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惜莫让 下——柏西

作者:柏西  录入:09-13

月光朦朦胧胧的,他发现苏同康的眼睛红红的,他张嘴想问他怎么了,却被他用手指压在嘴唇上,然后苏同康拉起他奔向后山。

后山有一座破旧的土地庙,两个孩子闲时喜欢跑那里头去玩。他俩不像其它孩子那样爱偷供品,却偏好在土地爷的神像上用泥巴东画西画,在五颜六色的壁画上乱涂乱抹,大人发现了便追着骂,有好几回还被庙祝找上门告状。义父自然气的吹胡子瞪眼,二叔却不以为然说反正那都是个破庙画画有什么打紧,至于三叔更关心他逃跑过程中有没有摔到擦到碰到,末了还指点下回怎么逃跑绝对不会被抓到。于是义父的怒火每回都会从他身上转移到两位叔叔身上,钟坚锐便会趁着义父大骂二叔三叔的时候偷偷溜走,很够义气地去解救苏同康。原来苏同康的母亲对他管教极严,钟坚锐有两个叔叔撑腰没挨过多少打,苏同康从小却没少受他母亲的责罚,所以每回碰到这种局面钟坚锐都会跑去认罪说都是我拉小苏去的其实不关他的事他只是在旁边看,苏同康的母亲将信将疑地看他几眼,严厉的表情慢慢和缓下来。

“小苏的妈妈好凶啊,每回都把你打的好惨。”

有一回他这么向苏同康抱怨,苏同康便叹了口气对他说:“其实我娘很可怜。她每回打了我都会躲在后面偷偷地哭。”

他听了想了半天,然后对他说:“那我们以后不要让她知道我们做坏事罢。”

只是不让她知道,而不是不做。

钟坚锐想,自己小时候原来那么无法无天。

那天晚上他看到苏同康的眼睛红红的,吃惊地问:“小苏,你娘又打你了?”

苏同康摇头。

两个人坐在土地庙前的大树上晃脚,夜已经很深了,除了天上的月亮和地上的影子谁也看不见他俩胡闹。

他见苏同康摇头,又问:“那你怎么哭了?”

苏同康看着他,慢慢地说:“小钟,我要走了。”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问:“什么时候走?”

“明天。”

“去哪?”

“我不知道。”

“去多久?”

“我不知道。”

钟坚锐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一下子就急了,他从树上跳下来大声叫:“我去和你娘说不要你走!”

苏同康也跳下来,却抱住他用力摇头。

眼泪和鼻涕弄花了他的脸,钟坚锐伸手去给他擦,结果自己却也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夜色无声,整个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俩的哭声回荡。他死死地抱着苏同康,觉得自己即将失去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小钟,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你一定要等我!”

“小苏,你说话算话,你一定要回来哦!”

然后,他确实说话算话的回来了。

注意到钟坚锐的目光,苏同康微微别过脸冲他笑了一下,道:“怎么了?一路上都在看我。”

钟坚锐突然心中一软,一把拉住他道:“小苏,我们回去吧。”

苏同康奇道:“什么?”

“回去。”钟坚锐道,“不要管什么崆峒,也不要再管什么圣教,我们……我们……”他说到后面突觉不妥,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苏同康听他这话不觉失笑,道:“小钟,你真是紧张的过了头,又说这些胡话。”他放低了声音柔声道,“放心,上回是我大意,这回定要崆峒加倍奉还!”

钟坚锐微微地低下头去,垂在身侧的手掌缓缓握紧。

前方传来尖锐的唿哨声,战火,就此开启!

崆峒的人手并不多,且战且退,战线便由山脚向山腰转移。苏同康眼见敌人退让,心中却并无多少欢喜,前次战役他与崆峒弟子交过手知道对方路数,今日来人与那日一众身手相仿显是崆峒弟子无疑,但那日围困自己的四个蒙面人却不在其中,他心中起疑,脚步不觉稍缓,便在此时,山间突然刮起一阵极猛的山风,苏同康悚然一惊脸色大变,喝道:“小心!风里有毒!”

