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已经在开了,夜间远处的灯火,进出落英缤纷。
将藏在袖中的礼物献上,还是先让他高兴高兴,顺便我也高兴高兴再说。
他接过我送给他的东西,拿在手中,颇为讶异,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就知道,我得意的笑了笑,然后拉着他坐在湖边的石凳上,亲自将我送给他的宝贝递到他的眼前,在他耳旁笑道:“爱卿,看这里~!”
他透过那管子,然后看向另外一边,果然,吓了一跳,往后一退,正好靠在我的胸上,抬起头,疑惑不解的看着我。
我含笑看着他,在他身旁的草地上坐下,今天的酒喝得有些多,脑袋被风一吹,更加重了,顺势便靠在他的腿上,他的腿轻轻颤了一下,并没有躲开。
“朕那日同你一起前去,查探金兵营帐,你说隔得远了,看不太清楚,朕回来后,翻遍了宫中典藏,终于做出了这个,你要好好的收起来,这可是朕亲手做的!本来想做个双筒的,只是朕的本事也有限,只有做个单筒的了,有了它,你以后就不必冒着生命危险,前去查探敌营了,只要站在高处,用它看一看就行了!这东西还没名字,爱卿你看着,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
他又从新拿起我送给他的单筒望远镜,朝远处看了看,可惜此刻是夜间,看得不甚清楚,不过即便是如此,他已经喜笑颜开了,两人商量了半晌,我说要给它取名叫做岳飞镜,他说是皇帝陛下的发明,应该叫做龙眼,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用上了望远镜这个名字……
又坐了一回,寒意袭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见夜色已晚,便要告辞,若是平常,我即便是心中千般不愿,也只有让他离去,可是今天,他不能就这样走了,我还没内殿抚慰他……
我拉着他,不肯让他离去,对他讲,爱卿,朕还有许多话要同你说,都是十分要紧的,你不许走!
他无奈,只得由着我,将我送到了禁宫处,又要告辞。
我转过头,月色星光,良辰美景,即便是公事,也不可浪费了好时光!
我还是拉着他,不许他走,爱卿,朕还有许多事情要同你商量,还想听一听你如何剿灭叛乱,今晚别走,尽数将给朕听。
他微微蹙眉,面有不悦:禁中并非外臣该去的地方!
我心中暗想,他果然还是听到流言了么?
哈哈一笑,装作毫无心思,点头道:是!是朕疏忽了,不过朕的确,有很多话,要同鹏举你说,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同你商量!既然不去禁中,那崇政殿如何?
他似乎松了口气,任由我拉着他,跌跌撞撞的倒了崇政殿。
崇政殿灯火明灭,偏殿中两名小太监正在熏香,见我来了,都起身告退。
宫女侍立一旁,我醉眼朦胧之中,顾不得那么多,挥了挥手,让她们也下去,一头栽倒在床上。
偷偷去看岳飞,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过了一会,才道:“陛下醉了,有事情,明日再说吧!”
我躺在床上,拉着他的手,不肯丢开,明日再说,就晚了!
看着他,喃喃的自说自话。爱卿,你知道吗,虽然上次,你冤枉朕,朕心中非常生气,可是你走了,朕却每天都盼望着你回来。
看不到你的人回来,看到你送回来的书信,战报,也高兴。
他将我的杯子盖好,将我伸出被外的手放进被中,我抬眼,看着帐顶那云雾缭绕,山水锦绣,死死的抓住他的手,爱卿,你可知,朕为什么每日每夜都在盼望你回来?
他想要将手从我手中抽出,我死死的拽住,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的,不肯放松,爱卿,只有你回来了,朕才会安心,朕才有担子,有气力,收拾朝中的那些依附西川叛军的家伙。你不在的时候,朕每日上朝看着他们,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不敢随意妄动,怕引得朝堂动荡不安。
你回来,朕便有了依靠,便不用再怕他们,更不用再同他们客气!
喃喃的说着,也不知都说了些什么,一半醉话,一半真心。
只盼望他能点头,让我安心。
见不到他表示,我无法睡去!
