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
“大哥还有何吩咐给小弟我的?”
“有人远程监控了嘉鹤的电脑。”许嘉鹏的声音异常平静,脸色无异,眼睛都不带眨。但许嘉鸮知道,问题要比他想的严重。“就在嘉鹤回公司的当天晚上,有人进了他的电脑,并且打开了那个加密文档。”
“许氏网管部门的人是死的吗?怎么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嘉鹤的电脑里隐藏了一个病毒文件,是有人直接存进电脑的。”
“什么时候?”
“很早,比嘉鹤那次出事要早很多。看来我们暗中的敌人,潜伏已久了。”
和许佰时杀了三盘棋,二比一获胜,还是两盘中国象棋,一盘国际象棋的前提下,项雪晖自然不会知道知道楼上许嘉鹏的书房里发生的那场兄弟间的秘密谈话。而那些内容项雪晖现在是否还关心,他们也不知道。
回到自己的书房,项雪晖等了不到五分钟,许嘉鸮果然来敲门,还亲自端了牛奶进来。项雪晖客气地开门让他进来,礼貌地和他聊了差不多半小时。基本许嘉鸮在说,项雪晖在听。撇开那些在项雪晖看来无关紧要的内容,比如许嘉鸮的那些推论评价,大概有十分钟的信息是单纯的结果复述,而有八分钟的内容却是跟项雪晖有关,只有两分钟的内容涉及到马小霞或者季家。某种程度上来说,项雪晖到并不失望。
项雪晖的心里有一个猜测,这个猜测,他不能让许嘉鸮或者许嘉鹏任何一个人帮忙,这个猜测,事实上又与他本身无关。如同许太太不关心项雪晖那样,项雪晖也并不关心许嘉鹤的母亲到底在哪里。他要知道关于马小霞,关于季慧慧的事,不过是间接证实自己的那个猜测。它们曾经重要,在认识小佑之前。
小佑的事,项雪晖已经有了自己的结果,他需要许嘉鸮转述,是因为他要保护小佑,要利用许嘉鸮或许家把小佑从孙之溏那里带走。项雪晖知道他可以说服小佑跟自己离开,回家之前,许家,是最安全的地方。
项雪晖生日那天,小佑并没打电话过来,项雪晖知道他没有机会,孙之溏会一步不离地陪在左右。想到那一天孙之溏一定会对小佑做的事,项雪晖就浑身不自在,许嘉鹤的事也一同涌现在他脑海里,不停地左右刺激着他。并不是说项雪晖有多么排斥同性恋,他不能接受地,只是那种不公平地带着压迫的关系。无论是爱一个异性还是爱一个同性,无论是被一个异性所爱还是被一个同性所爱,至少要是两个平等的人,全凭自己的意愿,接受或者拒绝,而不是像许嘉鹤和许家兄弟,不是像小佑和孙之溏那样。
043 最后的咨询
小佑一直到项雪晖和孙之溏约定的最后一次心理咨询当天上午,才给项雪晖打电话,零零碎碎又没有什么逻辑地讲了自己这两天的事,还有生日怎么过的,还邀请在孙之溏台历上写满字的时候去他家里玩。
“小佑乖,没有说,嘉鹤来吗?”
“嗯,我一定来,给你带小礼物。”
“嗯,嗯,嘉鹤的礼物,小佑喜欢。”
“许经理是在跟女朋友打电话吗?好温柔啊。”Anna笑盈盈地拿着一份待签字的文件站在门口。“我敲了两次门许经理都没有听到,特别投入地听电话呢。啊……是不是我多嘴了?对不起。”
“没事,不过不是我女朋友,是个……弟弟。”对于Anna的话,项雪晖到并不怎么排斥。Anna差不多是和陈守垚那样的人,虽然她曾经为许嘉鹤工作。Anna公私分明,是个聪明的姑娘。
“弟弟,难道是许……”
“不是他。”项雪晖将自己的那部手机放回口袋,拿着笔指指Anna手里的文件。“忘了多说多错?赶紧拿过来,我签了字,下午就出去了。马上要年底,不想自己的红包厚一点吗?”
