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寝阁之命
我听了这话,便有些笑不出来了!
竟然连他的折子都收不到,也不知还有多少消息,是我所收不到,更不知到有多少事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看来,我要看的不仅仅是《帝范》,还要学习一下某些人的手段了,比如锦衣卫,比如东厂,西厂,比如盖世太保。
将这些暂且放下,仍对他微笑,问道:“爱卿赶回,有何要事?带了多少人回来?”
他已经吃完了东西,用我递过去的帕子胡乱擦了擦嘴,道:“臣听闻朝廷叛乱四起,久不能平,故此特请面奏陛下!不敢多带人马,仅带了30名护卫随行!若商议妥当,更请陛下降旨,着枢密院的调发兵马钱粮……”
我点了点头,环顾四周,点了点头,道:“这里不是议事的地方,我们换一处说!”
他有些讶异,不过没说什么,跟着我走出了大殿。
一路往里行,越走越深,黝黑的天空飘着点点的雪花,映着宫殿中透出的莹黄的灯光,飞舞绚烂。
到禁中门口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有些戒备的问道:“陛下,要去哪里?”
我停住脚,扭过头,借着高公公手中灯笼所发出的微弱的光,看向他的面庞,他的脸上,有着些许凛然之色。
将手拢在袖中,对他得意的笑了笑,道:“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微一迟疑,然后道:“好!”
入了禁中,折而向北,走到一处宫殿处,殿门上的横匾,上书三个大字——福宁殿!
岳飞皱了皱眉头,不过还是没有说什么,跟在我身后,抬脚进去。
福宁殿的偏殿,挂着帘幕,褐黄色的锦帐上,黑色丝线绣着锦绣山河图,此刻正垂下,将偏殿中的一切,全部遮的严严实实。
我扭过头去,看身边的人,他的表情,有些疑惑。
挥了挥手,遣退周围的人,然后亲自动手,掀开了那日月山河的帘幕。
对他笑道:“你看!如何?”
我听见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片刻之后,大喜道:“果真是好地方!”
听见他的赞赏,我心中有些飘飘然,对他做了个请的姿势,他抬脚跨步而入。
这里正是他上次歇息的地方,和上次他看到的不同,桌椅,床凳都已撤去,四周的陈设,字画,古玩也一律全无。
正中间,是真正的大宋地图。
山川,河流,以及布防,兵种,一样不差。山川起伏,河流奔腾。而抬头看去,头顶则是依照钦天监的莫阿西所说,造出的日月星辰图,随着季节的不同,变换亦不同。而四壁,皆是我从宝文阁搬来的兵书。
我指向太原,河北的方向,对他笑道:“看,这两处的小旗上,都写着岳字!”
他回头看向我,笑了笑,不置可否,然后复看向那两处。
河北一望无际的平原,靠西就是太行山脉,太行山脉与吕梁山脉中,夹着太原,隆德等重镇。
穿越其中的河流是染了蓝色的水,而河东旁边的黄河,此刻正奔腾不息,犹如真景。
他遥指着靠近幽云的真定方向,道:“那里的河道,多已枯竭,并没有这么多的水!”
我点了点头:“朕记下了!”
站在他身边,感受到他的气息,听他说话,有些心神不定,自己独自站在这里的时候,不知幻想过多少次,他在身边的情景。此刻幻想变成现实,只觉得脑袋晕晕乎乎的。过了好一会,才定下心来,问道:“河北是京城的屏障,而幽云又是河北的屏障!河北一望无际,无山川险阻,金人骑兵来去自如。你在河北,朕方能安心。现在你回来了,若是兀术再次出兵,何人能挡?”
岳飞躬身答道:“李相公!”
嗯?李相公?我愣了愣,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李纲!
我沉吟片刻,金兵第一次围汴京,就是李纲带兵,守卫住了开封,但是他能带兵同金兵作战?我有些疑惑。
岳飞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说道:“今真定,河间,中山三镇,皆是能征善战之人把守!兀术若拿不下这三镇,又无其它各路军队配合,不敢孤军深入的!河北之事尚在其次,倒是西川,更为可忧!”
我扬了扬眉,看向他,示意他讲下去。
他指着巨型沙盘,对我说道:“西川易守难攻,各处关口,皆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处!若是无外围威胁,也算不得急患!只是陛下,西川北面的汉中,地形狭长,进退回旋的余地并不大,而汉中北面的关中及陇西,正受金兵洛索攻击,若是西川无事,关中失利,尚可退守西川守汉中,而此时汉中成腹背受敌之势,西川更是一时难以拿下!若是今年不平,等到明年,明年不平,又拖到后年,实可堪忧!”
我沉思了半晌,他考虑的是军事形势,而我所想的更多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钱。
想了想,对他说道:“朕同枢密院的几位也商议过此事,不过比起西川的事情来,似乎有一处更为要紧!洞庭湖一带,控扼荆襄与江南,国家财力,皆仰仗于此,若是两处能一起平定自然好,若是只能选一处,朕希望你带兵,前去平定洞庭湖的钟相之乱!”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辩驳,我收了笑,看着他,正色道:“朕若让你去接替张叔夜,你能用多长时间平定钟相?”