口干舌燥之时,一股清凉流入口中,正是我窝在他的怀中,他拿了那送给我的水杯喂我喝水。
我靠在他的胸前,拉着他的手,醉眼朦胧中,看着他的面庞,笑着问他,爱卿,朕送给你的这套衣衫,你可喜欢?虽然不是朕亲手做的,不过都是朕亲自挑的布料,亲自选的裁缝,怎么样,朕的记性还不错吧?你人都不在这里,可依旧能够做的这么合身。
他看着我,露出了笑容,似乎对我的示好,并不拒绝。
原本沉重的双眼,又立刻放出光来,起了床,翻箱倒柜的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了,将那护心镜递到他的面前,交与他的手中。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沙场无情,朕特意命工匠,用最坚硬的钢铁,做了护心镜,护住你的心,你上战场的时候,用到这护心镜,便能想到朕,怎么样,朕的这个礼物,也算是别出心裁吧?爱卿,你总是说,不要封赏,不要金银,更不要美女。朕往日赏赐给你的东西,一件也没见你用过,这一次,是特意为你做的,你可不准转送给了旁人,辜负了朕的一片心意。
63.酒后试探
他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看着远方,缓缓的道:臣知道!
去看他的神色,想要在其中发现一些内容,可醉眼朦胧之中,只看到阁内两支红烛,映得满室摇曳,跳动的火苗,竟点燃我心头的火花。
迷迷糊糊之间,将他粗糙的掌心,放在了我的脸上,抬起头,看着他。
他浑身一僵,将手从我掌中抽出,陛下醉了,臣告辞。
我急急的拉住他,爱卿,若朕需要你,你不会背弃朕吧?
他微微蹙眉,看着我的眼神,多了一些我不懂的东西。
最后,他猛然点头:臣万死不辞!
我放下心来,闭了眼睛,对他说道,别站在那里,坐到朕身边来。
他犹豫片刻,重新做回我身旁。
我靠在他的胸上,他的心脏,跳动有力,却不紊乱。
是了,如果我连他都不能相信,还能相信谁?
抬起头,盯着他的双眼,慢慢的开口:朕明日,不,今夜,就要让你去做一件事情!
他低沉的声音,回响在耳边:什么事?
我直起身,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红烛已经快要燃尽,珠泪一滴滴的滴下,凝结。
范琼驻守京师,他手上的五万军队,今夜,要全部换成你的人!
眼前的人,浑身一僵,随即跪下:臣这就去办!
我笑了笑,站起身,将他扶起,拉回原位,依旧对他笑道,不用现在,时间还早,等到四更十分,他准备早朝的时候,你再去行动。
现在,朕不想别的,只想同你说说话,朕很久,没有同人说过话了。
他依言坐好,坐的笔直,我抓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捧在掌心,爱卿,你身上的伤,可都好了?朕那日出手重了,后来悔恨不已,你心中,不会怪朕吧?
他摇头,我又笑了,爱卿,跟你说一件事情,朕新提拔起来的开封尹李光李大人,真是想钱想疯了,有一日上书,竟然说要取缔汴京的妓馆,赌场,打着净化精神的旗号,逮住嫖妓赌博的,狠狠罚款,以充国库,你猜朕怎么给他回话的?
他叹了口气,陛下的心思,臣怎么会猜的到?
我粲然一笑,将昏沉的脑袋,将头枕在他的腿上,含含糊糊的嘟囔。朕告诉他,少打瞎主意,别闹的将来岳元帅回来,连个娱乐消遣的地方都没有……
他不动声色的将我的手拉开,又将我的头,搬到了绣着荷叶莲蓬的枕头上,臣从来不去那些地方消遣。
我仍旧缠着他的手臂,不肯放开,扔了那绣花枕头,枕在他的臂弯,是了,朕倒是忘记了。朕赏赐给你的美女,你看都不看就把人给赶走了,闹的那些美女在朕面前哭诉,说从来没见过这么无情的人。
他苦笑,无奈,然后摇头,国家未定,臣岂敢先行享乐?
