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雪晖临去开会那刻有交代Anna,任何人来都不要让他们进去,如果是有重要文件她帮忙代收。这话说得那么直白,Anna就跟得了上方宝剑一样,何况蔡宇珂也不是许氏的人,她姓蔡。
“对不起,蔡小姐,许经理有交代说……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蔡宇珂很优雅地站着,手上端着巧克力,嘴角挂着抹极得意的笑容,她知道那电话是许嘉鸮打过来的。从项雪晖这里认证出去的一份文件有问题,需要立刻核对,Anna也是经手人,在项雪晖不能马上亲自解释时应该由她来做初步汇报,这也是合理的范畴。许氏的例行会议,许嘉鸮是唯一可以不用参加的。
“好的,许副总。好的,我马上过来。我知道了,抱歉。好的,我马上过来。”Anna一直在项雪晖和善的云朵下生活着,虽然心里有底,但是直面许嘉鸮这样气势汹汹,这天明显火气不小的藏着闪电的乌云,也免不了手忙脚乱起来。“对不起,蔡小姐,你请现在这里坐坐,我马上就回来。”
蔡宇珂自然不会乖乖在外头坐着等,见Anna急匆匆地跑开,转身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小佑,小佑,你在吗?”蔡宇珂叫得温柔,手里还晃着那盒巧克力,感觉自己就跟叫小狗一样。
“嗯?”小佑握着画笔探出脑袋,见到蔡宇珂那刻,眼睛都瞪大了。两秒后,又把头快速地缩了回去。
“小佑,姐姐来跟你道歉的,还生气吗?”蔡宇珂站在休息室门口,见小佑躲着画板身后望着她。“这是我从国外带回来的巧克力,我放在桌上了,如果小佑不喜欢,就送给别人。”
小佑又往外挪了挪,眼睛盯着漂亮的巧克力看了好一会儿,说了声。“谢谢。”
“这里弄得可真不错,光线也好。”蔡宇珂装作在欣赏房子布局的样子,慢慢靠近小佑。“小佑在画画?”
“嗯,画画。”小佑的防备稍稍降低了些,但还是在蔡宇珂走近那刻后退了步。
“真好看,小佑的画,姐姐很喜欢。”蔡宇珂挂着一脸她自己都觉得腻歪的笑容。“其实我家里,也有一副小佑的画,非常好看。我有拍下来,小佑看看是不是你画的。姐姐很喜欢,是我收到的最特别的礼物。”
小佑好奇地凑近去看,蔡宇珂的手机里,确实存了副画,而且就是小佑的,是小佑画了给孙之溏的。
“这个画,之溏拿走,说在诊所。”小佑抿着唇,有些疑惑地抬头看看蔡宇珂。“怎么,在你那?”
“之溏送的,说是小佑的画,很漂亮,配我。小佑,之前我来找你,确实态度不好,说话冲了点,惹你和二表哥不高兴,我也知道自己不对,所以今天特意过来跟你道个歉。”蔡宇珂借势拉过小佑的手腕,半强迫地拉他和自己一起坐在沙发上。“其实……小佑,你也懂的,我知道之溏和你的事后,心里很难过。”
“你和之溏?”小佑想把自己的手腕从蔡宇珂的手里挣脱出来,听到这话,注意力又给转移了。
