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佑跟你的感情越来越深了吧?”陈守垚往里头张望了眼,看不到床,就见到一双毛头拖鞋在地上。
“嗯,小佑很依赖我,那种巴不得拿根绳子拴一起的依赖。”项雪晖面露难色,好像现在也只有对着陈守垚时,项雪晖才会毫不忌惮地说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就跟当初对着孙之溏一样。“说实话,陈医生……”
“小晖,你怎么还叫我陈医生?你叫孙之溏什么?我们一样吗?”这个话,陈守垚很早想说,这次终是忍不住了。“还是你喜欢听我叫你项先生,或者许二少爷?是不是也觉得很别扭很隔阂?”
“说实话,守垚,我很担心。”项雪晖直接改了口,也没有去和陈守垚多辩,只是给了一个极为信任的笑容来传达自己的歉意,很快,这抹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和“很担心”匹配的焦虑神情。“好像小佑抱着抓着的人不只是我……现在这个身体,还有其他的,还有……还有项雪晖的部分,好像……我随时都会回到小佑的身体里一样。那扇被孙之溏关闭的大门,又一点点被我,被小佑打开了,我很害怕。”
“害怕什么?”
“什么?”项雪晖没明白陈守垚的意思。“我是说我和小佑在一起,觉得自己又要重新回去。”
“我知道,我问的是,你害怕什么。”陈守垚语调异常冷静。“你害怕重新变回项雪晖,还是害怕会伤害到小佑?或者,如果还有机会,你愿意再做回原来的自己吗?只是有一点,小晖,即便你回到原来的身体里面,你也永远不可能回到原来的生活里。这才是你真正害怕的,是吗?原来的你最熟悉的生活。”
“我真没想到,世上把我看得最透的人,居然是在这样的处境里遇到。”项雪晖倚靠着门框,转身探进头去看了看床上人的动静,又很快转回来对着直立在自己眼前的陈守垚。“之溏曾经是最了解我的人,真的很了解,连我是什么他都知道。而现在,你是最了解我的人,知道我的一切。之溏是心理医生,你算是生理医生吧。一切的一切,还是要依附着真实的肉体才可以存在,才能去谈好坏对错……瞧我说得乱七八糟的。”
“我们不说这些怎么也说不明白解不透彻的事了,说说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吧。”
“快过年了,你是不是也要回家?”
“回几天,很快就回来,怎么了?”
“许先生生日那天,我可能没有办法照顾小佑。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那个赵戈……就让他自己在许家呆着,我可不管他。按照许太太的意思,这次,就一家五口人庆祝,旁的一个不叫。”
“那天我还没回去,我帮你照看小佑。至于赵戈,我也可以帮你看着,他还要扮小朋友吧?你把许仕群弄过来就够他一个头两个大了,保管没有功夫和你斗嘴皮子或者使小心眼。”陈守垚说到这,忽然一笑,那一笑居然还难得有些坏坏地,那种恶作剧的坏坏的笑。“我就最怕遇到小孩病人,一个个鬼灵着。”
“难说,群群跟许嘉鹤本来就很亲,他会很听许嘉鹤的话,说不定还会帮他做一些让人防不胜防的事。”
“不一样的,小晖,成年人和小孩处理事情的方式不一样。你看着吧,变成赵戈的许嘉鹤,如果还是要用原来是嘉鹤叔叔的那一套去对付许仕群,就有他跟头好栽的了。”
“说到许嘉鹤,你觉得……他会和许太太联系吗?”
“你是说许嘉鹤是不是早知道许太太的身体里住着的是自己的亲身母亲?”陈守垚皱眉。“不好说,特别是许家三兄弟还是那样的关系……许太太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她真的不知道?许嘉鹤和她……想不明白。”
“我也是。”项雪晖挎了下肩。“反正许嘉鹤要回来了,等着看呗,只要不影响小佑回家就没关系。”
“你最近和汪海联系过吧?他给我打过电话,那兴奋地,说你跟他联系了,还说年后要来这里看你。”
“嗯,短短地就通过一个电话,那时……”项雪晖说到这里,望向陈守垚的目光,瞬间暖得就跟冬日里的阳光一样。“他就在我家做事,妈妈就在边上。……虽然妈妈没有说话,但是我可以感觉到她就在边上。”
陈守垚没有说话,只是本能地上前,将握着拳头又激动又兴奋的项雪晖轻轻抱住。
“我想让汪海帮我探探口风,但是不敢说,怕自己声音太哽咽,他会听出来。他只是告诉我说……”项雪晖将脸埋进陈守垚的肩窝里,就那么静静站着。“说妈妈还会每个礼拜去警局问他们案件的进展……说姐姐有小宝宝了,是为了让妈妈转移注意力才提前怀的……守垚,我想回家。”
“我知道为什么你现在还不回去,我都理解。再等等,小晖,春天的时候,就能回去了。”陈守垚轻拍着项雪晖的后背,看着女鬼在边上看着他们,好像也很悲伤。“都在一点点好起来,不是吗?”
