看。
这样灼人的眼神,连顾言看着都心动。
可惜秦致远要营造他的完美形象,在人前礼貌周到、从不逾矩,可以有暧昧,但绝不会失态,无论对谁都一视同仁。
张奇被他用公事化的口吻赞了几句,明显有些失落。顾言倒是见怪不怪,朝他点一点头,自顾自的回角落里背台词。
秦致远跟导演也是相熟的,寒暄一阵后,又走到张奇身边来,装模作样地看他的剧本。
“探班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大老板还不回去工作?”
“反正今天有空,等你收工了一起回家。”
顾言瞥了张奇一眼,问:“不怕某人吃醋?”
秦致远低头再低头,薄唇似有若无的从他发边擦过,笑笑的反问:“谁?”
呀,演技比他更好。
顾言自认不是对手,只好继续背他的台词。
没过多久,就轮到拍他跟张奇的对手戏了。这是场文戏,内容也算简单,就是张奇演的富家公子跑来找他理论,两人一言不合大吵起来,顾言挥掌推了他一把,又拔剑斩掉了桌子的一个角。
导演给两人说了戏,还让他们大致排演一遍,等到真正开拍时,基本上都很顺利。
张奇涨红了脸大吵大嚷,把富家子弟的骄纵表现得很到位,同时却也不失单纯可爱。顾言则是台词很少,多数只要冷笑或冷哼就行了,最后再做出不耐烦的表情,伸手把张奇推开——
“砰!”
按照剧本上写的,张奇这时候应该踉跄着倒退两步,生气的瞪大眼睛。但他的眼睛虽然睁大了,身体却仿佛受了大力的冲击,一下子失去平衡,重重跌倒在地上。
顾言顿时怔住了。
他刚才确实推了张奇一把,但似乎……没用这么大的力气吧?
“好疼……”张奇试着站了站,但没站起来,一边伸手去摸自己的脚踝,一边出声叫痛。
导演立刻喊了卡。
工作人员纷纷围了上来。
“怎么回事?”
“摔伤了吗?”
“是不是扭到脚了?”
片场出点小意外很正常。
顾言很快就回过神来,走过去扶张奇的胳膊。
张奇瑟缩一下,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他的手,对七嘴八舌围上来的人解释道:“没事没事,就是脚有点疼,歇一会儿就好了。刚才是我自己没站稳,不关言哥的事……”
当然有关。
刚才多少双眼睛都看见了,是顾言推了一把后,他才摔倒在地上的。至于这一推里用了几分力气,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顾言默默地收回手,觉得指尖有点冷。
张奇倔强的又想站起来,结果还是不成,脱下鞋袜来一看,脚踝还真有点肿。他双眼水汪汪的,泪珠子已在打转了,只是强忍着没掉下来。
“快拿医药箱过来!”
“不知有没有伤到骨头,我看还是送医院吧。”
现场闹成这样,秦致远当然不能置身事外,因此也走上前来,按了按张奇的肩膀,在适当的时候适当的说一句:“我送他去医院。”
张奇连连摇头,一个劲地说:“一点小伤而已,不用这么麻烦,我还能接着拍戏。”
说完,再次试着站起身,脚刚落地,就疼得直抽气。
他眨了眨眼睛,泪水终于落下来,顺着那张可爱的脸孔往下淌,真是楚楚可怜。但从顾言的位置望过去,刚好可看见他微微翘起的嘴角。
十一
这表情一闪即逝,很快就被张奇掩饰了过去,若不是顾言眼尖,还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果然是只小狐狸。
秦峰当初这么称呼他,也算有点眼光。就是他戏演得过了头,看着比较假,这么老套的手段使出来,简直堪比中学生的争风吃醋。
不过,说不定某些人就好这一口。
顾言在旁边站得脚酸,干脆找个地方坐下来,专心致志地看戏。
秦致远似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头看他一眼,眸子黑沉沉的,意义不明的笑了笑。
顾言眼皮直跳。
这是他即将失宠的先兆吗?
当然不可能花开不败、长盛不衰,但是输在张奇这小狐狸手上,似乎有点窝囊。
张奇顺顺利利地演完了受伤戏码,最后如愿以偿,由秦致远开车送他去了医院。顾言这才站起来整整衣服,让化妆师给补了个妆,继续等着拍下面的戏。
工作人员收拾片场的时候,难免有人嘀咕几句:“哪有这么容易就摔倒的?真的只是没站稳?”
有些听到过风言风语的人,便忍不住朝顾言望一望。
顾言一律回以微笑。
其实假笑也不容易,要笑得亲切自然毫不做作,相当考验功力。他总共也只这一点拿得出手的演技,当然要充分利用。
晚上什么约会也没有,他回家后照旧哼哼张奇那首情歌。
第二天去片场,张奇竟一大早就到了。据说他的脚有点扭伤,按理是应该休息几天的,但他怕拖慢剧组的进度,执意要来上工。也对,伤筋动骨要一百天呢,小狐狸天天早晚有人接送,不知多么得意,不来炫耀怎么成?
