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现在,如小佑说的,项雪晖应该开始接受自己是许嘉鹤的事实。一个不太一样的许嘉鹤,就像当初一个不太一样的小佑。唯一不同的是这个身体里,只有他项雪晖一个意识存在。
“我是嘉鹤,但是小佑,你不是小晖。小佑是小佑,小晖已经不存在了。很快,带你回家。”项雪晖把小佑抱住,让他把下巴抵在自己的肩膀上。“让小晖,还有过去的嘉鹤,都成为回忆吧。”
“那……小鬼呢?”小佑收紧手臂抱着项雪晖的腰,很用力地把自己贴在项雪晖身上。
“小鬼之所谓叫小鬼,是因为他已经死了。死去的人,是不会再回来的。小佑,你应该懂这点。”
“我懂。小佑……懂,就像爸爸。”小佑抬起头,专注地盯着项雪晖的脸,伸出手很小心地摸过项雪晖的五官。“小佑记住了,记得牢牢地,嘉鹤的样子。小佑有妈妈,嘉鹤有爸爸,小佑有嘉鹤,可以一起玩。”
“是的,就是小佑说的那样。”项雪晖用额头轻轻地跟小佑撞了撞,又蹭了下。“谢谢你当初让我出来。”
最后这句话,项雪晖说得很小声,小佑听得清楚,心里头热乎乎地。而在这栋大楼另一间办公室里正听得投入的许嘉鸮就坐不住了,那么关键的一句话,模模糊糊地。越是听不清,就越觉得一定最关键。
“不是让你们在休息室里也装一个吗?不是说了就装在离画板最近的地方?你们一个个到底怎么做事的!”
谢谢你当初……当初什么……出来?什么出来?从哪里出来?怎么又跟小佑有关?小佑认识嘉鹤时,嘉鹤不是已经是现在这个人了吗?许嘉鸮想得太阳穴附近的青筋都要开始跳了起来。但不管项雪晖对小佑说的是什么,在许嘉鸮耳里,最清晰明白的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个人不准备要原来的嘉鹤回来了。
“你到底什么时候行动?”许嘉鸮这边头疼了就直接去骚扰孙之溏,打的是他的私人电话,也不管是什么时间点,对方在做什么。“不要跟我说项雪晖和小佑共处二十多年都可以处理的话,情况不一样。小佑和嘉鹤怎么可能一样?小佑本来就不聪明,他需要项雪晖在,而嘉鹤……我的嘉鹤,他根本就不想……而且现在在嘉鹤身体里的那个人格比那个项雪晖要可怕,他根本就不在乎嘉鹤的感受。”
孙之溏抱歉地对自己眼前那位被打断也依旧很好脾气的病人点了下头,站在门外耐着性子听许嘉鸮快口没遮拦的这通电话。明明自己求着孙之溏,知道孙之溏对小佑的感情,还那么不忌讳地讲小佑的坏话,还直接踩在要点上。这在平时孙之溏嘴巴可不会跟许嘉鸮客气,真的抖起来,许嘉鸮不一定能占到便宜。不过现在,孙之溏倒是抱着一种看好戏的心态,也当是为他们霸着小佑给自己找麻烦出口小小的气。
现在这个所谓分裂出的人格当然不在乎许嘉鹤本身,因为他是项雪晖。好在这个附属人格和主人格一样非常的善良。善良的人通常都会有很多的考虑,而这是他们犯错误的第一步。
“你怎么会知道他们的对话?你窃听了?”至于项雪晖是许嘉鹤这件事是不是要让许嘉鸮知道,什么时候知道,孙之溏还没有想好。至少在小佑离开许家前,他不能冒险。许嘉鸮开始窃听项雪晖的谈话,保不准什么时候就给他听出来了,这才是孙之溏决定加快行动的真正原因。所有孙之溏做的事,都是以他自己的意愿为前提,任何人都不能控制,包括小佑。当初项雪晖手里,小佑被握得那么牢,他还是动了手。所以说许太太和许嘉鸮,实在是有些低估了孙之溏。“你不会发现许嘉鹤的,你听的越多,就越了解现在这个许嘉鹤,说不定就跟你那个大哥一样开始搞不清楚。许三少爷,不要去太了解一个你终究要除掉的人,特别是他和你最爱的人拥有一个身体的时候,因为慢慢地,你会连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喜欢谁。你没有办法做到跟我一样,对着项雪晖,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你都通过他看到小佑,看到小佑躲在角落里。”
“那是嘉鹤的声音,我控制不住去听。你动作快点,我也就不会再窃听了。”许嘉鸮对于自己的行为并没有任何的愧意,很理所当然地对孙之溏继续嚷着。“再说,你也不喜欢你的小佑跟别的男人卿卿我我吧?”