“我也那么希望,春天的时候,可以拉着小佑的手回家。小佑需要身份证明,我希望小佑,可以完全以自己的身份活着,并受得法律的认可和保护。不是……项雪晖,不是一个弱小的主人格,不是谁一直要保护在身边的小孩子,是一个真正的……和所有人一样,享受权利承担义务的公民。”
“可以先让你姐姐知道,她比你大,她或许也知道小佑的存在。”陈守垚不舍地松开项雪晖,看着他低头给自己擦眼泪那股倔强的样子,就想再次把人抱回怀里,但他不可以。“还有许家兄弟,许嘉鹏以为许嘉鹤人格分裂,还真是歪打误着啊。让他们确信你是许嘉鹤另外一个人格,也许不是坏事。”
“一样的,知道我不是许嘉鹤,是另外一个人的人格还是这个身体本身的人格都一样,对他们来说,唯一的结果就是因为我的出现,导致许嘉鹤不见了。”项雪晖已经把眼泪擦干,只剩眼睛和鼻尖还红红的。“你以为他们比孙之溏理智吗?他们的爱更疯狂,跟孙之溏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至少小佑回家前,我不可以出现任何意外。如果他们知道我和小佑共用一个身体,他们或许还会伤害小佑。绝不可以。”
小佑午睡醒来,发现不仅项雪晖还陪着他,陈守垚也来了,女鬼也在,开心地笑得像个小孩。
项雪晖带小佑去琴房,让他听自己弹琴。项雪晖和小鬼的配合已经比第一次时好了很多,也不知道是项雪晖真有天赋,还是因为这是许嘉鹤的身体。记住曲子对项雪晖来说并没那么难,跟着小鬼弹几次后,他的手指好像自己也产生了记忆一样,基本可以和小鬼同步按下琴键,但小鬼一松手,又开始磕磕绊绊起来。
“好听。小佑喜欢。”小佑和陈守垚并排坐着,高兴地拍手。小鬼回头看了小佑一眼,似乎也笑了。
这样其乐融融的场面,许家兄弟要是看到,估计要被酸死。
053 疯了的女人
项雪晖回去工作看到的第一份部门递上来的审查报告,就是那份赞助美食节目的计划书。许氏的办事效率还真是高,不过才从许嘉鹏那里口头知道,还都没有第二次确认,企划书就过来了。这类报告按照程序会将副本送到项雪晖所在的审查部,文件上有许嘉鹏的签名,应该已经落实下去。所以并不是要项雪晖的签字才能执行,差不多属于报备性质。万一日后出了问题,或其中有猫腻,也算份证据。这样的话,审查部和资料室监管部门的职责就有些重合了,当然,许嘉鹤这个位置,本来就是外加上去的。
至于资料室里存放的文件,项雪晖相信不会如送到他桌上的那么简单。不过也必定有一些特殊的文件会意外落到他手里,不然许嘉鹤电脑里那些还未破解,早被项雪晖丢到外太空的密码文件又算什么?对于这个早被发现的危险炸弹,所有人都按兵不动,全不当其存在,其中是运筹帷幄的城府还是侥幸大意的疏忽就不得而知了。如现在对于马小霞这个人一样,项雪晖也没有兴趣探究。
项雪晖上班期间,小佑一个人呆在许家的客房里画画,偶尔给他打个电话,说的话没什么内容,纯粹是听听彼此的声音,问下对方在做什么,到有点是情侣夫妻间查岗的意味。偶尔,说到项雪晖不喜欢的内容。
“小佑给之溏,打电话。小佑记得数字,之溏的电话,还有,小晖的电话。”
“孙之溏跟你说什么?小佑不高兴吗?”
“没有,小佑高兴。之溏要小佑乖,很想小佑,电话里亲亲。……小晖没有本子。”
“什么本子?”项雪晖正为孙之溏电话里亲小佑的话翻白眼,就被小佑最后那句带着明显不满的话说愣了。
“之溏有,会给小佑。空白的时候,就在家里,陪小佑一起。黑压压写满字,小佑一个人。小晖没有。”
项雪晖一下明白过来,立刻跟小佑保证,晚上就带本回去给他。小佑是一个好哄易满足的人,马上高兴地在电话里“嗯嗯”。项雪晖可以想象他抱着电话笑着拼命点头的样子。两个人才说的孙之溏,小佑就自己把话题移到项雪晖身上,孙之溏对现在的许嘉鹤一定是恨之入骨。再也不会那么轻易让你用好友的身份来剥夺我存在的权利了。我的存在,所包括的权利,除了我的自主意识权利,还包括小佑的。
被留在许家的小佑,和在孙之溏公寓里最大的区别,除了有陪他说话的女鬼,陪他坐着的小鬼,还有随时可以给他提供食物的佣人。人最简单的需求满足,不会饿肚子,不用吃冷掉的食物,不感到孤独。
小佑从来没有一个人待过,一直都有他的小晖陪在身边,带他去很多地方,见很多朋友。但那是项雪晖的朋友,他们不认识小佑,除了孙之溏和项雪晖,小佑没有朋友,而现在,不是了。小鬼喜欢小佑,愿意陪在他身边,小佑把他当朋友,他甚至会学着项雪晖的样子跟着小鬼弹钢琴。小鬼带着小佑,比对项雪晖时要更加耐心,脸上偶尔还会出现表情。小佑和小鬼,确实有很多相像之处,他们有天赋,他们自闭,他们不太聪明。小佑和小鬼,喜欢谁,不喜欢谁,都很直接。项雪晖也看得出,小佑不喜欢许太太。
“许经理。”项雪晖刚刚挂断和小佑的电话,Anna就来敲门。“许夫人过来找您,现在方便吗?”
