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接近某些目标,你不得不做出牺牲和掩饰。”
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夏寒拈着烟的手在空中略一停滞,很快又笑道:“彼此彼此。”
39
校底深处。
月门正南边大约十五米处又是一道八十一铜钉石门。推开它,其内果然如胡玄九所说是主墓室。
三人合力推开主墓门,旃檀、石灰、霉腥和浓重的铁锈气息混合着冲出。三人捂住口鼻,向后退到亭边,过了好几分钟
才开始尝试着向内行走。
一步、两步、三步。
地面依旧是平整光滑的大方石砖,大约往前走了六、七步,一座高耸的障壁阻住去路。
这不是一堵普通障壁,而是一座山墙。
手电照出满墙大小无数尊造型诡异的彩绘泥塑鬼怪。它们有的青面獠牙、有的三目长舌,以种种夸张的姿态盘踞在崚嶒
陡峭的山墙上,周围缭绕着云气、血河、人尸骷髅、蛇蝎魍魉,宛如一重地狱。
“……”
像是被针尖扎了一下,伏唯紧紧闭上眼睛。脑海中旋即出现一副类似的画面。
“这个地方……我好像曾经梦见过。”他喃喃自语,但随即又推翻了自己的话:“又不太像……我梦见的是一座悬崖,
上面立的也不是鬼怪,而是……”
“你还好吧?”高朋不无担忧地拍了他的肩膀。
画面瞬时消失,伏唯回过神来:“没事,我们继续走。”
强忍住心头的厌恶,三人绕过百鬼山墙来到墓穴后方,然而手电光亮可及之处竟只是一片空荡荡的砖墁平地,其上空空
如也,
这里竟没有想象中被封印的少比丘!
失望之余,大家立刻开始分析。
“这里确实是汉墓的尽头。”胡玄九无比确信,“除非少比丘又加建了什么其他密室。可是在地下增建谈何容易?”
“那会不会是在其他墓室里?”
高朋提出了另一个可能:“那些按照星宿排列的密室,除了已被封印的北斗七星,应该还有很多吧。”
“最好不会是这样。”胡玄九蹙眉,“大小星室确实很多,可是逐一搜寻至少绝非易事。而且主墓穴是最利于修行的地
方,少比丘没道理搬到别处去的。”
“我们还有一个地方没有寻找。”一直静静倾听的伏唯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他用手指了指头顶。
向上投射的手电光,直直插入黑暗中。
这里是地面下二十多米,主墓室因此有充裕的空间得以向上发展。肉眼望去,屋顶的横梁藻井距离地面足有三、四层楼
的高度。梁上隐约可见腐朽退色、形如水母的幡幢──显然不是系给别人欣赏的。
“看那里。”高朋用手电照亮不远处的墓墙。
一人多高的地方,贴着墙壁建起一条木石回廊,盘旋上升与墓室的横梁相衔。而高耸的百鬼山墙似乎也在最高处架出悬
空小桥与回廊相通。
胡玄九恍然大悟:“看来墓室顶部还别有洞天。”
回廊是从砖墁平地上开始修建的,但经过先人有意的破坏,第一层已坍塌。三人找到离地最近的那段,搭人梯顺利爬上
去。
虽然历经千年,材质上好的木头回廊依旧承受着三人的重量,只是变形的木板不时发出“吱噶”声响,头顶偶尔掉下一
些薄灰。
胡玄九在前,伏唯殿后,三人在不足两米宽的廊下鱼贯而行,每隔几步墙壁上就附有一支火把,伏唯将它们一一点燃,
百鬼山墙的全貌随之展现。
越往上,鬼怪的个体越大、形态也越狰狞。它们青或紫的皮肤上披挂着鳞片或铠甲;拿着盛满人血的头盖骨痛饮、或是
用利叉刺穿彼此的腹腔;看起来既像厮杀又像狂欢。
然而就在这沙场地狱般的山墙顶端,却盛开着一朵白莲。
古老回廊转眼已近尽头,三支手电光共同照亮了一品汉白玉莲台。莲座后方,硕大的镀金火焰背光上镶嵌着各色宝石,
奢华堂皇。
而在莲台之上,盘腿而坐的是一尊和尚造像。它通身涂金,面目慈善,身上斜披着一块玄色的狐皮。
“那是我的皮!”
胡玄九指着那尊金身造像,声音颤抖:“它就是少比丘!”
“先别冲动。”伏唯让他冷静,“我们分工合作,高朋跟着我先去将少比丘用金刚绳捆起来,你再拿符咒和桃木剑上去
彻底消灭它。完事之后再取狐皮不迟。”
对讲机无法运作,地面与校底的联系完全地中断了。不过张见庆既没有表示担心,也没有任何的疑问。
烟抽完了,他就继续静静地凝望着夜色下的池水,就好像能够穿透它,看清楚地底的一举一动。
五分钟的静默之后,夏寒忽然问他:“你在等什么?”