“现在的许嘉鹤要是转性变成1了,那我是要小心点才行。”孙之溏这话,是故意说了逗许嘉鸮的。
“我不跟你扯皮。”许嘉鸮也很快听了出来。“对了,你相信鬼吗?”
“鬼?许三少爷又见鬼了?”
“不是我,是现在的嘉鹤,你的小佑也可能。我听到过现在的嘉鹤自言自语,他要么是脑子有毛病,要么是他在对话的人我们看不到。我们看不到的,除了鬼魂之外,你觉得还有什么?”
“那个鬼有名字吗?”许嘉鸮这看似很荒诞的话,这个时候到真的引起了孙之溏的注意。现在的许嘉鹤能不能见鬼,孙之溏不知道,小佑能不能见到,孙之溏是怀疑的,这也是他后来辅修灵学的一个原因。只是那些可能存在的鬼魂,并没有影响过他们的生活。有时小佑会看向某个地方,就好像那里有人。但小佑从来不会和他们说话,不会提到他们,就像他从来不会主动和陌生人说话,也不会多看他们。
“嘉鹤叫那个鬼小霞姐,我确定,是小霞姐。所以叫小霞,是个女鬼,比嘉鹤现在大。”
“我从来没有听过,或者这个名字听过太多,太……普通了。不过很高兴你提供的情况,也许有用。”
“是的,也许有用。”许嘉鸮从自己抽屉里抽出一份前天才送来的文件,他差点就忘记了这档子事。现在这个嘉鹤很关心的马小霞,曾经很关心的马小霞。“孙之溏,有没有可能,现在的嘉鹤也曾经出现过?”
“可能,也许小的时候就出现过。”理论上来说,是没错。“看我怎么跟你说的,你会开始困惑的。”
“我不会。我绝对不会搞错,就跟你不会搞错小佑和项雪晖,不要再在这个事情上怀疑我。”最后那句话许嘉鸮是用命令的口吻说的,在孙之溏耳里听着依旧没什么影响。“地点我选定了,会给你传过来。”
“那好,等我准备好,就麻烦许三少爷把现在的许嘉鹤带过来。记住,千万不要让小佑知道。”
到时候,许嘉鸮的人会被许太太的人替换掉,再防,也防不过自己最亲的人。
069 无以言喻的爱
许嘉鹏将小佑的身份证和户口本交到项雪晖手里时,项雪晖整个人都有些蒙。许嘉鹏将小佑直接挂户在了许家,变成了他们的远方亲戚。项雪旸,就是项雪晖给小佑取的名字。出生日期一样,身份证编号差得有些多。上面的照片,也是几年前拍的,还很青涩的项雪晖。就那么,凭空多了一个人。
“如果赶上人口普查,会更加方便。许家确实有这样的亲戚,只是太远了,很多细节没法考证。我们主动积极地配合给了资料,又有熟人,就那么办下来了。”许嘉鹏说得越是轻描淡写,项雪晖听着就越觉得彼此的差距大。许家接触到的东西,是他是项雪晖时不曾想过的。看来真的是他顾虑太多,原来那么简单。
“谢谢。”项雪晖将小佑的身份证和户口本放进书桌最中间的抽屉里,和自己的放在一起。
“不过以后还是要留心,万一有人较真的查下去,还是会被发现的。不过我想小佑的话,不会惹事,应该不会有问题。”许嘉鹏就站在书房里,离开门和项雪晖的距离相同。“项妈妈那里,你想好怎么说了吗?”
“宇珂知道小佑和项雪晖的事。”项雪晖有些尴尬许嘉鹏那么客套地站着,就跟是自己手下一样。为他做事听他差遣看他心情,说话小心态度端正,站着汇报,也没个位置坐。“你……站着不累吗?”
