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也有意要消去对他的气恼,若不好好利用这次机会让他们二人完全地和解,那“激将法”之类的招数有效固然是
可一而不可再,而如果这样都还不能让李世民向皇帝表示和解之意,一定会让皇帝更加生他的气,只怕他们两人之间从
此再也不可能和解了。
“呃……李……李侍卫,你怎么这就忘记了以前陛下跟你说过的话啦?以前陛下不是跟你说过吗?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
年龄,饱一顿饥一顿对身子很不好的。你怎么能说这种什么一顿两顿饭不吃也没什么的话呢?你别急着走,小人这就吩
咐尚食局的人去做饭……”魏忠急中生智之间想到这个说辞,也不管李世民再怎么回答,爬起来就想往外走,去传达这
命令。
李世民厉声喝道:“魏公公,请你止步!”
魏忠听他语气严峻,回头一看,见他脸上本是淡然的神色已变作冷然,那乌黑的眼睛一如去年在球场之上打皇帝耳光时
那样的森冷冰寒,禁不住浑身打了个寒颤,一双腿霎时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怎么也抬不起来继续往外走。
李世民见他不敢不听自己的喝令,脸上神色略略缓和了一些儿,道:“魏公公既然连陛下那么久以前跟我说过的话都记
得,怎么他刚刚才跟你说过的话就已经忘记了?陛下刚才说了,你不该多管闲事,不该这样胆大包天、擅作主张的。陛
下都没开口说要给尚食局下令,你倒自以为是地跑去假传圣旨了?”
魏忠心中暗骂:你这臭小子!原来你果然是在跟皇帝撒娇,非要皇帝亲口求你留下不可!
但他自然不敢把这心里想的话说出来,只是赶紧向着杨广那边跪下来,连连叩头,道:“陛下,小人真的该死,今天屡
屡犯这样的错,请陛下圣心宽大,再饶恕小人这一趟。呃……不过小人这样做,也是为了陛下,为了李侍卫,对不对?
陛下,您圣意如何?是不是要向尚食局下命,让他们马上给李侍卫做了午饭送来这里?”
然而,李世民赶在皇帝还没来得及开口之前,就已经抢先说道:“陛下,臣来这里是向陛下请罪的,怎么能反而在这里
赶着尚食局给臣做饭?臣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真的不用麻烦尚食局了!”
直到此时,那一直只是阴沉着脸听李世民和魏忠二人对答的杨广终于开了口,冷冷的道:“行了!你不用左一句请罪,
右一句请罪的了。你的罪,我饶了!但是,这一顿午饭,我也不会叫尚食局给你做。就当作是罚你今天中午没饭吃,以
抵去你这一次的罪过吧。”
皇帝这话虽然说得冷冰冰的,语气颇为生硬不善,但只以罚一顿午饭来抵去李世民回宫之后忘记面圣覆命那样的“失职
”,实在是只有象征意义的小惩大戒;而不给饭吃这样的惩罚,又更像是父母对顽皮不听话的孩子的处置,哪里像是上
司对犯错的下属的惩处?于是,这样的所谓惩罚,反倒是更加透露出皇帝对他宠溺纵容之极的心态。
魏忠听出杨广到底是没有要再生李世民的气的意思,心中不觉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岂料他正宽怀了一分,却又听得李世
民对皇帝这话回了一句:“臣谢陛下宽宏大量、对臣网开一面。既然如此,臣告退了!”说罢,他甚至都不再理会皇帝
是否答应他这一“请求”,径直倒退到寝殿的门边,转身便走了出去。
长孙顺德带着那阿琮,在临湖殿吃过午饭之后便来到承香殿,当值近侍班。他们一绕过正殿,就看到一众正当值着近侍
班的千牛备身、骁果禁卫都聚集在通向寝殿的庭院的门口处。看到这情形,再联想到中午时分队正柴绍是一个人回来、
并不是带着李世民一起回来,长孙顺德就已经猜想到,现在李世民只怕正在这寝殿之内——只因以往每次寝殿里有李世
民在,皇帝都会命令一众近侍亲卫退到这庭院之外,不让他们能听到寝殿之内的声音。
果然,有一名与他们这小队比较相熟的千牛备身见他们走近,就冲着他们笑道:“顺德兄,阿琮,你们队里的那个李世
民,终于又来这里见皇帝啦。”
尽管早有预计,长孙顺德还是禁不住心头一震,不觉也飞快地瞟了身边的阿琮一眼,只见他脸色霎时变得黑沉,但他随
即已低下头去,不让旁人能看见他的脸色变化。
旁边另有一人插嘴进来道:“他都已经有多久没来这承香殿了?从上次他在那寝殿门外跪了一天一夜算,刚好有一个月
了吧?”
