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惟的瞳孔骤然放大,唯恐不及地将他的手挥开。他不知道蒋聿知不知道什么是厚颜无耻,他的表演从未谢幕,逼真到
唯一的观众还会为他可耻地动容。季惟感觉心脏毫无征兆地漏跳了一拍,酒精就好像一针镇定剂刺进心房。不稳的身形
在空气中晃了晃。
“你醉了。”
“我很好,谢谢。”季惟看了看时间,九点已过十分,这已经不再是个可以久留的地方,可是他忽然难受地想吐,至少
看起来如此。
蒋聿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不告而别,从人群中挤出去,仓促地紧紧跟上。洗手间里跌跌撞撞着冲出来的两个醉透了的男人
,嬉笑着对季惟指手画脚,然后突兀的一击闷响,季惟的膝盖狠狠地踢中其中一个的下身,随即便是不堪入耳的嚣叫以
及报复的谩骂声。
季惟进去,干净利落地把门落上锁。蒋聿被结实地挡在门外,同那两头急红了眼的野兽徘徊纠缠。
季惟站在洗手台前,反复而细致地洗手,然后抬起头来对着自己阴冷地笑。
现在他的手是干净的了,浑身上下都是干净的。
他听见外面喧哗的声音慢慢湮灭,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混乱而令人不安的声音。他笑了,时间刚刚好,他可以走出去,
看一看蒋聿此时此刻的表情。
“你们没有权利这么做。”蒋聿从容地应对着面前的几个便衣警察。
“有人举报你私藏毒品并且试图在此处进行交易,请配合我们进行搜查。”
第五十五章
蒋聿依然温文尔雅地笑:“我想这一定是个误会。”然后落落大方地予以配合,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无懈可击
。
所以当他亲眼目睹那一小袋白色的粉末时,几乎是窒息了。季惟半倚在门框上,看着那张永远那么坦然自若的脸在这一
刻骤然变得茫然与惊恐。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从额角渗出的汗水慢慢地顺着脸颊滑下,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毋庸置
疑,蒋聿甚至根本来不及反应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抬起头,望了一眼他,那一眼持续了很久很久,以至于季惟有一种幻觉,仿佛那道视线直直地刺穿他的眼眶,然后将
他整个人都钉在了墙上。可是季惟仍然坦荡地笑着,无动于衷,第一次,他在蒋聿面前演了一出戏。
终于,他的眼睛眨了眨,似乎看清了什么,然而那道光里却没有赤裸裸的怨恨,而是重归淡漠,恍然大悟。
只是一瞬间,那些预想之中的快感与报复后的满足便被粉碎得荡然无存。
季惟仓皇地逃离他的视线,与径直朝他走来的齐野打了个照面,没有说话。
蒋聿被带走的时候提了最后的要求:“桌上的那台相机,请允许我带走。”
“是你的?”
蒋聿回头,又望了一眼季惟,不明意味地笑。
季惟上前,坦然地承认:“是我的。”
齐野举起从蒋聿口袋里找到的存储卡,不置可否地看着季惟:“那么,很抱歉,请你也跟我们走一趟。”
当季惟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已是半夜时分。凌晨两点的街道,满世界的尘土飞扬,又或许,只是心中的荒芜。他带着相
机一路走在无人的宽阔大道中央,然后仰起头,对着漆黑天空下鬼一般的树影轻快地按下快门,一张接着一张,然后对
着自己的脸按了一下。
他停下来,站在十字路口回看那些照片,端详自己憔悴而凝滞的表情,如同看一只怪物。
忽然,一辆跑车幽灵一般从他身边疾驰而过,很快便淹没在黑暗里。
季惟轻轻地拭了拭裤腿上的灰尘,然后叹了口气,熬夜终究是太伤身。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遇见程颢心情大好,意料之中。坏消息往往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传得沸沸扬扬。季惟赤裸地卧在床
上,睨着在他房门口含情脉脉,欣赏无限春光的程颢,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今天我休息。”
“没问题,你立了大功,从今天开始我放你十天长假。”程颢步履轻快地闯进房间,在季惟面前停下、低头,得寸进尺
地深吻。
季惟显得很麻木,任由他胡作非为地在自己的身上摸索撩拨,只是激不起一点性欲。
“你的手段卑劣得令人发指,但这个世界从来都不需要过程,而只要结果。”程颢温文尔雅地笑,“听说蒋聿那边已是
方寸大乱,徐辉在迷人的南半球半夜惊醒,坐最早的班机飞回,可惜遇上了雷暴天气,被困在了机场。”
“噢?是么?我倒是有一种直觉,似乎徐辉的遭遇才是你心情愉悦的真正原因。”
程颢的笑微微僵滞:“季惟,你很清楚我们共同的目标是谁,徐辉只是个幌子。我与你自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但愿……如此。”
季惟看着他转身在全身镜面前照了照,随后逆着阳光放肆地笑,那大半个藏在阴郁里的笑,让季惟隐约有一种难以抗拒
的不安。
程颢穿戴整齐,一切就绪:“余下的事便交给我,你只需静候佳音即可。”
“祝你一路平安。”
“我想今天晚些时候你就会看到新闻,蒋氏的股价一路下挫,而他还蹲在不见天日的拘留所里等待着保释,这一切都摆
你所赐,季惟,如果我知道你搞来了那些好东西的话,我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央求你施舍我一点,这样的话,你的旧情人
兴许会少一点麻烦,可惜阿,实在是可惜……”程颢一路离去时的讪笑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被放大得扭曲而尖刻。
季惟翻了个身,从床上笔直地滚落到地上,朝阳的地板已经被晒得微微发烫。
他轻轻扯了扯窗帘,阳光被藏了起来。
他想也许今天不只是一个晴天。然后,事实证明,季惟的确是正确的。午后,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浇透了整片燥热不堪
的土地。
季惟出门,突然想吃火锅。他在门口又一次看到了浑身淋湿的莫寞。
莫寞一直在笑,笑得眼前长长的刘海不停地往下淌着,好像两行眼泪。看到季惟的时候,笑得更浓烈了,两只大大的眼
睛弯成漂亮的月牙。
“程颢给我打电话了,他好像心情很好,说今晚可以见我。”
季惟蹲下来把伞塞进他手里:“可是现在才刚过十二点。”
“没关系,我今天没有事,就在这等他。”
“你会着凉的。”季惟伸手擦了擦他眼角的水渍,“吃饭了么?”