我忍不住伸出手去,将他的眉头揉展,爱卿不要担心,亦不要烦忧,朕已经派人去你的家乡,虽然没有找到,但是总有一天,会将你的娇妻美妾,老母儿子,接到京中,派人好好保护,不会再让人拿他们当把柄要挟爱卿。
他不语,只剩我一个人在不停的说话,爱卿,朕告诉李光,取缔就不必了,多加些税就成。
又说,爱卿,朕将荆湖两路的农业税,统统免了,本来也想依你所说,免掉头子钱,丁身钱,改茶酒禁榷为自由通商,可若如此,国库不支,难以维持西北的军费。朕的苦处,你可明白?
他点头,微笑,臣明白!臣免了农户,三年的农业税,又许租借耕牛,已是天大的恩典。
臣同众人,宣读陛下的旨意时,心中感激。荆湖两路百姓,都称赞陛下圣明,宽厚仁德。
我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宽厚仁德?你可知道,有的国家,农民种田,不仅没有税,还有政府拨款扶植。
他吃了一惊,不可置信,看着我,万分疑惑。
我叹了口气,自嘲的笑了笑。
苏湖两路,最上好的良田,亩产也才五到六石,已经被成为高产。可据朕所知,真正的高产,那是亩产三十石!
他哑然失笑,摇着我的肩膀,道,陛下喝醉了,天下哪有此事?
我打落他的手,酒意上涌,根本无法站起,只得看着远方,幽幽的说道:当然有,只是,你不知道。可恨的是,朕知道,却办不到!
想到此处,思绪不可遏止,还有更多,我知道的,却无法办到。
比如水利,现在的兴修水利,没有半分钱可以赚,而我却知道,真正的水利,是一本万利。
哂笑数声,摇了摇脑袋,继续对岳飞说道:爱卿,你多年同金人交战,可知金人,以何为生?
岳飞将我扶好,靠在床上,道,打猎,捕鱼,金人所在之处,尽是极寒及苦之地,并不像中原这般花花世界。
我大笑了数声,伸出一只手指,放在他面前,摇了摇,对他笑道,爱卿,你错了!东北的黑土地,才是真正的宝藏!若有一天,朕得了那块地方,绝对会发生,你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看着我,目光中多了一丝温柔,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在他的目光中,我的话,更多了。跌跌撞撞的从床上爬起,站在青石板地上,笑看着他:爱卿,你平常只道,宫中的御膳,美味可口。然而朕却想要,它们变得更美味一些,要让天下的人,都吃到更美味的东西。
一个不稳,有些踉跄,被他扶住,他看着我笑了笑,只说:陛下喝醉了!
我摇摇头,不,朕没有醉,朕很清楚!连个西红柿炒鸡蛋都吃不到的地方,算什么美味?连虎皮青椒都没有的地方,能叫地大物博?连一季两熟,三熟的东西,都没有的地方,能叫以农为本?
他哭笑不得,把我按回床上,又喂我喝了一口水,摇头道,陛下开始胡言乱语了!
我挣扎开他按住我的手,不甘心的说道,不!朕不是胡言乱语,朕说的,都是真的!你等着看吧,总会有那么一天!什么天灾,都不在话下!什么金兵,统统都被朕赶得远远的!人都说,我大宋富裕,朕觉得,还不够!朕要让天下所有的人,即便是在荒年,都不会饿肚子,更不会流离失所!
他先前脸上的不以为然,变成此刻的郑重其事,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笑了,怎么,爱卿,你不信朕说的话么?
他摇头,正色道,臣知道陛下,一定能够做到!
我苦笑一声,你果然还是不信!不信这世间,有亩产三十石的粮食,不信这世上,有一季两熟,三熟的东西。就如同,你不信,朕其实,一直都崇敬你,仰慕你,多年以来,从未变过一般。
他神色大惊,手足无措,更不知道说什么。
我的眼,有些迷糊,重新靠到了他的身上,他的身体僵硬,浑身肌肉紧绷,他竟比我,还紧张万分。
最后,他说道,不早了,臣该去办事情了!
