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桎梏 下——FeelinSophie

小佑捧着饭碗，小心地瞅着在座的人，也安静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忍不住给项雪晖夹了两次菜。

“我们给你和小佑都带了些礼物，让下人送到你书房了，等下去看看喜不喜欢。”许佰时见三儿子走了，觉得这顿饭再那么吃下去实在不助于消化，于是随便找了个话题。“嘉鹤你还是过了元宵再回去上班。”

“嗯，我知道了。”项雪晖抬头时正好扫到许太太，她也正抬头看着自己，嘴角那笑容比女鬼的手还要冷。

许嘉鸮不来招惹项雪晖，项雪晖是一定不会去找许嘉鸮的，只是这样的平静可以持续多久，大家心里都没有底。许嘉鸮目前表现得越是镇定，项雪晖就越是觉得害怕，他甚至会担心小佑受到牵连。许嘉鹏这个时候的表现对项雪晖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的，或许那么多年过去，许嘉鹏终于悟出如何为人兄长了。

“这几天我会一直在家里，等上班了，如果你放心，就跟我一起回来，至于小佑……要是你担心他一个人在许家寂寞，可以一起带去公司。我让人把那个小套房改成休息室，可以午睡也可以画画，你觉得好吗？”

“我办公室里的那间房间吗？”那间房间被项雪晖锁上后，其实很快就被他给忘了。这次许嘉鹏提起他才想到，也觉得这个注意不错。但对于心虚的许嘉鹏来说，项雪晖这么反问就有别的含义了。

“对不起，嘉鹤，我不该提那个房间，要不就在……”

“你都知道我不是许嘉鹤了，那个房间对我……其实也没意义，就按着你的意思来吧。”那个房间原本带着危险的预示，自从许家兄弟态度改变起，那种存在在这个身体潜意识里的不安也跟着渐渐消散。

“上次你拜托嘉鸮的事，我也知道，我会继续帮你，给小佑一个新身份。项雪旸这个名字挺好听的。”许嘉鹏可以说是很规矩地站在项雪晖书房门口，无论肢体动作还是眼神表情都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嘉鹤，如果你不喜欢现在的名字，如果有更好的……你想改的话，爸爸可能也会同意。虽然我和爸爸都说愿意接受你任何人格，但还是需要一些时间完全地接受这个事。对于原来的嘉鹤，心里会不舍得，那也都是实话。”

“就那么放下了也挺没良心的。”项雪晖给了许嘉鹏一个很淡，但很真实的微笑。“谢谢你。”

其实项雪晖想谢的是，连你这样的人都会舍不得谁，妈妈一定也很舍不得我。

小佑这几个晚上都是在项雪晖的房间里睡的，说一个人睡得不踏实，也没有小熊陪着。小佑完全一个人的时候还很小，妈妈爸爸和姐姐一直在周围，晚上也不会一个人睡，妈妈会在自己床上放一张小床。长大点后一个人睡，也有玩具熊陪着，再大点，就有了现在的项雪晖。项雪晖这个人格第一次到底是怎么就出现了恐怕已经无法考证，但对于小佑来说，那是他从此有伴不孤单的开始。

“小佑没有，一个人过呢。”小佑有些霸道地占着项雪晖的半边床。“小晖，以后你，就是嘉鹤了？”

“项雪晖已经被宣布死亡了。小佑，那是孙之溏做的事，他杀了我，你知道吗？”项雪晖没跟小佑谈过这个事，他一直把小佑当作孩子，需要自己照顾和保护。但如果他接受了许嘉鹤这个身份，那小佑就必须学会一个人生活，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和里头所有的人。包括是许嘉鹤的他，包括父母，包括孙之溏。

“之溏说，可以和小晖，说话。小晖从来，不理小佑。”小佑像个犯错的孩子，垂着眼皮，搅着手指，整个人还往后缩，连说话的声音也轻了很多。“小佑想，跟小晖玩。小晖从来，不知道小佑。可是后来，小佑也找不到，小晖了。之溏说，小晖走了，说还有他，叫小佑，不要怕。小佑不知道。……对不起。”

