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妙冷冷地道:“唐云飞也没办法?”
“他躲风流债就有办法。”
“你为什么不走?”
墨让早已习惯了他跳跃的说话方式,身体略往边上的洞壁靠了靠,只道:“我若走了,我那帮小朋友怎么办?孙晋要回不去,周秦还不得哭死。”
白妙冷笑道:“那你若回不去,岂不就换你那个弟弟哭死?”
墨让突然一怔,低声道:“你当真是在吃醋?”
“这回你不反驳了?”白妙冷冷地道,“之前不是都信誓旦旦地和我说什么小息还是小孩子,小息只是弟弟,小息年纪还小……”他突然一拳打在墨让脸上,墨让原本便已有些站立不稳,被他这一记打的一个踉跄,靠着洞壁滑坐下去。
白妙持灯的手都在颤抖,他平日素来矜持,便是墨让亦从未见过他这般怒形于色,虽然视线模糊,却也不禁为他这盛怒之下的容色惊艳,心中只道:他果真生气的时候最好看。
白妙胸口微微起伏,恨不得提起脚来再踢他几下,但看着他鼻中嘴角流下的黑血,却是怎么也伸不出脚去,过得好一会儿,才扶着洞壁慢慢地俯下身。
墨让的目光已有些涣散,看着他唇角泛起一丝苦笑,轻声道:“是我不好……我真的不知道小息喜欢我……”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
然后,他用尽一切办法把他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甚至不惜得罪孟希翰。幸好他手中还有南焰之前带回的沁心莲,否则墨让绝不可能撑到他找到解药。
外人看起来自己真是傻到家了吧。他想,救回了他又怎样?对那个男人来说,两个弟弟永远都排在他前面不是吗?他还没蠢到去计较谁在他心中份量更重的地步!
白妙承认自己是个骄傲的人,骄傲在他从不后悔。
爱了便爱了,做了便做了,不论是保住墨让的性命也好,还是复兴夜神教也好,包括今日除去苏同康。
“我答应师父要为他重建圣教,至于重建之后如何发展,本不是我份内之事。但无论如何,我也不愿二十年的心血短短数月便毁在苏同康手中。所以教主你记住,我对付苏同康不是为了你和那些所谓正道。”
钟坚锐当时很认真地点头,看他的眼神很有些肃然起敬。
墨让在一边却只是笑。
临别的时候他只说了一句:“小心。”
小心。
天还没有亮,天上的云层微微翻滚,黑暗在这陡峭的山间翻涌出异样的沉静。
这是崆峒前山。
按照计划,东振林一行在后山对付苏同康,而他则由前山上山与东振林一行形成夹击之势。然而渐渐接近半山腰的问道宫,他却不由自主地生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没有理由,只是无数次生死线上挣回的野兽般的直觉!
前方有伏!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黑暗中突然响起无数黄蜂一齐振翅的嗡嗡声,漫天羽箭破空而至,将他们尽数笼罩其下!
这个声音白妙并不陌生,也唯其如此,他在瞬间变了脸色!
天色渐渐地亮起来,旭日初升,薄如蝉翼的阳光洒在苍峰翠岭之上,将山腰的问道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崆峒问道宫得名于黄帝问道广成子,历经数代修建,成为崆峒一派的正殿。按照之前商定的计划,四护法与崆峒弟子对付苏同康一行,而为稳妥起见,陆行负责牵制难以预测的白妙,问道宫则由崆峒掌门孟习风坐镇。然而此刻一行人步入问道宫,四下里却尽是夜神教的人,钟坚锐五人偶尔目光相接,彼此眼中满满都是惊疑。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些夜神教的人究竟是怎么上来的?白妙又在哪里?
答案随着一个人的出现开始揭晓。
看清那个沿阶而上男人面孔之时,五个人脸上都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
那个人是孟希翰!
早在数日前便已带着明息回转北方的孟希翰!
怎会在这里?
苏同康瞥到他们脸上的震惊之色微微地笑了。
他冲着孟希翰伸展手臂做了一个欢迎的姿态,后者回给他一个略带伤感的微笑。
与微州那夜一般的伤情与多情流露在他的眼睛里,让这个高大魁梧的北方汉子呈现出一种微妙的矛盾感。
苏同康便带着笑问他:“孟长老,可是丧了红颜知己?”
孟希翰一如那晚般回答:“苏总使真会说笑。哪来的红颜……但确是知己。”他感伤地轻轻叹息,从怀里摸出一个白玉盒子递过来。
他只说了四个字,“幸不辱命。”
二十六、
确定伏击者是孟希翰之后,白妙立刻知道自己中计了!
敌人来势十分凶猛,暗夜之中难辩敌踪,弩箭成为极大的杀伤性武器,白妙一面下令后退一面迅速思索自己到底是哪里漏出了马脚,然而当前的局势并未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敌人攻势凶猛,数枝箭簇擦身飞过,白妙心中怒极,扬声道:“孟希翰,出来!”
