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越没本事查出来,只好作罢,心里热切地希望着他们的靠山早日倒台。
余越把车停进车库,顶着风雪缩头缩脑地钻上了三楼。
车是暑假时叶凛送他的标致307,很普通的车,他一个学生开着也不至于太显眼,可余越还是不怎么开,一般都停在学校车库。
元旦节学校放假三天,1号下午接到叶凛的电话说要见他,就在海淀区那个公寓。因为下着雪又刮风,余越一走出去就觉得实在冻得慌,所以才开了车。
余越掏出钥匙开了门,听见厨房里的动静,叶凛看来是早就到了,正在做饭。
余越是不会做饭的,每次他们在一起,要么是下馆子,要么就是叶凛做饭。公正来说,叶凛的手艺不算差,做些家常菜还是相当可以的。
叶凛似乎挺喜欢做菜,每次都热衷于让余越对他的手艺做出评价。余越当然不敢说不好,但是要是单纯说好,叶凛又觉得余越是在敷衍他,所以余越常常是进退两难,只好绞尽脑汁想些话来说,有时得从菜下锅就开始想。而且叶凛做什么菜也是个晴雨表,他心情好,就愿意做一些费点事儿的菜,材料搭配也讲究一些,心情不好,那就随便炒两个菜完事儿,大白菜炒土豆也不是没有过。他脸绿的时候,炒的菜也肯定是绿的。
余越拿了碗筷摆好,就坐着等菜上桌了。
叶凛端了一盘醋炒青椒一盘清炒油菜上来,余越看这一片绿油油的菜色,不由得偷偷瞄了叶凛一眼。后者面无表情,可余越觉得他面露青光。难道是让人戴了绿帽子?——不至于啊,他老婆那样,他至少有一打绿帽子,会为了这种事情而表情肃杀么?
余越低着头吃饭一声不吭装乖巧,脑内却在高速运转想着今天叶凛不知道是哪里毛不顺,千万不能惹他。
两人相对静默无语,余越把头埋得越来越低,快要把脸摁到碗里去了。他眼角余光瞥见叶凛似乎是吃完了,站起身来往他这边走过来了。
余越莫名地觉得汗毛冷竖,忍不住抬头,看见叶凛抄着椅子朝他挥过来。
“哐”的一声,碗被砸了个粉碎。
余越倒在地上,怀疑自己胳膊是不是断掉了。他本能地用胳膊挡住脑袋,实木的椅子腿和他的胳膊相撞,实在是不好受。
椅子倒是挺结实
,并没有散架。叶凛再次拎起椅子来,又要砸下去。
余越还算清醒,连忙爬到了桌子下面:“叶凛!叶凛你干嘛!”
叶凛砸下去的椅子和桌子相撞,发出让余越心惊肉跳的响声。
“叶凛!干嘛打我!有事你说话行不?”余越心脏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叶凛这是怎么了?中邪了?哪有一句话不说就打人的道理啊!
叶凛弯腰下来,脸上仍旧是没什么表情。他伸手一把抓住了余越的脚,硬把他给拖出来了。
余越死命地往叶凛的手上踹,然而叶凛好像没感觉似的根本不松手。
“叶凛!叶凛!”余越慌了,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就开始认错:“我错了!别打我别打我!”
叶凛狠狠一脚踹在他肋骨上。
余越顿时疼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捂着腹部缩成一团,额头上开始渗出冷汗。
叶凛抓着余越的后衣领一路拖行进了卫生间,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个手铐,咔哒一声扣在余越的手腕上,另一端穿过暖气片之后扣在另一只手腕上。
余越这下逃不了了——事实上即使叶凛不扣住他他也动不了。他稍稍一动就觉得肋骨剧痛,连张口说话都要疼得一阵阵冒汗。他惨白着脸,嘴唇颤抖着发出残缺不全的求饶:“叶凛……叶凛……别打了……好疼……别打我……”
叶凛从旁边扯过一条毛巾,随便窝了一团,捏开余越的嘴塞了进去。
叶凛好像要把他的腿踢断一样死命地踹他,余越发出呜呜的哀鸣。他现在双手被扣住了,无处可躲,只能紧紧拥着暖气片,脸都贴了上去。
叶凛环顾四周,抓过了拖把。拖把杆是可以拆下来的空心铁管,叶凛拿着这截铁管,朝余越没头没脑地抽下去。
余越的惨叫被堵在嘴中,满面的泪水混合着汗水,很快就有一缕缕鲜红掺进去。
叶凛一言不发,好像是疯了一样,简直就是想把他活活打死。余越浑身发抖眼前发黑,一阵阵地要晕厥过去。
余越完全不明白今天到底是为什么——他现在也没有精力想为什么了,只希望叶凛手下留情饶他一命——他还没到20岁呢,他不想死在这儿,也不想死的这么痛。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救救我啊!
余越竭尽全力地发出哀嚎,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
他流着眼泪,看着叶凛,期望着叶凛还不至于完全泯灭人性。
叶凛高高举起手中的武器,对准他的脑袋砸下去。
余越在震动颅腔的钝痛中彻底陷入黑暗,失去知觉。
“余越!余越!”
