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画,无论从笔触、色彩搭配还是冷暖对比,都是一副好画,可是,可是就像退潮后的沙滩,只剩下光秃秃的寂寥。
但是,这明明是大海。
“许畅,”陆森终于开口了,“你喜欢海边吗?”
许畅点点头:“我一直想去看海。”
“这几年,你都没去过?”
“没有。”
“我们……去一趟海边吧。”话到嘴边,陆森又换了个说法,他还没有把握许畅答不答应,他更怕他一上来就拒绝。
“你不是还有课么。”
“可以请假。”
冯静可没说可以请假,一听陆森要请假,脸顿时一变:“这都快联考了,你小子想给我拆台?”
“该教的都教了,剩下的让他们自己画,每天布置两张作业,到临考前一周让他们注意时间把握,考前训练抓紧一点,都会没问题的。”
冯静噎了一下,陆森平时不怎么跟人聊,可每次一开口说出来的话都有种不一样的感觉,那是习惯于发号施令的人才会有的。
“请几天?”
“五天吧,考前一周回来。”
冯静的脸色这才缓过来。
陆森当天订了机票,他把机票亮在许畅眼前的时候,许畅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你来真的?”
“我跟你说的话,没假的。”
许畅仔细一想也是,这人要么有事不说,要么就说实话,有时候直白得能把人气死。
“那走吧。”许畅也爽快极了,找出一个小旅行包,扔了随身物品进去。
俩大男人出门就是利落,从出门到机场再到目的地,下午就到了。
目的地是青岛。
许畅到了海边还没缓过神:“不是,这上午还在家下午就到海边儿了,这,这太奇怪了。”
“你火星来的吗?飞机就是这么快。”
“哦呵呵呵,是啊,现代化交通就是便利。”许畅傻兮兮地看着退潮后的海边发愣。
自母亲去世后,他不愿出门,不愿到哪都是一个人晃荡,本来很轻而易举的事,到他这里就变成了不可能。
陆森,陆森回来了什么都好了,海边也看到了。
不管成不承认,他这些年有意无意中,都在围绕着陆森打转,受他影响,靠他治愈。
青岛气候好,空气清新,街道干净。
夜里两人在宾馆,陆森拿着浴巾等在浴室门边,等许畅一出来就把人包住了。
“干什么,我又不是小孩。”
“夜里凉,别感冒。”
“不是有空调么,”许畅不解风情地不以为然,“话说回来干嘛非选在这个时候出门旅游,抽风呢不是。”
因为等不及了。
“过段时间就艺考了,学生多。”
“那以后也……”许畅顿住了,他也不知道到那时候陆森还在不在,又去哪里了。
陆森把人揽在怀里,让他坐自己腿上,拿着毛巾给他擦拭头发。
有人说看一个人的脾气就看他头发,发质硬的人往往脾气倔强。许畅的头发柔软,发质良好,发型是时下最流行的那种,额前斜斜的一排短刘海,这样的人,却有着那样任性的脾气,让他有些话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陆森擦着擦着,就亲上去了。
许畅没拒绝。
从陆森这次回来,他就变得不再像以前那样愤恨,或许,从心底里他已经原谅了当年的不告而别。
他一向看上去神经大条,他也不愿紧抓过去不放,给自己找罪受,能够慢慢愈合,还是好的。
陆森把许畅轻轻放在床上,两手捧着他的后脑勺,吻到动情处,陆森离开他,定定心神,想着问问他。
不料许畅此时开口了:“你压死我了,你吃什么了,怎么那么重。”
边说着边把他掀一边去了。
陆森一下子泄了气,面对这样的人就不能不防备各种意外。
他有些懊恼地把许畅拉起来,不等人开口,就扯下浴巾,扶着他的腰,背对着将他按坐在自己的欲望上。
许畅刚洗过热水澡,那里松松软软,很容易地就进去了。
只是姿势的原因,被进入的太深了,许畅忍不住哆嗦一下,按着陆森的大腿就想起来。
陆森在他背后狠狠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动不了身,并自背后一口咬上他的耳朵。
“……你……你他妈的……说发情就发情,倒是事先给我打个招呼!”许畅有些腰软,没奈何只能仰靠在他身上。
陆森狠掐了他一把:“自己动。”
“……”许畅脸颊热起来,就算是在十六七岁最肆无忌惮的年纪,他也没这样主动过。
许畅磨磨蹭蹭的,陆森身下已是难再忍,但见许畅久不吱声,还是问了他一句:“难受?”