“那我们坐下说话。”许嘉鹏被项雪晖那为难皱眉的小表情给逗乐了,这一笑,项雪晖的脸就跟着红,还欲盖弥彰地咳咳两声,结果弄得许嘉鹏笑得更明显,项雪晖的脸更红。“小佑已经睡了?”
“嗯,他生物钟还挺准的。”项雪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忽然不知道该跟这样的许嘉鹏说什么。两个人就那么静坐着,谁也不说话。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穿梭着,却道不明白。项雪晖此刻是感谢许嘉鹏的,就如当初许嘉鹤被抱进许家时。许嘉鹤应该也是感谢许嘉鹏的,虽然那时的许嘉鹤还太小。如果这个年长五岁的大哥没有接受许嘉鹤的存在,稍微使点坏,许嘉鹤的童年就会很悲惨。事实上许嘉鹤一直过着王子一样简单清闲的生活,直到那一天。而许嘉鹏也确实不是导火线,他只是一把走火后直接失控的枪。
如今已过三十而立的许嘉鹏,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的家人。
“不要担心宇珂,现在的事情,其实是互相牵制着,谁也没有真正占得上风。”许嘉鹏稳稳地坐着,很正派严谨的模样,脸上挂着亲切的有些僵硬的笑容,时不时会转睛看上项雪晖一眼,又很快小心地移开。“宇珂这几天想烦你也没时间了,外公他,生病了,我刚刚才知道的。好像还挺严重,老毛病,年纪又大,心脏不太好。幸好陈医生在,抢救得很及时。人已经在医院加护病房住着,明天一早我们都打算去看他。”
“难怪守垚的电话没有人接。”见许嘉鹏的脸沉着,项雪晖关切的问了句。“有……多严重?”
“外公有这毛病挺久了,不好说,不然不会留个家庭医生住着。蔡家的人这段时间都挺忙,因为……你也知道,蔡家是个大家,六个兄弟姐妹,万一外公真有个什么的话……”许嘉鹏说到这,脸色更难看。“我们的意思是不插手,可妈妈好像有其他想法。……我只是希望外公没事,他才过大寿呢,其实一点不老。”
“外公人看着很和善,我想他不会有事的。”项雪晖想了想,还是称呼了那位蔡老先生为“外公”。小佑的外公还在世,自己出事后也有跟外婆一起来看过妈妈和姐姐。项雪晖没有让自己去想这个事情,想到了就忍不住伤心。外公他们小时候就很疼他,调皮捣蛋安静听话时都很疼。“希望外公身体健康。”
“会的。”许嘉鹏看项雪晖沉默的那会儿有些失神,隐隐约约猜测到了项雪晖第二个“外公”所指的人。他不记得自己是否见过季家家主,没有证据说他们离世,或许都还在。谁也不想自己的亲人那么早离开。
“方便的话,我跟你们一起去看看他老人家。”
“好,到时我会叫你,等外公稳定些。”许嘉鹏偷偷在桌下握了握拳,故作镇定地对项雪晖笑了笑,很快移开视线,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也跟表现得那么自然。“嘉鹤,你……喜欢陈医生吗?”
“喜欢啊。”项雪晖答得飞快,出口才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赶忙摆了下手。“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
“为什么?”许嘉鹏转回头,这次是直视着项雪晖的眼睛,很迫切地看着他。
“啊?”
