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黎也知道这个时候和林清许拌嘴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他冷哼了一声,偏过头去,不说话了。林清许仍是满面春风,摇着他那把碧色的玉扇,道:“我刚才只是在和莫将军开玩笑——眼下自然是公主的事最重要。”
见他们俩都安分下来了,岳冰才望向一旁默不作声的砂,说道:“在我们之间,慕侍卫你跟着公主的时间最长,先说说你对这件事的看法吧?”
砂苦笑了一声,道:“主子的性子,我相信大家都是清楚一二的,为人最是警觉,再加之这次跟着主子去的暗卫确实是暗殿里最拔尖的,功夫甚至比我还要略胜一筹,并且我敢保证,他绝对不会背叛主子——即使玉朝华再厉害,想伤到主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除非是在主子毫无防备,而暗卫也不适合出现的情况下。”说到这里,砂微微红了脸,心里却又有些苦涩——离鸢受伤的前一晚是他和玉朝华的洞房花烛夜,在什么情况下他会毫无防备,也就可想而知了。
听他这么一说,在场的人表情多多少少有些怪异,只有莫黎还不明所以,他不耐地说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呢,有话直说就是了,欺负我是大老粗么?”
尹丞熙掩嘴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提醒道:“公主受伤前一晚是他和玉国主……花好月圆之夜。”
这下,饶是莫黎再怎么迟钝,此刻也听懂了,艳丽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最终从嘴里憋出一句话来:“那个色胚!他活该!”
与此同时,薛紫然手里捏着一张白色的丝绢,站在窗台前,眉头紧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手绢是离鸢从银霜国给他寄来的,上面绣着一株怒放的红梅,原本是孤高傲骨的形象,不知怎的竟透露出几分妖艳和魅惑来,就像那个不惧世俗风言,活得轰轰烈烈的女子一样。在那株红梅旁,还绣着两行小诗,一针一针绣得极其认真。看着那清丽的字体,薛紫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心里竟多了几分惆怅出来。
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薛紫然摇了摇头,就不知道这“萧郎”,指的究竟是谁了。薛紫然突然想起离鸢离开碧落国之前,曾对他说过,如果有一天她还可以回来,她是绝对不会放开他的——哪怕到时候他已经有了妻儿。薛紫然不知道离鸢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可自从那天起,他心里就有了些异样,很奇怪,却也有一种不可言说的甜意。反正他们是决计不可能在一起的,那在无人的时候,他偶尔想起她,也无伤大雅吧?
想了想,薛紫然走到书桌前,取出一张纸来,提笔在上面写道: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你说什么?姐姐受伤了?!”
月沐临走上前来,一把将跪在地上来报信的人提了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姐姐怎么会受伤?”
那人被月沐临这样一吓,差点没闭气晕过去——他千里迢迢从银霜国赶来,顾不上休息,就急匆匆地跑到皇宫向月沐临报告此事,身心俱疲,可惜月沐临太不知道如何体谅人了——或许说,他太着急了,因此忽略掉了这一点。眼看着那人有翻白眼的迹象,月沐临知道自己动作过大了,连忙放开他的衣襟,并叫王荣华给他倒了一杯水过来,霎时将那人感动得热泪盈眶,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好好做好皇上交给他做的每一件事——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月沐临听完那人的讲述后,一张小脸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一把掀翻了御书房里的桌子,贵气的丹凤眼里满是狠戾:“玉朝华,你竟敢……你居然敢!”
“皇上……”王荣华担心地看着他,“所幸公主吉人天相,并无大碍,您消消气,依奴才愚见,公主必不会善罢甘休的。”
“朕当然知道姐姐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她连自己这个做弟弟的错误都不能容忍,更何况是玉朝华?玉朝华再如何倾世,一旦他做了伤害他姐姐的事,他姐姐也不会轻饶的,“朕只是在后悔——朕明明知道玉朝华有着虎狼之心,却与虎谋皮,害了姐姐,朕真是该死!”
“皇上,您可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啊!”王荣华连忙劝慰道,“公主心里虽然怨着皇上,可她对皇上也并非无情,皇上现在是公主唯一的亲人了,若皇上出了什么事,公主不知道会怎么伤心。”
月沐临闻言,心中一暖,缓了语气道:“朕就只是说说而已。正因为如此,朕才更加后悔。朕以前真的是太幼稚了,也难怪姐姐会不喜欢,选择了玉朝华——玉朝华那样的男人,虽然朕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说,他确实有令人着迷的资本——不只是外表而已。”顿了顿,他突然看着王荣华冷冷地说道,“不过,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什么都敢说,就不怕朕对你起了杀心么?”