见他就要起身,我慌忙拉住他的衣角,甚至带着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恳求的语气,对他说道,别走!至少,在朕醒着的时候,坐在朕的身边!
他猛然止住脚步,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亦抬头,看着他。
过了片刻,他说,好!
我笑了,心中欢喜无限,开始絮絮叨叨,都有些不知自己说了什么。
朕虽然想做,可是也明白,一口吃不成个胖子,现在四处动荡,只有等天下平定,朕的那些想法,才有可能实现。
他看着我,不置可否。
他也只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吐在空中,爱卿,你看朝中,官员冗余,朕西川未平,不敢随便动手,怕失了人心,待到平定西川,你还回到朕的身边,看着朕将朝中盘根错节的冗余官吏,尽数清除可好?
我还说,爱卿,这几个月不见,朕日日担心,怕你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今日一见,才知道朕净瞎操心,你比几个月前,更加英武不凡了。
我絮絮叨叨,爱卿,朕有些渴了,朕从来没喝过这么多的酒,今日没出丑闹笑话失了礼仪吧?
他将茶盏递到我唇边,陛下走后,众位将士都在称赞陛下丰姿不凡,好似天人下凡一般。
我听见他的称赞,心神恍惚,黏在他身上,随他怎么拉扯,都不肯放手,那爱卿你呢?你觉得,朕今天有没有失仪?
他见拉不开,也就由着我去了,我心满意足,靠在他的怀中,闭上眼睛,爱卿,你知道吗?朕只要看见你,就会觉得心安,就会觉得,做什么事情都有底气,就会什么也不怕……
渐渐的,我越说,声音越低,最后,连我自己说了些什么,自己也听不清,慢慢的,意识飘忽而去,沉沉的睡去。
真好,能够靠在他身边,安稳的睡上一觉。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我安稳的睡在宽大的床上,绣着鸳鸯龙凤的明黄锦被将我裹的严严实实,翻身起床,宫女太监鱼贯而入,洗脸,漱口,然后穿衣。忽然想起,昨夜喝醉,没胡言乱语得罪了岳飞吧?
而他,应该按照我的要求,行动了吧?
找了个机会,偷偷问了问高公公,岳飞他什么时候走的?
高公公一面递给我暖手炉,一面回答,陛下睡了,元帅就走了。
我微微皱眉,问道:朕问是几更?
高公公想了想,答道:四更十分!
舒了一口气,四更,到现在,应该已经妥当了!
我今日,就等着望日的百官朝会了!
还是有些不甘心,忍不住问高公公道,那岳飞走的时候,脸色如何?
元帅脸色如常,只说陛下醉得厉害,让老奴多加费心。
我松了一口气,记起来昨夜,似乎拉着他不肯放手,又同他说了许多自己也记不起来的七零八碎的话,没有跟他提不该提的东西罢?
走出殿外,桃花已经开尽,粉色的花瓣,嫩黄的杨柳,以及新抽出的枝芽,映着富丽堂皇的宫殿,雕廊画柱,怎没看,都是一个春光明媚的好日子!
深吸一口气,混着花香的空气到了肺部,将眼中的些许迷离,尽数赶走,神智清明。
等了三个月,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秦桧给了十五个人的名单,除去他公报私仇的五人,还有小喽啰六七人,外加一个中途病死的老家伙,最后还剩下两人。
太宰,丞相,带头反对李纲的张邦昌。
嚣张,跋扈,同赵构勾结的范琼。
嘴角勾起一个微笑。
别以为我昨日,大醉不醒,今日,就会依旧迷糊。
有了岳飞的三万精兵坐镇,这个两个人,我势在必得!
百官朝会,我穿了红色的绛纱袍,头戴黑纱冠,腰扣白玉带,含笑坐在龙椅上。
先商议了几件不痛不痒的正事,然后将目光投向这两个人。
“众位爱卿,还有本上奏吗?”
两个人不动声色,一脸坦诚的看着我。
心中冷笑,你们这两个家伙,也太小看我了吧?以为我近些日子来,对你们和颜悦色外加封赏,就不知道你们做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