反倒是秦致远的心思更难猜,明明对新欢宠爱有加,却又不急着甩掉顾言这个旧爱。
他是打定了左拥右抱的主意吗?
顾言并不是不能理解。他偶尔胡思乱想的时候,也会想象一下左手拥张奇、右手搂秦峰的滋味……至于秦致远?
嗯,秦致远在外太空。
这个外太空的秦致远除了发短信打电话之外,整整两个星期没跟顾言见过面,反而是经纪人先打电话过来,叫他去参加一个庆功宴。赵辛赵大导演拍的一部文艺片在国外拿了奖,他们公司作为投资方,理所当然的要表示一下。顾言靠着秦致远的关系,以前演过赵导的一部戏,所以也被邀请参加了。
顾言反正闲着没事,就抽空修了修头发,挑一件白西装穿着去了。
庆功宴是自助餐形式的,地点选在高级酒店的最顶层,透过落地玻璃能看清这个城市的迷人夜景,水晶吊灯闪烁着五彩光芒,衣香鬓影,纸醉金迷。
顾言抬眼看过去,还真有不少熟人,只好一路走一路打招呼,完了再去跟被一群人围着的赵辛道贺。
赵辛衣着随意,性格随意,连长相都很随意,唯一能激起他热情的大概就是拍戏了。不过他不爱拍狗血商业片,就喜欢整那些小清新的文艺片,叫好却不叫座,要不是有秦致远这个老同学出钱出力的帮忙,很多片子还真拍不起来。
顾言以前差点演砸过赵辛的电影,所以赵辛一见着他,就摆出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好像深怕噩梦重温,又见到那糟糕的演技。
这样真性情的人也挺有趣。
顾言对他颇有好感,说恭喜时笑得比平常真挚许多,衬得那容貌愈发英俊。
偏偏赵辛毫不领情,一副急于摆脱他的样子。
顾言暗暗好笑。
秦致远就在此时挽着女伴走进门来。那女伴是艳光四射的唐安娜,她穿一袭黑丝绒晚礼服,如云长发在脑后盘了个髻,颈间的钻石项链熠熠生辉。她的长相算不上特别美丽,但眼睛里那种自信的神采,把一众大大小小的女星都比了下去。
即使如此,顾言第一眼看见的仍是温文尔雅的秦致远。
真的只是一眼。
他随即就转开目光,取了杯酒默默地退到角落里。
唐安娜最近风头正盛,专辑大卖、片约不断,也难怪秦致远会带她一起出席。哪些是养着玩玩的,哪些是可以带出场的,他毕竟还分得清楚。
顾言一边喝酒一边想,那只小狐狸不能来凑热闹,恐怕失望得要命吧?刚想笑一笑,就见唐安娜袅袅娜娜的朝他走了过来。
他们两人同在一个公司,并不算太陌生,说话时便省掉了许多客套,唐安娜开口就问:“怎么不去跳支舞?”
顾言挤挤眼睛,一本正经的答:“若请得动唐小姐这样的美女当舞伴,就算跳断腿我也愿意。”
唐安娜听得笑起来:“不介意我抽根烟吧?”
“请便。”
唐安娜从烟盒里敲出烟来,姿态优雅的点燃了,极缓极慢的吸一口,半眯着眼睛的模样很有风情。
顾言最欣赏这种女性,他若是爱女人的话,肯定会选唐安娜这样的。
唐安娜见他盯着自己看,便摇了摇手中的烟盒,问:“也来一根?”
“不用,我不抽烟。”
“啊,”唐安娜了然的点点头,笑说,“秦致远不喜欢烟味。”
顾言笑得十分含蓄。
就算承认也无所谓。他确实把秦致远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并且在生活中时刻注意,从来没有丝毫怠慢。他已不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了,若不下功夫不花心血,怎么比得上别人青春无敌?
十二
“付出多少就得到多少。”唐安娜打量他几眼,道,“难怪秦致远对你这么上心,条条路都帮你铺好了。”
“怎么比得上唐小姐你?没有人搭桥铺路,依然大红大紫,风光无限。”
女人都爱听恭维话,唐安娜也不例外。她笑着抽完那支烟,转头望了望周旋于宾客间的秦致远,忽然问:“你跟在他身边这么久,难道从来也没动过心?多金又年轻,脸长得也不差,最重要的是温柔体贴、慷慨大方,有能力让你名利双收……这样的人,很容易让人陷进去。”
顾言不知道唐安娜算不算其中之一。
他跟着望向温和微笑的秦致远,连一丝犹豫也没有,马上就答:“那些只是假象。”
温柔也好,多情也罢,只不过是秦致远戴着的假面具而已。难道看不透一个人的心,就能轻易爱上他的伪装?