“是啊,这次过年之溏就带我回去见了家长,伯父伯母都很喜欢我。小佑,你觉得姐姐长得好看吗?”蔡宇珂见小佑傻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脸,连奉承都不会的似乎要给出一个他认为的最客观的评价前,就把这个念头打消了。让一个傻子承认或是诋毁自己的美貌对她来说都是很耻辱的事情。“小佑,你知道人长大以后要找一个伴的吗?男孩跟女孩在一起,然后结婚,生下可爱的小宝宝,就跟小佑的爸爸妈妈一样。”
小佑很认真地想了会儿,点了下头。“小佑知道。”
“可是男孩跟男孩在一起,就不能结婚,也不能有小宝宝。如果没有小宝宝,就没有后代,以后老了也没有人照顾,会很可怜的,不是吗?男孩和男孩可以一起玩,但最后,男孩会回家,跟自己的女孩一起。”
“在一起,不是应该,互相照顾吗?小宝宝,也会长大,有自己的伴,照顾彼此。男孩跟男孩,可以,领养宝宝。”小佑将孙之溏之前跟自己说的话依样背了出来,嘴角不自觉地挂上了一丝很纯真的笑容,那笑容真实得犹如嘲讽,就跟甩了一耳刮子在蔡宇珂赔笑的脸上。“之溏说的。”
“之溏骗你的。”蔡宇珂整张脸都是僵硬的,用力抓着小佑的手腕来让自己保持镇定。“他骗你的,白痴。”
“疼。”小佑用自由的手不客气地拍打蔡宇珂的手背。“姐姐放手。”
“你那么用力打我干什么?装疯卖傻打人呢?”蔡宇珂被小佑没轻没重拍的那几下也疼了,脾气就开始控制不住。“小佑,你怎么还那么好意思呢?那么死皮赖脸地要缠着之溏不放,你现在不是有嘉鹤表哥在身边照顾你吗?想一脚踏两条船是吗?真没见过你那么不要脸的,赖在许家不走,你跟许家什么关系?”
“没有,没有赖许家,小佑,没有。”小佑生气地站起,后退着到墙角站着。
“那你的意思是许家赖不上,就跑回孙家?你以为之溏的爸爸妈妈会接受你?之溏的朋友会接受你?就你这样一个脑子不清楚的人,就凭着自己长得还不错,就跟个女人一样粘着男人不放,还一下两个,你真是有本事啊你。”蔡宇珂想着反正刚刚已经撕破脸,也就不装了。“是不是除了画画,你最大的本事就是装可爱装单纯,然后爬到男人床上张开腿像个女人一样给人上呢?真看不出嘉鹤表哥喜欢你这样的。变态。”
“不是不是,你乱说。”小佑红着眼睛,握着拳头贴着墙站着。“不许乱说。小佑没有。”
“没有?你能说你和之溏是清清白白的?你没和之溏上过床?之溏没碰你?嘉鹤表哥没碰你?”
“嘉鹤没有。之溏……之溏和小佑,互相,喜欢,很喜欢。你讨厌,出去。”
“这里是许氏,是我姨夫的公司,要出去也应该是你出去吧?你跟许家什么关系?还说不是赖着?”蔡宇珂慢悠悠地走到小佑跟前,骄傲地抬着下巴。“项雪晖,我告诉你,不要在我面前装了,你这种为了男人抛弃父母诈死私奔的男人,根本就比最不要脸的妓女还要下贱。你怎么还能呆在这里画你的狗屁画,还心安理得地住在许家?小佑,项雪晖的案子还没破,之溏带着你走,他是最大嫌疑人,你知道这个事情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了,会给之溏带去什么麻烦吗?他会被关进监狱,你知道监狱是什么?”