最初说话的那人道:“咦?那次的事情你有亲眼见过吗?我都只是后来听那天当值近侍班的兄弟说起才知道的。据说那
次这李世民可凶了,把皇帝骂得狗血淋头,跟去年大比试时那次打皇帝一个耳光相比都不遑多让。”
后面的人说:“是啊,当时我正好当值着近侍班,本来也是站在这里离寝殿那么远的地方,突然就听到寝殿里十几个宫
人尖声惊叫——说起来,要不是那么多人一起扯着嗓子高声的叫喊,这里离寝殿那么远,那殿门也关着隔了音的,我们
哪能听得见里面的动静啊?——当时我们这里十几个当值的兄弟大吃一惊,知道里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赶紧一齐抽出兵刃冲将过去。才一推开殿门,就见到李世民正想冲出来,便赶紧举起兵刃把他拦下。那时我们只看到好
些宫人围在皇帝身边扶着他,又看到另一些宫人聚在门边,却不晓得之前殿内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李世民跑掉之后,尚
药局的人应召前来,从他们口中我们才知道李世民又打了皇帝,只是打伤了皇帝什么地方,尚药局的人自然不敢说的。
他们只敢说的是,李世民那时还扭断了两名要阻拦他冲出殿门的宫人的手腕,手法狠辣之极。”
“哎呀呀,这李世民的本事,我们以前在去年的大比试里已经见识过,昨天跟突厥人比箭又再见识一次。不过像他那样
武艺高强的,我看这天下能庶几近之的应该也不至于没有。可是像他这样胆大包天、打皇帝如同家常便饭的,这普天之
下肯定找不着第二个了吧?皇帝也真是的,好喜欢不喜欢,偏偏喜欢上这么一个死活不肯向他服软的硬骨头,害得他这
堂堂一国之君,却在这少年身上都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罪,那不是自找的吗?”
长孙顺德听着这人那样说,心中暗忖:看来这些人都不晓得世民已经被迫向皇帝服了软,在床上侍候过皇帝的。也是,
他们能看见的都是皇帝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世民辱骂、甚至是殴打,也只有我们这些跟世民同一小队的人,才会知道他从
掖庭宫出来之后有一段时间里三更过后才回来,身上都是欢爱之时留下的精腥之气。其他人即使知道他整个上半夜都被
皇帝留在这寝殿之内,但他们听了去年大比试时世民打了皇帝一耳光之后痛骂的话,便又变作一门心思的认定他就算是
给留在寝殿之内皇帝也奈何不了他,甚至连碰他的身体一下都没有。
157.吹嘘
长孙顺德心里正这样想着,忽隔着庭院看到寝殿的大门打开,尚食局的宫人捧着托盘走了出来。庭院里也有好些宫人侍
候着,其中一人见他们出来,连忙赶上前去一边跟着他们往这边走来,一边和他们说着些什么。
这一群人走得近了,这一众侍卫们便听见一个尚食局的宫人正说着:“……圣上本来一直只是在发火掷东西,我们都担
心今天这顿饭很难侍候的,幸好后来李侍卫到了,举手之间就劝得圣上吃饭,否则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那跟在旁边的宫人看着托盘上的器皿都是空的,道:“圣上今天胃口可真好啊,饭菜都全吃光了?”