他这一声说出,箭雨顿停,随即一人越众而出,火光照射之下,可不正是孟希翰。
只见他仍是那副豪迈而多情的模样,望向白妙的目光甚至还带着几分感伤,二人目光相接,一时竟谁也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白妙沉声打破寂静:“小孟,你这是要我的命了?”
孟希翰伤感地望着他,伤感地道:“小白,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白妙冷冷地道,“我这是为圣教除去毒瘤。只有除掉苏同康,我教才不会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辙。你我辛苦这么多年的成果,我不愿眼睁睁地看着它就这么毁在苏同康手上!”
孟希翰道:“就算你对苏同康再多不满,你也不该与那些个正道联手,你这算什么?”
白妙淡淡地道:“我并未对他出手已算仁至义尽。我教历代皆有严令不上崆峒,他为了所谓立威,全然不将教规放在眼里,甚至罔顾历代严训妄图……你明知那是我派禁忌,如今我不过只是看着他往自己挖的坑里跳罢了。”
孟希翰幽幽地道:“那他跳完之后,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轮到我为自己挖坑了?”
白妙道:“你要那么去想,我有什么法子?”
孟希翰叹了口气,道:“小白,这可也怪不得我。你在天一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全教上下无不对你言听计从,圣教重生之后,你对天一教旧部处处维护,你的心思我自然知道。但你看看我,前有正道中人的威胁,背后还有宗明府宗府势力虎视眈眈,我可比不得你关起门来做皇帝也没人管……”
白妙道:“这便奇了。你拿了人不去解决你的后顾之忧心腹之患,却掉过头来对付我。”他哂笑一声道,“苏同康给了你什么好处?”
他到此时已猜到孟希翰定不会贸然与自己翻脸,这回中伏,定与苏同康脱不掉干系,如此这般,只怕崆峒之上变故已生,是死是活只得看钟坚锐等人的运气了。
孟希翰又叹了口气,道:“小白,你素来谨慎小心,要想除掉你可当真不是件容易的事。这般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拍一拍手,微笑道,“你说我能错过吗?”
就在他这说话间,他身后两人拖了一人出来,只见那人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尖尖的一张小脸,赫然竟是本该身在天一教总舵的隋喜!
白妙脸色一变,冲孟希翰怒道:“你……”他说出这一字却又冷静下来,一旁的隋嘉却忍耐不住大声道:“小……小喜!”
隋嘉与隋喜本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妹,骨肉连心,如今眼见妹妹这般模样,心急如焚,脚下一动便欲不顾一切地扑过去,白妙一把将他拉住,沉声道:“小孟,你意如何?”
孟希翰反问:“你说呢,小白?”
白妙突然冲着他一笑。
他本就生的貌美,这一笑更是有若莲花初绽美不可言,饶是孟希翰心中不住提醒自己留神,这一瞬却仍是被他惑住,止不住心中一荡。
白妙便在这瞬间出手了!
孟希翰惊觉之时,白妙的天蚕丝已距他咽喉不到三寸!
他临危不乱大喝一声,运气于掌竟以双掌去挟那比剑锋还锋利数分的天蚕丝,白妙哪里肯让他挟住,人随声起,天蚕丝变招转攻他腰腹,孟希翰不退反进,双掌大开大阖,澎盈掌气浩然于外,方圆数丈都被他掌风波及,灌木顿时簌簌抖落。但那狂风之中白妙身形如柳絮飘浮,竟似与他掌力溶为一体,天蚕丝无声无息,记记都是杀着!便在此时,突然一记枪劲自后窜入,孟希翰正全神贯注于对付白妙不禁一惊,身形一闪避开枪尖,眼角一瞥却见持枪攻来的正是隋嘉,他心中一动,突然省起,叫道:“小心……”
话音未落,白妙已闪到隋喜身侧,那二人连哼也没哼一声顿时喉头血如泉涌仰面而倒,白妙将隋喜一带,二人已退回己方阵营,白妙将她扶住发现她并未被点穴道只是似是意识不清,轻摇了一下唤道:“隋喜?”
少女嘤咛一声慢启秋波,目光朦朦胧胧地看见是他,轻声道:“主上……”
白妙正待点头,突然小腹下一凉,隋喜掌中的一把匕首已稳稳刺入了他腹中!
孟希翰拿出来那个玉盒旁人不识,钟坚锐却是认得,正是白妙随身携带装沁心莲的那个寒玉盒子。他心中又惊又痛,大声道:“白妙……白妙他……他……”
孟希翰感伤地看看他,感伤地道:“教主,薤上露,何易曦。谁能料到我和小白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小白他,唉,他已去了。”
他这话一说出来,钟坚锐五人都是一震,南焰率先叫道:“我不信!”
北宫瀛与东振林对望一眼,虽不说话,却也都与南焰一般心思。而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连苏同康似也不信。只见他阴沉着脸问:“首级呢?”
孟希翰有些诧异地看他:“你怀疑我会放他一马?”
苏同康冷冷地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到了这种时候,我的疑心不得不重一点。”
孟希翰微微一笑,道:“你的
疑心可不是这会儿才重。也罢,你再等片刻,自有他的首级送上。”
苏同康哼了一声道:“怎么?你竟然被他逃脱了?”
