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鸢又看了薛紫然一眼——他果然不笨。他微微一笑,道:“本宫也不用右相做什么,只是希望右相在本宫不在的时候能提本宫看住他,别让他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顿了顿,他又道,“本宫不在的时候,也希望右相多多保重,切莫因一时冲动而丢了性命,皇上那性子,是本宫宠出来的,本宫也知道他的厉害,最讨厌别人质疑他,你千万别拂了他的逆鳞——平时也多听听左相的劝告,本宫虽然防他,却也要用他,他应该不会对你做出什么来的。”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本宫看来,他也和本宫一样,挺欣赏你的。”
“公主,”薛紫然微微有些眼热,“你为何会突然对微臣说这些?”
离鸢意味不明地瞅着他:“俗话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本宫又怎能不为右相多多考虑?”
薛紫然闻言,脸霎时就红了,面对着离鸢,笑也不是怒也不是,真恨不得从地上找个缝隙钻进去。正不知所措间,又听离鸢问道:“右相啊,你真的就对本宫没有半分情意?”
薛紫然简直连想死的心思都有了,他不自然地将头别到一边,轻咳了一声,道:“公主金枝玉叶,我……微臣又怎敢肖想公主。”
“哦。”离鸢存心想要逗逗薛紫然,他故作黯然道,“右相是嫌本宫脏吧……”
“公主!”薛紫然突然拔高了声音,吓了离鸢一跳,只听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公主万不可如此妄自菲薄。无论如何,公主都是我国唯一的帝卿,拥有着倾国之貌,手腕能力都不下于男子,微臣……微臣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公主,却不是嫌弃公主!”
“是吗?”离鸢苦涩一笑,“右相就不必安慰本宫了。右相以前是那般厌恶本宫,又怎么可能喜欢本宫?是本宫胡言乱语了,望右相不要介意。”
“不是的!”薛紫然急得满头大汗,“以前是我对女子心存偏见,片面地认为公主……不堪,可是现在我知道了,公主并不是像我想的那样,公主您……值得所有的人去爱!”他这一急,连自称都忘了。
离鸢看了他半晌,问道:“右相的意思是说,右相对本宫……也是有感情的?”
薛紫然本来想否认的,可是看到离鸢一副期待又害怕听到否定答案的样子,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了,终于,他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公主,你为什么非要问呢?你马上就要嫁给银霜国的玉国主,你爱的人,我对公主是什么想法,那还重要吗?”若说薛紫然喜欢离鸢,其实也不尽然,他只是抱了怜香惜玉的心思,想着反正他们是决计不可能的,哄哄离鸢开心也没什么大不了,因此他才会说如此引人误会的话。
“可右相也说过,他不是良人之选。”离鸢幽幽一叹,目光一时显得有些迷茫,“右相,你真是个好人,嫁给你的女子一定会很幸福。”说着,他忽而狡黠一笑,不怀好意地盯着薛紫然,“如果有一天本宫还可以回来,本宫是绝对不会放开你的——哪怕到时候你已经有了妻儿。”
薛紫然被离鸢的眼神看得有些头皮发麻,下意识地觉得不妙。以至于在离鸢不在的那五年,每当有人向他提亲,他都会想到离鸢这句不知是不是开玩笑的话,以及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以至于五年未娶,后来还被离鸢拿出来说事……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说完这句话,离鸢似乎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虚着眼道:“如此,本宫就不打扰右相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忽而牵了牵嘴角,“右相放心,你在府里这般……自然的打扮,本宫不是碎嘴之人,不会让第二个人知晓的。”
银霜国的使团,终于在某些人的期盼和某些人的愤恨之中,到达了碧落国的都城。由于是银霜国的国主玉朝华亲自带人来使,身份尊崇,光岳冰这个礼部尚书还不够格,月沐临便亲临城门,迎接玉朝华一行人。按理说,离鸢作为碧落国的幕后掌权者也应该去的,可他找借口推了——这正中月沐临的下怀,他本来还担心一会儿在接见来使的时候被离鸢看出什么端倪来,引起离鸢的怀疑呢。
两国国君相见,自然是一片寒暄,说着一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虚话,这些不必鏊述。只说岳冰回到弄月公主府后,脸色黑得快要和锅底的油灰媲美了。他直接去找了离鸢,劈头盖脸地就问道:“你老实说,你想去银霜国的主要原因,是不是因为那个玉朝华?!”
彼时离鸢正懒洋洋地躺在主院的躺椅上晒太阳,他瞥了一眼岳冰难看的面色,嘴角一抽,道:“二哥为何会发如此大的脾气?我是那种不分轻重的人吗?不过我也承认,玉朝华的美色,也是我去银霜国的目的之一。”
“你!”岳冰几乎被离鸢这一席话气笑了,他伸手将离鸢从躺椅上提了起来,“你为何非要去银霜国不可?你要做什么,我可以替你去做,总之,我就是不允许你去招惹玉朝华!”