许畅听了脊背一僵,头一仰,看了一会天花板,眼眶跟着一起热起来,“难受。”
陆森的脸色虽然不好看,但听到许畅主动坦白,还是强忍着把许畅轻轻抬起来,自己下床去浴室。
许畅后面一阵空虚,但也不后悔刚才那故意的话,相比之下,陆森的反应让他意外,心情也跟着愉悦了许多,便顺势侧躺在床边,拉上被子习惯性地蜷起腿。
第二天,两人一大早去海边。
早上的人不多,有几个拿着塑料袋和小锤子的女人在桥壁底下敲着什么,据说那是海鲜的一种,营养价值丰富。
不远处还有两个精神头十足的年轻人在嬉闹。
一个对另一个说:“嘿,刚才还说这个点没像我们的早起的,那边不就俩人么。”
另一个拿着小棍在石头缝里不知道在锄着什么,听完往后看了一眼,说:“有就有呗,哎你说那俩人什么关系?”
“哧,你觉得呢?”说话的是任昌。
“跟我们一样?”孙启轻快地道。
回应他的是赤裸裸的嘲弄:“你以为基佬满天下呢!”
不远处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入他的耳朵,陆森两手插兜,神色淡淡地看着许畅往海里投石子。
“喜欢这里吗?”陆森问。
“嗯,不错啊。”许畅说。
“在这里住下怎么样?”陆森紧紧盯着许畅的侧脸,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
孙启推推任昌:“有戏看,这俩人关系不简单。”
“想多了吧你!”说着任昌也忍不住扭头看。
许畅依旧自然地扔石头:“我住这家里怎么办。”
“把家搬这里来。”
任昌孙启听了这话,脸色都有点不自然。心里都在默默想,这玩笑开得真没趣,难不成这俩人玩真的?
他们俩分别从不同的地方出差到青岛,工作结束去酒吧喝一杯的时候遇上的。
俩人都是情场老手,天长地久这种事,想也不会去想,嘴上情话再多,却是从不提“永远”这俩字。
萍水相逢,露水姻缘,逢场作戏才是人生的极乐。
许畅停了一会才回过味来,嗤笑道:“开什么玩笑,我一个老北京,跟你去别的地方?人人想落户北京都挤破头,我是脑抽了吧。”
“……”果然,陆森默了片刻,嘲道,“人人都想?你当上海深圳香港是什么?”
“切,北京是首都。”
“一句话,你留不留?”陆森原本想慢慢跟他说的,可是说不两句就让这人给带得改变初衷。
“你吃多了吧,大清早抽什么风,合着你是把我从北京拐带到这来了,我可告儿你,拐卖男人和拐卖妇女一样是要判刑的。”
“卖你?”陆森冷哼,“我得多挣点身家才行。”
“……?”
“卖你得倒贴多少才能卖出去啊。”
“……!”
傍晚两人坐在一家小店里吃海鲜,许畅吃得很欢乐,蛤蜊壳子扔得满桌都是,面前更是堆起了小山。
陆森似乎没什么胃口,一个人喝着啤酒,默默地看着许畅。
上午的那些话虽然玩笑居多,但是他也听出来了,要许畅挪窝的可能性不大。
这就有点难办了。
这些年他在父亲的公司里辛苦打下的基础,还有累积的人脉,都在这里,一去北京,什么都要从头开始。不光是这些,如果让韩志千得知他突然退出的真正原因,怕是不会轻易放他好过。
对于许畅,他不想丢下,原本只是一次威胁性居多的赌气出门,却不想会出现这样的意外,让他的人生多了一道路口。而路的前方大雾弥漫,尚且看不清。
“哎,不吃啊?这虾很新鲜呐。”许畅吃了个痛快,也抱着啤酒喝起来。
陆森笑着看他:“吃饱了吗?”
许畅点点头:“嗯,差不多了,你都没怎么吃。”
“我不饿。”
“对不起,”许畅忽然冒出这么一句,神情也变得认真,“我喜欢海边,但是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搬家。”
“嗯,我明白。”
许畅看着陆森神色淡淡的样子,心里苦笑,他怎么会明白。
大概他永远也不会告诉他,他喜欢的从来不是大海,当初他只是喜欢上那个执笔的寡言少年。
第十二章
十二月中旬,联考在即。
杜临拿着一大把水粉笔豪迈地在水房里胡乱比划着:“小爷今年一定过。”
刘乔睿叼着烟淡定地一手插兜,一手拿着粗杆的水粉笔在水流下一点点刷着调色盘。
“哎,看你慢腾的,我都刷好了。”杜临把画笔往水桶里一扔,调色盘挂笔杆上。
刘乔睿弹了弹烟灰不鸟他。
“算了算了,我来帮你刷,看小爷的秘密武器!”杜临变出一支牙刷,呲牙一笑,“没想到吧,用刷子刷多快啊,你那样太毁坏工具了。”
说着,伸手拿过刘乔睿的调色盘,奋力地刷起来。
刘乔睿无所谓地冲了冲水粉笔,往水桶里一丢,掐灭烟头:“那我先走了。”
“哎!怎么先走啊,这么不够意思,好歹小爷现在是给你做苦力。”
刘乔睿两手插兜,靠上水房瓷砖铺就的雪白墙壁,就那样看着他。
“怎么怪怪的你?别告诉我你考前压力大哈。”
“考前怎么会没压力。”
“嘿,要别人说这话我信,你说这话我真不信,你这水平能担心一个破联考?”