“那也还是李侍卫的功劳啊。上次见到圣上有这么好胃口的,就要数李侍卫从掖庭宫里出来之后陪侍圣上吃晚饭的那一
回呢。”尚食局的宫人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从侍卫们的身边走过。
那宫人却就此止住脚步,没有再跟着出去。他正要转身返回庭院里,刚才聊着关于李世民的事而正聊得起劲的两个侍卫
,其中一人向那宫人叫道:“哎,这位公公,刚才那些尚食局的公公们说的‘李侍卫’就是李世民吧?”
那宫人回过头来,应了一声:“是啊。”
“这位公公一直都是在圣上身边侍候的吗?一个月前李侍卫在那寝殿里打了圣上的事,你有亲眼看到吗?”
那宫人一听,霎时两眼放光,满脸尽是兴奋莫名之色,却神秘兮兮地先往庭院里其他宫人张望一眼,看见他们都面向寝
殿的方向,没留意自己在这边与这些皇帝的近侍亲卫聊天。他压低了声音,道:“我当然都看见啦!那位李侍卫可真厉
害啊,圣上龙体都敢打,还扭断了我们两个同伴的手腕,大家可都怕他啦。”
“那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为什么他要打皇帝?之前明明是他跪在那寝殿门外一天一夜,想求皇帝召他进去相见的吗
?怎么皇帝终于召见他了,他却反而那么胆大包天的打皇帝?”那侍卫一听这宫人亲眼见过现场,兴致也起来了,连忙
也压低着声音追问——只是他声音再低,就站在他旁边的一众近侍亲卫自然还是都听得见的,他们脸上立时也现出一副
好奇之色。
那宫人见那么多侍卫围着自己,脸上尽是急欲知道秘事的表情,更是得意了,就如同集市酒楼上那些说书先生一样,摇
头晃脑的说道:“说起来啊,还真是皇帝不对呢。你们这些千牛备身和骁果禁卫,正月的时候不都有春假可放的吗?可
是皇帝迷恋这李侍卫啊,就一直都不让他出宫回家过节。李侍卫当然也是想家的嘛,好像是当时他接到什么家人的书信
,说有什么生日之类的宴会要举行,想让他回家一趟,于是他就去求皇帝放他出去一下。可是你们估计也知道的,那段
时间好像是皇帝与李侍卫之间起了什么争执,皇帝一直不召见李侍卫,所以李侍卫才要这样在寝殿门外跪了一天一夜求
皇帝原谅他,召他相见。皇帝虽然那时正生着他的气,但说到底还是喜欢他的,拖了他一天一夜之后也就终于还是让他
进去了。”说到这里,这宫人故意地停下来,不再往下说。
那侍卫急起来,忍不住又追问:“那后来怎样?是不是皇帝不答应李世民,于是他气起来就打了皇帝?”
“皇帝也没说不答应他,皇帝是……”
他正说到这里,寝殿的门忽然又开了,众人的视线自然而然的被吸引到那边去,却见出来的竟然就是李世民。
这一下,众人都甚是吃惊,那正在嚼着他舌头的宫人更是吓得脸色煞白,赶忙用手捂着嘴巴,好像惟恐不这样做那嘴巴
就会忍不住自己继续往外吐出关于李世民的是非来。
李世民走到众人近前,看见长孙顺德和阿琮二人赫然在列,脸上不觉也现出怔了一怔的神色。但他只是向着他们微微躬
了躬身,一言不发,然后就径直从这一众侍卫的旁边擦身而过,快步往外走去。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走远,没多久背影都消失了,刚才那热切追问一个月前李世民打皇帝的情由的侍卫不觉又转头追
问那个宫人:“咦,怎么他这么快就走了?”