“怎么,二哥看上玉国主了?”离鸢戏谑地说道。目光安抚下摆出了攻击姿态的砂,然后一根一根地掰开了岳冰扯住自己衣襟的手,“二哥,你别太激动,你这样,会被砂误以为要攻击我的。”若不是砂知道岳冰和离鸢的关系,此刻岳冰或许已经是个死人了。论武功,砂并不比岳冰高多少,但若论杀人的技巧,岳冰却是远远不如暗卫出身的砂的。
岳冰恨恨地瞪了离鸢一眼,情绪总算稍微稳定了下来,他深吸了一口起,硬邦邦地问道:“晚上有玉国主的洗尘宴,你去吗?”
“去,这是必须去的。”离鸢满不在乎地说道,“我总不能给别国的君主留下一个目中无人的不成熟形象吧?况且……”说到这里,他笑得越发粲然,“我也总得去看看,我的好九弟和他唱的是哪一出戏——他们既然那么尽情地为我表演,缺了我这个观众,岂不是……”他状似无奈地摊了摊手,“太遗憾了?”
岳冰看了他良久,终是叹了一口气,道:“玉朝华此人……太过危险,你最好不要去招惹他。”玉朝华是除了离鸢外第一个让他第一眼看到就觉得危险的人。这样的人要么是不善隐藏要么就是太过自信,就像离鸢那样,而玉朝华,很明显是属于后者。
其实这些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玉朝华此人太过优秀,无论是样貌,还是才华,甚至是无情,都与离鸢所差无二,让岳冰生出一股莫名的感觉,似乎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配得上离鸢的人。这让一向冷静的岳冰不由得有些慌了。岳冰现在还能保持一颗平常心是因为离鸢从未爱过任何一个人,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那样一个人存在,但玉朝华的出现却给了岳冰从未有过的危机感,如果——只是说如果离鸢爱上了他,以他的性格,一定会倾尽所有来护着他,宠着他,而他们这些“无关紧要”的情人,只要他皱一皱眉头,离鸢也一定会和他们断得干干净净……光是想想,岳冰就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揪住了一般。他说过,若离鸢负他,就算是下地狱,他也会拉着他一起走。他说到做到。可是只要有半分可能,他也不愿……和他走到那步田地。
离鸢拍了拍他的肩,带着撒娇和不满的语气说道:“二哥,你又在胡思乱想了——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岳冰苦笑:“不是不信任你……”
“那二哥为何会觉得,跟玉朝华对上,不是他爱上我,而是我爱上他呢?”离鸢打断他的话道,“二哥今天不过是第一次见到他,为什么就认为,我比他更容易动心?”
第四十二章:无双
好说歹说,总算把岳冰给劝回了自己院子,当然其间离鸢出卖色相无数,这个不足为外人道也。离鸢明白,他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等岳冰知道他会以怎样的一种方式到银霜国去后,还不知道会怎么闹。
不过离鸢秉着的是典型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因此他只是稍微苦恼了一会儿,就把此事搁到一边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晚上的洗尘宴,想到以前用神力偷窥到的玉朝华的无双容貌,离鸢就觉得兴奋——不知道玉朝华有没有做过和他同样的梦,当他看到自己这张脸时,会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反应——咳咳,这些纯粹是离鸢的恶作剧心理,暂且暗下不表。
离鸢从衣柜里拿出了几件适合正式场面的衣服在梳妆台前比划,从铜镜中看到身后的砂欲言又止的表情,他目光一凝,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砂,你有什么话要对本宫说吗?”
“主子。”砂轻轻叫了一声,眉间沾染上了几许惆怅,“您要去银霜国么?”
离鸢一时有些郁结——他怎么把他忘了?他可还满意告诉他,自己要去银霜国,刚才听他和一般讲起,现在大概是吃味了。离鸢将手上的衣服往椅子上一放,转过身去抱住了砂,在他唇上印下一吻,然后轻声说道:“砂,这件事本宫晚上回来再向你解释,如何?”
离鸢都这么说了,砂还能怎么样?他只好点了点头,道:“属下知道了。”不过语气听起来并不怎么欢快。
头疼啊……
今天晚上也是时候向砂摊牌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呢。情人多了就是麻烦,偏生砂又从小就跟着他,聪明伶俐善解人意,离鸢对他宠得不行,是半分都舍不得委屈他的,现下……怕是要伤他的心了。
甜蜜的负担,也是负担啊!