“所以孙之溏需要借助你的意识对吧？毕竟你才是这个身体原来的人格。”项雪晖拉过还在躲的小佑，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如果不是孙之溏，是别人，稍微善良一点，不要那么自私，又爱着小佑，妈妈应该也不会太反对。但是如果不是孙之溏，怕谁也不会那么坚决地一定要一个完整的小佑。”

“小晖，小佑以为，你不要我。小时候，大家，都叫我小晖，雪晖。妈妈有时候，叫小佑，然后很快，又变成小晖。只有之溏，每次小佑出来，他都知道，每次都叫对。小佑，小晖，是两个。”

“是的，是两个。”项雪晖现在也明白了为什么有时候和孙之溏在一起，他的情绪波动会那么大，会莫名其妙地兴奋，又莫名其妙地生他的气。“小佑，能……帮我一个忙吗？”

“小晖说。”知道自己可以帮项雪晖的忙，小佑有些激动。

“我想知道，孙之溏到底有多爱小佑，在他的心里，小佑到底是什么。如果小佑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生活和朋友，孙之溏会不会像任何一个人一样平等地爱和对待自己的恋人。如果他可以，小佑，我不会反对你们在一起。”项雪晖轻抚着小佑的头发，看着他瞪大那双乌黑的眼睛愣愣地望着自己。“如果只是因为我不会听他的话，妨碍他独霸小佑的念头，所以才要铲除我，而不是因为我霸占了小佑的生活，那么我会尽一切方法阻止他跟小佑在一起。即使小佑反对，即使小佑爱孙之溏，我也会破坏你们。”

小佑听到这里，“唔”地一下哭了起来。

“小佑，你是这个身体唯一的主人，不是我，也不是孙之溏，可以替你做任何决定。我是你的辅人格，我不可以。孙之溏作为一个外人，更加不可以，你明白吗？”项雪晖没有立刻去安慰小佑，甚至连口气上都没有缓和。“你就像我带了十几年的小宝宝，要转手托付他人，一托就是一辈子，我可不会那么好说话。”

“小佑笨，好多都不会。小晖聪明，让给小晖。小晖，你回来，好吗？小佑笨，做不来。”

“如果我可以，我也不会回来了，因为我知道自己是什么。哎，笨小佑。”项雪晖无奈地叹了口气，拍打着还在很委屈用力哭的小佑的后背。“别哭了，眼泪鼻涕都粘我睡衣和枕头上了。好了，别哭了，小佑乖，小晖不吓唬你。天黑了，我们睡觉。明天孙之溏要过来，说要接你。小佑可不要那么快丢下我。”

“不丢不丢，小佑陪小晖，一直陪着。”小佑说完，手脚并用地缠在项雪晖身上。“如果，如果之溏，对小晖，不好。小佑也，不喜欢他。虽然心里，难受，但是小佑，会很勇敢。不喜欢，小晖，小佑不要他。”

项雪晖被小佑的这番誓言给逗笑了。说他真的怕小佑会跟着孙之溏走也不全是，孙之溏自己恐怕也该清楚他这次来要人的可行性不大。项雪晖和孙之溏，打的其实也是一场心理仗，情绪的牵引人就是小佑。

然而孙之溏对于小佑的执念，远远超出了项雪晖的预料，它是疯狂而带有毁灭性的。这也不能怪项雪晖疏忽，他没谈过恋爱，没有感情经历，也没爱过谁，所以不会懂爱一个人会把自己变成什么样。就像他也并不懂许太太对许佰时的爱，许嘉鹏对许嘉鹤的爱，许嘉鸮对许嘉鹤的爱，还有陈守垚对他的感情。

这次孙之溏并没有一个大早过来，选了午后，差不多小佑午睡快结束时。还是和上次一样，许嘉鹏和许嘉鸮先会的他，在客厅，差不多是之前的老位置。这次项雪晖下来时，两个人也都没有走。