他最终闭了口,过了一会,才道:“湖寇尚未滋蔓,其贼众也不过是乡村愚民,被贼蛊惑。若臣提河北精兵,不用十天!”
我转过身,走出偏殿,来到正殿上,背对着他,问道:“河北兵马不能动!宗老将军留下来的三大将领,已经战死了两个,仅剩下郭俊民了,人手本来就不够,还要提防金兵进攻!若朕给你的,是原先范宗尹所带去的那两三万不成器的禁军呢?”
他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道:“臣未见过,不敢妄言!”
我回过身,移到他的面前,看着他,过了一会,对他说道:“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他却并未答应,只急道:“陛下,关陕之势更为紧急……”
未等他说完,我便打断他的话,淡淡的说道:“关陕西川一事,朕自由主张,卿但平定洞庭水寇,朕等你凯旋归来!”
不能让他去关陕,更不能让他去西川。
关陕先前在同西夏交战,现在又与金兵交锋,兵勇将悍。
且曲端等人已经驻守那里多年,每一寸土地都是他们拼着死命守住的,每一个城池,战略要地,都是他们用血换回来的。
若是贸然派了岳飞这个年仅二十五岁,且被我连连提升的将领前去。
我不担心岳飞不能压制他们,我担心的是,关陕的将领,会认为,朝廷在压制他们。或者说,我在责怪他们昏庸无能。
然而实际上,关陕的战绩,要比鼎鼎大名的韩世忠好的多。
关陕之重,尤胜京师,这个时刻,我不想引起任何内部的骚动,特别是将领和士兵的骚动。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曲端在金兵的节节进攻下,能够守住关陕,那就让他继续守好了!
西川更不能让岳飞去,那里,有我老爹和弟弟。
历史上,他迎回徽钦二帝。
现在,他若去,难保会出现什么情况。
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对自己的父亲,兄弟,毫无半点友爱之情。
更不想让他背上弑君的名声,虽然那只是“先帝”。
夜已深,且又有雪落下,我站在福宁殿正殿门口,看着漆黑一片的天空,对一旁的岳飞说道:“今日雪深,内宫之中,出入多有不便,你便在此处歇息一晚吧!”
说完,有些心虚。
这是我想了很长时间,想出的一个将他留下的理由。
我想他,想看到他,想和他呆在一起,有他在身边,即便是他不说话,甚至不对我笑,我都觉得安宁。
偷偷去看他的脸色,他楞了片刻,面上似有不妥之意,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说话。
我怕他拒绝,故意往事重提,对他笑道:“那日你受伤,亦睡在此处,只不过那日你睡的偏殿,此刻没了,只得委屈你,同朕一起了!”
他眉毛抖了抖,最后跪下道,臣不敢!
将他扶起,对着他笑道,朕也不记得,当日在太原,是谁说这天下还没有他不敢的事情!
他面上僵了片刻,随即扭过头去,过了一会,才答道,那是臣年少无知,胡夸海口之语,陛下切不可当真。
听了这话,心中有些难受,却还是笑了起来,装作毫不介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手落下去的时候,他皱了皱眉头,似乎颇有疼痛之色。
我吃了一惊,问道,你可是受伤了?
他摇了摇头。
我拉着他,走入内殿,在软榻上坐下,对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的人笑道,朕还想听听你在河北,同金兵交战的情况,往常你来信,都是一语带过,今天既然回来了,就仔细说给朕听听罢!
他颇为犹豫,最后终于道,臣遵旨!
走出内殿,叫来高公公,让他将火炉中多添了两块煤,除去外衣,半靠在软榻上,听他讲述。
他坐的端正笔直,在我面前,目不斜视,语调波澜不惊。
那日,他在宫中当侍卫的时候,也是如此吧?
只是那个时节,我不曾在他面前如此,他也不曾这般拘谨。
我听他述说,时不时插口问上一两句。
其实他所说的,我早已知道,我只是想听他说,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样子。
听他说到一时疏忽,让兀术钻了空子,差点丢掉真定,幸得镇守真定的陈规守城有方,不至大错的时候,我忍不住也直了身子,不敢置信的问道,怎么连你也有失手的时候?
他叹了口气,看向我,问道,陛下为何总以为,臣不会有失?世间哪里来的常胜将军,百战百胜之人?
我低了头,我也不知道,为何能毫不怀疑的,完全的信任于他,这似乎已经无法能用单纯的崇拜二字解释,大概,能用迷信二字?
对,我迷信他!只要是有他在的地方,就绝对能让我完全放心!
抬眼看着他,烛光下,他的面庞犹如石刻的雕像,刚毅,沉厚,却线条分明。
我发觉我不仅迷信他的名字,甚至是他的面庞,我都有些迷信。
呆呆的看着他,不愿移开自己的视线,却听他问道,陛下,臣有一事,至今不明,还请陛下明示!
我不太客气的给了他一拳,笑道,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好了,同我还婆婆妈妈的做什么?