王荣华腿一软,跪倒在月沐临脚边,面上却丝毫不见惧色:“自从奴才决定追随皇上,奴才这条贱命就是皇上的,皇上想如何处置,奴才都无话可说——奴才只是在做一个奴才应该做的事,如果皇上觉得奴才知道得太多,要取奴才的性命,奴才也毫无怨言。”
月沐临看了他半晌,终是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朕喜欢姐姐的事情,恐怕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你只是唯一一个敢当着朕的面说出来的人而已,朕杀你一个,又如何堵得了悠悠之口?朕不会杀你——朕应该感谢你,若不是你时常疏导朕,朕还不知如何是好。”
“皇上……”王荣华眼眶一热,心里有些欣慰——他们的皇上,真的长大了。
月沐临勉强牵了牵唇角,道:“他们应该也得到风声了吧,也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其他人还好,可是莫黎——他实在是太冲动了,姐姐以前最不放心的就是他,朕担心他做出什么事来,误了姐姐的计划。你安排人手去盯着他,一有动静,立刻汇报给朕。”他当然不想管离鸢的那些个情人,更何况他们现在明显在和他唱反调。可是若他们干扰到离鸢的计划,他却不得不管。
王荣华眼中闪过一丝讶色,点头应下了,然后又问道:“那皇上要不要给银霜国造点小麻烦?”
月沐临摇了摇头,道:“不用了。银霜国那边,有姐姐一个人就够了,朕的人手搅合进去,反而会给她添乱——朕相信姐姐不会再给玉朝华伤她的机会了。”
银霜国楚疏,未央宫。
“朕听说,李太医你最近跑梅霜殿跑得有些勤呢。”玉朝华看了一眼低着头站在他五步开外的李东挽,不咸不淡地说道。
“是。”李东挽语调平板地位回答道,“前些天皇后不小心伤了肩膀,加之她对我国的气候不太适应,身子有些不大爽利,微臣这几天一直在给她调理身子。”
“哦?”玉朝华语调微微上扬,“朕这些天政务繁忙,一直没空去看望皇后,还不知道皇后受伤了——不知李太医可知皇后是怎么伤到的?”
第六十五章:悲哀
李东挽闻言,时常笼罩着雾气的眸子一时间变得清晰起来,只不过由于他低着头,玉朝华看不到他的表情:“听娘娘说,是她不小心割伤了。”
“哦?”玉朝华不明含义地应了一声,眸光微闪,“原来是这样……那李太医可要替朕好好看顾着皇后,告诉他,朕过些时候再去看他。”
“微臣遵旨。”李东挽恭恭敬敬地回答道。他知道,在刚才某个瞬间,玉朝华对他动了杀心,如果他说得不对,他毫不怀疑玉朝华会立刻对他出手——杀人灭口,是每个皇帝都喜欢做的事,玉朝华前些天才清洗了一批人,这说明他也不能免俗。
可是,玉朝华最终还是没有对他出手。这让李东挽莫名地觉得有些遗憾。踏出了冰雪城堡一般的皇宫,李东挽摇了摇头。玉朝华确实惊才绝艳,也有为帝的狠辣,可是那般冷漠的性子,未免太无趣了一点。李东挽蓦地想起了居在梅霜殿的离鸢,几乎他每次去,都会上演一出勾引与反勾引的戏码。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兴味的笑容——他可不能这么快就被她征服了呢,那样岂不是太轻松了?
很显然,外表平凡的李东挽其实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玉朝华把他引以为“心腹”,实在是……
太大意了。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墨迭,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离鸢手捧着一封信,笑嘻嘻地问趴在他身上不肯下来的墨迭道。
墨迭抬起头来,像看白痴似地望着他:“你以为我是你吗,这些无趣的咬文嚼字,我才不会花心思去研究呢!”换句话说,就是他不懂。
这个时候,云潇儿走了进来,笑道:“这是元好问的《摸鱼儿》下半阙,看来是公主某位情郎思念公主,给公主遥寄相思呢!”
墨迭闻言,霎时来了精神,问道:“那上半阙是什么?”
离鸢轻咳了一声,摇头晃脑装腔作势地吟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见墨迭一副嫌弃的样子,离鸢不由得一把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笑骂道,“你那是什么表情?哦,本宫忘了,你听不懂,说了也是白搭。”
“谁说老子听不懂了?!”墨迭不服气地嚷道,至少那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他听懂了,“这是谁给你寄来的啊,真是酸死人了!”
“你猜呢?”离鸢挑眉看着他。
“我怎么知道?”墨迭横了他一眼,“你身边那些蜂啊蝶的,我就只见过两个,你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吗?”