“是,是。”Anna立刻将文件摊开摆放在项雪晖手边,笑得一个甜美。“许经理,谢谢。”
“都先谢我了,包得少了,怕要被背后嫌弃了。”许嘉鹤没有直接签字,很认真地将那几页内容看了遍。前天Anna有拿过未修改的给自己看过,是一份审计报告。到了年底,要审计的事情很多,这才是开始。
“不会不会,往年都……许经理虽然话不多,其实什么都很清楚。Anna就不在这里多舌,给你笑话了。”
“给。等下如果有人找人,你知道怎么做。”项雪晖签了字,递还给Anna,人已经站起来。
“我知道,许经理放心。”Anna眼明手快地将项雪晖的外套给拿了过来。“您路上小心。”
项雪晖这次见孙之溏的目的是几次来最为明确的一次,他要再做一次催眠。不同的是,他要唤醒的不是项雪晖的记忆,而是许嘉鹤的记忆,那些可能还潜藏在自己身体里的属于许嘉鹤的记忆。
“记忆藏在哪里?我不知道你具体说什么,从医学上来说,是在大脑皮质中。而大脑结构的功能细胞是神经元,每个神经细胞相当于一个记忆元件,它们受到外界刺激,相互碰触,促使信息在其间传递。根据强弱和重复的多少,记忆的深浅,清晰度都会有所不同的。这是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讲明白。”孙之溏并不喜欢自己的病人处于主导谈话的地位,而他眼前的这个人,不仅如此,还特别地不配合。“许先生,离你上一次接受催眠的时间并不算长,我知道你的体质很好,不过还是介意你不要太迷信催眠,和它的结果。”
“所以记忆是跟身体有关?而不是什么人的意识,灵魂之类?”项雪晖不想和孙之溏解释其他,集中注意力在自己关心的话题上。下车前,他在车里跟自己做了很多次心理暗示,他是许嘉鹤,他不是项雪晖。不然这刻看到孙之溏,别说笑了,一拳头过去也说不定。说实话,揍孙之溏太顺手了。“所以事实上,关于什么记忆提取,移植到另外一个人身上在理论上也是完全可行的?我的意思是说,有身体,就有记忆。”
“许先生。”孙之溏明显有些不耐烦。“你能和我说直接的话吗?如果你对于记忆研究有兴趣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相关的文献,或者直接给你介绍相关的专家,或者你去听听演讲之类。”
“我只是想唤醒我身体里的记忆,而不是……意识里的。”
“无论记忆被如何定义,它都不会脱离心理独立存在。”
“你能试试吗?即使失败,我也不会怪你,这是最后一次。”
“我不能。”孙之溏断然拒绝,架起左腿,合上自己那本每次咨询都会拽在手里的笔记本于腿上,双手上下叠加地放在上面。“因为我做不到。如果你想唤醒的是你神经细胞里的记忆信息,那么催眠是不会有任何效果的。这需要借助药物和仪器,而且目前并没有此类的成熟技术。因为许先生的要求,是完全在意识或者心理不参与的前提下,已经无意于要一具尸体恢复记忆来供人解读。孙某才输浅薄,实在是无能为力。”
“所以如果这些神经细胞被锁了,唯一的钥匙就是这个人的意识?”失望自然是难免,项雪晖只是沮丧地垂了下头。“既然这样,那么……还有时间吧,我们谈些别的。”
“可以。”孙之溏稍稍调整了下坐姿,脸上又呈现出亲切的神情。“上次催眠后,有什么不良反应吗?”
“噩梦。像是打开了闸门,记忆洪水一样地涌进来,一点也不夸张,简直……冲得我体无完肤。”项雪晖苦笑着摊开自己的手掌看了会儿,又握成拳头。“我曾经用它揍过很多人,其中有一个人,老是被我揍,在我们都还小的时候。不是因为他多讨厌,只是总克制不住做一些奇怪的事情,而我也不是很用力,警告的成分居多,后来就没有效了。我现在很想再那么做,不过这次是来真格地,揍得他变成熊猫。”
“许先生的意思是,那些记忆让您产生了暴力倾向?”孙之溏问得一本正经,项雪晖不得不佩服他的反应。
“孙先生是学心理学的,那你一定对于人格分裂这个词,并不陌生吧?”时间有限,项雪晖只挑重点。
“通常我们称它为解离性人格疾患,当然,说双重人格或人格分裂会比较简单和易被理解。”孙之溏依旧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项雪晖现在知道,那不是因为孙之溏心理素质多好,而是他根本把他当作一个外人在对话。所以他不会流露出恐慌,就如同羞耻只在被他人觉察的情况下才会产生,不管是真的被察觉还是以为被察觉。“它的产生通常被认为是和童年创伤有关,特别是性侵犯。”
“除此之外呢?太过于虚弱不能自保,与强烈的生存本能冲突,必须找到一个解决地办法,所以分裂出另外一个自己。那个不一样的,更加强大的自己。”果然,这一刻,孙之溏脸上的表情僵硬了。
“许先生是在自责吗?”孙之溏默默做了一个深吸。“如果当时,当你的血亲兄弟向你伸出手时,你可以奋起反抗来保全自己和彼此的关系,结果或者大不相同。虽然你一直跟自己说,那不是你的错,但你的潜意识里依旧保留有那样的想法。如果你反抗了,如果反抗得更加激烈,如果反抗的自己更加强大?”