这是妈妈的声音吗……余越头疼欲裂,耳边的声音好像回音一样不真实。
他努力了半天,终于是缓缓睁开了眼睛,好一会儿慢慢地才对焦在了眼前的人脸上。
真的是爸爸妈妈!
余越啥也不想了,咧开嘴就笑了,一笑就立刻觉得全身都疼。这让他清醒了一些,想起来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儿了——他差点被叶凛打歇菜了,现在躺在医院呢。
余妈妈两眼通红,一把搂住儿子又开始哭。
余越被压了一下,疼得龇牙:“妈……我疼……妈……”
余妈妈连忙松开了手:“我忘了我忘了……余越……我的儿子啊……遭了这么大罪……你怎么早不告诉我们呢!”
余爸爸也在床边坐下了,看着余越面色凝重,摸了摸余越的脸,痛惜地叹了口气。
余越脑子里有点转不过来——且不说他爸妈怎么会出现在他面前的,就是妈妈刚说那句早没告诉他们,什么意思?他们都知道什么了?叶凛的事情他们知道了?——还有叶凛那个神经病哪去了?
余越满脑子的疑问还没有出口,就见旁边一个戴眼镜穿西装的男人,身材微胖,长了一张小圆脸,一步跨上前来说:“你不用怕,没有人会伤害你了。叶凛已经被公安机关拘留了,你现在安全了。”
啥?余越现在真正怀疑这是他在做梦了。叶凛被公安抓了?什么情况?这只可能出现在他的幻想里吧!
“哦,忘了介绍,”小圆脸又补充一句,“我姓王,是你的律师,全权代理你这个案子,进行起诉索赔工作。”
余越眨眨眼睛——他爸妈什么时候效率这么高了,连律师都请好了?
余越觉得眼前现实实在太过梦幻,脑内梳理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太多。他先挑了一个问题:“我怎么到医院来的?”
“110把你救出来的,”余妈妈回答,“我跟你爸接到电话,听说你被打了,连忙就坐飞机过来了。我本来还以为你被小混混打劫了,没想到……唉……那个混账,都没有良心的啊!天打雷劈!”
余爸爸也摇着头叹气,拍拍余妈妈的肩膀:“别说了,孩子难受……”
“余越啊,”余妈妈又哭道,“你这一年受苦了,妈早不知道啊!我跟他拼命啊!都是畜生啊!余越啊……”
余越心里一动,鼻子也有点酸酸的。他已经一年半没有见过爸妈,每次被叶凛打了或者强暴,他都想着爸妈。今天终于是真正地看见爸爸妈妈就在眼前了。
“妈……
……我没事儿了,你不要哭……”余越笑着,“真没什么……过去了就过去了……我挺好的……”
“你放心,爸妈就是倾家荡产,也会给你讨回这个公道来的!他不就是个小处长,还被双规了,现在难道还扳不倒他!”余妈妈还是哭。
哟,叶凛居然被双规了?要不是余越现在实在很疼,他真是要大笑出来了。
余越本想和爸妈多聊一会儿把事情搞清楚,不过医生说他刚醒来还是要静养。
于是余越吃了点东西之后,只好又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才算把所有的事情全部问明白了。
叶凛因为牵涉到受贿还是徇私舞弊的什么事情,案发被双规了。1月1号那天晚上他就在朝阳区的家中被公安部门带走了,目前还在双规中。余越则是1月2号下午才被发现的,因为警察为了收集证据,搜查了叶凛所有的房产,包括海淀区这个公寓,结果发现了被铐在暖气片上的余越,遍体鳞伤昏迷不醒。余越一根肋骨骨折,重度脑震荡,瘀伤更是不可计数,在医院昏迷了一夜,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3号了。
“叶凛的事情,今天下午公安机关要来听取你的证人证言,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怕。”王律师推了推眼镜,告诉余越。
“说什么?”余越真是不解。
“关于叶凛对你故意伤害和非法拘禁,”王律师顿了一顿,“还有别的什么非法侵害……有的事情你都可以说。”
“……哦。”
“还有,叶凛自己受贿违纪的案子,公安部门也会向你寻求证词。”王律师又补充。
“这个我不知道啊……我连叶凛干什么的都不知道……”余越皱眉头。
“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你也是受害人,他们不能把你怎么样。”
余越一扬眉毛,难道我如果不是受害人,还能把我怎么样了?
“噢,我的意思是,”王律师大约意识到说话不妥,“你是受害人,虽然在过去一年多和叶凛接触比较多,但是被迫的,他们不会怀疑你和叶凛同流合污的。”
同流合污?余越真是哭笑不得。他还有本事跟叶凛同流合污了?
余越觉得这太可笑了,然而下午面对来取证的警察,才知道他们居然是认真的。
余越因为受伤的缘故,准许他就躺在病床上接受询问。隔帘子一拉上,两位公安把余越父母都婉言请了出去,只有王律师作为余越的全权代理,可以在一边听。
警察第一个问题就让余越感觉颇为不善:“你在过去一年半中,是否和叶凛保持着情人关系?”