“许……母亲?”项雪晖一下站了起来。“母亲已经在门外了?那……快请她进来吧。”
Anna只微微皱了下眉,动作快得项雪晖都觉得自己看错了,然后礼貌地笑着点了下头。项雪晖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奇怪,就像是一位重要客人意外来访,怕怠慢一般。
“刚刚从嘉鸮那里过来,想着好久没有来看我的二儿子了。”许太太径自在项雪晖对面坐下。Anna小心翼翼地端了一杯茶过来,轻声地退了出去。“想着还是在这里说话舒服些,在家里,母子间这样太生分。”
“许太太有任何事,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公司,家里都一样。”
“不一样,家里,没有你。这里,到无所谓。”许太太端起杯子小饮了口茶。“嘉鹤不在,Anna也偷懒,这茶都好意思拿出来招待人。等下我让嘉鸮给你拿点好的来,招待客人,这样的可不行。”
项雪晖坐着听着,也不反驳。许太太的话很明白,他不是许嘉鹤,许家不是他的家,所以没有他。
“今天我过来,只和你谈一件事,希望看着我们相处融洽,可能会一直这样相处下去的份上,说实话。”
“许太太请讲。”项雪晖说不出承诺的话,对于这个许太太,自从怀疑她是季敏敏开始,项雪晖就觉得无论如何对着她,都要给自己留一手。“如果是我知道的,许太太也该知道的,我会说。”
“嘉鹤和你联系过吗?”许太太问得直接。
“您……其实就是季敏敏,对吧?”许太太已经当面揭穿过项雪晖的身份,公平起见,项雪晖觉得自己该问这个问题。“真正的许太太,应该说,蔡经雅,是不是很久以前就死了?是……意外?”
“说话真小心,意外……大概吧,太久了,不记得了。”许太太说着,手指转动着无名指上的婚戒。“我只知道季敏敏是怎么死的,两个女人疯了一样地打起来,怎么会没有意外?两个争风吃醋,为了男人为了儿子疯了一样的女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家庭,他们什么不会做?蔡经雅只是不知道,我比她多次机会。”
“所以季敏敏死了,蔡经雅重伤昏迷,然后你就……那季慧慧呢?”项雪晖不打算让许太太来主导谈话。
“你们不是在查吗?”许太太抬起眼皮,看着项雪晖的目光就跟一头正舔着猎物鲜血的母狮。“鼓动我的两个儿子,查马小霞的下落,别说,你不知道,只是巧合。我很好奇,项雪晖,你是怎么知道马小霞的?你真的很让我吃惊。不过是一个智障者的附属人格,既然会知道那么多事,既然生命力那么强大。”
“小佑不是智障,他只是不太聪明。”对小佑本能地保护欲,这一刻又被燃起。“我不会让小佑打扰到你们的生活,更不会让他和许家有什么关系。许家的事,我根本就不感兴趣。”
“我不想和你磨嘴皮子。不感兴趣,你现在就是许嘉鹤了,怎么不感兴趣法?”许太太一挥手,极不满无礼地制止项雪晖开口。“我不管你在打什么算盘,我就问你一句,你知道嘉鹤现在在哪里吗?”
“记得您曾经跟我说过,季家的孩子,不管到了哪里,都会回来报平安。如今我是真的理解了其中的深意。”
因为某种还无法知晓的缘由,季家的人在生死关头拥有第二次生命的选择权。他们变成另外一个人,却依旧保留着之前的记忆,保留着对季家的忠诚和信任。他们会想方设法回来一次,告诉家人自己还好,这也是为什么是许太太了的季敏敏,和是马小霞了的季慧慧,会冒险频繁联系的缘故。她们不只是曾经血缘上的姐妹,那种特殊的能力保存在灵魂里,或者意识里,让死亡也无法割断她们之间的关系。
而许嘉鹤,季敏敏的儿子,季家的外孙,却在重生后,消失了,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打过来。就像那个人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就如同许嘉鹏现在理解的那样,不过是一个躲藏起来的深受创伤的人格。
“呵。”许太太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嘉鹤在怨恨我什么,但我是一个母亲,我要保住的不只是一个儿子,还有这个家。如果家都没了,其他还有什么可谈的?”
“可你就只有许嘉鹤一个儿子,你明明就一直和他生活在一个屋檐底下,你却……”
“不,不只是嘉鹤。”许太太瞪大眼睛。“嘉鸮也是我的儿子,是我和佰时两个人的儿子。嘉鸮……才是我们两个人真正意义上的儿子。可是佰时太器重嘉鹏,现在大半个许家都在许嘉鹏手里,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