孙之溏又一次,成功地把话题引到项雪晖,也就是他认为的必定会引起激烈心理反应的许嘉鹤身上,可这也真的无可厚非。项雪晖知道,除非是面对他,这个被他认为消灭了的不应该存在的人格,孙之溏永远不会就自己的所作所为反省。项雪晖自己特意去找了相关的资料粗略地读过一些,消灭其他人格的方式从来没有说可以把他赶出身体。通常找出性格相似的人格开始整合,消减人格数量,最终完成人格的统一。
这么看来,项雪晖还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格。孙之溏没有兴趣了解这份特别,他只要一个完整的小佑。
“我曾经是很虚弱无助,但不是现在,绝对不会是现在。”项雪晖的回答,一语双关。
“对你是好消息,许先生。”孙之溏这一刻看似亲切随和的笑容在项雪晖眼里,真的跟冰锥子一样寒人。
“过去某一刻,有些事情错了,我没有机会去阻止。现在,我会尽我一切所能,去拨乱反正。”项雪晖对孙之溏伸出右手,做握手状。“我很高兴可以认识你,以你最真实没有隐瞒地状态和我交谈。”
“我也很欣赏许先生的直率。”孙之溏伸出手,和项雪晖握住。“同时希望,这真的是最后一次。”
“我刚好相反,我很期待,和孙医生在其他场合,不以病人医生,或是朋友故交的身份相见。”项雪晖紧了紧握着孙之溏的手,随即松开。“临走前,作为这次帮助的答谢,我有一些话,要跟孙先生说。”
“你已经说了很多,再多听一句又何妨?”孙之溏脸上的笑,此刻到假得很明显。“许先生请赐教。”
“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大家都有完全行为能力,或早或晚,总是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在孙先生听来这不过是老生常谈,却是许某此刻的肺腑之言和诚心所愿。”项雪晖站起身,和也跟着站起来的孙之溏面对面只隔开半臂地站着。“很多人说,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有各自的使命,只是我们不知道。很巧,我恰恰想起了自己的使命所在。我会继续履行,保护我需要保护的人,回报我应该回报的人。让孩子回家,让母亲得以自己孩子的陪伴,让作恶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让迷茫困惑的灵魂得到解脱。”
“呵呵。”孙之溏忽然不给面子地笑了起来,似乎听到了多好笑的事一样。“许先生你实在是太逗了,我会以为你是传教士,打算引我入教呢。咳……许先生非常有志向,孙某在这先预祝您能成功。”
“将来,你会想起我刚刚说的那些……可笑的话,并为自己今天的行为感到后悔。如果可以早一点,如果当时不那么自以为是。”项雪晖抬步向着办公室的门口走去,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停留下去。
这一次,在孙之溏诊所休息室里等着他的,是许家的另一个儿子,许嘉鹏。
“许……大哥,你怎么来了?”
“妈妈让我陪你去订做几身衣服,从公司过来,正好经过这里,就直接在这里等了。可以了吗?”
“嗯,可以了,我们走吧。”这一次,项雪晖甚至连表面地回头和孙之溏道别都没有,直接朝着大门口走去。
许嘉鹏礼貌地朝孙之溏点了下头,快步跟了出去。许嘉鸮这次弄来的东西很先进,接收器做得就跟蓝牙耳机一样,外人不会发现,就是要求近距离。而那个输出装置,就在项雪晖的领带夹上面。
044 第四个结扣
琴房被彻底划为自己地盘时,项雪晖差不多隔个一天就会进去,一来是陪陪自闭的小鬼听他敲出那些微弱但依然美妙的声音,二来是放松下心情或者不被打搅地独自呆想些心事。这天项雪晖进来时,意外地发生琴房里不再只有小鬼一个,那个消失了一阵子的女鬼终于又回来了,就坐在项雪晖的位置上,看着小鬼。
“你回来了?”项雪晖傻傻地跑过去问了句,就像是对一个忽然离开又回来的朋友。
“你是谁?”女鬼忽然问道,把项雪晖一下子整愣了。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许嘉鹤啊。”项雪晖犹豫了两秒,给了个保守的回答。
“对着我,你也不敢承认自己是谁吗?也是,许家二少爷的生活,确实滋润很多。”回来的女鬼,完全不一样了,那说话的口吻,看人的眼神,就很长辈一样。那原本黑洞一样的眼睛,现在,有光了。
“你找回自己的记忆了?”
“找回又怎么样?还不如不知道。”女鬼伸手搭在小鬼肩上,侧过头靠着他。“以后我陪着你,可怜的孩子。”
“你……是马小霞?”项雪晖问得很小声,人站着没动。小鬼还在弹钢琴,那声音此时弱不可闻。
“我曾经是,就像……你曾经是项雪晖一样。”女鬼转过头,给了项雪晖一个让他稍稍安心的笑容。女鬼的话里现在听来,只有无奈在里头,连同刚刚那些听似讽刺的话也变得让人伤感起来。
“怎么想到回来了?”项雪晖靠着钢琴站着,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女鬼和小鬼眼睛的区别。
“没有别的地方去,这里我待惯了,说不定……很快也能解脱升天了。你有什么打算,毕竟你还活着。”
“你之前,是去看马小霞了吗?你知道季家吗?”人和鬼最大的区别,或许是人放不下时,他们会把这种得不到满足的情感不断传递给别人。“季慧慧,季敏敏,还有一个……姓季的中年男人。”
“你是要地址吗?”女鬼并不惊讶项雪晖的提问,她看着他,目光就和看着小鬼一样平和。
“小霞姐,我……你可以跟我说,你知道的事吗?”项雪晖咬了下唇,被自己要出口的话堵得有些疼。项雪晖尽力地调整呼吸,想用不那么在乎的口吻去叙述。项雪晖不知道,当他垂下眼皮,咬住下唇默默安慰的那刻,一切的修饰都已经徒劳。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已死之人,有太多的事,她可以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