“我给小佑带了些东西，他午睡醒了吗？”孙之溏知道握有决定权的人来了，还特意礼貌地站起身。

“在洗脸，就在原来的客房，你可以自己上去。”项雪晖看了眼望着他的许嘉鹏和低着头依旧不愿意和他对视的许嘉鸮，将视线转回到看似笑得随和儒雅的孙之溏身上。“我就在下面等着。”

“谢谢。许二少爷。”孙之溏点了下头，就迫不及待地转身快步朝楼上走去。

“小佑想跟他回去了？”许嘉鹏问道。

“没。”项雪晖简单地回答了句，自己坐了下来。“他还会在这里住一阵子。”

三个人坐在三个位置上，都沉默着不说话，最后还是许嘉鸮没坐住，噌一下站起来，直接就往外头走了。

“嘉鸮可能还需要更多的时间。”许嘉鹏见项雪晖被许嘉鸮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得人动了下，立刻解释道。

“只是神经反射而已。”项雪晖尴尬地对许嘉鹏笑了笑。

“你办公室里的那个小房间，已经整修得差不多了。给敲了窗户，会很亮堂。画板之类的也已经订好了。”

“谢谢。”项雪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现在变得小心翼翼的许嘉鹏。

“如果不喜欢现在的工作，有其他爱好也可以说。我知道你并不喜欢弹钢琴，别强迫自己。”

“嗯，我知道了。”

“嘉鸮从小就死脑筋，你自己注意着点，不过……他不会真的伤害你。”

“我懂。”项雪晖抬头看向许嘉鹏。“我会自己留心的。”

孙之溏没有和小佑单独呆多久，小佑自己从楼上跑了下来，咚咚咚地朝项雪晖冲着过来。项雪晖接住对他来说有些沉的小佑那一刻，视线所及，正是二楼楼梯口站着的孙之溏。他站得很挺，人显得更加高大，带着一种压迫感。小佑的眼睛红红地，抱着项雪晖，脸蹭过他的脖子，冰凉冰凉的。

“怎么又不穿鞋子？”项雪晖这话才落，楼梯口的孙之溏就不见了。

“想见你嘛。”小佑看了一边的许嘉鹏一眼，将项雪晖圈得更紧。

“不和孙之溏说什么了？”

“说好了，没有了。”小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趾头。“小佑留下，之溏会，常常来看。”

“小佑。”孙之溏很快再次出现在楼梯口，手里拎着小佑的拖鞋，一步步朝着他们走来。“着凉要打针的哦。”

“不着凉。”小佑接过孙之溏递过来的拖鞋，乖乖地穿上。人还是站在靠近项雪晖的位置。

“我还有事，下次会再来拜访。打搅二位了。”孙之溏忽然跟个日本人似的微欠了下身，也不等项雪晖或许嘉鹏说什么，直接朝着大门快步走去，连小佑也没有再多看一眼。

小佑撅着嘴，不太乐意地望着孙之溏的背影。项雪晖注意到许嘉鹏这一刻沉下的脸色，微跳的眉头，他一定也觉察到了孙之溏身上散发出的让他不安的东西。在角落伺机而动的野兽，在空中盘旋观察的猛禽，都给项雪晖本就不平静的心理又蒙上了一层阴影。而此时，在外头会朋友的许太太，也接到了自己要接的人。

许氏赞助的那次烹饪比赛很成功，虽然在日期上做出了调整，水准一点不差。马小霞会在本市停留几天接受一些媒体的采访，同时为自己的新烹饪书籍做下宣传。与马小霞一起来的，还有她已婚四年的女儿。

064 毒蛇

项雪晖没有想过自己会不会后悔没有及早地和盘托出，指着赵戈这个小孩说这个人就是你们心心念念的许嘉鹤。而他在被赶出原来的身体后成了一个拥有独立意识的灵魂，完全地占据了许嘉鹤的身体。谁会信？

没有人会信，或许一天到晚见鬼的陈守垚例外。虽然许家父子就和这样自主完成灵魂转换再生的人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但没有人注意到太太的异常。经过季敏敏的事，所有的人都理所当然地以为不过是一个妻子在经历丈夫外遇，还把私生子抱回家这样的打击后自然的改变。事实上，谁能证明许太太是另外一个人？