这一声喊的却是晚了,只听前方惨叫不断,却是先头部队吸入毒气,被敌人趁势猛攻,死伤顿重。苏同康飞身上前捡起地上一柄长剑杀了一阵,虽然杀伤数名敌人,但钟坚锐与他一靠,却也觉了他呼吸急促,显是心中惊怒难安。

“小苏!”

苏同康听他呼唤却是不答,过得一阵突问:“白妙还未有消息吗?”

原来这趟崆峒之行,他与苏同康一路由后山上山,白妙一路却是由前山而上,按理说如今已将至问道宫,怎么也该有白妙那队的消息了,偏生此刻却是半点声音也听不到。

难道崆峒竟有那么多人能兵分两路对付我们?苏同康这个念头一起自己倒先摇了摇头,他打探的清楚,崆峒上下不过百十人,绝无可能凭空冒出那么多人手,但白妙……

他正自思忖,突然一道剑风斜斜刺到,剑势凌厉远非寻常高手可拟,这一剑并不陌生,苏同康心中一凛,心道:“来了!”

与上一回不同,这次敌人并未蒙面,他接连逼退一剑一掌之后,却险在两柄弯刀上吃下大亏,幸得他直觉精准,西钤那一刀堪堪从他颈侧擦过,只在颈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线!

他又惊又怒,喝道:“好啊!四护法到齐了!”

“混帐!什么四护法!不要把我和那四个蠢材相提并论!”西钤话音未落,一旁南焰怒道,“你骂谁是蠢材?”

北宫瀛手上不停,口中却急劝:“大敌当前你们不要吵!”

南焰冷哼一声还未回话,东振林剑锋急转,已将苏同康逼入北宫瀛与西钤夹击之中!他四人默契十足合作无间,苏同康立时左支右绌陷入苦战,他挡开北宫瀛双掌架开西钤的弯刀,却是再也躲不开东振林一剑,眼见得剑锋直指要害转眼便要取了他的性命,只听“当啷”一声,东振林的长剑却被另一把重剑给荡开了!

出手的是钟坚锐。

他左手拉住苏同康,一剑震开东振林之后剑锋划了个半圆,宏大剑气逼退四人,带着苏同康向后一跃,叫道“住手!”

这下变故却似并未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北宫瀛摊了摊手退开半步,顺带拉下满面不豫的西钤,南焰冷着脸只看东振林,后者还剑入鞘,一时间竟是谁也没有说话。

过得好一会儿,东振林才淡淡地道:“你可是在等白妙?实话告诉你吧,白妙是不会来了。”

苏同康先时尚还沉得住气,听他这话脸色便彻底挂不住了,沉声道:“原来你们和白妙串通好的?哈!我早便猜到他那般维护天一教定有异心,果然……”

西钤笑道:“你要除掉他独揽大权,白妙又不是傻子,还不懂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吗?”

苏同康连连冷笑,却突听得身边钟坚锐道:“小苏,你放手吧。”

他一愕,随即全身一震,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钟坚锐,少年望着他眼中含泪,低声又重复了一遍:“你放手吧。”

苏同康恍然大悟,与钟坚锐握在一处的手不觉加力,力道之大几欲捏碎他的骨头,钟坚锐一动不动,眼中却闪过一丝痛楚之色,旁人不察却瞒不过东振林,他脚步一动叫道:“坚锐,过来!”

听他这声苏同康脸色更沉了几分,那双颇有些浓艳的眼眸瞥了他一眼,又再度落在钟坚锐脸上,沉声道:“你都记起来了?”

钟坚锐点一点头,涩声道:“我都记起来了……”

“你便为了他背叛我?”

