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冷翠情人——卖叹翁

作者:卖叹翁  录入:09-16

“姨妈不会高兴,你辜负了她的期望!她会恨你的!”

我回头望着她。她的脸上有另一个人的影子,长发在风中飘舞,就像那最后的一幕,那无数次在我梦中出现的情景。

我跪下来,双手捂住脸部,痛苦地哀求:“妈妈,别离开我,求你!求你!”

关雯走过来搂着我的肩膀:“对不起,诤音,我不该逼你。对不起,对不起……”

这些年来,无论人们用什么方式劝我,最后的结果都会变成这样。钢琴,我只为一个人而弹,她的消逝也意味着我天赋的丧失。我曾发誓不再为任何人演奏,因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在我的琴声中歌唱了。

但是,曾经有一天,在佛罗伦萨的一间小屋里,我在另一个人面前弹奏过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那一刻我发现自己的命运仍存在,我的指尖依然为音乐活着。卡侬,我想再次见到你,偿还我带给你的痛苦,这是我生存的唯一理由。

我父亲因为我的报复而深受其苦,他在上流社会颜面无光,每天围在他身边的记者像僧侣一样念叨不停,不只是打听我的绯闻和病情,甚至连五年前的旧事都想挖出来再做文章。每次我们见面,我都能尽情欣赏他那苦恼的样子。但是终于有一天,我也腻了,我开始同情他。我妈妈曾深爱过的人,竟然被自己的儿子折磨成这样,这对他来说大概已经是巨大的惩罚了吧。

“巴黎,所有人都叫它花都,但它却在暗中吞噬着人心。”

“别恨巴黎,诤音。海明威说过:‘如果你足够幸运,在年轻时呆过巴黎,那么巴黎将永远跟着你,因为巴黎是一席流动的飨宴。’”关雯深沉地说。

“是的,我永远也逃不出这里。我以为到佛罗伦萨就能自由,但最后还是不得不回到这儿。”

“你不是逃不出巴黎,你是逃不出自己做的茧。诤音,仇恨是无法治愈伤口的,能消除痛苦的只有爱。”

可惜我对这种感情已经陌生了,即使它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会与它失之交臂。和它相比,死亡离我的距离更近些。如果能再见到卡侬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卡洛琳从德国带回一个惊人的消息:路易?博恩决定让他的儿子来法国出演莫扎特的歌剧《魔笛》,并且将会邀请我为这次演出担任钢琴伴奏。

路易?博恩是德国最知名的男高音演员和作曲家,他的风流成性和他的慧眼识才一样享誉音乐界。关于他有私生子的传言早已不是新闻了,但这么公开的宣布还是第一次。我已经在音乐界隐没五年了,即使因为这次的丑闻而再度引人注目,也意想不到他会向我发出邀请。难道德国人也对悲剧感兴趣吗?可惜我不再弹钢琴了,舞台、掌声和评论家的赞赏,都成了过去。妈妈,就让那个发光的少年成为你的祭品吧。

初秋的巴黎异常绚丽,巴士底歌剧院选择在这个时候上演莫扎特的名剧,引起了各界的强烈关注,媒体对我也暂时放手了。

终于,在所有人的好奇和期待中,那位神秘的歌剧界王子来到了花都。当记者的镜头摇向他的脸时,我几乎停止呼吸。卡侬?不,我一定是看错了!这怎么可能呢?这个世界上真有两个如此相似的人吗?那些在佛罗伦萨的回忆可以帮助我仔细想清楚,他的头发,他的眼睛,他的笑容,他的声音……我不敢相信这是事实,除非用这双眼睛亲自去确认一下,否则我决不相信。

当剧团经理打来电话时,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只要能弄清真相,我可以不顾一切。

走进酒店的房间,我看见一个熟悉的侧影,顿时连血液都凝结了。他转过身向我走来,越来越近,那双翡翠色的眼睛使我的心跳无法减速。

他在我面前停下脚步,伸手摸着我的脸,开口说出了重逢后的第一句话:“拉斐尔,你的头发长长了。”

第八部分 为艺术,为爱情

现在我伸出手指便能触摸到卡侬的脸,他就站在我面前,这是恩赐还是惩罚?

“你就是路易?博恩的儿子?”我好不容易才开口。

他缩回手,开始微笑:“我们应该重新认识一下了,潘先生,我的名字叫西蒙?博恩。”

“西蒙?博恩?”

“是的。卡侬是我母亲取的名字。”

上帝,这真是有史以来最荒唐的戏剧。传闻居然成真了,我的意大利情人竟是德国歌剧界的王子。我还曾劝他不要埋没自己的才华,这是一个多可笑的故事啊!我以为一直是我在欺骗他,看来被愚弄的却是我自己。

“为什么隐瞒自己的身份?”

“为了留在你身边。如果你知道我是谁,就不会再让我接近你了。”

“你早就认识我了?”