孟希翰淡淡地道:“他自有一班拼死的手下,但他中了你的毒,却不知你那毒可有解药?”
苏同康眉尖那颗痣颤了一颤,原本浓艳的眼神带上几分疯狂,大笑道:“解药?哈哈哈哈~~~连毒王都束手无策的毒,你说可有解药?”他突又收住笑声,深深地看着孟希翰道,“能够除去白妙这个叛徒,孟长老,你居功至伟。”
孟希翰苦笑一声道:“苏总使抬爱了。若不是苏总使之前早有准备,对付白妙,只怕没今日这般容易。”
苏同康冷冷笑道:“人人都说白妙谨慎小心算无遗策,但他毕竟是人,是人就有弱点,所有人都无法避免的弱点就是总有那么一两个他绝不会怀疑的人。”
“但隋嘉隋喜追随他多年,按理说是绝无可能背叛他的。”孟希翰苦笑道,“事实上就算是现在,我也不敢相信隋喜会替你做事……”
苏同康淡淡地道:“她本就不会替我做事。”
“但白妙那一刀确实是隋喜下的手。”孟希翰作为当事人,显然是最有发言权的一位,“若不是隋喜突然发难,我们虽然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但也绝不可能将他逼至绝境。”
“隋喜确实对白妙出了手。”苏同康有些诡异地一笑,意味深长地对孟希翰道,“只不过,那却并非她的本意。”
孟希翰一怔,旋即省悟,不觉赞叹:“苏总使的摄魂术果然了得!”
苏同康听他话中颇有忌惮之意,不觉微微一笑,道:“孟长老,你也不用将摄魂术想的太过无所不能。它对付普通人自是无碍,但对付武林高手,这施术的过程便复杂许多,同时需要满足的条件也更多,更不能施以稍微复杂的指令。你若不信,不妨问问小钟。”说着意甚轻薄地在钟坚锐脸上拍了拍,嘴角挑出一抹有些阴狠的笑来。
钟坚锐毒性未解又被他点了穴道,整个人软软地趴在他膝上,听他那话咬紧了嘴唇,脸上闪过又是愤怒又是屈辱的神色来。
孟希翰点头道:“不管如何,隋喜那一刀终究在他意料之外,何况你在他身边还放了颗棋子。”
“不。”苏同康道,“那颗棋子并不是我放的。”他微笑道,“那颗棋子本就是白妙他自己放下的。”
匕首仍然插在白妙腹上,流出来的血却是惨绿。
白妙的脸色也隐隐地透着绿。
太大意了!他在心里想:早知苏同康精通摄魂术,急切间竟没有想到他定会对小喜动手脚!然而小喜出事定非一日两日,为何自己竟然没有得到半点消息?
他心念正转,突听得隋嘉叫了一声:“主上!”
只见前方白雾飘渺的山道上,赫然竟出现了一队人马!
他们为摆脱孟希翰的追杀早已是伤亡惨重,不想敌人竟在己方后路上也布下伏兵,白妙只觉心中一凉,暗道:难道今日真是天要亡我?
突听隋嘉“咦”了一声,道:“主上……”他话音未落,只听对面有人呼道:“长老!”
隋嘉喜道:“主上,是柳云川!是我们的人!”
白妙“嗯”了一声,心中却殊无喜意,转眼间双方已然相遇,只见领头那人衣袂飘飘潇洒不群,正是柳云川。他见到白妙先是一喜,然后似是发觉他面色不对,脸上又露出惊惶之色,道:“长老……”
白妙以衣袖挡住腹上的伤口,不动声色地问:“你怎么来了?”
柳云川惶然道:“我刚刚收到总……那边来的飞鸽传书,说是……说是……”
白妙淡淡地道:“说什么?”
柳云川道:“是。说是喜姑娘那边出了事……我一时心急,赶着来向长老汇报……”他目光一转,突然瞥见一旁卫队背上的隋喜,再看众人皆是身上带伤狼狈不堪,不觉脸上变色,颤声道,“主上!这……喜姑娘这……这是……”
隋嘉截口道:“主上与孟希翰发生了些误会,你来的正好,立刻护送我们下山!”
柳云川惊道:“孟希翰?那长老……长老你……”
注意到他目光惊疑不定,白妙微微一笑,道:“无妨。”
柳云川连答了两个“是”,道:“如此长老先走,属下断后。”说着挥手示意手下让开山路。
隋嘉带了人先行,白妙待得前队将尽方才举步,柳云川侧身让在一边,便在二人错身而过之即,柳云川突然回身一掌拍向白妙!
说时迟那时快,白妙竟似早有防备,身形一滑天蚕丝一振,柳云川一掌若不收回先得将手腕断在他天蚕丝之上!也亏得柳云川反应迅速,收掌换扇,白妙受伤在前一个避让不及,终是让他扇缘在肩上撩开一道血口!
柳云川一动手,他的人也同时有了行动,隋嘉之前已得白妙暗示做足防备,但毕竟伤疲力竭,这一动起手来,白妙一方立时陷于苦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