“不是不是,不是这样。我是小佑,不是小晖。”小佑侧过身,将自己往墙角那只大熊的背后躲。
“啧啧,真是可怜,你这样没有用的人,也就只能躺在床上给人睡了。也是,要是你妈妈知道,一定会很心疼,自己怎么就生出一个那么不要脸的儿子呢?”蔡宇珂凑近,对着小佑的耳朵继续道。“之溏跟你在一起,就永远不能光明正大地做人,你呢,就永远只能躲在黑暗的角落里。之溏高兴了,回来逗逗你,其他时候他在外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呢,是很开明的女人,男人么,难免花心,有时候管不住自己,特别是对上那些正好特别合自己口吻的。可总归他们还是要娶个体面的女人生活。我不在意之溏留着你,其实男人也有好处,不会生孩子。……想哭就哭吧,反正你也就那么点出息了。如果你真的喜欢之溏,想想我刚刚说过的那些话。你可以说你自己不是项雪晖,但是你的指纹,DNA不会那么说。”
“喜欢之溏。”小佑抱着大熊蹲在角落里,背对着蔡宇珂,眼泪已经出来,但没有哭声。“小佑喜欢之溏。”
“你现在有嘉鹤表哥了,他那么照顾你,你就不要想着别的男人了。”蔡宇珂的手用力在小佑的肩头拍打了两下。“小佑,有点骨气,你是一个男人,就会这么哭哭啼啼地找男人,真的很可笑。”
“之溏,小晖。”小佑无助地抱着大熊,把脸埋进在玩具熊的后脑里,就露出一点点空间透气。“小佑怕。”
蔡宇珂居高临下地看着努力把自己缩小藏起来的小佑,看了好一会儿,也没再说别的话,最后摇着头离开了休息室。如果不是因为孙之溏,蔡宇珂也并不讨厌小佑,那些话也不全是真心。知道孙之溏是真的很喜欢小佑,才会愿意为他冒那么大的风险。但也因为这个风险太大,无形中给了她蔡宇珂一个机会。
知道小佑就是项雪晖,蔡宇珂没有花太多的力,因为有太多的线索留着给她发现,只要稍微转下脑子就可以得出结论。孙之溏以前有什么朋友,蔡宇珂自己可以雇人查。项雪晖和孙之溏那么铁的关系,一下就会知道。而小佑,那张脸在那里,怎么可能还会错?世界上即使有再像的两个人,也不可能像得毫无区别。
“蔡小姐你……”刚刚赶回来像才捡回条命的Anna见蔡宇珂从项雪晖的办公室出来,神经再度绷紧。
“只是去送了盒巧克力,说了些……肺腑之言而已。”蔡宇珂回头看了眼。“今天的事,嘉鹤表哥问起来你就如实说好了,有什么我担着。还有,你也帮忙我给嘉鹤表哥传一句话。”
“什么?”
“不用口头传。”蔡宇珂从Anna的办公桌上扯了张便条,飞快地在上头写了一行字,然后折好塞进Anna的手里。“把这个给嘉鹤表哥,你要是好奇呢也可以打开来随便看,反正我不负责。”
Anna握着那张纸条,在原地站了会儿,见蔡宇珂走远,急急忙忙地往办公室里去。小佑还坐在地上,抱着那只玩具熊。那盒蔡宇珂带来的巧克力就放在桌上。Anna弯着腰小心地走到小佑身边,慢慢蹲下来。
“小佑,我是Anna,你还好吗?”
小佑把脸在大熊脑袋上蹭了蹭,低着头,声音很小。“没事。”
“还有一会儿许经理就开会回来了,要我给你搓块热毛巾吗?”
“谢谢。”小佑用手背擦了下眼睛,转头看看一脸担忧的Anna。“Anna姐姐,警察……凶吗?”
“呃……通常不是,怎么了?”Anna被小佑问得有些措不及防。
“那监狱里,好吗?会不会,很苦?”
“这个……我不知道。小佑,你好好的怎么问这个啊?什么警察监狱的,这些跟我们没关系。”
“不能说,不能说,不能说。”小佑又转过身,侧对着Anna自言自语起来。“小晖没死,小晖没死。小佑是小晖,小佑是小晖,谁都没死。小晖没事,之溏没事,嘉鹤也没事,小佑没……怎么办呢。”
Anna蹲在小佑身边,含含糊糊地听着小佑像是给自己催眠一样说着这些话,下意识地打开了那张蔡宇珂留给项雪晖的便条。Anna并不多事,也不为谁卖命,她只是一个部门经理的小秘书,想安分地守着这个待遇很不错的工作,所以她不想自己会犯一些不必要的错误,而成了莫名遭殃的冤大头。
“真的关心小佑,就别让他走季敏敏的老路。”
068 关键的决定
蔡宇珂来的事,项雪晖一到办公室门口Anna就详详细细跟他说了,也包括自己离开的原因,还有那张自己偷看过的便条。项雪晖进到休息室时,小佑在画画。脸已经洗过了,眼睛和鼻尖还是红红的。
“嘉鹤。”小佑第一次,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叫项雪晖“嘉鹤”,而且口气很坚定。
“小佑在画什么?”项雪晖没有主动问蔡宇珂的事,很平常地走到小佑身边。这次的画只画了一半,只有很简单的线条。藏青色,底下都有一抹明显的被覆盖的明黄,从线条的边缘渗透出来。
“乱乱的东西。”小佑停下手看了会儿,在画板上点了些黑色,将藏青的颜色又加重了。
“中午我带你出去吃饭吧,小佑想吃什么?”项雪晖就站在小佑身边,看着他往画纸上看似无意义地反复涂着层层色彩。线条一点点变粗,边缘晕染上不同的颜色,看似压抑,却又暗藏着希望。
“嘉鹤,诈死,犯法吗?”小佑停下笔,垂着脑袋,忽然问了句。Anna刚刚跟项雪晖提过小佑问了“警察监狱”这样的事时,项雪晖多少也猜出蔡宇珂讲过些什么。项雪晖的身份已经瞒不住,好在知道的人都不急着要把那层已经很透明的纸直接捅破。“会被,警察抓走,关进,监狱里,这样吗?”