这一拳并不重,却让他的眉头,再次抖动了一下,似乎在忍受疼痛。
定然是受伤了!而且,伤的还不轻。
拉住他,万分担忧,问道,你可是受伤了?伤在哪些地方,让朕看看?
他不动声色的甩开我的手,颇为艰难的开口:陛下当日任命臣为两河节度使,到底是为了臣的战功,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竟有隐隐的迷茫,惊惧之色,我从未见过。
我张了张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过了半晌,才道,朕当然是因为你能征善战,不然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看着他,他的神色有些变幻,最后似乎是忍了又忍,才道,臣知道了!
我对他一笑,重新歪到软榻上,打了个哈欠,用手支着脑袋,说道,对了,你刚刚说,兀术退回,此时正是隆冬季节,金兵最喜欢的时候,他为何会退?
岳飞笑了笑,看得出来,似乎是笑的有些勉强。
兀术多次进攻,始终未能顺利拿下河北,上书吴乞买,内容臣不知道,不过据谍报,他的动向,带着大军往西。若是臣所料不错,应是去援关陕的洛索了!
联想到他要求亲去关陕,我有些不悦,问道,所以你才想要去关陕?继续同兀术交手?
他点了点头。
我哼了一声,换了支手撑着脑袋,对他淡淡的说道:“也不早了,爱卿早些歇息吧!”
他环顾阁中,最后终于问道:“陛下想让臣在何处歇息?”
我随手指了指自己的床,轻笑道:“那么大张床,你爱睡什么地方,就睡什么地方了!”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没有说话。
我见他不说话,更有些不快,问道,你还在等什么?
他霍然起身,脸上隐隐有些怒意,最后躬身道,臣要去平定水寇,地形尚未熟悉,臣想去再看看沙盘!
嗯?我扬了扬眉,从软榻上起身,端起烛台,对他笑道,朕陪你一同前去!
他从我手中抢过烛台,头也不回,道:“不敢劳烦陛下,臣独自一人便可!”
见他的脚就要跨出寝阁门口,我再也忍不住了,喝道:“朕是洪水猛兽吗?你就这么怕朕?”
他浑身一震,脚步滞住,却未回头。
我在他身后,慢悠悠的说道:“朕命你今夜就在此处安歇,什么地方都不准去!你若想去看沙盘,明日可去枢密院。那里有更为详细的洞庭湖一带地形图!”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嘴唇紧抿,过了片刻,跪下道:“臣不敢睡陛下的龙床!”
我不该如此故意的,惹他不高兴,并非我的本意。
忙朝他笑道:“那你就睡这里好了!”
说毕,从床上抱了一床被子给他,将他按在软榻上,对他露了个笑容,然后自己躺回床上。
看着他连衣衫都未脱,就和衣睡下,忍不住说道:“这里又不冷,你穿着外衣睡,恐怕会睡的不太踏实呢!”
他愣了愣,然后脱掉外衣,盖上被子,躺在软榻上。
我睡在床上,离他不过五步之遥,原本有些累了,此刻却有些睡不着,睁开眼,看着他。
他双眸紧闭,被子中的他,一动不动。
我忍不住爬起来,坐在床上,问道:“鹏举,你身上的伤,真的不要紧么?”
他没有说话,更没理会我,大概他比我更累,已经睡熟了吧?
坐在床上,看了他半晌,最后叹了一口气,躺下。
心中暗自琢磨,他以后多要回京,我是不是应该给他建一座府邸?还有他的家人,亦该着人查访,接到京中,河北兵荒马乱,难保出什么事情。
迷迷糊糊的睡下,夜间醒了几次,看向他时,他始终是那个姿势,变也没变过。
58.闯祸
第二日醒来,雪已经停了,抬眼看向一旁的软榻,早已没有了人影,心中有些失落。
洗漱完毕,上朝。
着枢密院的调派兵事,将张叔夜调回,让岳飞前去。
张浚依然不动,让枢密院的给张浚下了令,让他暂时管带禁军,并告诉他,岳飞不日便到。
下了朝,将秦桧留了下来,会宁殿议事。
想了很长时间,是否要将这件事情交给他,这些日子以来,他办事,比朝中的其它人,总是办的好一些。
我在暖阁中,披了件白狐裘的披风,起身走了两步,然后回过头,对秦桧道:“秦卿,你现在是刑部侍郎罢?”
秦桧不解其意,过了一会,点头道:“是!”
我又问道:“西川那两个人的事情,应该就只有你我二人知晓,对不对?”
秦桧又点了点头。
我冷笑一声,看着暖阁外的那株腊梅,说道,最近朝中,有些人不大老实,竟然敢私吞战报!多半是都堂的!你着人悄悄的查查看,究竟是些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秦桧上前一步,站在我的身边,低声耳语道:“陛下,莫要忘记了,宰相张邦昌,可是跟随康王一起出去过很多回!”
我回过头来,盯着他,笑了。
同我想到一起去了!赞许的拍了拍秦桧的肩膀,亦对他低声说道:“你查的时候,记得两件事情!第一,不要打草惊蛇;第二,把张邦昌的党羽,全部给查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