“潇儿,你觉得呢?”离鸢想想也对,又将目光转向了云潇儿。
云潇儿微微一笑,道:“就潇儿看来,莫将军是不可能写出这么文绉绉的话来的,慕侍卫应该也不会,就不知道会是左相、岳大人和尹大人之中的哪个了。”
墨迭听云潇儿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个,掰着手指数了数,霎时垮下了一张小脸,张牙舞爪地在离鸢身上乱扑腾:“你居然有这么多情人!”
离鸢制住他挥舞的小爪子,道:“这回你们可都猜错了,寄这信来的,却不是本宫的情人。”
“那会是谁?”云潇儿一怔,问道,“难道是碧落国主么?”听说碧落国主也对他的亲生姐姐一往情深,如果说是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离鸢嘴角一抽,摇了摇头,道:“不是他。”如果是月沐临,他会这么好心情么?直到现在,他还对月沐临的逼迫耿耿于怀。
这或许也是一种在乎的表现?
“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是谁?”墨迭皱着眉问道。反正不管是谁,都是他的情敌。
“右相薛紫然。”离鸢轻轻吐出这五个字,笑道,“本宫倒是没想到,他会给本宫寄这样一封暧昧的信。”
“右相?”云潇儿愕然,“可潇儿听说,右相一直对公主……存有偏见啊。”
“是啊,”离鸢点了点头,“以前每次见面他都恨不得拔了本宫的皮呢。”一开始确实是这样,可是后来在离鸢的误导下,他已经对离鸢改观了,甚至还产生了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愫,只不过鲜少有人看出来而已。
“难道他之前那般待公主,只是想引起公主的注意?”云潇儿猜测道,“事实上他一直是喜欢公主的,只是觉得和公主不可能,所以才……”
离鸢嘴角抽了抽,心底有些无奈——云潇儿再聪明,也只是个小女人,想事情带着太多的浪漫色彩了,但他也不好说些什么来打破她的幻想,于是便转移话题道:“对了,潇儿,有件事情忘了告诉你,本宫已经叫人安排好你和他的去路了,随时都可以送你们离开——你定个时间吧。”
云潇儿闻言,浑身不由得一抖,眼眶一热,对着离鸢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一拜:“潇儿多谢公主大恩大德。公主的恩情,潇儿今世无以为报,来世就算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公主!”
离鸢连忙起身扶起了她,道:“你不必这样,这对本宫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云潇儿摇了摇头,道:“这对公主来说,或许只是举手之劳,但若没有公主,潇儿现在即使活着,也只是一副行尸走肉——潇儿今世能力有限,来世必当结草,希望公主成全!”
离鸢叹了一口气,道:“你都这么说了,本宫再推辞,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那本宫就等着你来世再报。”离鸢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来世对他来说,是个太遥远的词,因此,他也就忽略了墨迭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
“潇儿想……尽快离开。”犹豫了一瞬,云潇儿小声说道。待在银霜国越久,她心里就越不安——即使她已经放下了玉朝华,可是对玉朝华的恐惧,却是永远也无法消除的。她只想过简简单单的生活,玉朝华于她,就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也该忘记了。
“好。”离鸢沉吟了一瞬,道,“你且再忍耐几天,本宫会叫人安排下去的。”
云潇儿闻言,自然又是一番千恩万谢,这些都不是重点,暂且按下不表。
云潇儿退下后,墨迭睁着他那双大大的杏目,一眨不眨地瞪着离鸢,双手拽着离鸢的手臂,不停地摇晃着,撒娇道:“小离,你不要有来世,好不好?”
离鸢闻言,脸霎时就黑了,他危险地眯起了眼:“你的意思是,要本宫死后魂飞魄散?”
“才不是呢!”墨迭眼里水汪汪的,委屈地看着他,“我是说,你就这样一直活下去好不好?咱们就这样一直在一起……”
“那本宫不跟你一样,成了老妖精了?”离鸢嗤笑道。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老子不是老妖精——老子是精灵!你要老子说多少遍,你才记得住?!”墨迭双手叉腰,凶狠得说道,有炸毛的迹象,“还有,你别忘了,你前世可是梅仙,就算你现在是个凡人,可是你的仙骨并没有被剔掉,再略加修炼,脱离肉体凡胎长生不老,又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本宫不想。”离鸢漫不经心地说道,“活那么长做什么?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老去死去,那种感觉,本宫虽然没有试过,可想想也不怎么好受。”
墨迭咬了咬唇,眼中的波光闪啊闪的:“你就不能陪着我么?你如果像凡人那样老死了,那我不知道有多寂寞。”
离鸢皱了皱眉,总觉得墨迭有些奇怪:“你也可以像今世这样,找到来世的本宫啊——墨迭,你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