“我只知道诈死骗保的话是犯法的。”项雪晖并未认真想过小佑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没有人诈死。可小佑问了,项雪晖就绝对不会含糊作答。“可能会妨碍司法或者妨害公务吧,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这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案子,让警方花费人力财力去侦破,可能会影响他们调查其他真实的案子。有些像人们报假案,只是我们的情况恐怕不是一个《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就可以决定的。项雪晖的案子,是刑事案。”
“很……严重吗?”小佑瞪大眼睛瞅着项雪晖。
“也不是很严重,还是要具体看的,很多的因素综合着看。……现在谁也说不准。”
“项雪晖没死,就不是,刑事案,是……一般的案子。骗警察,给他们麻烦,没有,那么严重,对吧?”
小佑的概念里还没有孙之溏盗用医学院尸体,非法干涉案件调查这些因素。项雪晖也还不确定,即使他现在能确定,也不会跟小佑说。保护小佑,看来在一定程度上也要顾及下孙之溏的安危,这对项雪晖来说可一点都不甘心情愿。小佑和孙之溏,认识了有近二十年,那种感情会有多深,项雪晖猜不透。
“是。也可能就罚款,最多拘留几天。”项雪晖见小佑在这个问题上耗上了,立刻转口把事情往小里说,同时将小佑半抱住安慰。“也不会很多天,拘留跟关监狱不一样,没那么可怕。小佑,不会有事的。”
“嘉鹤。”小佑搁下画笔,抓住项雪晖的衣袖。“你是嘉鹤。”
项雪晖开始并没有把小佑私下叫他“嘉鹤”的事放在心上,现在见小佑那么严肃地跟自己强调,终于明白小佑想要表达的意思,以及他刚刚问那些问题的目的。小佑想让项雪晖知道,即使他以项雪晖的名义回去也没有关系,最多就是去警局里做做笔录,或者被拘留几天。重点是,小佑有准备,他不怕。小佑不知道项雪晖现在不管是什么身份,都会给他带去麻烦和危险,只是程度大小的区别。
一直顾虑很多的项雪晖,他的难题一道道被身边其他参与其中的人简化,而他面前的问题越是简单,就越没有明确的解答方式。如果小佑作为项雪晖回去,只不过是一次小佑自己都有准备的审问,一笔现在的他完全可以承担的罚款,最严重的几天拘留,虽然审问和拘留对于小佑来说都是很可怕的事,也是项雪晖依旧不希望也会继续极力阻止小佑面对的,那么,在项雪晖面前的就只有一个问题,如何做许嘉鹤。
曾经执着地要保留自己是项雪晖的身份,是想保留属于项雪晖的经历,回忆,情感。即使死去,也要曾经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存在过。然而这个身份,最终还是必须要被抛弃。现在几乎所有相关的人,都知道项雪晖的存在,某种程度说,这个心愿已经达成。没有人,可以否认项雪晖作为一个独立意识的存在,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