“对,从很多年以前就认识。”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激动起来:“你还记得在伦敦参加奥斯卡?王尔德的纪念晚会时的情形吧。从你开始弹第一个音开始,我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你。我永远忘不了那美妙的旋律,只有你能把《夜莺与玫瑰》用音乐表现得淋漓尽致,完全用感情去演奏,手指像在舞蹈一般流畅,而这一切仅仅是即兴的发挥。在那一刻,我发誓总有一天要让你为我弹奏钢琴。可是没想到那却是你的最后一次表演,你能够想象当时我有多失落吗?不过,幸运的是上帝又让我在佛罗伦萨碰到了你,我对自己说,这次我决不再放过机会。”

“那么,是你要求我为你演奏,而不是你父亲的决定?”我问。

“并不完全是。毕竟是因为你,我才会乖乖回到他身边,所以他本人对你也非常感兴趣。”他端起一杯香槟。

“如果我拒绝呢?”

“为什么?”他审视着我的脸。

“我早就说过我不再弹钢琴了。”

他的目光依然犀利:“但你会为我弹的。你欠我的,拉斐尔。”

“我不欠你什么!我们不过是相互欺骗而已,现在一切都扯平了!”

“你以为这是对等的吗?”他抓住我的双手,同时酒杯掉在了地上,香醇的液体和玻璃一起破碎,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气息。

“不,拉斐尔,你永远也扯不平!因为我被你欺骗的是感情!我是真的爱着你,可你却在利用我!”

我觉得手腕像被撕裂一样疼痛,我必须从他身边离开。我挣脱他的手,向门口走去,却被一把抱住。他在我耳边说:“你又想逃掉吗?这次我不会再放你走了!在意大利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你父亲对吧,你的爱情不过是伪装出的诱饵,只要能达到复仇的目的,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它的牺牲品,不幸的是踩上圈套的碰巧是我!”

不行了,我感到窒息般的痛苦,不断后退直到跌坐在沙发上。我的眼睛越来越痛,难以抑止的泪水流下来,手不得不蒙住双眼,但眼泪仍然从指缝中溢出。好痛苦啊,我又听到了船桨划破水面的声音,一支小船挡住了桥上的灯光,我看见凌乱的发丝在水中起舞。我不能呼吸了,渐渐堕入了冰冷的地狱。

一双温暖的手臂搂住了我,他的声音在逼迫:“你难道没有心吗?对我说的全都是谎言吗?”

我抓住他的肩膀,艰难地哀求:“求你,杀了我吧。”

在一瞬间,他将我推倒在沙发上,伸手拿起一把锋利的小刀,刺向我的喉咙。

血,顺着我的脖子缓缓地滴在地上,金属掉落的声音清脆而动听。

我没有得到应有的死亡,却得到一个潮湿的吻。

他的嗓音低沉而有磁性:“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拉斐尔,我非常非常地想你。”说完,他的唇移向刚刚在我颈部留下的浅浅伤口。

我睁开眼睛,看见金色的阳光从窗口射入。不再痛苦了,不再留泪了。

“你必须为我担任钢琴伴奏,拉斐尔,这是你欠我的。”他说完之后松开了双手,我终于可以自由了。

回到宅邸,所有人都惊恐地望着我的颈部,卡洛琳想上前来替我包扎,却被我拒绝了。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只是注视着母亲的相片,下意识地摸到自己手腕上的疤痕。

五年前,面对母亲的死亡彻底崩溃的我开始不断地自虐。我离不开血的味道,不伤害自己便会窒息。无数次的割腕使我连端起咖啡杯的力气都没有,麻木的指尖再也感受不出音乐的重量。我从光辉的舞台消失了,即使籍着勒诺伊医生的治疗而苟活下来,我的生命也等于已经终结了。

没有人能让枯死的树木复活,除非有奇迹发生。现在奇迹出现了,他使我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我再也不需要伤害自己了。他拯救了我的灵魂。

“博恩先生,很高兴能与你合作。”

当我全新地出现在西蒙面前时,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我们在媒体的聚光下握手,宣布迎来我们生平的第一次合作。两位音乐界的王子,两个戴着光环的年轻人。我们将在全世界挑剔的目光下走出第一步,没有帮助,没有怜悯。

我又坐到了钢琴前,用手抚摸着熟悉而陌生的琴键,让过去的记忆一点一点地复苏。我开始弹练习曲,使已经僵硬的手指重新体会到音乐的柔情。我还没忘记那些音符,每一个细节我都清楚地掌握。那么应该切入正题了,我翻开乐谱,开始弹莫扎特的《魔笛》序曲。但这次我错了,五年的空白,不是一两天就能填满的,迟钝的双手使我心浮气躁。

“可恶!”我总是无法掌握高音区的节奏。

十指一起压在键盘上,钢琴发出妖怪一般的嚎叫。

“别急于求成,诤音。你毕竟已经五年没弹过琴了,只要慢慢练习,奇迹会回到你身上的。”关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等了,这将是一次重大的考验,我必须做到最好。”

她走过来坐到我身边,放下琴盖,对我说:“勉强自己是没用的,你应该放松。你已经复活了,这是最重要的。以后你不再是音乐界的悲剧王子,只要你想飞,整片天空都是你的。”

我看着她:“关雯,以前我曾经觉得你和我妈妈很像,但现在我认为你们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我和姨妈本来就不像,是你的恋母情结在作怪所以才会眼花。”

“我妈妈如果能有你一半的乐观,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不幸了……”

她站起来,从箱子里取出小提琴。

“诤音,我决定明天就回中国。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合奏过了,在我走之前,为我完成这个心愿吧。”

“你明天就走吗?为什么这么急?”