钟坚锐摇头道:“小苏,我对这些个江湖争霸毫无兴趣。我只想做个普通人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小苏,你放了我义父他们,我们回家……”

“家?”苏同康大笑,“回家?我答应母亲继承父亲的遗志重振圣教,这圣教便是我的家!你却要我回哪里去?回哪个家?”他突然收敛了笑容,冷冷看向钟坚锐,冷冷地道,“小钟,我处处为你着想件件事为你打算,只望能将你送上武林至尊的宝座,想不到……想不到你竟和外人一起来算计我!”

钟坚锐心中一酸,道:“小苏,便算是我对不起你……”

苏同康厉声道:“你便当真不肯回头?”突又放软了声调对他道,“小钟,你是哥教主的儿子,光复圣教本是你的天命,你不愿涉足这些个阴谋厮杀,我可不都替你做了?你便连安安稳稳地坐享其成都不愿?”

西钤嘴角一撇,道:“做你手上的傀儡,怕也不怎么舒服。”

苏同康却不理她,只盯着钟坚锐,又道:“小钟,从小哪样我没替你张罗的好好的?你哪回听我的话有过错?如今你长大了,反倒不肯听我的了?”

钟坚锐苦笑了一声,道:“小苏,从小我都听你的话,如今你只听我这一次,也不行吗?”

苏同康的脸色冷了下来。

他慢慢地道:“你这是铁了心要和那些个外人一起来对付我了?”

钟坚锐低声道:“我只求你放了我义父二叔三叔,我们回家去过我们的日子,小苏,我也请你放弃什么圣教什么至尊的迷梦,我们回到从前那样不好吗?”

苏同康冷冷地笑了。

“回到从前?”他冷冷地道,“回不去的,小钟,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美梦。”

东振林心中突然涌起一丝不安,之前他四人围攻苏同康,前方的敌人已大多中了南焰的毒被崆峒弟子所杀,是以此刻四下远远站着的尽是崆峒弟子,但因无一人说话的缘故,整个半山腰突然安静的有些可怕。

分明目前己方处于优势,但不知为什么,一种奇妙的不安却自他心底慢慢涌起。还未等他理清这股情绪究竟来自何方,只听苏同康说了一句:“如此,你怪不得我。”

他几乎是循着本能叫道:“小心!”话音未落,钟坚锐身子一晃仰天倒下,苏同康身形一闪竟是要逃!

东振林哪里顾得上管他,冲到钟坚锐身边便去扶他,南焰急叫:“不要碰他……”却是已晚了一步!

东振林指尖一触到钟坚锐衣角,只觉脑中一阵眩晕一口气竟提不上来,手脚一软“砰”的一声紧跟着也倒了下去。

那边北宫瀛西钤去追苏同康,哪知苏同康这一跑却是虚招,他几步跨到南焰身后抬手便是两掌,南焰只顾着去看东振林一时不察,被他两掌击中,口中鲜血狂喷向后飞跌而出!北宫瀛飞身去救,却不想突然弩箭声起,数十枝弩箭破空射到,他只顾闪箭,却不妨脚下一滑,竟朝着悬崖滑落!西钤这一惊非同小可,情急之下衣带疾射而出,一把缠住他的右腕将他扯了回来,北宫瀛人在半空大叫“小心”,却是苏同康又已转了回来,双掌无声无息击向西钤,西钤一心救夫闪避不及,这两掌挨的结结实实,立时步了南焰后尘吐血跌倒!北宫瀛瞧的心胆欲裂,也不顾自身伤势朝她直扑过来,却不想腕上仍缠着她的衣带,苏同康顺着西钤手中衣带一扯,顺势一掌拍在北宫瀛背上,随即运指如风,连点了他数处大穴!

情势急转直下,南焰西钤重伤,北宫瀛受制,东振林与钟坚锐中毒倒地,苏同康几乎是在转眼间扭转整个局势,待到一旁的崆峒弟子回过神来,大局已定!

而就在这个时候,四面突然窜出大片人影,一切已是毋须再说。

透着寒意的目光缓缓自地上的五人面上一一扫过,苏同康冷冷地道:“你们可是奇怪,这是哪里来的援军?”