“呃……”那宫人眼珠子骨碌碌的一转,“哎,所以你们这些总是只能站在外面的人就不知道了!李侍卫可是架子很大
的人,从来只肯在晚上陪侍皇帝,白天时分就是皇帝召见他,他都不理睬的。你刚才不是正问着为什么一个月前明明是
他主动要求见皇帝,最后却把皇帝打了吗?其实就是因为皇帝虽然答应他,那时却还是大白天嘛,但皇帝好久没见他,
实在是按纳不住,等不到晚上就已经毛手毛脚的想跟他亲热,他一气之下就把皇帝打了。”
“啊?”那侍卫听得瞪大了眼,“这李世民在皇帝面前架子那么大?皇帝想跟他亲近还得非按着他的意思在晚上才行?
呃……不过去年千牛卫大比试时,皇帝不是白天时分也公然在球场亭上调戏他吗?”
“所以嘛,那次他不就打了皇帝吗?可皇帝还是迷恋他啊,虽然把他打进掖庭宫去,终于还是把他放出来,还得向他承
诺了,以后绝不再做这种公然调戏他的事,甚至白天时分哪怕是在寝殿里也不能跟他亲热的。一个月前那一次,皇帝却
自以为李侍卫正有求于他,他就是违背承诺李侍卫也会忍气吞声的,谁知道李侍卫宁愿得不到他允可出宫回家一趟也不
肯忍他,不但又打了皇帝,还继续跟皇帝抠气。”
“直到昨天皇帝见到李侍卫把突厥人打得屁滚尿流的风采,又勾起他想念李侍卫的心思来了,却又不好意思去召见李侍
卫,便只是在这里砸东西发脾气,害得魏公公只好亲自跑去找李侍卫,苦苦哀求之下才说得李侍卫再来见皇帝。你刚才
也听尚食局的人说了,要不是李侍卫来了,只怕这顿午饭皇帝是吃不下的。可是有了上次的教训,皇帝还哪敢大白天里
强留着李侍卫在寝殿里陪他?要是一不小心又把李侍卫惹火了,李侍卫又该不理他了,他又要难受了呢。”
一众侍卫听得人人面面相觑,前面聊天的两个侍卫中的另一个忍不住插口道:“听你这么说,那简直就像李世民才是君
上,皇帝倒像是成了他的臣下啦?”
“就是啊,我们这些宫人都觉得实在是不可思议。不过你想想,若不是情况这样颠倒过来了,以李侍卫去年在大比试时
那样公然打皇帝的耳光,怎么一点事都没有?说是把他打进掖庭宫,可两个月都不够就又放他出来了……”
那宫人越说越兴奋,声音不由自主的也越来越大。他正说得口沫横飞,忽见另一个宫人飞奔过来,一手拧着他的耳朵,
冲着他怒喝道:“阿德,你作死啊!魏公公不都告诫过了吗?关于李侍卫的事情,连私下议论都不允许的,更加不准往
外传,你却在这里大声笑、小声说,要是给魏公公看见了、听见了,或者是这里看见了、听见了的人把这事告诉他,他
不立马砍掉你的脑袋才怪!”
长孙顺德一眼就认出来,那冲过来的宫人是魏忠平日最宠信的心腹,叫陈福的。魏忠是皇帝最宠信的心腹,而这陈福又
是魏忠最宠信的心腹,因此巴结、害怕魏忠的人很多,巴结、害怕陈福的人也不少。
那叫“阿德”的宫人立时吓得全身打颤,面色一片惨白,忍着耳朵上的剧痛,连忙告罪道:“陈公公,陈公公,小人知
错了,您千万不要告诉魏公公这件事,小人以后一定再也不敢了!”
陈福冷哼一声,道:“你也真是烂泥扶不上壁!我看在你是我老乡的份上,在魏公公面前费了多少唇舌说了你多少的好
话,才把你从尚食局的厨房里提拔到这里来,让你可以就近侍候皇帝,有机会得见天颜。你却半点不懂珍惜这机会,也
不晓得这宫里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挤进这近侍的职位来都办不到,才来这里一个月不到,就已经这样得意洋洋的四处
嚼舌,把皇帝身边的秘事胡乱外传不止,还要这样胡乱编造!看来我帮你真是帮错了。你再惹这样的祸,你这颈项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