不,他从来不爱秦致远的完美假象。
他……
秦致远远远的看见了他们两人,朝他们举一举酒杯,大步走了过来。
唐安娜便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谈一些风花雪月、坊间八卦。等秦致远过来后,三人互相说笑几句,唐安娜很快就借故走开了。
顾言跟秦致远碰了碰杯子,亮出早就准备好的开场白:“好久不见。”
“只隔了半个月而已,也算很久吗?”
顾言摇摇头,非常严肃的说:“错了,是整整四十五年。”
秦致远的好奇心被勾起来,问:“怎么来的四十五年?”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天就是三年,十五天不正是四十五年?”
秦致远说不过他,只好避重就轻地叹道:“算术不错。”
接着又问:“你刚才跟唐安娜聊些什么?”
“我想请唐小姐跳一支舞,可惜没有成功。”
“嗯,她最近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跳舞,她……”
“嗡——”
话说到一半,秦致远的手机铃声就响起来。他朝顾言做个手势,掏出手机来按下通话键,边讲电话边走出了嘈杂的会场。
顾言端着酒杯在附近闲晃,等了快二十分钟,才见秦致远重新走进来。他以为他会回来继续刚才的话题,结果秦致远致只是靠着墙壁立定了,微微松开颈上的领带,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疲倦?
他不久前还春风满面,只是接了个电话,就累成这样?
这时有人起哄说要赵辛上台发表获奖感言。赵辛盛情难却,只得上去说了两句,他本来就是不善言辞的人,才说几句就词穷了,又急着叫秦致远救场。秦致远吸一口气,动手整理好西装,打起精神上了台。
顾言认真听完他说的每一句话。
从头到尾,一共出现三次错误,两次是忘词走神,一次是咬错了字音。像今天这种场合,秦致远肯定早有准备,处处要求完美的他,怎么会不断出错?他一贯把自己隐藏得太深,很少有泄漏真实情绪的时候,而今晚……会不会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顾言觉得心里突兀地跳一下,手心有点出汗。
他缓缓抬起头,盯住房顶上绚烂的水晶灯看了一会儿,然后勾动嘴角,趁着众人热烈鼓掌的时候,悄悄溜出了大厅。
秦致远从台上下来时,正好看见顾言离开的背影。
他本来还有几句话要说,但实在累得很了,便没有开口叫住顾言。喝了几杯酒后,更觉得太阳穴一抽一抽的,额角隐隐作痛。反正这庆功宴也没他什么事了,秦致远想了想,干脆学顾言的样子提前离场。
夜晚的秋风略微带着凉意。
秦致远被风一吹,头疼得更加厉害了,见车子在门前等着,便拉开后座的门坐进去,挥了挥手说:“回家。”
然后在汽车的发动声中闭上眼睛。
街上冷冷清清的,只路边的霓虹灯还闪烁着光芒。秦致远闭目养神,恍恍惚惚的好像睡了一觉,醒来时车子已经停住了,他抬头朝窗外一看,却不是自家门口。
“怎么回事?半路抛锚了吗?”
车里没有开灯,暗沉沉的只能看见驾驶座上的模糊人影,而平常有问必答的司机竟然没有应声。秦致远终于发觉不对劲了,他今晚精神不济,很多细节都没注意,刚刚上车的时候……好像没看清司机的脸?
正想着,那人已经转过了头来,笑说:“秦老板的警觉心这么差,当心被人绑架。”
些微的月光照亮他的脸。
这张脸在大银幕上已经是俊美至极了,而现在离得这么近,眼角弯弯的望定他,更有一种难以描摹的动人魅力。
十三
“怎么是你?”秦致远放松紧绷的神经,抬手按住眉心,问,“老王呢?”
老王是他的司机,跟顾言也挺熟的。
“我骗他说秦总今晚心情特别好,打算载我去外面兜风,结果他就把钥匙给我了。”顾言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道,“坏事都是我干的,他也是受害者。”
秦致远当然不会计较这个,只是说:“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顾言双手捂住胸口,做一个深情款款的表情,念出他前不久刚背过的台词:“我只是想找个机会跟你独处,不行吗?”
“眼神太僵硬了,还有得练。”秦致远看一眼窗外闪烁的灯光,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酒吧街。”
“嗯?”
顾言伸手指了指秦致远紧皱的双眉,道:“你看起来就是一副想大醉一场的样子。”
秦致远被他看穿了心事,却丝毫也不动气,脸色虽然比平常苍白一些,但笑容仍旧是无懈可击的:“我不喝酒。”
“是是是,不抽烟、不喝酒、对爱情忠贞不二……”顾言扳着手指一样样的数过去,“秦老板真是新好男人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