“等你‘批准’我加入校底探险团。”
张见庆回答得理所当然,“不过可惜你不太愿意。”
“谁说我不愿意?”夏寒忽然抬头与他对视,“你可以现在就穿上潜水服,拿着探险工具,立刻下水。”
没料到夏寒的态度会发生转变,张见庆微微一怔,却没有动作。
“怎么,你不敢?”
夏寒嗤笑:“还是说你只要听听别人的回忆就能写成着作?”
被这样嘲笑着的张见庆,表情却反而显得释然了。
“我是一开始就不打算下去的。”他竟坦率地承认。
“那地下迷宫妖法暗布,我可不想在见到少比丘金身之前就死掉。”
此话一出,就轮到夏寒变了脸色。
“你知道少比丘?”
“当然知道。”
张见庆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奋的微光。
“……六年前,我编修宗谱时发现他,花了三年时间整理他的生平经历;随后我来到这里工作两年,一点点揆集校底的
历史与秘密。可惜我挖不了那许多密室,这还真亏了有你们帮忙……”
“所以你一直都在暗中引导我们发现校底的秘密?”
夏寒恍然省悟:“从摆在你桌上的石头狐狸,到《福寿庄地理民俗考》,就连那天,告诉我伏唯和高朋被困在核桃林密
室里的字条──也是你写的!”
“你是个聪明人,夏寒。”张见庆毫不吝惜地称赞道,“只可惜明白得太晚了。”
他正说到这里,放生池里忽然“轰”地一声水花喷溅。正南方的地底深处传来第一次强烈的震荡!
地宫。
主墓室内,残木回廊尽头与百鬼山墙顶端,以木质小拱桥相连。
虽说是拱桥,可桥面不过两步宽窄,朱漆斑驳的护栏最高处仅及膝盖。而桥下却是十几米的净空,别无遮拦。
然而伏唯与高朋却不敢害怕。
他们腰间系有登绳,又各执一捆金刚绳,缓步走过拱桥。
百鬼山墙上泥塑众多,到达后反而不必担心无处下脚。他们很快攀到少比丘两侧,分别以顺、逆时针的将金刚绳捆金身
上。再在两绳连接处贴上符纸,锁住灵气。
准备就绪,伏唯与高朋再沿原路回到廊中。与他们擦身而过,九尾狐仙胡玄九立刻脚不点地地冲过拱桥。
他步履轻盈,像施展轻功那样立在一根小泥枝上。同时高高举起桃木剑,作势就要往金身的天灵处刺下。
“不要忘了还要贴符咒!”高朋急忙提醒。
“罗嗦!”
胡玄九虽不耐烦,却也立刻收住了手势,取出最后一张从密室里得来的符咒,贴在少比丘额前。
也就在这一刻,整座山墙竟忽然震动起来,并发出虎啸似的咆哮!
40
眼前放生池内一片狂澜,远处的核桃林也“惊”得沙沙作响。夏寒立刻转头问道:“怎么回事?”
“应该是醒过来了吧。”
张见庆笑得云淡风轻。
“你们在校史陈列馆的密室里找到过一些法宝吧?里面有一盒符咒,说明了要将七张贴在石狐身上,余下一张留给少比
丘。看来你的小朋友们照着做了。”
“那符咒是你放的,”夏寒立刻追问,“他们真正的用途是什么?”
张见庆的嘴角咧出得意的弧度:“那可不是什么封印,反而能够将被封在石狐里,少比丘的七魄释放出来。”
原来石狐里除了胡玄九的修为外,还封印着少比丘的魄,怪不得它会残害人命。
夏寒疏通了所有的疑惑,旋即又问:“可你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有七魄,缺少三魂,也只是行尸一具。”
“只有七魄才正确!”张见庆笑得狰狞。
“因为那三魂在建造这座学校的时候就逃走了,而我──就是它们的转世!现在依靠那符咒的力量,我已能操纵余下的
七魄,让它先杀了伏唯和高朋,再吸收胡玄九的修为;最后走出地宫,向那些当年封印我的该死家族复仇!”
这番宣言残酷血腥,关联的何止一两人的安危。然而夏寒却仿佛置身事外,只是一味追问:
“这么厉害的符咒,你又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
张见庆冷笑道:“一个死人,没必要知道这许多。等下了地府阴曹,安心等着别人下来与你作伴。”
说着他就抬了抬手,原先拿着的那包好烟已经换作一柄锋利的弹簧刀刃。薄而光滑的刃锋反射着灯光,在夏寒英俊的侧
脸上游移。
然而这时,夏寒严肃的脸上却逐渐绽放出一个了笑容。
“死的,未必会是我们。”
“小心!”
百鬼山墙的“咆哮”之中,主墓室有如活体一般震动、扭曲。变形的墙体将木质榫头一个个挤碎,残木回廊也开始了痛
苦的呻吟。
“快走!”
觉察情况突变,伏唯立刻抓住高朋跃向半空。这时腰间的登山绳终于发挥了作用,迅速将他们送到了地面。
而就在他们落地的同时,整座回廊最终与墙体完全分离,如蛇骨那般盘旋崩塌。
为躲避凌空飞散的朽木与碎石,伏唯又领着高朋躲到较为坚固的大门下。随着坍塌引发的大风,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落
在了他们脚边。
是断裂的金刚绳!