当晚,离鸢穿着一身鲜红色的正装,盛装出席月沐临为玉朝华举办的洗尘宴。离鸢去的时候时间刚好,虽然那个时候君王臣子们都已经到了,却也挑不出他的错处来。他先是向显得不太自然的月沐临行了君臣之礼,然后才将视线放在了月沐临身旁站着的那个绝代风华的白衣人身上。他的外貌,在整个宴会上都是显得特别显眼的。银色的发丝未束,散漫地垂到地上,不时有璀璨的流光从他每一根发丝上流过,灿烂的星汉也不过如此。入髯的俊眉也是银色的,唇如薄冰,颜色很淡,仿佛在昭示着主人的寡情。可是那张脸却是极美的,在冰封的面具下显得那般诱惑与禁断,让人不禁想打破那层坚冰,看到他真实的样。但离鸢却不这么想。他觉得现在的他就是最真实的,自私,无情,残忍,他跟他是同类人,都不屑于戴上那层自欺欺人的面具。
他便是与离鸢并列为天下第一美人的玉朝华。
人如其名的一个人啊……离鸢在心里下了评价。真人远比借用神力看到的要来得震撼,也难怪他的二哥第一眼看到他就会觉得如临大敌,生怕自己被他勾了魂去——没错,玉朝华确实有诱人犯罪的资本,可是他月离鸢是那么没有定力的人吗?他承认玉朝华很美,自己对他的确产生了很大的兴趣。但别忘了,离鸢自己也是个容貌不下于玉朝华的美人,若是女人看女人,同样的美貌难免会起了攀比之心,可男人看男人……咳咳,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就离鸢一个人来说,他浑身血液都只叫嚣着一个词,那就是征服!
在离鸢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玉朝华的同时,玉朝华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双妩媚的桃花眼含情脉脉,写意出几分风流与魅惑来,芙蓉如面,肤若凝脂,腰束流纨,指如削葱,丰神楚楚,玉骨珊珊,腥色的红衣勾勒出他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假的),光是站在那里,就是一种极美的诱惑,明知是毒,却让人甘之如饴。
玉朝华的目光变得幽暗起来。对上离鸢似笑非笑的眼神,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似曾相识的战意。
很有趣的女人,不是么?
想到这里,玉朝华嘴角微微上扬,虽不明显,却让在场的人除了离鸢外都差点瞪出了眼珠子。
有冰山美人之称的玉朝华居然笑了?
有冰娑美人之称的玉朝华居然对着他们的公主笑了?
这是什么样的一种状态?
看直了眼的慕容谨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拍着他身旁的林清许的肩小声说道:“他娘的,这才是真正的极品男人啊!这一笑,老子都要动心了,只可惜身份差的太远,唉……”
林清许被他一掌拍得生疼,咬牙忍住没有当场破功,他皮笑肉不笑地睇着慕容谨,用非常“温和”的语调说:“就算没有身份问题你也别想——难道你想和公主抢男人么?”
慕容谨缩了缩脖子——明明已经到夏天了啊,他怎么还觉得很冷呢?“我当然不敢,那样的男人也只有咱们公主配得上。你看,他们站在一起,多养眼啊!”慕容谨鹰一样的目光在玉朝华和离鸢身上游来游去,“咱们公主也是人上之人啊,若她是个男人,老子也愿意像你这样躺在她身下让他干……那个,公主应该是在上面的吧?”
林清许没有理笑得特猥琐的某人,嘴角的笑容逐渐拉平。诚然,他有着和岳冰同样的担忧,但担忧的原因又和岳冰有一些差别。他对离鸢说白了就是上下级关系,各取所需,他对离鸢最多只有欣赏,至于爱情——林清许是个很理智的人,他知道跟离鸢这样的人谈感情是很不现实的,虽然多多少少被离鸢所吸引,但还不到爱的程度。在想到离鸢有可能爱上玉朝华后,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利益。林清许很满足现在的状态,在他的情人之中离鸢不会偏袒任何人,这是一个平衡点,若有一人打破了这个平衡,到时候会造成怎样的结果,恐怕也不是离鸢愿意看到的。
只是一瞬,林清许的脸上再次扬起了笑意——他为何要为此烦心呢?离鸢是个比他还要理智的人,怎么可能感情用事?就算他真的感情用事……恐怕也没有人拦得住吧?
慕容谨望着自己身边的左相时阴时晴的表情,咽了一口唾沫——慕容谨虽然平时大大咧咧的,说话也口无遮拦,但也知道他们这些新选出来的官员之中,唯有他们这位左相心思最复杂难懂,是最最得罪不得的。但他貌似在不经意间得罪了他很多次了?慕容谨苦笑。他在林清许面前不下一次说过他喜欢男人,他怎么就不知道他喜欢他呢?他的初恋啊,还没开始就夭折了,唉……公主的男人,他抢得过么?
其实慕容谨也知道,他是不是喜欢林清许还有待商榷,或许只是因为在别人都对他凶狠的外貌和阴冷的性格避之不及时,他却对他露出了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他也是在他的帮助下,丢掉了防备的面具,从而显现出属于他那个年龄的跳脱与活泼来……如此看来,他会喜欢上他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吧?不过这喜欢很淡,淡到连慕容谨都觉得是错觉,不敢说,更不敢去争取。
“阿谨,其实你试着去喜欢公主也不错哦!”林清许突然说道,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良善,“你说你喜欢男人,可若是喜欢,又怎么能分男女呢?说不定,你真的会爱上他呢。”
慕容谨一怔,问道:“其实你是知道的吧?”
林清许笑容未变,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人啊,是很容易被感觉骗到的。”
慕容谨牵了牵嘴角,将视线放在了离鸢身上,心里那份不确定的无疾而终的感情,却被他真正地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