所以许太太不怕，许嘉鹤也不怕，在马小霞身体里的季慧慧也不怕，并以此继续着他们自私的小计划。

项雪晖如果想要全身而退，他需要更多更有利的筹码，何况现在他还有求于人。

“如果嘉鹤的人格不是躲在这个身体里，如果不是我心里有愧疚，我一定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你。你抢走了原本属于嘉鹤的一切，他的整个人生，你……怎么可以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许嘉鹤？你不过是一个附属的临时冒出来的人格，说穿了就是一个寄生虫一样的存在，你有什么资格拥有这些！”

项雪晖半夜被噩梦惊醒，出了一身虚汗。小佑在边上睡着没醒，但眉头皱着，似乎睡得也不踏实。许嘉鸮已经两天没有回家，一直住在外头的酒店里，他最近一次出现在许家是来拿点东西，下楼正好见到项雪晖出来给小佑热牛奶。那些话很轻，没有惊动许家任何其他人，却一句句锋利无比，直扎在项雪晖的心里。

“你根本就不存在你不知道吗？你利用小佑的善良，就跟根藤蔓一样依附在他身上，紧紧缠绕着，吸走属于他的养分，来让自己壮大，还装作自己有多关心小佑，多么无私，你比条毒蛇还可怕！”

这两个在项雪晖噩梦里反复出现的人，在元宵后的第一个工作日，终于碰头了，地点就是在孙之溏的那家诊所里。前台姑娘还特意准备了两个果盘，里头放了不少零食和水果。一盘摆在孙之溏的办公室里，一盘则在接待室的茶几上。可惜这份小小的心意连一句简单的谢谢也不会再得到，这两个人，似乎再见不到任何一点美好的东西，哪怕那个果盘小佑可能会很喜欢，里头的一类坚果许嘉鹤很喜欢吃。

“我们做一个交易，帮我把嘉鹤找回来，我帮你把小佑送回你家。”

“许三少爷说话果然直接。”孙之溏新年营业第一天，就等来了一个大神。“请坐。”

“我查了很多资料，也咨询了不少人，你真的……确定你把项雪晖这个人格从小佑的身体里清除干净了？”

“不确定。”孙之溏在许嘉鸮面前坐下，两个人摆开了暂时合作召开密谋会议的架势。“前不久我收到一封雪晖邮箱发出的邮件，说了些奇怪的话，目的是为了让我相信他又在小佑的身体里醒过来了。别急，我话还没有说完。我不知道是谁发出的这封邮件，但是我知道，绝对不是小佑分离出的那个人格。”

“为什么？”许嘉鸮耐着性子听着，如果不是也事关许嘉鹤，他才不管项雪晖是死是活。

“我研究了很久，对比了之前雪晖，也就是还在小佑身体里时，他给我发的邮件，所写的论文。可以说模仿得非常像，包括雪晖喜欢使用的短语和缩写，但是……这个人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孙之溏的嘴角微微动了动。“项雪晖是一个附属人格，即使他可以控制小佑的身体，他依旧只是小佑分离出的人格。而发邮件的人，他拥有完全独立的思维方式和意识，有很强烈的自我认知。一个人格和一个人，是有本质区别的。”

“连这个都能看出来？孙医生实在是太令许某佩服了。”许嘉鸮的这个话到真听不出是真佩服还是敷衍。

“你知道小佑对我有好感，任何一封，雪晖曾经写过我的邮件，发给我的短信，小佑都知道。我能够感觉得到，小佑借此传递给我的信息。许先生，不妨和你直言，如果没有小佑对我的信任和爱，我可能不会那么顺利彻底地把项雪晖清楚掉。所以换句话来说，……你确认许嘉鹤对你的感情吗？”

“恨呢？”许嘉鸮说出这个词时，连眼睛都像是空的。“唯一可以和爱抗衡的力量就是恨，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