余越噎了一下,好一会才答话:“不,我是被强迫的。”
“如何强迫?请你说一下具体情况。”
余越张了张嘴,被强奸,拍裸照,这种事情怎么说出口?
“请你回答问题。”警察又重复了一遍。
余越深呼了一口气,回想了一下,然后不带感情地讲了起来。他只能说一个大概的时间,阐述一个即成事实,一句话说完一段不愿回首的经历。
警察刷刷地做着笔录,余越看着那一行行的字,突然间觉得这一切好像和自己都没有什么关系。他只是在说一个故事,一个道听途说的故事,和他毫无关联的故事。这一段回忆好像只是突然出现在他脑子里的,其实并没有真的在他啊身上发生过。
因为他知道他将彻底告别那段过往了。彻彻底底抹去,不再有不再想。
多么美好。
他又成为一个自由的正常的人了。他突然地,想放声大笑。
“那么,在你和他相处的时间中,是否有发现他贪污受贿徇私舞弊或者任何违法犯罪行为?”
余越摇头。
“请你仔细考虑一下。叶凛这个案子非常具有重要性,希望你能认识清楚,配合我们的工作。”
余越还是摇头:“我连他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真的?你仔细考虑考虑再回答。”
余越还没来及回答,王律师就插话了:“我的委托人是受害者,他怎么可能知道叶凛有什么违法犯罪?你们不要抓着一个人就开始乱问,诱供也是违法的。”
“我没有诱供,我只是让他仔细考虑清楚了再回答。”警察低下头翻着笔录,看向余越:“你真的确定没有要补充的?”
余越认真想了想:“没有了。”
“没有任何时候见到或者听说叶凛收取贿赂?”
余越继续摇头。
“那么有任何时候见过叶凛来路不明的财产?”
余越暗想,既然他只是个处长,那他那么多房子都挺来路不明吧?这还要问。
余越刚想回答,王律师又打断了:“警察先生,我的委托人已经一再说了不知道了,他身体状况还非常不好,希望你们不要拿无意义的问题再打扰他了。医院的伤情鉴定很快就会出来了,我会给你们送过去的,你们在给叶凛案件量刑的时候,希望不要忘记他给我的委托人造成的伤害,否则,我们将会依法提起诉讼。”
两位警察看看王律师,小圆脸也毫不畏惧地看回去,一副拒不退让的眼神。
警察两人互相看了一眼
,整理了一下笔录,递给余越:“既然你不知道,那就这样吧,笔录你过目一遍,签字画押。”
余越不由得想起来那次帮丁毅超作证,心说这下可是真签陈堂供词了。
警察走了,余越躺在床上,突然收到丁毅超的电话。
嗨,这人还真是不能说,一说就到啊。
“喂?余越?你考完试没?什么时候放假啊?”
“没考试呢还。”
“那什么时候考完?出来聚聚嘛,我上个月出去玩儿了,咱们都没见面。我想着你寒假放假回家了,又得等一个月,还是回家前咱么见一面吧?”
余越对于丁毅超真是无可奈何。自从暑假相识以后,QQ也聊短信也聊电话也聊,时不时地又请余越吃顿饭,搞得余越不好意思想回请他,他却一脸认真说你是学生不用你请,反正我也不差钱。此外吃饭的时候他必然又要搞一场个人演讲,听得余越简直不胜其烦。不过余越也看出来了,丁毅超其实就是心思简单,所以说话有时候让人听着怪别扭的,但绝对是半点儿坏心眼没有的。虽然烦是烦了点儿,但其实是个好孩子——他比余越还小了一岁。
“我现在不太方便啊,”余越酝酿了一下,估计自己不论说出什么大概都不会震到丁毅超,“我被人打了,现在住院呢。”
果然丁毅超波澜不惊地回答:“哪个医院?我去看你。”
余越迟疑了一下。这么给人家添麻烦也挺不好的,况且他实在是没有兴趣坐在病床上听演讲。
“是海淀医院吗?”余越还没来及答话,丁毅超就又发问。
“是,不过你不用……”
余越刚说了一半,丁毅超就说:“好,我一会就过去。”然后挂了电话。
余越无奈。算了,人家也是好心。
余越预料到丁毅超又要给他开演讲,只是没先到这回演讲还配上PPT——丁毅超拿了一个平板电脑来,给余越看他在澳大利亚拍的照片。
“你看,这是我在大堡礁拍潜水拍的。”丁毅超翻到一张水底的照片,各种色彩斑斓的珊瑚,再翻一张是海底沙滩上一个贝壳的特写。下一张是仰拍,蓝色的海水透着天光,一大群鱼正好游过,投下剪影。
“拍的真好看,”余越这句是真心赞叹,“用什么相机拍的啊?”
“徕卡M8,上了一个潜水罩,对画面还是有点影响。”丁毅超低头翻照片。