小小的头颅晃了又晃。季惟忽然觉得这样的莫寞特别令他喜欢,对,是喜欢,像喜欢机车引擎的声音、夏天的夜晚、少
非和陆晓在一起的温暖那样喜欢他。
季惟忽然兴起地对他说:“莫寞,不如这样,程颢不要你的话,我来收留你?”
莫寞想了想:“可是我不爱你。”
“程颢也不爱你。”
“他也不爱别人。”
“也许他真的爱别人。”
“……”莫寞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那也没关系。”
季惟呆住了,然后突然地笑起来,他想,这样的孩子,这样的年纪,真好。如果人生可以倒回去十年,他一定要改过自
新,重头开始。
雨好像慢慢地变小了,可是季惟看见周围的雨点依然如黄豆般噼啪地落下来,每一下都砸进他的心跳里。
季惟抬起头,终于看清了真相,他的头顶多出一把天蓝色的伞,伞的主人蹙着眉头望着他。
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莫寞的声音:“你看,有人愿意为你撑伞,你根本就不会要我。”
季惟站起来,湿漉漉地看着他:“有事么?”
齐野从来没用这么肃穆的态度同他说过话:“关于蒋聿,我有话问你。”
“能不能等我吃完饭?我现在很饿。”季惟意料之中地笑了笑,旋即又问莫寞:“一起去么,吃火锅?”
漂亮的小人依旧执拗地摇头晃脑:“我在这儿等人。”
季惟从口袋里取出钥匙递给他:“那你进去等吧,你知道他的书房是哪一间。”
“可以么?”
“我给你的,他不敢说不可以。”
于是莫寞快乐地撑着伞走进了满载快乐的花园。
第五十六章
季惟坐在火锅店里飞快地在菜单上钩选,等上菜了以后又飞快地将他们下锅。他很饿,真的很饿,以至于什么都不想去
想。他把涮肉扔进锅里,然后忙不迭地又把各种蔬菜扔进锅里。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齐野把他刚煮熟的羊肉全部捞
了上来,夹进自己碗里,接着全部送进嘴里。
季惟难以置信地瞟了他一眼,又不假思索地添进了新的一盘肉,然后去接服务员递过来的最后一批菜。回头看的时候,
又是一样,齐野把他想吃的全捞进了自己碗里,痛快地吞进肚里。
季惟还是没计较,第三次重复所有的过程,这一次他安心地盯着自己的猎物,等待收获的时机,然后选择了一个最恰当
的时间点下手,然而齐野却好似跟他作对似的,蛮不讲理地端着漏勺与他争夺一番。汤底顿时被搅得天翻地覆,煞是好
看。
“对我有什么不满,你直说吧。”季惟终于失去了耐性。
齐野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得来的战利品,却又一副食之无味的样子,然后将筷子往桌上随手一扔:“昨晚的事,与你有关
吧?”
“什么事?昨晚在警局,我不是都已经说清楚了?”季惟寒暄地笑,“不然的话,我不可能安心在这里和你说话,齐警
官。”
“相机存储卡里的信息已经复原了。”
“是么?”季惟云淡风轻地反问,“你想跟我谈的究竟是私事还是公事?”
“那次你在宾馆病倒,烧得迷糊,我听见你喊了两个字,以为只是梦呓,原来你叫的,是他的名字。”
“是么?我没印象。”
“季惟,你到底是爱他,还是恨他?昨晚的举报电话分明是你打的,我查了录音机录,你用了假声,但是我还是听得出
来。”
“那又怎么样?”季惟冷冷地盯着他,然后低头从容地吸干净慢慢一杯冰啤,“这与你有关么?”