西钤嘶声道:“白妙……”

苏同康哈哈大笑。

钟坚锐挣扎着道:“你……

你几时……”他素知苏同康不会用毒,何况自他与苏同康翻脸之后便一直小心戒备,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如何中毒。

“几时在你身上下的毒?”苏同康哂笑了一声,道,“傻小钟,你今日早上自己喝下的,倒来问我。”

钟坚锐一呆,突然省悟,颤声道:“难道你……”

苏同康冷冷一笑,道:“这个疑问,留着我等下一并为你解答吧。至于现在……”他抬头望向山腰之上巍峨庄严的问道宫,傲然道,“黄帝昔日问道于崆峒,今日便换我来向前人问道吧!”

白妙并不讨厌黑暗。

甚至很多时候,他很喜欢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黑暗令人失去视觉,却让其它的感官愈发灵敏,也让白日里察觉不到的许多感触变的格外鲜明。

在脑海中冥想与黑暗一点一点融为一体被黑暗之海包围的感觉,是他纾缓压力的绝佳手段。

然而今日,这黑暗却令他有些压抑不住的暴躁。

他不知自己所在的具体位置,但他却能确定,自己身处的定是微州分舵的下方,至于前后左右什么构造通向何处,他却突然失去了追究的兴致。

这是第几次被他骗过着了暗算了?他想,从初识时的那一刀算起,其实已经算不清了吧?

初识的时候墨让还是宗明府暗獠堂的杀手,而他也正从天一教的基层一步一步往上爬,两个人相识于一场任务之外的偶遇,却双双将对方误认为了一夜情的对象,事后又同时想杀了对方灭口,却不知是默契太好还是适逢神佛打了个盹,双方的出手同时差了那么一步同时宣告失手。

却再也无法踏进那一步。

之后墨让转战北疆,他则在天一教内崭露头角,等墨让从北疆回来的时候,他已成功进入长老会,成为天一教史上最年轻的长老。

再之后,两个人明争暗斗,交手到后来,彼此都对对方的行事手腕有了相当的认识,猜测对方的心思几乎成了再容易不过的事。

却也是再困难不过的事。

两个人私下里的交往仅限于做爱,然而做爱热烈之时,却往往分不清肢体纠缠间到底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其实除却公事,两个人之间并没有私仇,甚至就连公事上的对抗对他俩来说偶尔也会变成一种调情的游戏。宗明府与天一

教都需要彼此,这一点他俩早在数年前就已达成共识。

所以拼个你死我活有什么意思?墨让偶尔会半开玩笑地调侃他劳心劳力做的太多,他微微地笑,在心里说:你错了,不是你死我活。

若真有一天,定是我死你活。

火光划破黑暗。

他甚至能听到那光线锋利切开黑暗时“刷”的那一声。

那道灯光分明并不十分的亮,但却锐利的让他痛恨。

墨让朝他走过来。

他走的很慢,脚步也有些不稳,他想起之前看到的他的伤,感到一阵痛快。

墨让似是猜到了他的心思,在他面前站定之后,他将灯递过来,示意他接着:“好啦,虽然我之前又骗了你一次,但那一掌也没打到你,不过就是摔了一下,横竖以你的武功也不会摔伤。你便看我这样子也该消气了吧?再不济,让你打一掌好了。只你可不能太用力,否则我就得直接上西天了。”

他慢慢地抬眼看他,冷冷地道:“你道我不敢?”

墨让笑了一下,突然低下头在他额上轻轻一吻,道:“你若亲手杀了我,可不得难受一辈子?再等等,很快便不用你动手了。”

白妙见他唇角隐隐渗出的血沫带着一点紫黑,心中转了数转,终究还是道:“你没有找毒王要解药。”

墨让若无其事地道:“那老怪物脾气不好,找他要点药活像借高利贷。上回找他要点抗麻药的药张口就要做试验品,这回再找他要试验品的解药还不知道又得挨什么折腾。挖东墙补西墙,怎么想也不划算。”

推书 20234-09-12 :藤蔓——速水流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