“因为有人在等我回去呀。”她笑着说。

我心领神会地笑了:“好吧,代我问候那个人,希望以后有机会见到他。”

我打开琴盖,开始弹前奏。这是中国人家喻户晓的曲子——《梁山伯与祝英台》。我们第一次合奏它时,根本就无法理解那里面包含的感情,那种童稚的音乐也许让人觉得很有趣。而现在,同样的乐曲,在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人生之后,想必已经被注入了全新的感受。

很快,关雯的小提琴也加入进来,她的技艺已今非昔比,这个以小提琴为伴的公主已经长大了。我们共同演绎着一个凄美的传说,这是爱的乐章,是命运的乐章,也是复活的乐章。

西蒙邀请我和他一起练习,这样可以使我们配合得更有默契。他表现得很好,不逊色于他父亲年轻时的成绩。但我的双手仍然不断在高音区触礁。

“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我不得不停下来,把头埋进手掌里。

他走过来贴在我耳边说:“不要紧张,我们都面临着同样的压力。放松,试试别的曲子怎么样?”

他站在舞台中央,在灯光下开始高唱歌剧《图兰多》中的咏叹调《今夜无人入睡》,就像那一夜在威尼斯高唱《暗夜轻韵》时一样。

“不得入睡,公主你也一样,

要在冰冷的闺房,焦急地观望那因爱情和希望而闪耀的星光!

但秘密藏在我心里,没有人知道我的姓名。

等黎明照亮大地,亲吻你时我才对你说分明!

用我的吻来揭开这个秘密,你将与我成婚!

消失吧黑夜!星星沉落下去,黎明时我定将赢得胜利,胜利!”

我的手指像着了魔一样在琴键上滑行,没有任何阻碍,直到歌声停止。这样舒畅的感觉使我像获得重生一般兴奋。

西蒙走近我,我以为他会拥抱我或者对我微笑,但他却平静地说:“很完美,拉斐尔。只要用这种心情来演奏,你一定会成功地完成演出。”

“谢谢你,博恩先生。”我再度被沮丧的情绪侵袭。

他转身走下舞台,步出大门时说:“你可以叫我西蒙。明天见,拉斐尔。”

我坐在空荡荡的剧院里,感到异常的孤独,头脑中回响着布隆说过的话:“疯狂的游戏一旦开始,就很难再圆满收场了。”

排演在紧张地进行着,每个人都倾尽了全力,我和西蒙的配合也渐入佳境。终于,一切的付出都到了紧要关头,最后的彩排顺利完成了,明天就要把自己呈现在无数双严苛的眼睛之前。

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离开了,除了我。我再次调试了钢琴的声音,确信没有问题之后,我在键盘上随兴地弹着。明天,我将要面对几千人的双眼,五年后的复出使我难以从容不迫地迎接挑战。那么站在台上的西蒙呢?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如此盛大的演出,他是不是比我更紧张呢?我对他一无所知,无论是在佛罗伦萨的卡侬,还是现在这位歌剧王子。

琴声突然停止了,我的指尖僵在琴键上。表演结束之后,他就要回德国去了,无论我们的合作成功与否,这都是一个结局。我欠他的,所以我必须为他演奏,可是这份情还清之后我们就不再有任何瓜葛了。我觉得心慌,似乎想伸手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了稀薄的空气。

在佛罗伦萨的记忆一幅一幅地出现在我头脑里,手指又开始跟随着思绪鲜活起来。

“你应该小心点,这一带的吉普赛人常对游客下手。尤其是像你这样单独行动的外国人。”

……

“噢!好名字,文艺复兴三巨匠之一!朋友们都叫我卡侬。”

……

“那么,下星期五,叹息桥的夜晚,将令你更加难以忘怀。”

……

“我爱你,拉斐尔。”

……

“让我呆在你身边,好吗?”

……

“你……为什么折磨我?”

……

“永远别离开我,这是我仅有的要求。”

……

“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拉斐尔,我非常非常地想你。”

……

钢琴声时而舒缓,时而激越,诉说着曾经深埋在内心的全部秘密。那些悄悄发生过的感情同时向我涌来,淹没了呼吸。尽管难以承受,我却还是要执着地继续弹奏,用精神,用灵魂,用爱。直到一颗滚烫的眼泪从脸颊上滑落。我伏倒在键盘上,额头上已经渗着汗水。

“这是至今为止,我所听过的最美的音乐。”

我抬起头,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他站在门口,叫着我的名字:“拉斐尔,拉斐尔……这是那位担任人类‘守护天使’的大天使的名字,身为力天使的君主却拥有炽天使的六翼,同时也是施治愈之术的光辉使者。”

我太累了,没有力气说出一个字。

推书 20234-07-31 :整爱——雁+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