“蓄意嫁祸,你是在玩火自焚,季惟。”齐野突然靠上去,狠狠抓住他的手腕。
“嫁祸?你有什么证据?”季惟低头看了看紧紧缠住他的根根手指,他大意了,没有想到齐野也是有脾气的,于是索性
放弃了挣扎,言语却依旧锋利:“倘若你有证据,你该用手铐把我铐回去而不是在这里跟我同桌吃饭,假使没有证据,
容我奉劝你一句,说话还是谨慎一些的好,敬爱的齐警官。”
“没有证据不代表我们找不到。”
“所以你决定要把证据照出来,然后铐着我回去论功行赏,再接着期待我被判入狱,被那些囚犯摁在阴冷的地板上使劲
地操,是么?”季惟抬起头,笑得很邪,甚至有点变态。端着汤壶凑巧经过的服务生似乎听见了什么,紧张地把手里的
汤水洒了出来,刚刚好,浇在了齐野的手背上。
条件反射地撒开了手,齐野皱着眉头捂住被烫的手,新来的服务员窘迫地在他身边不停地鞠躬道歉,孰不知他这么做只
会另这位心情本就不佳的客人愈加反感。终于,齐野发飚了,愤懑地骂了一个脏字,滚。
季惟风平浪静地笑,把自己的冰水递过去:“还是去冲一冲为好吧。”
齐野强硬地推开:“我从来没这么想过,但你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等等,我承认,是我做的了么?”
“你在掩饰。
“我从不掩饰,齐野,我说过不会爱你,字字真言。”
“……”齐野瞪着他,骤然失语。不知所谓地用烫的有些发红的手举起杯子,又重重地放了回去。
“齐野,你是不是在想,我坏得无可救药,出人意料,至少在你看来,我令你失望了?”季惟低头,竟然心安理得地继
续涮起了肉,锅子里的水慢慢沸腾,鲜红的肉渐渐熟透,季惟捞起来,终于尝到了一口,心满意足,“可是我本来就是
这样。”
“你不是。”齐野摇头,固执的,让季惟立刻回想到莫寞。
“我是,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我允许你接近我只是为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齐野依旧摇头,“你装得不像,季惟。”
“我并没有装,我很清楚你的价值,换句话说,你有个很有势力的父亲。”季惟懂得,点到为止的好习惯。
齐野无端地笑:“如果你真想利用我,你便不会告诉你。季惟,你成不了坏人,因为你对自己比对任何人都要残忍。”
说完,他站起来,突兀地转身离开。
季惟半托着下巴,呆呆地看着他直到消失。雨一直没有停,他坐在那整整一个下午,久到火锅的汤底都蒸发待尽,只是
因为齐野所说的,那最后的一句话。
回到家的时候,已是晚上。莫寞靠在程颢书房阳台上的藤椅上,蜷缩着睡着了。不久前刚洗过澡,用浴巾包裹着的白皙
身体就像初生的水仙,随时准备迎接他所期盼的那个人。然而程颢终究是失约了。
季惟回到卧室,接到一个电话,程颢回来的途中发生了意外。季惟昏昏沉沉地听着,觉得自己很累了,于是一头栽进被
子里,就那么睡着了。
翌日睁开眼睛以后,才知道这一切不是梦。程颢在开车回来的途中被高速逆行的一辆车撞了一下,幸运的是程颢足够清
醒,敏捷地避让,车头亲吻了一下路灯,本人除了右胳膊扭伤以外并无大碍。
第一个去表示慰问的人不是季惟,而是莫寞。他在书房里偷听了电话以后便在午夜只身一人赶了过去,守了一宿。季惟
到的时候,程颢的头还有点晕,轻微脑震动,连赶走莫寞的精力都丧失了。
季惟坐下,立刻点起了一支烟:“程颢,你命真大。”
“我是病人,你的烟抽得太不人道。”
得寸进尺地吞吐着:“我睡得不好,拿它来提神。”
程颢出声地笑了:“也给我来一根。”
季惟翘起腿,悠闲自得地往椅背上一躺:“你有佣人,能不能抽可以问他。”
“胳膊肘朝外拐,你这样很危险,季惟。”
他在烟雾缭绕中笑了:“说说吧,事情顺利么。”
“顺利,很顺利,不然的话,我又怎么可能有幸躺在这儿?”
季惟愣了愣:“你的意思……莫非是说,蒋聿找人干的?”
“你干的好事,却让我替你消灾,我实在无足消受。”
第五十七章
“也许不是他,你的仇人很多,你心知肚明。”
程颢终于耐不住地从病床上爬起来,走到季惟跟前,取走他指缝间的烟,贪婪地吸了两口:“季惟,这不是好迹象,你
开始替他说好话了。”
“我只是不喜欢太轻易就令你称心如意。”
“不,季惟,你开始因为他而睡不好觉了。”程颢用仅剩的那只健全的左手暧昧地圈住了季惟,烟灰落了他一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