高朋急忙抬头向百鬼山墙的最高处望去。
漫天飞舞的尘埃里,屋梁上的幡幢竟如灯笼一般放出惨绿色光芒;汉白玉莲台上早已不见端坐的金身;而方才绑上的两
段金刚绳,也已经段成几截,挂在山墙上。
那个被封印了千年的妖僧,此刻竟然“活”了,且正与胡玄九缠斗在摇摇欲坠的半边拱桥上!
周遭险象环生、光怪陆离,伏唯和高朋却并不惊讶。
“果然是那套符咒在起作用。”
亲眼目睹了金身“复活”的全过程,伏唯得出了这个结论。
“要不是夏大哥觉得那些符咒书写风格眼熟,我们根本不会想到密室已经被人做过手脚。”
“是啊。”高朋连连点头,“不过这招‘将计就计’实在很不错。我想这时候夏寒正在和那个秃头大叔周旋吧?”
伏唯也点头:“我不担心夏寒。倒是胡玄九──他真能对付那个千年老怪?”
“既然是他主动要求公平决斗、手刃仇敌,我想他一定会有胜算……”
他们正在说话,忽听背后忽然“轰隆”地一声巨响──竟然是五行亭的石顶轰然倾颓,化作几块巨大的落石,将五行井
檐砸裂!
失去了石亭的支撑,更多的砖石沙土从天顶上跌落, 看起来是震动改变了地下建筑的结构,或许整座地宫都会开始逐渐
坍塌。
变生肘腋,伏唯与高朋却没有时间去惊愕。
因为在一片黑暗之中,他们清晰地看见被砸毁的那口五行木井,放出了诡谲的黄绿光芒。
“你准备杀了我?”
放生池边,白刃上的反光模拟着割断喉管的动作,可夏寒还是安坐在台阶上,一脸平静。
“你真的不怕被杀?”惊叹于他的从容,张见庆不禁反问。
“不怕。”夏寒不假思索,“不管你前世是什么,只要你现在是人,杀人就必须偿命──你做好了偿命的准备么?”
“你倒是很自信。”张见庆忽然改变了主意,“那我就多留你片刻,等我那金身带着他们的头颅出来,再看你是什么表
情!”
拿伏唯与高朋的性命做威胁,张见庆就是要看看夏寒的妥协。可谁知夏寒竟连这也不在乎。
他只是哂笑:“如果我说……你这辈子都别想呢?”
说完他就站了起来,从右手的石膏筒里抽出一支黑色的录音笔。
“也要感谢你的合作,所有的坦白都录在这里了。”
“你!?难道……”
张见庆微一怔忡,他立刻尝试默念咒法,却发现根本无法操纵那七个魄。
“你们把那些符咒掉包了?!”
“不,我们没有。”
夏寒摇头。
“是给你符咒的那个人一开始就愚弄了你。那些符咒只能解放那六枚魄,却无法让你们重新合二为一。”
“不,不可能!”张见庆惊怖地否认。
这对于他来说,不啻于一记沉重的打击,以至于将全盘的局势一下子扭转。
夏寒继续乘胜追问:“这符咒是谁给你的,是不是一个二三十岁的男人?他姓什么,你在哪里认识的他?!“
他一口气提出四个问题,而张见庆却只是保持缄默。
因为他在思考。
就算地底的局势已经无法控制,但他仍有把握能从这个打着石膏的男人面前全身而退。
只要杀了夏寒,迅速离开这里、再去“那个地方”;或许还能找出东山再起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立刻举起了白刃。
墓穴顶上,胡玄九在与少比丘缠斗,为了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狐皮与狐珠。
落石仍在断断续续。仅仅十多分钟的时间,墓室里已堆出一座小山。
百鬼山墙顶端,汉白玉莲台早已轰然坠地,碎成了无数大小残渣;成千上万泥塑的肢体与头颅扑簌簌跌落,铺满了地面
,俨然修罗场一般。
而在碎石唯一无法企及的主墓大门旁,伏唯与高朋目不转睛地凝视黑暗中那一团黄绿色的光,看着它从破损的五行木井
中慢慢升起,从地底“满溢”出来。
是那块巨大的半透明“琥珀”!
伏唯惊讶地发现,这就是被反魂树枝缠住的那块巨大晶体。诡异的黄绿光芒照亮了其中一个酷似人形的物体。
那个人形在动;而随着他的动作,晶体一点点地升华、化作黄绿冷光,将破败的五行亭照得辉煌一片。
就仿佛传说中浴火重生的凤凰一般,那个人影正一点点从光芒中脱出。此刻已经能够清楚地看见他的轮廓。
他穿着宽袍大袖,留着一头长发,显然是一位古人。
他是谁?
伏唯与高朋没有答案。他们只是着魔一般被眼前瑰丽的变化所吸引……直到背后又一阵巨响轰鸣──
这次是主墓室至高处的楠木大梁轰然倾颓!
“战场”已毁,少比丘当即一跃而下;胡玄九紧随其后,却是伸手去抓它身上披的狐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