“嗯,无所谓。”刘乔睿本能地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但是最近画室里四处都是关于考试的话题,他躲都躲不开。
学了这些年美术,他是真有点乏了,对于考试有种本能的厌恶,可是都坚持到现在,一旦回头就什么都没意义了,所以他还是得硬着头皮坚持下去。
“哈哈,小爷我敢打赌,你今年肯定能走,到时候别忘了请客吃饭啊。”
“闭嘴。”刘乔睿皱了眉头抬起下巴认真地对他说。
杜临愣了一下,“嘿,我说你到底怎么了啊?有你这样的么,有事说事啊,朋友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朋友?”刘乔睿问出这么一句。
杜临噎了一下,瞪眼:“……什么意思?……我们难道不是朋友?”
被刘乔睿不置可否的表情伤到了,杜临有点来气:“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说完这句杜临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了,略带点委屈地看着刘乔睿,后者被他怨念的眼神给刺激到了,刘乔睿不尴不尬地笑了一下,伸手拍杜临的肩膀:“那什么,逗你玩呢。”
“是吗?”杜临有点怀疑。
刘乔睿摸了下鼻子,心想这有什么好纠结的,于是爽快地笑道:“怎么不是,男人交朋友还用跟女孩子似地成天挂嘴边么。”
这回答还算满意,杜临勉强接受。
“你们俩,在水房待了快半小时了,干嘛呢?不知道要考试了啊?跑这躲懒来了?”
冯静站在门口拍拍门板,训道。
杜临跟陆森的气场天生不合,从看到陆森的第一眼就是。
其实那也不算是第一眼,当初在他暗恋的那个虽然脾气差了点但是长得很帅的年轻房东的家里,看到过一堆这人的画像。
当时冯静奸诈地告诉他们,他们住的房子的房东也是个学画的,平时要有问题也能请教他,而许畅受不了他刚来学画时的种种菜鸟问题,于是拿了自己以前的一些画作给他看,里面有十来副素描都是同一个人,他留意了日期,2003年到2007年,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杜临还傻乎乎地想许畅上的大学是有多穷啊,几年间模特都不带换的。
他哪曾想到大学怎么可能会画四年画,又不是美术学专业。
一直到见到真人,杜临几乎是瞬间明白了,娘的,原来是有真身的啊,这也太苦逼了点。
可喜欢也不是说没就没的,就算没陆森,杜临心里也明白自个跟他没可能,但还是忍不住有意无意中对他好。尽管看起来很幼稚。
但是那人就是个榆木脑袋,不解风情,整个一没心没肺,一直把他当小孩。
那姓陆的看上去也不像善茬,上次走后单独留了一堆作业给他,他还没画完,今天陆森回来了,正在外面当众评讲大家的画。
冯静训完那两句就走了,杜临磨磨蹭蹭实在不愿意出门。
刘乔睿斜睨了他一眼:“还不走?”
杜临苦着脸道:“我作业没搞完,出去能有好果子吃么?”
陆森可是不管当众不当众,逮到他的错处随时随地都能刺他两句。
刘乔睿了然,淡淡道:“你可以不出去,待会他讲完了,在外面喊你两声,你还能不出去?”
这倒是真像陆森能干出来的事,要是自己当众从水房里溜出去,再被他当众刺激,那脸可真是丢到姥姥家了。
杜临蔫了吧唧地跟在刘乔睿身后一同走出了水房。
俩人出来后,陆森已经评讲的差不多了,刘乔睿无所谓听不听,找了个马扎在楼梯台阶上坐着,杜临也蹭过去。
刘乔睿斜眼,杜临心虚地一笑:“嘿嘿嘿,师傅……”
当初冯静指名让刘乔睿带他专业的时候,他刚开始还眼高于顶,老大不乐意,后来相处下来,渐渐心服口服,偶尔也讨好地喊一声“师傅”,当然,这个偶尔是寻求庇佑的时候。
刘乔睿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衔在嘴里。
杜临狗腿地把手伸进他大衣口袋摸出打火机给他点烟。
深吸了一口,刘乔睿转过头,把二手烟吹到杜临面上。
杜临被呛得咳嗽了两声,倒也没恼,咳完了说:“你抽烟太厉害,该戒一戒。”
刘乔睿动动嘴唇,没说话。
“杜临,你的作业呢?”
不知什么时候评讲结束了,人群散去,各自拿着工具换静物组,陆森悠悠地走过来,面无表情。
杜临如临大敌,抓着刘乔睿的胳膊:“师傅,救命啊——”
刘乔睿:“……”
陆森:“……”
“宽限两天成不?二十张呐,才五天不到。”杜临苦着脸讨价还价。
陆森拿着小竹棍敲他脑袋:“八开的一上午画两张,晚上不加班一天能画四张,五天不到,你十六张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