“为什么不是我说的那个意思?陈医生人不错,对你也好,我知道他喜欢你,就跟……你懂的。”许嘉鹏犹豫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把“就跟我喜欢你,就跟嘉鸮喜欢你一样”给说出口。“如果你喜欢他,嘉鹤,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那不羞耻,喜欢一个人没有错,有对错的只是喜欢的方式。我告诉过嘉鸮,只要是你喜欢的,他人也好,真心对你,我都会祝福。真的,嘉鹤,我可以做到,我……不会再让你来承担我的欲望。”
“大哥。”项雪晖笑着抬起头,真诚地看着许嘉鹏的眼睛。“我原谅你了,大哥,所有的一切。”
“我……”许嘉鹏用力抿紧唇,手指交叉着躲在桌下不停搓着。“谢谢你,嘉鹤,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我们都等着一个看似不可能的机会太久,我们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再犯错误。有时候这不公平,可是这里本身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我们看到机会,然后抓住了,就是这么简单。”项雪晖的这番话,在自己耳里,在许嘉鹏耳里,在偷听的许嘉鸮耳里,是不同的触动。他们花了很多时间意识到答案的所在,或花了很多时间才发现问题的症结所在。前两人从颠簸的状态里慢慢平定下来,后一人则是在瞬间颠入激流。
项雪晖和小佑不在家时,女鬼也不会一直都在许家呆着,一直呆着的只有小鬼。小鬼这会儿就在许嘉鸮书房里,因为不想和外面走过的仆人撞到而选择了在房间里穿越。小鬼在许嘉鸮面前站了几秒,就见许嘉鸮用手捂着耳朵,一根长长的线链接在桌面的一台小机器上。小鬼有一瞬间好奇地想去看个究竟,但最终没敢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许嘉鸮面前靠,很快就穿了出去。那些人做的事,小鬼不懂,也没兴趣知道。钢琴底下被装了什么,但没影响琴声,所以小鬼没放在心上。人的事,他生前就不关心,何况死后。
许嘉鸮在怀疑家里可能有鬼魂存在时,做事上倒是更加谨慎了,有些电话会在外头打好了回来,怕的就是这些他依旧不太确定的存在会去给项雪晖通风报信,而阻碍他的计划。从项雪晖和那个小霞姐的半段谈话来看,毕竟许嘉鸮不可能听到女鬼说了什么,项雪晖和这个不存在的生命关系很不错。
许嘉鹏离开项雪晖书房后,除了数分钟后很轻的一声关门声,许嘉鸮没再听到谁说话。项雪晖离开后先是去了小佑的客房,只停留了一两分钟,可能小佑已经睡熟了。最后才回自己的卧室,一直都没有再说话。
许嘉鸮收拾好书桌,给自己倒了酒点了烟。一口两口,看着烟腾起散开,看着杯中的酒转起漩涡,被自己一口闷下。蔡宇珂还是不能寄太多希望,那么简单的事都搞砸了,还无心地促发了小佑的成长。许嘉鸮不知道小佑的事一旦结束,对现在这个许嘉鹤的影响多大,会不会导致他永远失去唤醒嘉鹤的机会。一切就像是一个连环扣,不是真的有多难,无法解不开,而是他总是找不到源头。
一个跟了自己多年的手下给许嘉鸮送来三张去寺庙里求来的符,说可以驱鬼辟邪,贴门上就好。那个符小鬼倒是好奇地靠近看了几眼,也不知道是不是手下上当了,还是许嘉鸮没贴对,就跟贴的是便条一样。许嘉鸮眯着眼睛,透过从口中喷出的白色烟雾,盯着门框上那道黄色的,上头不知道画着什么的符。
通灵,通灵。许嘉鸮夹着再次要燃尽的烟,拿起还剩下小半瓶的酒瓶,又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眼睛有些晕乎,头脑发胀,脑袋里乱七八糟很多东西在转,包括那道怪异的符。忽然,就跟真的从天下劈下一道闪电正砸在许嘉鸮的头顶,被通了电一样,一个可怕的假设瞬间闪现在眼前。许嘉鸮猛地打了个颤,抬手就甩掉了快烧到手指的香烟,还向外打翻了半满的酒杯。红色的液体跟血一样,沿着桌角往下滴。
如果真的有鬼魂,那会不会现在的嘉鹤根本不是什么人格分裂,而是一个恶灵附体吧?
孙之溏有没有那本事驱魔,许嘉鸮不关心,他会自己去找大师。没人喜欢和鬼魂住在一起,更没有人喜欢有其他什么占据自己最心爱人的身体。对于许嘉鸮来说,一个其他的鬼魂,可能比一个自己分裂的人格要好对付。可是一转念,还没等许嘉鸮庆幸,紧接下来的自然的层层递进的合乎逻辑的分析,让许嘉鸮整个头皮和后背都跟被针在扎一样。人格的话,勉强还可以算是许嘉鹤,但如果是另外一个灵魂,如果还是恶灵,那原来的灵魂还完好存在的可能有多少?万一嘉鹤在那次意外时就已经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